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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誤道者 -【玄渾道章】《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7 10:39 PM     標題: 誤道者 -【玄渾道章】《連載中》

【書名】: 玄渾道章

【作者】: 誤道者

【內容簡介】:

  在這個神怪遍地的世界經歷了第六個紀元之後,煌煌天夏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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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7 10:44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章  大玄曆二月初二

    大福號客船在霧島上停泊了一天,載上了最後一批乘客,在強勁西風的推送下揚帆駛離了港口,向著目的地東廷都護府首府瑞光破浪前行。

    船隻中層一間單人羈押室內,盤膝坐著一個身穿斗篷,戴著遮帽的人,從陰影下方露出的臉龐上可以看出這是個年輕人。

    羈押室下方狹窄的翻門一開,幾張報紙從外面塞了進來。

    張禦聽著腳步聲走遠,伸手拿起眼前的報紙,多年呼吸法的鍛煉,使得他體魄遠勝常人,哪怕這裡光線昏暗,也不妨礙他閱讀。

    他首先掃了一眼日期。

    “大玄曆二月初二。”

    目光在這上面停頓片刻,他這才往下看。

    和三天前的香島報相比,這份報紙只是在一些貨物的價格行情上有些變化,其它地方幾乎是一樣的,都是十天半月前的消息了。

    這也可以理解。騰海海域各島雖然往來頻繁,可受限於相對落後的交通交流方式,到底不能和他前世籠罩一切的天網相比。

    可比起前世那個人人依靠營養艙來維持生命,只有意識還能活動的死寂世界,眼前的一切至少還是鮮活的。

    他把報紙整齊疊好,放在一邊,繼續原來的吐納呼吸。

    被限制活動的這幾天,由於保持著長時間的入靜,他卻是有了一個意外收穫。

    他能感覺到,在船上某個地方,一個物體正散發著奇異的能量,並隨著他的呼吸牽引,一絲絲的被攝取過來。

    而在此之前,這樣的事他還需要通過直接觸摸才能做到。

    他心情愉快的想著:“難怪老師常言‘存神在中,虛空即來’,果然是有道理的,看來在達到首府之前,我就能把這些源能吸收乾淨了。”

    他並不是持續不斷的做著這件事,而是每過一段時間就稍作停頓。這是他在這段時間裡摸索出來的訣竅,因為只有這樣才更有效率。

    就在他又一次停下後,外面隱隱傳來了許多孩童的響亮聲音,應該是來自某個下層艙室。他仔細一辨,卻是在念誦一首詩歌。

    聲音雖然稚嫩,可勝在整齊劃一,清亮而有氣勢,內容也恰是他所熟悉的。

    這是一首《夏風》。

    此世身為天夏人,他已經聽過無數遍了。

    “大道玄渾乾坤載,天城百萬裂雲來。”

    “赫赫神光耀漢霄,煌煌夏彩築華台!”

    “驕陽欲赤蒸青海,晨啟東方曉太白。”

    “今承人道運蒼黃,萬世頌傳稱盛哉!”

    這個世界曾經歷了數個紀元的更迭,有外來者的入侵,也有古老力量的復蘇。每一次,新生的文明都會從廢墟中崛起,再從興盛走向毀滅,以至於大地上遍佈著諸紀元的古代遺跡,到處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怪物和神明。

    而這一切,在三百七十三年前的某一天發生了改變。

    天夏降臨了!

    據說天夏到來之初,遮天蔽日的浮空天城懸于高穹之巔,以至於當時已知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能望見。

    而這首詩歌,就是用來稱頌當時景象的。

    天夏入世之後,為了在破碎混亂的世界上重新建立起新的秩序,無可避免的與那些神怪和土著爆發了劇烈衝突。

    擁有眾多修煉者的天夏在最開始並沒有遇到什麼像樣的對手,然而隨著戰事的拖延和統治疆域的擴大,也有越來越多的問題冒了出來。

    為了順應形勢的變化,天夏上層對原來的修煉方法進行了改良,可分歧和矛盾也是隨之出現。

    自此之後,天夏修煉者劃分成了兩個群體。

    崇奉新法的修煉者被稱為“玄修”,仍然沿用原有修煉方式的,則被稱為“舊修”。

    而他的曾經老師,就是一位舊修!

    五年前,也就是他十二歲時,他的養父替他請來了一位老師,負責教授他舊法的修行。

    可是世事難料,因為一些原因,他並沒有能在這條路上走多遠,之後反而走上了新法的道路。

    不過他現在只是堪堪入了門,這次去往都護府首府,就是想要在那裡學到更高層次的新法法門。

    就在他沉浸於自己回憶中的時候,外面忽然響起了一陣陣的火槍轟鳴聲,緊接著,一聲悠長沉悶的迴響伴隨著衝破海浪的聲音一起飄蕩過來,並且是在急驟挨近之中。

    只是短暫的沉寂後,就感覺身下的船隻一陣劇烈晃動,好像是被什麼東西猛烈撞擊了一下,幸好他提前穩住了重心,並沒有因此摔倒。

    零星的哀嚎聲和喊叫聲在外面響了起來。

    他想了想,伸出手搭住了門板,輕輕一發力,哢吧一聲,門栓就被頂斷,伸出一手搭住門框,自羈押室裡走了出來。

    他站在門口,把手上戴著的朱紅色手套緊了緊,這才快步走過長長的間艙,踩著層梯來到外面。

    甲板上一片混亂,到處都是呼痛慘叫的人,殘破的怪物屍身淩亂拋灑著,滿地是流淌著的腥臭血液,船衛隊的人正在匆匆奔跑著,時不時還會響起一聲零散的火槍聲。

    他看向那些怪物的屍體,認出這東西名叫水嬰,民間的叫法是“水猴子”,是大海上和內河中最常見的水怪。

    他幾步走到船舷邊上,往遠處看去,就在那裡,一抹巨大的脊背暴露在海面上,上方還覆蓋的一層彩色流光。

    這就是使得大福號險些為之顛覆的罪魁禍首,一頭具備超常力量和龐大體型的海怪。

    一頭靈性生物。

    他思考片刻,就朝著大福號最上層的樓臺走了過去,護衛隊正在一名隊長的指揮下救助傷患,一時也沒人顧得上他。

    來到上方,他一眼望見船長石棟樑正在一個衣著剪裁合體的中年男子說話,看去在爭吵著什麼,旁邊還有五六個妝容精緻的女眷,此時正發出低低的抽泣聲。

    “石船首,船上有火炮,為什麼不開火?”

    “赫連先生,這是一頭夭螈,是少見的靈性怪物,它的表面有一層靈性外衣,槍炮根本沒用,只會將它激怒,我們現在需要做的不是對付它,而是找出它攻擊我們的原因!”

    張禦聽到這裡,出聲道:“石船首,或許我知道原因。”

    中年男子一扭頭,詫異道:“你是誰?”

    一名護衛看了張禦幾眼,神情一緊,指著他道:“他,他好像是那個被關在羈押室的人!”

    “羈押室的人?”中年男子神色一慌,大喊道:“衛隊,衛隊!”

    底下的護衛隊長聽到呼喊,反應很快,立刻帶著一隊人沖了上來,把張禦團團包圍住,一把把火銃也是指向了他。

    面對黑洞洞的槍口,張禦平靜的站著。

    石棟樑拍了拍身前護衛隊長的肩膀,示意後者讓開。他看向張禦,道:“你是那個因為與異神教徒交易禁物而被看押起來的張少郎?”

    張禦道:“是的。”

    中年男子還是十分緊張,道:“禁物?什麼禁物?不會是都護府的要犯吧?你,你把遮帽摘下來。”

    張禦看他一眼,雙手拿住帽沿,向後掀開。

    “謔……”

    在場所有人,無論男女,在見到他面龐的那一刻,都是從心底發出一聲驚歎。

    他們很難想像出來,世界上竟有長得這麼好看的人,一個個都是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直看。

    張禦面對眾人的注視,神情自然,沒有任何局促不安。

    他老師對他的評價是“氣清神秀,謫仙之表”,這裡面既有天生相貌的原因,還有就是五年吐納術修煉下來,氣質上發生了較大的轉變。

    石棟樑也是忍不住打量了他好幾眼,但他很快收斂了情緒,肅然道:“張少郎,你說你知道這頭怪物找上我們的原因?”

    張禦點了點頭,道:“剛才我走過來時,看到船上有不少水嬰的屍體……”

    他話還沒有說完,那個中年男子就叫了起來:“對,是水嬰!肯定是為了這些水嬰!”他沖著那些護衛隊員喊道:“你們為什麼不趕走它們?是你們引來了這頭怪物!”

    護衛隊長壓抑著胸膛中的怒氣,道:“赫連先生,水嬰是一種食人怪物,而所有對乘客造成生命威脅的事物,我們船衛隊都有責任清除!”

    石棟樑打出一個手勢,阻止了兩人的爭論,沉聲道:“先聽張少郎把話說完。”

    張禦道:“我的專學是古代博物學,瞭解不少怪物的習性。夭螈這種怪物在得了靈性後,會有意識的鍛煉自己的幼崽,它們會把受到自己驅使的水嬰趕到一個地方,讓自己的幼崽去捕食,在這個過程中,水嬰既充當了幼崽的護衛,同時也是它陷入困境後的食物。”

    石棟樑猛地抬頭,看向張禦,道:“張少郎是說,這頭怪物這次可能是把幼崽的捕食地點放在了大福號上?”

    張禦點頭道:“這是最有可能的,夭螈本身並不以人為食物,這怪物應該聽到了火銃聲,擔心自己幼崽的安危,這才有了後面的撞擊大福號的舉動。假如我們能把幼崽及時找出來,再妥善送回海中,就有機會避免和這怪物直接衝突了。”

    “趕快去找!”

    石棟樑立刻下達了命令。

    護衛隊長道:“父親,我去!”話音才落,人已經疾步往樓下沖去了。

    夭螈在衝撞了一次大福號後,沒有再進行類似的動作,但也沒有離去,而是一直在船身四周遊弋,不過能看得出來,它似乎越來越焦躁了。

    眾人提心吊膽的等待著,生怕那怪物再度暴起,不知道大福號那時是不是還頂得住。

    大約過去半刻,隨著急切的腳步聲,護衛隊長帶著一名船員趕了回來,後者手中抱著一個包布裹著的東西。

    中年男子搶了上去,兩人火急火燎地問道:“怎麼樣?找到了麼?是不是你手裡的這個?”

    那船員緊張不安的將手中的裹布打開,裡面露出了一頭長著蜥尾,渾身光溜溜沒有鱗片,顏色深紫的小東西,此刻正在那裡奮力掙扎著。

    護衛隊長道:“我們在雜物室找到了這小東西。”

    中年男子大喜,他揮舞雙手,催促道:“太好了,快,快把它扔到海裡去!”

    可就在這時,那幼崽突然抽搐了幾下,甩動來去的長尾陡然繃緊,短短幾個呼吸後,就一下鬆弛了下來,頭部朝下方耷拉著,一動不動了。

    船員身體一僵,他咽了口唾沫,顫聲道:“它,它好像死了。”



第一卷 東庭 | 第二章 大道之章

    “死了?怎麼可能?剛才還好好的,一定是裝死!”

    中年男子似乎不相信這個結論,他推開石棟樑跨步上前,撥弄了一下那幼崽的腦袋,又使勁來回拍打了幾下,可這小東西沒有任何反應。

    石棟樑也是上去檢查了一會兒,沉聲道:“不是裝死。”

    這無疑是一個最壞的消息,所有人剛剛升起的希望又被打落下去。

    女眷群裡一名淑女當場暈了過去,頓時引發了一陣慌亂的驚呼,不過這時候已經沒人顧得上她們了。

    張禦走到那船員面前,伸手將他懷裡的幼崽接了過來,他拎著尾巴檢查了一下,這小東西身體上沒有傷害,看不出具體的死亡原因。

    “你一定還有辦法的是不是?”

    中年男子頭髮淩亂,兩眼通紅的沖到張禦身邊,“有什麼辦法你就快說啊,你要什麼?只要我能拿出來的,都可以給你!全都給你!我不能死,我不想死!”

    張禦考慮了片刻,抬起頭迎上眾人期冀和惶恐的目光,道:“我儘量一試。”

    他將幼崽捧著,來到欄杆邊上,面對著那巨大怪物的方向,自口中發出了一種悠遠高亢的聲音,但又帶著幾許歡快調皮的意味。

    沒有多久,海裡也是傳來了一股聲音,比起他的聲音,厚重沉悶,好像是從幽深的海底傳遞上來的。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這看起來,就像是他在與這頭怪物對話。

    而就在他發出那種聲音後,那圍繞船隻遊動的巨大的身影忽然下沉,再出現時,已是遊到了較遠的地方,在那裡時隱時現的徘徊著。

    石棟樑吃驚中帶著欣喜,“張少郎,你能與這怪物交流?”

    張禦搖頭道:“我只是模仿了夭螈幼崽的聲音,讓這頭母螈以為幼崽還安然待在船上,這樣它暫時就不會攻擊大福號了。”

    他看著石棟樑,道:“石船首,這裡應該距離首府不遠了,我會盡最大努力安撫住這頭怪物,如果能一直拖延到大福號進入旦港,那就安全了。”

    石棟樑低頭想了想,道:“張少郎,你有十成把握麼?”

    張禦道:“我只能盡力而為。”

    石棟樑沉默了下去。片刻後,他抬起頭來看著張禦,沉聲道:“張少郎,你要是有能力吸引住這頭巨夭螈的話,我們或許可以用另一種辦法……”

    他露出歉疚的神色,“我可以給你一艘船,或者把你安置在附近的島嶼上,這樣大福號就能平安去往首府,我們到了那裡後,會設法找到人回來救援你。”

    那中年男子眼前一亮,道:“好好,這個主意好,不如……就這樣?”

    護衛隊長嘴巴張了張,看向張禦,再看向石棟樑,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石棟樑對著張禦鄭重一揖,道:“抱歉了,我知道這麼做有些不近人情,可身為大福號船長,我必須為全船的乘客負責,如果我能自己做到這件事,我一定毫不猶豫站出來,可是現在。只能拜託張少郎你了,你放心,到了首府,我絕不會棄你不顧。”

    他指了指護衛隊長,道:“我會讓我的兒子陪你一同留下的。”

    張禦看得出來,石棟樑做出這樣的選擇,是為了防止他萬一失手,或者沒有堅持到船隻入港就出事了。

    作為船長,這個考慮沒有問題,可是如此一來,危機就轉嫁到了他個人頭上。

    當然,石棟樑讓自己的兒子跟隨他,那就是表示願意和他一起承擔危機,哪怕是最壞的結果。

    這短短片刻間,他考慮了許多。

    當目光再次掃向那頭夭螈的時候,他心中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開口道:“不必了,如果是我一個人,夭螈會將我認作幼崽俘獲的獵物或是玩具,要是多了另外一個人,已然超出了幼崽的捕獵能力,那就增大了暴露的風險,只是石船首,我希望你們能把我的東西還給我。”他頓了頓,“包括那個‘禁物’。”

    “沒有問題。”

    石棟樑毫不猶豫答應下來,他吩咐一聲,立刻有船員下去取東西。

    興許是為了彌補心中的歉疚,他又鄭重承諾道:“張少郎,我向你保證,你交易禁物的事情不會記錄在你的路貼上。”

    張禦看了看他,道:“那就多謝了。”

    沒有多久,船員就將張禦之前帶上船的行禮和物品都拿了過來。

    張禦檢查了一下,所有東西都在,沒有遺失損壞,他先從行囊中抽出一柄連鞘夏劍,拔開看了看,重又歸鞘,將之握在手裡。

    隨後,他看向了一尊巴掌大的木刻神像。

    神像頭帶鳥羽冠,唇厚鼻大,佔據了整個雕像的二分之一,看著十分醜陋怪異。

    這就那個“禁物”。

    這東西是他登船後從一個乘客手來買來的。

    可沒想到,這傢伙實際是一個信仰土著神明的教徒,雕像恰恰就是那個神明的形象。東西還沒到手,船上的護衛隊就闖了進來,他也是被一同看押了起來。

    此刻他站在這裡,就覺有一股微弱熱流自上面傳來。

    或許他現在並沒有進行呼吸吐納的緣故,所以感覺上反而沒有之前在羈押室裡那般強烈了。

    就在他檢查自身物品的時候,大福號在石棟樑親自掌舵之下,向著偏南一點的方向行駛過去。

    不到半個夏時,眾人視界裡浮現了出一片漆黑色的礁石群。

    護衛隊長走過來,道:“張少郎,前面暗礁遍佈,大福號無法再靠近了,你只能在這裡下船了。”

    張禦觀察了一下周圍環境,道:“好。”他把遮帽戴了起來,遮住了臉容,道:“我能堅持到明天早上。這是最樂觀的估計了,希望你們能及時趕到。”

    護衛隊長一抱拳,無比鄭重道:“我們會盡最大努力。”

    他微微猶豫了一下,道:“張少郎,我知道這麼說或許有些不近人情,萬一……你有什麼話要我帶給誰麼?”

    張禦看了眼遠處的礁石,考慮片刻,才道:“我會在這片島礁上留下一些東西,希望到時用不到。”

    護衛隊長神情認真道:“我記下了。”

    張禦在大福號船副的安排下,登上了一艘大福號放下的舢板,帶上那夭螈幼崽和所有屬於自己的東西,搖動船槳,在眾人目注下往礁群所在靠了過去。

    這裡距離岸礁並不遠,沒用多久他便成功登岸。

    在一塊礁石上站住後,他托著夭螈幼崽,朝著大海方向,口中又發出了一陣與方才類似的聲響,夭螈的立刻被吸引過來,並開始圍著島礁打轉。

    大福號上諸人見夭螈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大喜不已,他們沒敢多作停留,趕忙滿帆使離了這片海域,繼續向東而去。

    張禦看著大福號的身影逐漸消失了在海平面上,他實際並不擔心沒有回援,因為騰海海域的貿易十分重要,都護府是不會允許這麼大的威脅存在海上的,接到上報後,一定會趕來剿滅這頭怪物。

    唯一可慮的是,他最多只能拖延到明天早晨。

    而都護府從得知消息再到派出人手,當中很難說會耽擱多少時間,所以他不能把全部的希望放在這裡。

    他凝視著海上那個巨大的脊背,緊握住了劍柄,“要是等不及救援,那我就用自己的方式來解決。”

    他曾親眼見過自己的老師一劍刺死過夭螈,在此過程中沒有動用任何屬於修煉者的力量,只是將人本身就具備的能力運用到了極致。

    所以他未必不能重現這一過程。

    只是他的老師是一位修煉者,就算這樣的做法不成功,也能用別的方法殺死這頭怪物。

    可他哪怕修煉幾年,本質上還只是一個凡人,並沒有失敗重來的機會。

    所以,他還需要一樣東西的説明,用以增加勝算。

    他於心中呼喚了一聲,身邊三尺之內,一圈只有他自己才能望見的光幕浮現出來,裡面有數個形如篆刻章印的圖形。

    這些章印並非方圓齊整,而是以異形印居多,呈現出陰刻白文之象,筆劃邊緣之中還帶著些許齒痕殘缺。

    這裡每一枚章印,都對應著他在修煉過程中所掌握的技巧能為。

    而承載這一切的,被稱為“大道之章”。

    新法修煉者,也即是“玄修”,就是依靠閱讀此物來進行修持,從而有別於舊時的修煉者。

    他此時心意內感,就在自己身軀之中找到了一團光明。

    這是“神元”,可以看作是一個人精氣神的聚合,也是通過一定的方式積蓄出來的。

    假如說“神元”是池水,那麼人體就是一個大池。

    現在他只要將神元填入到其中某一個章印之中,那麼就能提升其所對應的能為技巧。

    他首先看向了那枚寫著“劍馭”兩字的章印。

    要想殺死一個強大的對手,武力似乎是第一選擇。

    只是他考慮了一下,自己所得授的新法並不完整,而劍技是一種既需憑藉力量速度,又要依靠技巧經驗的東西,那是身體素質及精神上的整體進步。

    現在就算渡入神元,最多只能增加自身對劍的適應和運用能力,總體的提升十分有限。

    鑒於他和夭螈之間巨大差距,這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所以他目光很快從這上面掠過,看向了另一枚章印。



第一卷 東庭 | 第三章 劍上雷音

    這枚章印上刻著“雷音”二字。

    張禦會好幾種靈性生物的發聲,這主要是跟隨老師歷練修行時,為了應付各種危險自行摸索出來的。

    他老師見他在這方面十分有天賦,就傳授給了他這門“雷音”之術。

    這只是一門用呼吸來模仿雷聲的法門,本身不具備什麼威力,只能用來震懾對手的心神。

    而靈性生物很多是十分懼怕雷聲的,夭螈更是依靠聲音來辨別目標的,這門能為正好有所針對。

    只是以他擔心以自己目前的造詣,並不能對這頭夭螈造成太大影響,所以有必要對這方面加以提升。

    他呼吸幾次,待心神安定下來,這才以意念引動神元,往雷音章印之中填入進去。

    那章印瞬間亮了起來。

    恍惚之間,他感覺自己正在經歷一場蛻變。

    原先對這一法門理解不透徹的地方,隨著神元的投入,竟是陸續變得清晰起來。

    與此同時,伴隨著他的一呼一吸,有一股力量在身體內部逐漸醞釀著,可偏偏又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感,這就好似烏雲聚來,等待著無邊巨響迸發出來的前一刻。

    只是這樣的成長也是有代價的,隨著這個技巧的提升,他幾年來積蓄的神元減少到了只剩淺淺一層。

    不過……

    他摘下手套,將那尊神像從行囊中拿了出來,這樣的直接接觸,使得原先感受到得那股暖流頓時變得強烈了數倍,化作滾滾熱浪,順著他的手掌沖湧入了身軀之內。

    此時此刻,他那原本已經幾近乾涸的神元竟又是奇跡般生出,並在源源不斷增加著。

    若是仔細看,能發現他的眼眸深處有閃電般的光亮在微微泛動著。

    早在學會新法之後,他就發現,自己可以從一些獨特的物品上獲取某種能量,用以補充神元。

    這種能量,和他前世遇到的一種被稱為“源能”的東西十分相像,他也是因為偶然接觸到了這種東西,才有了這一世的生命。

    只是蘊含“源能”的物品很難遇到,迄今為止也只找到過三個,這裡面就包括了眼前這座異神雕像。

    隨著逐漸吸取,那神像之上傳來的熱量越來越少,最後整個雕像好似當中經歷了千百年的歲月,他只是輕輕一捏,就化為無數碎屑灑落下來。

    此刻再觀,經過這次補充,神元大概恢復了一半,並沒能夠補充完滿。

    可他並不覺得失望,加上之前陸陸續續從神像上攝取到的,這次收穫比以往兩次加起來還要多。

    這次留下來孤身吸引夭螈雖然較為危險,可現在看來完全是值得的。

    雷音之術的提升,使得他多了幾分底氣,可要是真的與夭螈對上,那還需要選擇一處對自身有利的地形。

    他腳下邁步,在這片礁石群中來回走動著,差不多有一個夏時後,尋到了一處比較符合心意的位置。

    這裡的礁石群排列很不規整,先是由高到低,再是由低到高,中間一段正好形成一個內陷的凹坑。

    他站在靠內一端的高點,可以將海上的情形一覽無餘,而從海中望過來,視線裡是望不到當中這一段的。

    “就是這裡了。”

    這時海面上忽然傳來了一聲高亢渾厚的聲音,將海水湧動的聲音完全壓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又要發出回應了。於是托著幼崽走前兩步,對著海上發出一聲長音,或許是因為雷音技巧的提高,聲音也是顯然格外充沛有力,與一頭健康活潑的夭螈幼崽幾乎沒有分別。

    對面再沒有動靜傳來,顯然夭螈又一次被安撫了下去。

    他看了眼天色,這應該是母螈入夜前最後一次發聲。明天破曉之時,可能就是見分曉的時候了,

    他看著愈加昏暗的天穹,拉了拉斗篷,盤膝坐下。

    儘管這個時候夭螈通常是不會上岸的,可他沒有因此放鬆,仍然隨時準備著應付突發狀況。

    伴隨著濃重的夜色到來,天與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手持夏劍,在沉默中靜靜等待著天明。

    一夜很快過去。

    伴隨著天邊曉光出現,張禦睜開了眼睛。

    他的面前是波湧不息的海面,一道紅霞自海天的間隙中溢出,頑強的沖入了那渾成一片蒼青色中,似是在努力的將它們分開。

    在這黎明到來的時分,夭螈在浪潮中發出了陣陣聲響,

    他也是及時模仿出了幼崽的聲調,可是這一次,卻並不像前面幾回那樣順利,對面的聲音卻是遲遲不停,似是一直在催促著。

    他知道,相隔一天,單純的聲調已經不可能讓對面這頭怪物滿意了,如果幼崽不能及時回到母螈的身邊,那麼它一定會上岸來找尋的。

    可是直到此刻,救援的船隻還沒有趕到。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須現在就採取行動。

    他果斷將那幼崽拋在了一邊,把夏劍橫擱在膝上。

    片刻之後,伴隨著他的呼吸,劍身也是發出了輕微的震顫,人與劍之間好似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共鳴。

    這把劍是他的老師贈給他用以防身的,作為舊修,這位還保持自己祭煉劍器的傳統。

    而作為一柄劍器,它有著斬開普通靈性生物靈性表層的能力,這也是他敢於對夭螈下手的真正憑恃。

    不過,他只有一擊的機會。

    在接連幾次呼喚都是沒有得到回應後,夭螈那渾厚的聲響變得越來越急躁,越來越沉悶,不停震動著海水,礁石上到處都是晃蕩的回音,預示著一場風暴即將到來。

    張禦神情冷峻,緩緩持劍站起。

    在他的注視中,那沉在海面下的龐大陰影逐漸接近了礁石群,而後緩緩抬升向上。

    這一頭龐大的怪物終於露出了真容。

    先是扁平的被堅硬骨膜包裹的頭部離開了水面,它眼瞼上翻,露出了凶冷的黃色眼瞳,而後是狹長厚實,充滿力量感的軀幹。

    隨著它的上浮,大片大片的海水從光滑的身體表面流泄下來,砸在附近的礁石和海面上,一圈七彩的虹光縈繞在它四周。

    怪物粗壯的前肢上移,發出一聲震響,強勁的足趾穩穩攀住岩石,帶動著身體向上挪動,隨著那巨大的體型逐漸顯露,也帶來了一股強烈的壓迫感。

    張禦一動不動,任由身上的斗篷和遮帽被海上吹來的勁風鼓動著,朝陽灑下的晨光披在了他半邊身軀上,手中虛虛握著的夏劍仿佛被融入了進去。

    此時夭螈除了長長尾部還埋在海水中,大半個身子此刻已經來到了陸地上。它的下頜底部緊緊挨著礁石,平平向前移動著,這是為了方便感覺外部的震動。

    可是在翻過第一塊高起如梁的礁石後,後方的石塊卻是忽然低矮下陷,這使得它不得不垂下腦袋向前爬行,這個時候,它不可避免的將自己一部分背脊和完整的頭顱上部暴露了出來。

    張禦眼神一凝,他久候的機會終於來了!

    他於此時忽然發出一聲大喝。一股力量從胸腔裡,從身軀的每一個角落中釋放出來,並伴隨著滾動的氣息,在島礁上空爆發出了一聲雷霆般的巨響!

    夭螈身軀一頓,有一絲不知所措。

    就是現在!

    張禦身體微微前傾,面部埋入了遮帽的陰影之中,重心壓上的同時,腳下猛然一個發力,驟然從極靜轉到極動。

    刷的一聲,他整個已是飛射出去!

    那件斗篷卻被留在了原地,在保持著了片刻的滯空後,才被自然力量牽引著落向地面。

    這個時候,一道海浪過來,狠狠拍在了兩者之間的礁石上,轟隆一聲,高湧的浪頭一時隔絕了雙方的視線。

    在浪潮還未徹底落下之時,張御前沖的身影一下從裡撞了出來,帶著冰冷四濺的水珠,擎劍在手,躍身而起。

    在旭日的照耀下,他高舉的利刃如從光芒之中誕生,帶著一道充滿力量與美感的弧線,驟然撕開那層泛著七彩的靈性外衣,斬入了這頭怪物的顱腦之中!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7 10:46 PM

本帖最後由 Nooth 於 2019-12-7 10:33 PM 編輯

第一卷 東庭 | 第四章 神尉軍

    張御一劍得手,雙腳同時踏上夭螈的頭顱,借著沖勢雙手握柄向前一推,就將劍刃深深送入了進去!

    他能夠感覺身下這頭怪物的全身肌肉正在猛烈抽搐著,於是緊緊握著劍柄不放手。

    在經過一陣長久的顫動後,這頭怪物終於安靜了下來。

    等了一會兒,再沒有什麼動靜生出,似乎事情已經結束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股巨大的力量自下方猝然襲來,卻是這頭怪物的背脊猛地拱起,龐大的身軀也是往天上蹦跳起來!

    張御應變極快,立刻身軀一俯,把重心壓低,握劍之手更是緊了幾分。

    這頭夭螈往上足足竄升有了三四丈高後,似終於釋放出了全部的生命力,渾身一松,從半空中無力的墜落下來,轟的一聲,重重砸落海浪與礁石之間。

    張御有著夭螈的身軀為緩衝,在掉落下來時並沒有受到什麼衝擊。他這次又等了許久,確認這怪物的確已經死了,繃緊的精神這才鬆懈了下來,周圍的海浪聲隨之一下湧入了耳中。

    他自夭螈的頭顱上站立起來,徐徐呼出一口長氣。

    這時夭螈身上原本閃爍奪目的七彩霞光已經黯淡下去,生命的流逝,也使得靈性外衣為之褪去。

    他想了一想,伸手按在那厚實的背脊之上,仔細的感受著,看是否能在這頭怪物身上找到源能的的存在。

    可結果是否定的。

    他也不覺得失望,這次成功渡過了生死危機,以普通人類之身斬殺靈性生物,對他來說已然是一個極大收穫了。

    他伸手拔出夏劍,抬頭看了看已然升起的朝陽,心中思忖:“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稍候到來的一定是都護府治下神尉軍。”

    他聽老師詳細說過神尉軍的來歷,在天夏到來的第一個百年之內,為了應付各個地界上層出不窮的神怪,舊修將捕獲的土著神明的力量剝離下來,用秘法祭煉成了一件件“神袍”。哪怕是普通人披在身上,只要經過一定的訓練和調教,就能擁有部分土著神明的能力。

    這些人最早是做為天夏中下層力量的補充,但後來隨著作用越來越大,也就分離出來,成為了單獨一支尉軍。

    可是據他所知,東庭都護府神尉軍在百年前的確堪稱精銳,每一個尉卒都是經過了嚴格的挑選,從出身到來歷都十分清白。

    可自從六十年前那一場大戰後,情況卻是大不一樣了。尉卒來源複雜,紀律比起已前已是大大不如了,他不知道面對這樣的神尉軍會有什麼情況發生,所以要做好一手準備。

    他先去將甩落的斗篷撿回,重新披上。隨後回到了之前小舟登陸的地方,稍作尋覓,就在附近一塊礁石上刻下一行字:

    “大玄曆二月初二晨,御斬夭螈於此!”

    這不是為了炫耀武力,而是為了留下一個證據。

    他來到存放食水的地方,簡單洗漱了一下,再飲用了一點清水,裡面的乾糧則分毫未動,只是從斗篷中取出一隻小瓷瓶,倒出數枚丹丸吞服下了去。

    待回復了一些精力,他找尋了一處視角合適的高點,從斗篷的內夾中取出一本小冊和炭筆,將四周的景物和夭螈都是仔細描摹下來。

    直到一本小冊畫滿,他才停手,收拾好了東西,找了一處堪堪避風的位置,便又開始了呼吸法的訓練。

    到了臨近日中的時候,他忽有所覺,幾步來到夭螈頭頂之上,向東眺望海面。

    遠方的海面之上,出現三艘戰船,呈品字形排列,向著礁群方向駛來,高聳的桅杆上掛著兩種旗幟,東廷都護府神尉軍的烈光旗還有騰海安巡會的八角海星旗。

    救援終於來了。

    行駛在最前方威角號上,一名負責瞭望的船員一指前方,驚呼道:“看那邊!”

    由於視線問題,很多人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麼,直到船隻逐漸靠近,才不自覺的露出了一臉震撼。

    一頭巨大的怪物伏臥在島礁之上,尾部則有一半陷在海水中,可以直觀的看到那令人恐懼的體型。

    而在怪物的頭顱之上,有一個年輕人正持劍而立,斗篷隨風飄拂著,在天陽照耀之下,沐浴在一片金光之中,似若仙真,神采攝人。

    這樣的景象給人的視覺衝擊無疑是極大的。

    右船船首上,站著一個身著圓領寬袖便服,頭戴襆頭,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他不覺上前幾步,指著前方,向身邊人問道:“你來看,那位莫非就是張少郎麼?”

    身旁的人眼力甚好,看了片刻,道:“回主事,就是他。”

    中年男子道:“我記得大福號路貼上,寫明他是一個天夏人?”

    身旁人老實道:“石棟樑是這麼記的。”

    中年男子凝視著夭螈上方的人影,道:“稍候你記著多盯著點,別讓神尉軍的人亂來。”

    身旁人道:“主事放心。”

    張御看著這三艘船緩緩接近,來到礁島附近後,就有一個人從船頭一躍而下,朝著他這邊渡海飛來。

    他眼力勝過常人,能夠看得出來,這人腳下實際是有水浪承托著的,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淩空飛遁。

    再觀察了一下這個人的穿著,勝疆衣、且良飛翅冠、塵香袋、踏山靴,這些都是神尉軍的標誌性服飾。

    來人很快來到了近處,先是繞著夭螈龐大的體軀轉了一圈,這才足尖虛點水浪,緩緩升至高處,飄懸在那裡,負手看著張御,道:“我是東庭都護府治下,神尉軍隊率喬盞,這頭夭螈怎麼死的?”

    張御平視過去,道:“是我所殺。”

    喬盞盯著他看了許久,目光挪到他手邊的夏劍上,道:“你的劍,拿給我看一下。”

    張御不卑不亢道:“喬隊率見諒,師長教誨,劍乃性命交托之物,須臾不能離身。”

    喬盞深深看了他一眼,身軀一轉,就往戰船上回返。

    沒多久,就見一艘小舟從戰船被放了下來,劃槳行駛到了礁岸邊,一個役從打扮的健碩中年人走了上來,他朝著張御作揖道:“是張少郎麼?在下明乙,石船長特意關照我來接應少郎。”

    張御合手一禮,道:“有勞費心了。”

    明乙趕忙道:“哪裡,哪裡,少郎言重了,還請先上舟來吧,船上有一位貴人想要見你呢。”

    喬盞踏浪回到了主船上,正要回到艙房,一個身形矯健的英俊年輕人擋在了面前,他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芒,道:“隊率,這一頭夭螈可是一個大功勞,只要殺掉礙事的人……”

    喬盞皺了皺眉,警告他道:“蘇匡,別多事,現在可是都護府士議期間,不知多少雙眼睛看著我們,我不准你亂來。”

    蘇匡無所謂道:“可他只有一個人,這裡又是海上,殺掉了誰又能知道?“

    喬盞冷冷道:“船上可不止一個人。”

    “那就都殺掉好了。”蘇匡像說著一件無比普通的事,同時往外走去,“隊率要是覺得麻煩,那就由我來做。”

    喬盞伸手一把將他推了回去,沉喝道:“你給我冷靜些,普通人可幹不掉靈性生物,而且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沒有背景?”

    “那又怎麼樣?”蘇匡雙臂張開,臉上帶著一絲扭曲的狂態,道:“在東廷都護府,誰又會為了一個死人來和我們神尉軍作對?”

    喬盞沉聲道:“這次趙相乘也跟來了,他身邊不會沒人保護,你想讓他抓到我們的把柄麼?到時我饒得了你,幾位軍候也饒不了你!”

    蘇匡目光閃爍了幾次,最後像是放棄了,道:“好吧,這次就聽你的。”轉身走了幾步後,他忽然像想起什麼,回頭咧嘴一笑,道:“隊率,我看得出來,你也想這麼做,何必忍得那麼辛苦,順從自己的心意多好?”

    喬盞看著他離去,一直沉默著。

    他承認,蘇匡提議的時候,他最初也有些蠢蠢欲動,但是又被克制了下去。他畢竟是正經考入到神尉軍中的,有著自己的操守,與蘇匡這類人是不同的。

    他對著空無一人的間艙自語道:“你不明白,每個人都要有自己的堅持,屈從於力量,只會被力量所駕馭。”說完這句話後,他就離開了這裡。

    在他走後,間艙裡陰影蠕動了一下,蘇匡從中走了出來,他雙手環抱倚在艙壁上,摸著下巴,像在琢磨著什麼。



第一卷 東庭 | 第五章 安巡會

    張御乘坐明乙的小舟離開了礁群,又在他的引領之下,登上了其中一艘名喚棘心號的戰船。早就有一名中年男子帶著幾個隨從等候在這裡。

    他觀察了一下這位明乙口中的貴人。其人大約四十上下,寶藍色襴衫,頭梳髮髻,插著一根烏木簪,髭須修飾的乾淨齊整,精神飽滿,瀟灑而有氣度。

    明乙介紹道:“張少郎,這位是安巡會的趙相乘趙主事。“

    張御合手一揖,道:“趙主事。”

    趙相乘此刻方才看清楚張御的相貌,心中也是不由得驚歎。這時他留意到了張御手邊的夏劍,忍不住道:“那頭夭螈莫非是少郎所殺?”

    張御道:“僥倖而已。”

    趙相乘得到了肯定回答,心中翻騰不已,安巡會的主要職責就是清理各島航線上的海盜和異怪,他可是非常清楚靈性生物的厲害的,他剛才已經從身邊護衛那裡得到確定,張御就是一個普通人。

    很難想像,一個不具備超常力量的年輕人能做到這種事。

    他正色道:“張少郎,大福號是我名下產業,船沉了可以再造,人命丟了卻難以挽回,在此我卻要謝你救了全船的人性命。”

    說著,他鄭重一揖。

    張御回了一個謙禮,道:“我也只是自救罷了。”

    趙相乘笑道:“張少郎謙言了,行從心,心從性,一個人的真正品性往往連自己都是不清楚,只有危難關頭才看得出來,你之作為,足稱君子。”他這時似想起了什麼,頓了頓,道:“冒昧問一句,張少郎,你可是夏子麼?”

    張御道:“在戶檔記錄上,我父母都是夏人。”

    都護府成立後,有不少土著歸附了天夏,他們與夏人結合後所生下子孫後代都護府自然也都是入了夏籍。不過只有父母都是夏人的,才可被稱呼為“夏子”。而本土那處更為嚴苛,要往上數三代才能算。

    “果然是夏子。”趙相乘神情更見和悅,他雙目注視著張御,緩緩問了一句:“張少郎,你覺得……天夏還在麼?”

    明乙自上船後,一直站在一邊,聽到這句話,他也是抬頭看向張御,似想知道他是怎麼回答的。

    張御一轉念,六十年前,濁潮的到來使得東庭都護府與本土斷絕了聯繫,雖然都護府幾次試圖傳遞消息,可都是石沉大海。

    現在很多人懷疑,天夏已經不存在了,就像之前數個紀元中崛起的文明一樣,被淹沒在了這場浩劫之中。

    他也是看向兩人,十分肯定的回答道:“當然在。”

    趙相乘訝異道:“哦?你為何如此認為?”

    他見過不少人對天夏的存在抱有希望,同樣有見過不少人持著悲觀態度,可很少見到這麼肯定堅決的答覆。

    張御語聲平靜道:“因為有天夏人在的地方,就是天夏。”

    趙相乘一怔,好一會兒,他雙目放光,用力點頭,道:“說得好!說得好啊,有天夏人在的地方,就是天夏!”他側身一請,道:“張少郎,來,我此前已命人備了一個宴席,還請務必賞光!”

    張御欣然應下,就就跟著他往客艙行去。

    就在這時,兩人忽然看到海上有一艘艘小船向著礁群那裡駛去,顯然是沖著那具夭螈屍體去的。

    趙相乘腳下微頓,轉頭道:“張少郎,這頭怪物是你斬殺的,你準備怎麼處置?”

    靈性生物價值不菲,筋骨皮膜可以拿來製作兵械,內臟脂肪大多能來製藥熬油。而且都護府上下有許多人深信,食用靈性生物的肉就能從中獲取力量,往往一出現在市面上就被人搶購一空,可以賣出很高的價錢。

    張御先前就過考慮這個問題,他道:“我記得都護府對靈性生物的繳獲有明確法令?”

    趙相乘道:“是有這個法令,只要能證明是靈性生物是你自己斬獲的,三成歸繳獲人,五成歸公庫,剩下兩成歸則地方耗用。不過這片礁群不再任何一個島嶼的轄界之下,也就不用算地方耗用了。”

    張御拱手道:“按照都護府六十年前定下的文約,只要是騰海海域,都應該算在諸島轄界之下,請趙主事將兩成代我轉交給諸島君長。”

    趙相乘略略思索,道:“我知道張少郎的顧慮,也好,那我就代各位君長受領了,如果張少郎不方便,你那五成我也可以給你代為處理,到時具體如何結算我們再作商議,你看怎麼樣?”

    張御也不客氣:“那就一併有勞了。”他現在並沒有管道處理這頭夭螈,還會平白引來覬覦,交給趙相乘是最為穩妥的。

    兩人交流完這件事,就來到了棘心號採光最為充足的上層樓艙內。

    張御在外隔間解下鬥蓬,就有侍女端上一隻銅盆,再有一人拿著長嘴壺過來給他注水淨手,用手帕擦拭乾淨後,才轉過屏風,到了里間。

    這裡主客之席已是擺好,餐案上鋪著紅綢,上面擺放著光澤潤潤的白玉盤盞,洗淨的牙箸、匕勺、小碟;席後各有一個青色的竹木架,掛著擦拭用的汗巾布帕,案叫位置還有一個高腰瓷盂。

    這時有隨從上來一揖,頭壓的很低:“客人,宴不見兵,還請解劍。”

    趙相乘就一揮手,“今天是我宴請張少郎,又在船上,就用不著那些俗套的禮數了。”他轉回身來作勢一請,道:“張少郎,還請入座,出來匆忙,置備簡陋,莫要見怪。”

    張御客套一句,就隨他入了席。

    這個時候,骸骨島礁之上。一群人正圍著夭螈的屍體指指點點,這裡距離首府只有一天路程,他們也就省卻了分割的步驟,準備掛上鉤索,將這頭巨怪直接拖回去。

    喬盞來到這裡的時候,一堆人正在忙碌,他對著一個青衣老者道:“王檢斂,怎麼樣了?查出這頭怪物的死因了麼?”

    王檢斂瘦小精悍,雙眼有神,他現在顯得異常亢奮,拉住喬盞道:“隊率,來,你來看這裡。”

    他用手對著夭螈的頭部比劃了一下,“劍是從這裡斜刺進去的,從中間精准無比的將大腦剖成了兩半,除此外並無別的傷口,可以說是一劍斃命,出手的人肯定十分瞭解夭螈的身軀構造,而且那把劍一定很特別,不然切不開那層靈性表層。”

    喬盞暗暗心驚,這夭螈體長至少超過十丈,面對這麼大靈性生物,就算是他拿著這種利器,在沒有輔助的情況下,也沒有絕對的把握做到這一點。

    他很肯定張御沒有超過常人的極限,以人類之身斬殺靈性生物,而且還沒有動用槍炮,這算是開了先例了吧?

    這一刻,他不禁起了愛才之心。

    隨即他想到,自己要是能把張御拉入神尉軍,那功勞不也能算是神尉軍的了?

    這念頭一起,他心中大動,只是操作上有些困難,也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

    他摸著下巴的胡茬琢磨了一下,心中就有了一個主意。

    棘心號樓臺客艙內,役從先是端上了一道點心,待擺上案後,低著頭,躬著身退了下去。

    張御目光落去,見面前的黑釉碗底之中,一隻只白麵小團在裡湯水裡輕輕滾動著,看著分外玉雪可人。他用匕勺舀起,嘗了一口,霎時清香滿頰,那軟糯之中還帶有一絲微甜。

    趙相乘笑道:“這是香玉丸,香島上有名的點心,可合張少郎的口味麼?”

    張御放下匕勺,道:“甚好。”

    待兩人把點心吃完,漱口過後,侍從上來撤下,這才把一道道正菜奉上。

    趙相乘道了一聲請,兩人才各自舉箸用食,席間無語。

    待到進食完畢,主客兩人各自去隔間梳洗,再度回到席中後,案上已是端上了一碟碟小巧蔬果,還有一杯芳香沁鼻的消食茶。

    趙相乘捧茶小抿一口,隨後放下,坐正身軀道:“張少郎,不知你對我們安巡會瞭解多少?”

    張御道:“有過些許聽聞。”

    他跟隨老師遊歷的時候,曾見過安巡會的成員,這是海上諸島的私立武裝。這個組織儘管不是都護府治下的衙署,背後卻涉及到了一個龐大的利益結合體,裡面還涉及到了外島與都護府的博弈。

    趙相乘試著道:“不知張少郎可有興趣加入巡安會?我可做你的引薦人。”

    張御婉拒道:“多謝趙主事,我到首府只為進學,暫無其他想法。”

    趙相乘略覺惋惜,道:“既然張少郎不願,我也不勉強你。只是少郎你可知道,你單獨殺掉了一頭夭螈,這不是什麼小事,要是有人幫你運作,送入功名冊錄裡,那麼你就能評功為‘士’。”

    張御對東廷都護府的律法和爵祿是十分清楚的。

    “士”是民爵的第一級,成為了士,就不再是單純的民了,而是有了參議諫言,入府為吏的權利。

    可實際上這並不容易做到。

    民爵的評功,一般由都護府核實之後授予。但要是被評之人自身沒有足夠的資源和背景,那幾乎是不可能的。相反要是由地位較高的人來舉薦,那就有較大概率通過。

    他道:“此事不易為。”

    “是不易為。”趙相乘承認這一點,他露出幾分誠摯之色,“張少郎,你之前所為我很是欽佩,試問你這樣的君子不為‘士’,又有誰人可為‘士’呢?我為會你運作這件事,只是你需耐心等待。要舉一個‘士’並不是簡單的事,今年的士議,我們並沒有做好準備。”

    張御這次沒有回絕,點頭道:“那就多謝主事了。”

    要是有士的身份,很多事來做起來方便,包括許多平民不能去的地方他都能去了,還能查閱到很多不公開的典籍文檔。

    這一場宴席過後,賓主盡歡。

    張御藉口疲累,就先去了客艙休息。

    趙相乘感歎一聲,道:“可惜了,他要是能入我安巡會該多好。”

    明乙道:“主事好像很看重這位張少郎?”

    趙相乘眼望窗外遼闊碧海,道:“知道我為什麼願意幫他麼?不是因為他救了大福號全船人的性命,也不是因為他殺死了那頭夭螈,而是像他這樣英才,才是天夏的基石,天夏正是由無數這樣的年輕人支撐起來的。“

    明乙道:“可現在只有都護府啊。”

    趙相乘堅定言道:“是的,現在只有都護府,可是濁潮將退,等著吧,用不了多久,天夏的光芒又會再度照耀到安山之巔的。”



第一卷 東庭 | 第六章 日月轉則瑞光出

    張御來到棘心號的客艙中,發現自己落在大福號上的行禮都被擺在了這裡,外面還套了一層布罩,保管的很是妥帖。

    他檢查了一下,並未缺少什麼,也沒有被人翻動的跡象。其實這裡面除了幾本他以前描摹下來的異怪圖本,也沒有什麼特別有價值的東西。

    待重新收拾好後,他不由想起了宴席上趙相乘方才對自己的招攬。

    平心而論,進入安巡會也有不少好處,可過早的打上一方標籤也不是什麼好事。

    他到首府的目的主要是為了學習新法,同時尋找到更多補充神元的物品,暫時還並不想捲入騰海諸島與首府之間的權利鬥爭中。

    當然他也清楚有些事情實際是避不開的,可只有先擁有足夠的力量,才能保證自己不被人輕易擺弄。

    來到案後坐下,他把夏劍從劍鞘中拔出,看著泛著熒熒玉色的劍身,從行禮中翻出一塊細絨,仔細擦拭起來。

    這把劍是法器,在殺敵之後,不沾血,不染塵,通常情況下沒有必要進行專門的清理,他這種舉動其實一種與劍器溝通的方式。

    與夭螈一戰後,他感覺自己的精神有所昇華,人與劍之間也有了一種微妙的牽連。此刻嘗試著呼吸幾次,就感覺這把劍仿若有生命一般,伴隨著他的氣息一同保持一種著奇妙的律動,似乎由著他的意念推動,就會脫手飛去。

    他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不過按照他老師的說法,等到人與劍完全契合的時候,就會有種種神妙出現,譬如劍身之上浮現劍名,劍刃變得更為銳利,甚至飛騰縱空等等。

    只是他覺得未必會有這麼一天,因為這把劍畢竟不是自己親手祭煉的,在心理上終究是存在那麼一點隔閡的,不過現階段還不需要考慮這些。

    而此刻外間,直到過了日中,這回來援之人才處理好了夭螈的屍體,便就準備啟程返航了。只在這時,明乙卻來客艙中找到張御,道:“張少郎,神尉軍方才有人來此,說想要見你一面,不過被趙主事擋回去了,主事讓與張少郎說一聲,莫要怪他自作主張。”

    張御能看出趙主事是一番好意,道:“替我謝謝趙主事。”

    明乙露出笑容,道:“在下會把話帶到的。”

    下來航程一路無事,到入夜後,有一名隨從過來敲響了張御的艙門,說是趙相乘請他共進晚宴,他卻是婉拒了,依舊是以隨身攜帶的丹丸代替,而後則是以吐納呼吸取代睡眠,安心在此休歇了一晚。

    到了天將破曉,張御忽然感覺到周圍溫度變得十分舒適,知道船隻快要到首府瑞光了,於是起身洗漱,在間艙裡用過精緻的早點,就來到了樓臺甲板上,眺望遠方。

    站在船頭,他已能清楚望到陸地的輪廓和那地平線上向著南北兩端綿延出去的安山山脈。東廷都護府首府瑞光就坐落在安山之西,旦河中游。

    據說天夏當年建立八百多個都護府,東廷都護府只是其中之一。

    而東廷也自有其特殊之處,這裡是天夏疆土東域的最遠端,是唯一一個駐紮這片未知大陸上的天夏都護府。

    隨著棘心號向陸地方向靠近,籠罩在晨光中的瑞光城在他眼裡也是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這是一座規模宏大的堅城,面朝騰海,背後依託啟山而建,最顯眼的的內城位於一片高聳的臺地上,望夏台、都護衙署、泰陽學宮、賢哲祠等等規制較高的建築都在那裡。

    而臺地下方的建築群則沿著高低起伏的地形鋪開,最外沿擴張到海面上的是旦港,由於整個城址被夾在啟山和海岸中間,所以大體呈現出一個南北走向的較為狹長的分佈。

    東廷都護府約有人口三百多萬,瑞光城就佔據了三分之一。

    這裡的天夏人大概有二十余萬,剩下大多是安人、安人和天夏人的混血後裔,還有一些則是是土著邦國的歸化蠻人。

    在啟山背後,遠處的安山山脈上,有一座高冷雪峰屹立在天穹之下,恍似天地之中嵌入的一個剪影,只看那孤高峻拔之姿,就讓人為之屏息。

    在當地的土著語裡,這座雪峰叫作“乞格裡斯”,意即“孤獨的天女神”。

    當年都護府的大軍還沒有踏上這片土地時,副都護楊恭在海上遠遠看見壯闊山勢中挺立的這座孤拔高峰,就脫口說出了“與天同壽誰為友,橫推萬里第一峰”這句話。

    這是天夏人到來後,唯一沒有改名的山峰,至今仍叫神女峰。在那裡建有一處天夏烽火臺,傳聞在那裡點起烽火後,連天夏本土都能望見。

    張御正在觀望的時候,身後腳步聲起,趙相乘走了過來,與他並肩而立,看著眼前的景物,他感慨道:“當年關征大都護到了這裡後曾說‘日月經天,瑞光出焉’,首府瑞光也是由此得名。”

    張御道:“都護府偏遠地界的民眾都說這裡福瑞之城,居此處者,貧者能得溫飽,富者能享善終。”

    趙相乘歎了一聲,道:“但願如此吧,對了,張少郎,你到了首府後,可有下榻的地方麼?”

    張御道:“我之前從未來過首府,並沒有熟悉的地方。”

    趙相乘從袖口裡拿出一張名帖,遞給了他,道:“城南有一處安廬居,是我安巡會的產業,別的不說,安全當是無虞。你持我的名帖到那裡,會有人好生招待你的。”

    張御接了過來,道:“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趙相乘笑道:“小事。”

    三艘戰船都是順風滿帆而行,速度極快,在看到瑞光城沒多久,就進入了城外的旦港水域。

    港口裡此刻停泊了百十艘大小船隻,白帆成林,遠遠近近的人聲與鷗鳥聲不絕於耳。

    在內河航道沒有開通之前,這裡最早是都護府的軍港,擁有七個碼頭,可容納四十艘戰船同時停泊,而現在從騰海諸島和內陸河道運來的貨物,如今大多數在這裡彙聚。

    在揮動旗語後,棘心號被引向了其中一個碼頭。

    船員紛紛拋下鉤索,由小船帶上岸,上面自有人將之掛在絞盤上,然後在轉動之下將戰船緩緩拖入泊位之中。

    張御這時留意到,負責轉動絞盤的人多是一些老者,個個兩鬢斑白,光著粗壯的臂膀,有著與年齡不匹配的強壯身體,每個人的鬍鬚都刮得很乾淨,目光也是格外有神。

    趙相乘注意到他的目光,解釋道:“這些老人家都六十年前參加洪河隘口戰鬥的老卒了,現在還剩下一百五十三人,因為某些緣故,他們自願到港口來做工,別看他們年紀大,可要是上了戰場,列陣而戰,年輕軍卒也未必敵得過他們。”

    張御緩緩點頭,六十年前的洪河隘口之戰極為慘烈,可以說完全改變都護府之後的走向,這些老卒至少也有七十多歲了,不過天夏人的平均壽命在一百歲左右,要是年輕時打下的底子好,食物攝取又跟得上的話,這個年紀保持強壯的筋骨倒也不難。

    這時碼頭傳來一陣陣喧嘩聲,卻是那頭拖進海港的巨大夭螈在這裡引發了轟動。

    趙相乘看了一眼這艘緊接著棘心號入港的戰船,想了一想,提醒道:“張少郎,你要小心神尉軍,他們在海上不敢多事,但是在首府內,卻是他們的轄界。如果遇到什麼事,找安廬居的岳先生,他會幫你的。”

    張御表示了然,一頭夭螈的利益有多大他很清楚,這也是為什麼他一開始就在防備在神尉軍的人。

    在鉤索牽引之下,棘心號穩穩靠岸了。他再次謝過趙相乘後,就與其別過。

    他將斗篷的遮帽戴上,手持夏劍,提著行李箱,沿著跨搭的扶手梁梯下了船。

    只是他才剛剛在碼頭上落下腳,還未來得及走出去,就感覺地面微微震動了一下,心下不覺一凜,這是……地震?

    可他當看向別處時,卻發現周圍的人並無異樣,似是對此毫無所覺。

    他壓下心中疑問,又觀察了一下四周,見正對道路的方向,有一座古舊的玉轅門高高矗立著,立時認出這是有名的“得勝門”,當初都護府就是一個大軍營,這轅門也是隨之一同立起來的,後來也一直沒有拆除,被保存到了現在。

    只是那本來堪稱對稱精美華麗的玉飛簷上卻缺了明顯的一角,破壞了原來的美感,這讓他這種有著強迫症的人看得格外不舒服。

    他努力移開目光,正好看見附近有幾名報販,走上前給了幾個銅板,將三天內的各類報紙都是買了一份,就頭也不回往外行去。

    而此時另一邊,被拖上岸的夭螈屍體惹得港口上的人都是湧過來圍觀,可人群中有一個人,周圍路過的人卻會在不自覺中遠離他,在他的身周圍空出了一個圈子,可偏偏還沒有一個人發現異樣。

    這個人面容俊挺,身姿高拔,頭上並不著冠,而是梳著少見的道髻,他看著堆場上夭螈的屍體,目光在那道劍傷上轉了一圈,手指在腰間懸掛的佩劍上輕輕敲了兩敲,玩味一笑,道:“師弟,找到你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7 10:48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七章 文院取冊

    張禦出了碼頭後,就沿著候船廳廊往港口外去。

    大廳廊內人來人往,他注意到上方那空間仿佛無限拔高的拱形琉璃頂,光線可以從那裡直接透照進來。

    這座建立於都護府初立時期的木石建築,儘管經歷了一百年的風雨,可依然完好無損,充分顯示出了天夏工匠高超精湛的技藝。

    只是這個時候,他忽然聽見了一種奇異的聲調,轉頭一看,便見一個臉上塗抹著油彩的蠻人男子跪在地上,大張著手臂,站在光芒之下,嘴裡在反復念叨著一句話。

    一聲尖銳的銅哨聲忽然響起,一群拿著赤頭漆棍,脖子裡掛著銅哨的港口管衛沖了上來,將這個人按倒在地,捆縛起來,並將他的嘴堵住,很快就帶走了。

    張禦轉了轉念,他對安山附近的土著部落的語言非常熟悉,剛才那個蠻人男子說的那句話,翻譯過來就是“尹瑪察的子嗣在陰暗和腐樹中誕生,它就在光的背後!”

    “尹瑪察”在不同的語境中有不同的喻義,放在這裡,就是瘟疫之神的意思。

    他記得很清楚,那個與做他交易的異神教徒,信奉的就是所謂的瘟疫之神。現在看來,這樣的異神教徒應該不少,也難怪都護府會下令嚴查。

    只是他也在想,既然那個“瘟疫之神”神像上存在“源能”,那麼相類似的神像上是否也有呢?

    他覺得自己找到落腳處後,有必要去設法瞭解一下這個異神教派。

    從高大的拱形廊門裡走出來後,外面就是更為寬闊的大道。

    他腳步一頓,由他現在所站的角度看過去,內城臺地上的諸多建築被紫藤花樹和十幾道的瀑布所簇擁,籠罩在一片迷蒙的彩虹中,望去猶如天上之城,任何一個第一次望到這副美景的人,恐怕都會對那裡生出無限嚮往。

    在不遠處的地方,有幾個等候在這裡討生活的蠻人,他們見張禦站著不動,互相使了個眼色,就堆起笑臉走了過來,同時紛紛伸出手來,做出要幫他搬行李的樣子,還有人嘴裡咕噥著問他是不是需要雇傭馬車,更有幾個衣著豔麗、畫著濃妝的女子試圖靠上來。

    張禦沒有理會他們,目光一掃,對著立在不遠處的管衛一招手,後者立刻大步走了過來,擁上來的蠻人見狀,頓時一哄而散。

    張禦取出一枚夏金元交給守衛,後者收下後,對外吹了一聲哨,片刻後,就有一輛帶著車廂的四輪馬車在輕快的馬蹄聲中行駛了過來,平穩的停在他面前。

    張禦看了一眼,這是兩匹棕色馬,皮毛順滑,肢體矯健,馬尾高翹,應該是旦河下游敞原上的遷盧馬,的確是港口的官雇車馬。

    他點了點頭,讓馬夫把行李搬了上去,然後抓住扶轅坐進了車廂。

    車夫問道:“少郎去哪裡?”

    張禦道:“先去兌貼處。”

    在東廷都護府內行走,每去到一個地方就要在當地兌換路貼,並交納路稅。

    帖子裡面除了寫明瞭貼主的身份,年齡、出身地,有無犯事記錄外,還要按下紅泥指模印,再配上簡略的相貌描述。

    先前石棟樑所說得路貼,就是這東西。

    假如他堅持記下張禦有交易禁物的經歷,並且在達到首府後報上去,那麼這個記錄就會一直存在于他的路貼上,今後可能會成為一個污點。

    當然兌換路貼這事也並非強制性的,你可以不去兌換。可是沒有這張東西,住宿出行就要交更多的稅,不管走到哪裡都不方便,還格外引人注目。都護府治下司寇平時查糾問案,首先要找的就是這類人。

    車夫顯然對這種事很熟悉,很自然道:“就在前面,少郎坐穩了。”

    兌貼處位於港口大道的盡頭,與海稅衙門緊挨在一起,整個建築由通體白色的方石砌成,上方是穹形屋頂,高掛著都護府的蟬翼旗,十分好辨認。

    馬車到時,這裡門前的廣場上已是停滿了各類車馬,往來出入的人絡繹不絕。

    這裡擁有三十六個負責兌貼的廊廳,以穹頂為中心呈圓形環繞。裡面的身著藍布緊袖衫的安人吏員辦事效率很高,尋檔、對照,詢問、簽勾、蓋章、收錢、換貼一氣呵成,儘管往來之人較多,張禦還是很快就拿到了路貼。

    等回到馬車上,他若有所思,從下船到現在,他所見到的事員、吏員,絕大多數都是黃瞳細眉的安人。

    這些安人是天夏在此建立都護府後第一批融入進來的土著。可誰能想到,只是一百年前,安人還是活躍在荒野中,只會採集和捕獵野蠻人。

    那時的安人滿身寄生蟲,畸形醜陋,由於近親婚配的習俗,多數人都患有嚴重的遺傳病。而現在多是身材高大,滿面紅光,知禮識文,與一般的天夏人看起來也沒什麼分別了。

    事實上,現在他們就是有著安人血統的天夏人。

    不過他也知道,安人能有現在這個地位,那也是因為他們在六十年前那一戰中出了大力的。

    這時他聽到車夫在詢問下一站去哪裡,他道:“去學政衙門下的文修院。”

    新法在泰陽學宮那裡才有傳授,而進入學宮就是第一步,只是這地方並不是人人都有資格進去的。

    首先你必須是天夏人,其次要在十六歲之前通過都護府的地方選試,最後還要有名望的人作保,然後會有地方擬成一份文冊,上面會有你的具體記錄,在都護府確認加印後分作兩份,一份由你自己保管,一份存放在文修院中。

    至於泰陽學宮那裡,則是不插手此事。因為在以前,都護府會將自己需要的人才先行抽走,剩下的才會交給學宮,據說這是為了防止所有官吏出身都是相同。

    張禦因為帶著成熟的記憶來到這個世界上,所以對於學習有著自己的一套辦法。他在十二歲那年先通過了傳統的君子試,同年又過了選試。

    本來他已是準備奔赴泰陽學宮了,可這個時候,他的養父覺得他年紀尚小,沒有自保的能力,就給他請來了那位舊修老師。

    在下來的五年裡,頭兩年他跟隨這位學習呼吸吐納術,而下來的三年,他就一直在外遊歷修行之中,所以一直未能真正成行。

    好在學子只要過了選試,年歲又未曾超過十八,那麼文冊就一直會給你封存保留著。現在他只需將之取出來,就可以去泰陽學宮進學了。

    馬車在馬鞭催促中重新上路,他則翻開一張張報紙流覽起來。

    到底是首府的報紙,內容比起地方報豐富不少,看了一會兒,他就收穫了不少有用的東西。

    通過這些報紙他也是注意到,最近都堂上的人事變動似乎變得有些頻繁,這些事偏偏還是在士議期前,稍微對都護府局勢有些瞭解的人,就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

    只是這時他翻到了一份小報,上面竟然說近來都護府的職位變動,是因為有不少官吏在瑞光城內遭受到了刺殺。他心下一動,又翻了翻,發現這份報紙只有一份,看去是順手被夾進來的。

    他想了想,將這份報紙折疊幾下,放入到斗篷的夾囊中藏好,這才拿起餘下的報紙翻看起來。

    “咦?”

    沒看多久,他就在偏僻角落裡看到了一個消息,心中忖道:“看來這個部族真是的往都護府這邊來了……”

    正待細看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了車夫的聲音,道:“少郎,到了。”

    這麼快?

    張禦有些意外,據他瞭解,文修院應該是在城廓之內,距離內城不遠的地方,此刻看來卻在港口附近。

    不過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應該是這五年中又有了變動。

    他從馬車上下來,移目四顧,發現這裡環境比較偏僻,或者說清幽也可以,幾株柏樹的樹蔭下面是一座有著明顯天夏風格的院落,幾進屋舍都是硬山式的屋頂,朱漆柱梁,兩側封火山牆,只是看著有些破舊。

    他過大門,走入前庭,發現這裡冷清異常,也沒人來招呼自己,踏著長滿青苔的石階步入了正堂。

    長案之後,有一個留著長須的中年文吏坐在酸枝木靠椅上,正捧著書卷看著,聽到有人進來,也不抬頭,隨意問道:“什麼事?”

    張禦合手一揖,道:“撰文,學生來取拿封存在這裡的文冊。”

    “哦?”

    文吏抬起頭來,等看到了張禦,不覺微微失神片刻,他咳了一聲,站了起來,言語客氣了幾分,“還請將少郎將名帖、副冊都交予我過目。”

    張禦從斗篷夾兜中將這兩樣東西拿出,遞了過去,文吏接過後,道一聲“稍等”,就不緊不慢踱向後堂。

    過了許久,文吏神情有些古怪的從裡轉了出來,他將副冊和名帖放在平案上,道:“張少郎,你把這些拿回去吧,你的文冊不在這裡。”

    張禦看了看他,道:“不在這裡?”

    文吏歎了口氣,道:“不在了,你懂吧?”

    張禦這時見到文吏看著自己的眼神之中帶有一絲憐憫,心念一轉,當即就反應了過來,他的文冊……被人挪用了!



第一卷 東庭 | 第八章 時移事變

    張禦很清楚,任何地方都有污穢,哪怕光輝籠罩下的瑞光首府也不例外。

    泰陽學宮是百年前天夏禮部設立在都護府中的學府,所以只要從這裡學成出來的學生,不止是在都護府,就算天夏本土也是承認的。

    雖然現在都護府已與本土失去了聯繫,可是泰陽學宮的學生仍然受到極大的追捧和重視,如今在都護府各處衙署內擔任要職的官吏,很多都在泰陽學宮進過學。

    由此可以想見,為什麼有人會盯上他的這份文冊了。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此刻他心裡竟然沒有半點憤怒不平,反而異常冷靜,這連他自己也很詫異。

    自我審視下來,他發現這或許因為自己如今也算是走上了修行之路,已然具備了一定的力量,所以可以用較為超脫世俗的目光來看待一些事物。再說單純的發洩情緒也無益於解決問題。

    他想了想,問:“撰文,學生有副冊在手,是否可以查出,正文冊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文吏剛才一直在觀察著張禦,還特意稍稍站遠了一些。但此刻見他非但沒有憤怒暴跳,也沒有指責謾駡,反而心平氣和的與自己說話,這樣的修養氣度讓他很是讚歎,可同時又不覺暗暗歎息。

    他道:“文修院搬來這裡有三年了,期間沒有新的文冊進來,既然你的文冊不在這裡,那麼應該至少在三年前就已經不在了。”

    張禦回憶了一下,三年前的話,他還在外遊歷之中。

    不過後來他才知道,就在那個時候,他出生的小鎮上遭受了極其嚴重的農業災害,人口大量流失,後來乾脆就被撤治了,剩下的人也被遷徙到別的地方安置了。

    只會因為他當時不在鎮上,所以也就沒有在新的戶籍上落實,有可能被當成了失蹤人口,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才有人打起了他文冊的主意。

    轉念到這裡,他看了看四周,又問:“敢問撰文,文修院為什麼搬到這裡來?學生記得,本來這處應該是在內城學政衙門附近的。”

    文吏他摸著長須,道:“嗯,文修院本來是在那裡,可是三年前,忽然起了一場大火,把原來的文修院整個都給燒沒了。”

    他指著周圍,“後來也就搬到這裡來了,同僚們都怕事,各自找門路出去了,也就我這老實人被打發過來了。說來好笑,我這裡四面不靠,門外只有一窪菜地,可偏要給我再起兩堵封火山牆,說是怕再失火,也不知道是要把什麼捂在裡面。”

    張禦道:“所以現在這裡所有的文檔都是後來補錄的?”

    文吏坦承道:“對,都是補錄的,不過你也清楚,這一把火下來,散失點什麼也很平常,一些地方難免就與先前對不上了。”

    張禦點點頭,他已經聽明白了。現在該打聽的也打聽到了,這裡也找不到什麼線索了,於是合手一揖,道:“多謝撰文,學生告辭了。”

    文吏抬手相送,他看著張禦離去的身影,仿佛是自言自語道:“人還是糊塗一點好,不要太較真,否則丟掉的東西怕就更多。”

    張禦腳步沒有半分停頓,直接回到了車上,道:“去安廬居。”

    車輪滾動,馬車重新上路。

    張禦坐在車廂內沉思著。沒有文冊,就意味著他進不了泰陽學宮,而進不了泰陽學宮,也就沒法繼續新法的修業。

    都護府以往不是沒有發生過文冊被竊之事,他要想找回,是有向上申訴的管道的。

    可是這件事就算能夠查證下來,那也要一年半載之後了,這還只是最樂觀的估計。

    而取挪學籍的事絕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三年前的文修院的失火,也使得這件事的內情更是複雜。陰謀論一些,甚至有可能是某些人為了掩蓋一些更為重要的東西。

    所以他現在去追究,恐怕非但得不到什麼好結果,反還會陷入難知的漩渦中。

    “今天是大玄曆二月初四,初十之後,泰陽學宮就不會再招錄學子了,我要是在此之前進不了學宮,那就要等下一年了。”

    他可等不了這麼長久。

    要另尋對策了!

    他思索著一條條可行的對策,隨即又被他接連否定。

    正當他想看看風景,轉換下思路時,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旁邊報紙,腦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探手將剛才看到的一張報紙拿了過來,尋到了一則消息,從頭到尾看了幾遍,閉上眼睛細思了很久。

    當他再度睜眼時,眸中已是熠熠有光。

    “或許可以從這方面著手。”

    馬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下,顯然已經到了地頭了,車夫是個心竅玲瓏的,似乎是知道他在考慮事情,所以一直識趣的沒有出聲。

    張禦透過車窗往去,見駐馬棚之外,是一座石拱橋,兩邊載柳,下麵有潺潺溪水流淌而過。

    而在橋後,是他入了首府後所見到的第二座天夏風格的建築,倚靠內城臺地而建,層層而上,有高不可攀之勢。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座六丈闊的飛簷開門,上面掛著的橫匾寫有“安廬居”三字,門前出入往來的人頗多,大多都穿著傳統的天夏衣冠。

    他從馬車上下來,拋給車夫一枚金元,後者接過後連連稱謝,幫他把行李搬了下來,並稱他如果還需要叫馬車,可以找城西車馬行的老商。

    打發走了車夫,張禦走過拱橋,在門前出示了趙相乘給的名帖,立刻有一名老掌堂出來相迎,把他恭敬請了進去。

    此刻旦港的外郭長牆上,一名劍眉英氣,穿著圓領青袍的三旬文士登上了一座墩台。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頭被托上碼頭的夭螈屍體,那巨大的體型也是讓他吃了一驚,道:“這麼大的靈性異怪?”

    他眉頭微籠,暗暗思忖:“近段時候姚老公府病重不能理事,人心散亂,士議行將舉行,神尉軍忽然得了這麼大一個功勞,難保他們不會提出更多條件……”

    就在這時,一個僕役打扮的人沿著城牆馬道一路小跑上來,顧不上擦拭面上汗水,躬身道:“衙君,趙主事的遞書。”

    文士拆開書信,見到裡面的內容後,既是驚訝又是振奮。

    “這頭夭螈居然不是神尉軍獵殺的?而是一個年不足二十的少郎?”

    他念頭一轉,立刻從腰間解下一支硬炭筆,直接在書信上寫了幾句話,交給僕役,叮囑道:“小武,你拿著這封心找瀚墨報館的陳文修,讓他抓緊時間把這件事刊發出去,記住,要快!我料定神尉軍肯定要往自己身上攬功,所以要搶在他們前面!”

    僕役認真道:“衙君放心吧,我一定把話何東西帶到。”

    張禦進入了安廬居後,趙相乘的名帖起了作用,掌堂將他的安排在了最高處的升樓上,這裡內外三進,寬敞明亮,器物皆備。

    他沐浴之後,換了一件輕舒衣裳,來到了升樓外的瞰台之上。

    此時正值傍晚,微風徐來,落日餘暉將城下建築和旦港外的遼闊碧海一起籠罩在內,景色瑰麗壯闊。

    只是他知道,在過去的二十年來,都護府多處地域災害頻發,民眾流散,遠不是眼前所看到的那般平安祥和。

    眼前的美景又能維持多久?

    他抬起自己的雙手,白皙如玉,在光芒照射下沒有任何瑕疵。

    這個身軀此刻正處在生命的巔峰時期,可人一出生,就在向著死亡前進,在時間浪潮的沖刷下,也終歸會有衰敗的一日。

    要留住這一切,那就需要超越塵俗的力量,足以改變一切的力量。

    關於這次如何進入泰陽學宮,他已經有了通盤的考慮,而為了確保成功,可以用到的力量都要用上。

    他於心中一個呼喚,大道之章伴隨著光芒再度出現面前,幾個章印在他面前漂浮不定,曾經投入過神元的章印在對比下顯得格外明亮。

    隨著他的心意,其餘章印都是往後退去,只有一個章印還留在面前。

    這個章印內刻著“語韻”二字。

    “語韻”能夠通過特定的氣息和發聲,讓自己的語聲產生獨特的韻律,可以在交流溝通中使人產生共鳴,從而更具說服力。

    這不但可作用於人,也同樣對非人生物有用,他能夠模仿夭螈發聲,並騙過這個靈性生物,也有這個技巧的作用在內。

    在下來行動中,這個技巧更是不可或缺。

    他看了眼自己現在可以動用的神元,在心意引動之下,就慢慢填入了這枚章印之中。

    只是恍惚之間,他就感覺到自己的身軀產生了微妙的變化,氣息更加順暢,思維也變得更為活躍。

    他隨意念了一首文意淺白的詩詞,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刻意去調整,可在讀出來時,卻是抑揚頓挫,節奏分明,聲音中自有一股令人和悅的韻律。

    以往他不是做不到這樣,可需要意識專注在上面,而現在卻像呼吸一樣,幾乎就成為了自身的本能。

    他感覺這次提升不小,只是原本已然補回了一半的神元又是下降了許多,心中不由思忖道:“看來等入學這件事解決之後,就要去找更多補充神元的物品了。”



第一卷 東庭 | 第九章 泰陽學宮

    泰陽學宮位於瑞光首府的內城北端,有人工開鑿水渠從學宮中間穿過,一根根石柱撐起了宏偉的殿頂,外壁並沒有太多裝飾,簡潔平整。

    與內城臺地的大多數建築一樣,學宮是在原來古代神廟的基礎上修築擴建起來,許多地方還保持著原來的格局,所以看起來恢宏高大,占地廣闊。

    此刻停留在學宮廣場上的都是今年前來進學的學子,個個身著天夏衣冠,精神煥發。

    能進入泰陽學宮進學之人,不管是治學還是出仕,將來一定是能躋身都護府上流的,而且從過往的傳統看,這兩個身份是可以隨時轉換的。

    只是這些學子現在還無法進去,只能待在外面。

    按照泰陽學宮的規矩,入學者平旦時分就要到來,一直要在此靜候到隅中,屆時才會放開宮門,驗明文冊。

    據說這是第一任祭酒定下的規矩,說是為了磨練學子的性情毅力,要讓他們對學問有敬畏之心。

    只是早年瑞光首府氣候惡劣,乾旱少雨,這麼做或許還有點用,可現在氣候溫潤,四季如春,作用也就十分有限了。

    可規矩就是規矩,一百年來都是這樣,即便只是走個過場,也不能因此破例。

    鄭瑜站在一根廊柱底下,他不過十五歲,長相秀氣,身量又不高,看著有些病弱,好似稍大一點的風過來就能把他吹倒。

    老管家拿出一個水壺,雙手捧著遞上來,“少郎,來,喝口水吧。”

    鄭瑜有些不好意思看了下四周,道:“顧伯,別把我當小孩了,你看大家都不喝……”

    顧伯堅持道:“少郎從來身體虛弱,出來時夫人就交代了,要老僕好好照顧你。”

    鄭瑜拗不過,只得接過來只喝一口,就馬上交還給了老管家,隨後他認真道:“顧伯,首府有明文法令,人無尊卑,一視等同,顧伯以後可不能在人前稱僕了。”

    顧伯笑眯眯道:“少郎,就聽你的。”

    鄭瑜見他被自己說服,很是高興,他瞧見離自己不遠站著兩個學子,小聲道:“顧伯,還有乾淨的水麼,給那兩位學兄送點過去吧。”

    “用老朽的就是,未曾飲過。”

    顧伯拿出兩個瓷杯,擦拭乾淨,各自倒了杯水給那兩個學子端去,兩人開始還欲推辭,但顧伯老練世故,幾句話就說得他們不得不飲下了水,而後就都是過來鄭瑜這裡道謝。

    鄭瑜和他們互敘了名姓籍貫,這兩人一個叫王薄、一個叫餘名揚,都是頭回來進學的學子,因為彼此都是天夏人,年齡出身又是相仿,所以一會兒就聊到了一處。

    但凡朝氣蓬勃的年輕人自然都不喜歡談那些沉悶的學業,話題很快就轉到了近來的新奇趣聞上。

    “兩位學兄,昨天可去看港口那頭靈性異怪麼?”

    王薄性子有些浮誇,他眉飛色舞的比劃著,“聽聞那大夭螈連頭帶尾有三十丈長,連碼頭都差點擺不下來。”

    餘名揚撇撇嘴,道:“我也去看了,那異怪身體就十丈左右,其中還有一部分是尾巴,不過也算大了。”

    王薄不服氣道:“哪止!”

    餘名揚卻懶得與他爭辯。

    鄭瑜露出一副好奇之色,道:“王學兄,這異怪這麼大,又是誰捕獲的?神尉軍麼?”

    王薄本來還想跟余揚名繼續討論一下,一聽這話馬上被轉移了注意力,得意洋洋道:“這話你可猜錯了,聽說殺死夭螈的那位,和我們年歲差不多,而且也是一位前來進學的學子!”

    餘名揚意外道:“真的?”

    王薄不滿道:“我還騙你不成?我與瀚墨報館一位妙筆是知交好友,他私下告訴我的,這定然是沒錯的。”

    余名揚現在熟悉王薄的說話風格了,知道他多半誇大了自己與瀚墨報館那位妙筆的關係,可這件事本身興許是真的。

    鄭瑜驚歎道:“真厲害。”

    王薄看了看四周,神秘兮兮道:“有傳言說就是這位可能不是尋常人,而是像神尉軍一樣身具奇力……兩位學兄,其實我們今次只要入了學宮,只要去某個地界,說不定也能有這等本事……

    鄭瑜想了想,道:“王學兄不會說得是那裡吧……“說到這裡,他用手隔空寫了兩個字。

    王薄連連點頭,道:“對對,就是那裡,我和你說,我有一個知交好友,便在……咦!”

    他話沒說完,忽然扭頭看去,兩人也是詫異,順著他目光一望,就見一個身穿斗篷的人走了上來,面容被遮帽的陰影蓋住,無法看清,可從行走的步伐來看,明顯是受過天夏禮儀教育的,應該和他們一樣也是位年輕學子。

    王薄一樂,隨即故作可惜道:“啊呀呀,已近隅中,這位現在才來,怕是今年進不了學宮嘍。”

    鄭瑜道:“說不定是這位學兄有什麼難處,被什麼事耽擱了。”

    餘名揚沒說話。

    廣場上的學子也是紛紛停下交談,一個個看了過來,目光中有憐憫,有不屑,也有幸災樂禍。

    他們為了能順利進學,都是早早到來,一直等候到了現在,儘管並沒有感受到苦累,可總算是態度到了。

    這位居然敢把學宮規矩不放在心上,現在才到,今年怕是沒什麼入學機會了。

    隨後他們就見這位腳下不停,徑直穿過廣場,往學宮門前行去,所有人都是露出了一副看好戲的神色。

    王薄一手遮住上面的陽光,踮著腳望著,興奮道:“看樣子去找學令,可學令哪裡會通融哦。”

    張禦沿著一級級長階往上走,到達平臺上後,一抬頭,就見一個身著黑色深衣,頭戴衛梁冠的中年學令正肅然看著自己,而其背後,是兩扇緊閉的學宮大門。

    他在此停下,伸手將遮帽拿下,身軀挺直,合手一揖,“這位學令有禮。”

    那個學令在見到他面容的一瞬,幾疑畫中仙人到此,不覺怔了一怔,隨後他努力板起臉道:“這位少郎,你若是學子,那便來得過晚了,今年已不可能入學,求學道上,沒有僥倖可言,你明年再來吧!”

    張禦從袖中取出了一封名帖,用雙手拇指扣住兩邊,在學令詫異的目光中,以一個無可挑剔端正姿勢送遞上去,正聲道:“學生張禦,今慕泰陽之學,特來自薦。”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清亮高亢,整個廣場都是清晰有聞,底下頓時一片譁然。

    “自薦,居然是自薦!”王薄神情激動無比,一邊興奮的叫著,一邊是用力的錘著餘名揚,後者皺著眉直揉肩。

    鄭瑜看著張禦的背影,卻是露出了羨慕和佩服之色,感覺這位實在太有勇氣了。

    是的,學子要在泰陽學宮進學,正常管道需要考入進去,可除此之外,還有一途。

    那就是自薦!

    你要是覺得自己有足夠的學問,那麼就可以直接找上學宮,用或以文辯,或以論述,或以宣講的方式與學宮師教交流,總之你只要得到學宮方面的考校,那可以成為學宮一員。

    而一旦成功,那就不會是普通的學宮字子了,而極可能是身份更高的師教。

    可這種行為很少有人用,因為走正途比這容易方便的多,而上門論述,就有著切磋學問的意思,若是讓你就這麼進來了,豈不是說負責考校的師教變相承認學問不如你麼?

    這裡不但涉及私人名譽,甚至還上升到了學宮的聲譽。所以這條路極其難走,百年中能成功的人過去不是沒有,可也是寥寥可數。

    最關鍵的是,決定權是在學宮手中,就算你真的有學問,學宮為了維持名譽,也不見得會讓你過關,所以難度可想而知。

    學令此時神色嚴厲看著張禦,他可不認為看起來年紀輕輕張禦能有什麼學問,可是對方的語聲之中有一股強烈無比的自信心,連他也受到了感染,心中不禁有了些動搖。

    仿佛要給自己一個緩衝,他沒有去接名帖,而是吸了口氣,走到臺階前,對著下麵嚴厲呵斥道:“肅靜,學宮治文之地,敢有喧嘩,除文冊,革學籍!”

    這句話像是在沸釜中澆了一瓢冷水,場中聲音頓時歇止下來。所有人瞪大著眼看著上面,似想看清楚這件事到底會朝哪一個方向發展。

    學令身軀轉回時,感覺自己的判斷力又回來了。他對張禦冷冷言道:“年輕人,你回去吧,泰陽學宮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也不要妄圖走捷徑。”

    張禦好整以暇道:“學令若不肯接薦書,那學生可在此等到學宮大門打開,若是學宮還不讓進,那學生就轉去都護府治署衙門,持玉槌,敲洪鼓,問一問泰陽學宮自己定下的規矩到底作不作數?”

    學令一聽這話,神情變了幾變,意識到張禦絕對是有備而來,而且後者此刻的語聲雖然不高不低,可自有一股不做成決不甘休的氣勢,讓他不敢不信。

    他沉默許久,最後一聲不發將自薦名帖拿來,並沖著門前的高闕揮了揮手,在隆隆聲響中,那兩扇刻著對稱蟬翼紋的沉重石門便緩緩開啟。

    張禦看著敞開在自己面前的學宮大道,對著學令合手一揖,而後在廣場上眾多學子的目注之下,邁開腳步,昂然入內。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7 10:49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十章 甄禮獻策

    “又是一個投機取巧的!”

    朱安世看到學宮助役遞來的自薦名帖,像是遇到了格外厭惡的東西,根本不伸手去接。

    年近四旬的他,資歷,學識都是不差,他是靠著自己的才學走正途上來的,所以張禦這種走自薦道路的人格外排斥。

    柳光笑了笑,拿過名帖,將有些尷尬的助役打發了下去。他把薦書端在手裡認真看了一遍,道:“這上面倒是看不出來歷。”

    朱安世一副早有所料的樣子,道:“來路不正的人,都是這般。”

    自薦名帖上面理應羅列自己的師傳,過往就學於何地,有在專學上有什麼成就。可這份薦書上除了最基本的名字,籍貫、年歲、專學這四項外,就什麼都沒有了。這說明來者很可能讀的只是私學,或許就是一個野路子。

    柳光道:“我倒是覺得,這次來人可能不那麼簡單。”

    他又把名帖遞給了旁處的辛瑤,這位儀姿出眾,容貌姣好的女師教接過來看了看,推了下架在秀氣瓊鼻上的眼鏡,淡淡道:“他是什麼來歷不重要,我們只管論辨就行了。”

    柳光看著朱安世,道:“說得是啊,既然學宮安排我們三個來負責此事,那麼我們只管學問上的事,其餘的東西不用去多管了。”

    朱安世神情嚴肅道:“我是不會讓這種人過關的。”他看了看名帖,“就先讓他等著吧。”

    張禦進入泰陽學宮後,在一位學宮助役的引領下,來到了一間迎客堂內坐下,學宮在這方面倒是沒有為難他,還給他上了一杯熱茶。

    在等候之時,他也在考慮,自己學得是古代博物學,不出意外的話,學宮應該會安排專學相同的師教和他來進行論辯。

    只是這門學問需要長時間的積累,有所成就的人大多都上了年紀,並在學宮裡有著崇高的地位。這樣的人自恃身份,是不會來與他論辯的,一個不好還有打壓後輩之嫌,所以他這次所需面對的,有很大可能是年輕一輩的師教。

    這就對他比較有利了。

    因為“語韻”本身只是技巧,並不是什麼超常能為,對於那些年歲較大,有著豐富閱歷的學者來說,作用是有限的。

    他們通常知識完備,對人和世界有著深刻的認知和見解,內心不易動搖,就像剛才門外那位黑衣學令,就算一開始受到影響,可自我一調解,就立刻回復了過來。

    反而大多數年輕師教還有感性的一面,他們有上進心,較能接受新的觀念和理論,可同樣也容易被外界的影響所左右,一旦自身情緒占了上風,就會失去理智的判斷。

    只是他在這裡等著,學宮方面卻遲遲不來人,茶水涼了也沒人來換,似乎把他給遺忘了。

    張禦不以為意,這是一種常見手段,就是想磨一磨他的銳氣,這種做法本身就恰恰表明了一種對立的情緒,反而有利於他把握對面的心理。

    他坐在那裡吐納調息著,隨身又帶著丹丸,就算接連幾天幾夜耗在這裡也沒關係,實際上是不會的,因為學宮還是要臉的。而且就這麼把他逼走的話,那到外面一宣揚,豈不是表明學宮方面怕了他?

    果然,僅僅只是半天之後,就有助役過來相請,並且說了一些他應該注意的相關事宜。

    他用心記下,小節也不能忽略,有可能的話,要儘量避免犯錯。

    跟著助役行走,沿著一側的弧形廊道進入了一個規模不小的環形建築。

    來時他做過功課,這裡應該是就是專門給予年輕學子論辯宣講的“甄禮堂”,這裡分作前後兩堂,前低後高。當中是一條由地平開始,逐漸向上延伸的坡道,來人可以由此直接行進到內部的環形廳中。

    助役到了堂前站定,道:“先生往裡走就是了。”

    張禦謝過之後,就沿著這條坡道往裡走,可他很快發現了不對。

    這裡的空間佈局很獨特,任何一個人從外面走進去的人,都要面對著大廳內部的人從高處投來的目光,並在周圍莊重肅穆的氣氛下產生極大的壓力。

    這樣一來,無論主動還是不主動,站在內部大廳內部的人都不自覺的擁有高高在上的感覺。

    這種自上而下的對話不是他想要的。

    對方將自己的位置擺的過高後,不容易聽取他人的意見不說,也不利於他下來的計畫,所以必須設法打破對方此刻的心理優勢!

    他心中轉了轉念,在又走了幾步後,就停了下來。

    甄禮堂中,朱安世此刻坐在中間最高處,他面部嚴肅,髮髻梳理的一絲不苟。柳光和辛瑤則分別坐在左右兩側的位置上,他們表情相對而言就很自然平靜。

    只是張禦在走上坡道的時候,他們也是隔遠處看到了他那近乎完美的容貌,心中也是震了一下,不由都是想起那些掛在學宮中的仙人畫像來。

    就在這個時候,三人見到張禦忽然站在那裡不動了,心中詫異,起初還以為是他怯場了,可隨即發現不對,就見張禦雙掌相合,左覆右上,對著甄禮堂門庭的方向深深一揖。

    朱安世三個能被成為學宮師教,本身的學識自然是做不得假的,他們從張禦所站的位置和動作上,就看出這是“問禮”,是一個天夏古禮。

    古時賢者互拜,來訪之人立于門下,躬禮以示敬慕,待主人回禮,方才入內,後來就成了訪學之禮。

    這禮儀雖說現在已經很少人用了,甚至連聽說過的人都很少了。可是張禦既然做了出來,他們就不得不應了。身為古代博物學師教,要是被人譏笑連天夏古禮都不懂,那還有什麼資格再坐在這裡?

    所以三人趕忙站起,回以敬禮。

    然而,張禦的動作並沒有到此結束,問禮之後,把身軀挺直,跨步繼續往前走,到了門庭近前,又是一揖,而後再往前走,直接來到了禮堂正中,大袖分開,合手,再揖!

    這幾個揖禮下來,莊重端肅,有威有敬,再加上他行走過來時,一步一頓,佩玉聲動,三人頓感一股煌煌天夏之風迎面而來!

    有那麼一瞬間,他們感覺對面來人並不是上門自薦的學子,而是一位前來訪學的名士。

    他們看得出來,這又是一個古夏之禮,無奈之下,只得從自己的位置上來,到了與張禦平視的地方,肅容回禮相敬。

    這禮數一行,雙方之間的關係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本來三人屬於考校的一方,現在看起來卻像是彼此對等了。

    朱安世此時意識到張禦不簡單,收斂起小覷的心思,同時也在反思,是否是自己先入為主了?

    他回到了原先位置上,想了想,問道:“張君子,不知你師承何人?”

    張禦坦然道:“老師自稱陶生。”這的確是教導他學問的老師,教會了他最基本的知識文禮,沒有這一位,後來他的學習定然坎坷許多。

    三人都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不過既然對方知曉天夏古禮,那極有可能是最早跟著都護府大軍到來的那批罪官之後,所以用了化名。

    朱安世見這裡問不出什麼,就又道:“張君子今天以古時賢者之禮與我們相見,莫非要想宣講古夏經學麼?”

    張禦抬起頭來,知道關鍵的時候到了。

    古代博物學這門學問涵蓋極廣,每個人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面前這三位固然有勝過他的地方,但也肯定有不如他的地方。

    可是學問這東西,有時候是講話語權的。

    要是學宮為了維護名譽,一心不讓他過關,那麼根本不用駁倒他,只要設法證明他所學的東西一無是處,於都護府沒有任何實際價值就行了。

    譬如朱安世所說的古夏經學,早就是塵封舊室,蛛網蔽結了,很少有人再去鑽研了。就算他能提出一些高論,也不過是贏來兩聲喝彩,並不可能讓學宮為他破例。

    可有些時候,他卻未必需要按照別人安排的路子走。

    他看向上方三人,道:“非是,學生來此,不是為了在諸位面前講述學問,而是有一道事關都護府安危的告策奉上!”

    朱安世聽到這句話,一下眉頭皺起。心中剛剛對張禦升上來的些許敬意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就連柳光和辛瑤兩人也有些意外。

    什麼是告策?簡單來說,就是對都堂之上的政務提出有益的見解。

    可這些東西哪裡是讀了幾篇學問就能懂的?

    就算泰陽學宮出去的學子和師教,若無經驗,也不可能在都護府治署裡直接任職,需先去地方鎮城做幾年事務官,有過一番歷練,才會被放到合適的位置上。

    未曾出過仕的年輕人,談什麼告策?又用什麼談?

    柳光感受到張禦語聲之中自有一股讓人信服的力量,便對朱安世和辛瑤兩人說道:“張君子聲亮氣宏,說不定真有什麼有益於都護府的高策,我欲一聞。”

    辛瑤目不轉睛的看著張禦,推了推眼鏡,道:“同意。”

    朱安世儘管不認為張禦這個年輕人有指點江山的能力,可那氣勢十足的語聲也令他感覺不妨聽上一聽,於是他一拱手,道:“張君子,卻要請教,這告策為何?”



第一卷 東庭 | 第十一章 名德兼具

    張禦站在大堂中間,袖子自然放落兩旁,舉止儀容無可挑剔。他十分從容的說道:“學生在說告策之前,需要一份都護府地域圖。”

    柳光笑道:“這容易。”

    他吩咐了一聲,就有助役走了出去,少頃,就聽見鎖鏈的聲響,而後上方露出一方琉璃頂,隨著光影投下,就在大堂的地面上呈現出一副地圖。

    張禦接過助役遞過來的教杆,在旦河上游某處一點,道:“這裡是洪河隘口,自六十年前一戰後,就有六萬都護府正軍常年駐守在這裡,防備那些陸地深處的好戰的土著部族和隱藏在陰暗處的神明。”

    他又往旁邊移了幾步,教杆順著旦河的走勢往下一段距離,最後在某處看去一大片的空白地方上點了點。

    “這是敞原,這處大平原一望無際,無險可守,而東面卻是安山山脈的平緩處,那裡溝穀縱橫,地形破碎,本來荒無人煙,可是因為都護府改造了氣候,那裡有些地方漸漸變得適宜放牧和耕種,所以過去六十年來,不斷有安山東面的土著部落以藉口朝拜祖神的名義遷徙到此。”

    朱安世三人聽到這裡,心中猜想他的告策應該是和這些土著有關了。

    張禦繼續道:“由於敞原面積太過廣大,都護府的人口根本不足以消化那裡,而那些土著又相對安分,所以早年為了避免兩線開戰,對這些土著採取的是安撫策略,並一直延續到了如今,可學生想說的是,最遲明年,又會有一支新的土著部落會遷徙到這裡。”

    柳光露出了關注的神色,道:“張君子,這支部族會有什麼問題麼?”

    張禦抬頭看著三人,道:“這支部落名為‘查克紮努’,意即‘堅硬的利爪’,是一支至少擁有兩萬土著戰士的大部落。”他強調了一句,“也是一支都護府之前從來未曾接觸過的土著部落。”

    “什麼?”

    朱安世三人都是一驚,單單那些部落戰士倒不算什麼,石矛骨箭畢竟是對抗不了火銃火炮和鋼鐵利器的。

    可是這個部族戰士的數量,已經可以催生出至少百名以上擁有超常能力的部落祭祀了,或許還可能存在一兩個土著神明,這三者結合到一起,力量就非常非常可觀了,這會將對都護府南部疆域的統治造成極大威脅。

    朱安世忍不住走前一步,問道:“你是從哪裡知道這些的?”

    張禦道:“三年前,我出門遊歷,曾在安山山脈與旦河下游的交界處生活過一段時間,對於那片地域裡居住的絕大多數土著部落的都稱得上瞭解。”

    “事實上,這個堅爪部落早在許多年前就陸陸續續往西遷移了,並在這過程中與當地的部落發生了不少衝突,只是當時還不確定他們是否會向西越過安山,直到我翻看了這些天來的報紙,見上面有面塗藍紋、頭戴羽冠,並且畫有利爪標誌的土著蠻人出現在都護府疆域上,才能確定這件事。”

    朱安世立刻叫過一個助役,面目凝重道:“去把這半月來都護府的所有的報紙都拿來,多拿幾份。”

    柳光這時道:“張君子,看你的自薦名帖,三年前,你應該只有十四歲吧?”

    張禦道:“是的。”

    實際上他出門遊歷的時候是十二歲,不過前兩年他和那位老師在一起,這位要他不要在人前提及自己,所以他也就略過了這一段。

    辛瑤扶了扶眼鏡,道:“了不起。”

    柳光好奇問道:“張君子,你當時是怎麼想到去那裡的?”

    張禦稍稍沉默,似乎陷入了過去某段回憶之中,隨後他就開口講述起來。

    “學生在進行古代博物學學習的時候,發現這都護府到達這片陸地的一百年來,對於這這裡土著文明的瞭解依然十分有限,而大多土著部落的傳說和源頭都在安山另一側,所以就萌發出去那裡考察一番的念頭……”

    他接下來大略講述了一些在那片地域之中所遇到的各種困難和危險,由於“語韻”的作用,他的聲音極富感染力,對事物的觀察又很獨到細緻,哪怕只是聽他的敘述,也給人予一種身臨其境之感。

    三人對張禦談不上瞭解,可此刻自然而然腦補出一個擁有無畏精神,並勇於探索的年輕士子的形象來。

    就在這時,助役捧著一大疊報紙走了進來,三個人立刻分頭查證,很快就找到了張禦說的那些消息。

    因為這些蠻人並沒有被人當作一回事,所以關於他們的記載只是出現在邊緣角落裡,事實上能出現在報紙上也是因為這些蠻人獵殺了幾頭靈性生物,要不是特別留意,或者在這方面十分敏感的人,那確實很容易忽略過去。

    三人立刻意識到,張禦今天其實是以告策為藉口,送來了一個重要無比的情報。

    而如果運用的好,那麼就能夠在下一次都堂議事上搶佔先機!

    朱安世和柳光、辛瑤兩人低聲交談了幾句後,就對張禦道:“張少郎,請你等候片刻。”

    張禦合手一揖,道:“學生等著。”

    朱安世三人於是一起來到了旁邊一間議事堂內。

    柳光興致很高,不待坐下,就道:“朱師教,辛師教,張少郎帶來的這個消息十分有用,只憑這個,他就可以通過這次自薦,我提議,這一次就由我們三人聯名,合力薦他為學宮師教。”

    朱安世這時忽然道:“我不同意。”

    柳光露出了詫異之色,他想了想,忽然笑了起來,“莫非朱師教是怕有損自己的名聲麼?其實大可不必,我以為在這件事上,連學宮方面都會讓步,何況是我們這區區一點名聲?”

    “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朱安世表情認真起來,道:“柳師教、辛師教,這個張少郎可以留下來,我們也可以在其他地方給他補償,但是絕對不能把學職授予他!”

    柳光很是不解,道:“朱師教,為什麼?你能說下理由麼?”

    辛瑤靜靜的看著朱安世,似乎也在等待答案。

    朱安世沉聲道:“兩位,其實我們並不瞭解這個人,我們只是聽了他一席真假難辨的話而已,他的學識到底如何我們不清楚,他的品性優劣我們也一無所知,只是因為帶來了一個消息,就讓他成為學宮師教?我不能答應!”

    說到這裡,他又加重語氣,道:“要知道,學宮師教可是要為人師表的,怎麼能輕易授予一個底細來路不明的人?”

    泰陽學宮作為天夏禮部下轄的學宮,還帶著一些古舊風氣,在道德上面較為偏重,認為這是一個人的立身之本,學問倒反而是其次了。

    剛才他受到了張禦的話語感染,想法也一度和柳光一樣,也忍不住想要同意了,可此刻他靜下心來,卻又感覺這事大為不妥。

    說到底,張禦並沒有用學識讓他信服,而是用了一種在他看來較為取巧的辦法。

    他現在特別擔心張禦是一個品行不端的小人。

    假如是這樣,他們這些負責考校的師教受牽累是小,可要是由此損害了泰陽學宮的名譽,甚至造成更壞的後果,那就是大過了。

    柳光與他爭辯道:“可這個消息有多重要朱師教你不是不清楚,都護府一向採用北剿南撫的策略,現在只有這位張少郎懂得那個堅爪部落的語言,我們要與這個部落溝通,下來是離不開他的,不給一個學職,沒有名分,他憑什麼為我泰陽學宮出力?”

    朱安世神情堅定道:“假如他是一個深明大義,知道以大局為重的人,那我們只要講清楚這裡面的利害,那他自然會為我們出力。如果他不願這麼做,那正好說明他只是一個投機取巧的小人,那我們絕對不能縱容這種行止!而且既然我們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我卻不信,學宮那麼智士,面對一個土著部落,想不出一個可行的辦法來。”

    柳光氣笑了,都護府一場危機可能近在眼前,你這個時候跟別人談道德,你不是讀書讀糊塗了?

    明明可以用成本最低的方式解決問題,卻偏偏把事情搞複雜化,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只是這件事需要他們三人全都點頭同意不可,若有一個人反對,那就過不了關。他一時也沒有什麼辦法,壓下湧到胸口的煩躁,重重坐了下來,拿起案上的茶水咕嘟嘟灌了幾口。

    朱安世看著兩人,認真道:“我也知道這張少郎是一個人才,可越是這樣的人,走到高位時的危害也就越大,我不希望將來的都堂上再出現一個姚弘義了。”

    柳光也是沉默下去,就在他想開口說什麼時候,之前那個助役又匆匆走來,手裡還捧著幾份報紙。他看過去道:“哪來的報紙?是方才漏掉了麼?”

    助役一躬身,道:“柳師教,這是今天才出的報紙,下役覺得三位元師教可能需要,所以自作主張給帶來了。”

    柳光點點頭,打發走了助役,被這麼一打岔,他剛才想說什麼也忘了,拿過報紙掃了眼,可動作卻是一頓,隨即拿近之後再仔細看了看,臉上神情變得微妙起來,他抬頭看向朱安世,道:“朱師教,我記得,這位張君子就叫張禦吧?而且路貼上記載,他來到首府時候乘坐的是大福號客船。”

    朱安世疑惑道:“是的,怎麼了?”

    “我想朱師教應該看看這個。”柳光把報紙遞了過去。

    朱安世納悶接過,翻開報紙,入目所見是一副巨大怪物的寫實圖,一個年輕人站在孤島上,還有一條船正在向遠方開走。

    “夭螈?”

    身為古代博物學師教,他不難認出這種怪物,可當他再往下看時,卻是一下怔住了。

    報紙詳細報導了大福號遇險,一個人年輕人站出來模仿夭螈幼崽的發聲,獨自留下來吸引這頭怪物的注意,並掩護全船退走的全部經過。

    通篇文章並沒有任何藝術加工或摻雜私人感情,只是單純在記錄整件事。

    可偏偏就是這樣簡單到近乎冷酷的語句,再配合上那副只有黑白兩色的圖畫,卻讓人深深為之震動。

    柳光看著久久沒有回神的朱安世,語氣鄭重道:“朱師教,我相信一個在危難時刻願意站出來犧牲自身,挽救他人的人,品行是無可指摘的,至少我做不到像他那樣。”

    “不要說了……”朱安世拿著報紙的手輕輕顫抖著,他紅著眼抬起頭來,道:“這是一位真正的君子,我險些犯了一個大錯!我願和兩位師教一起,合力保薦他為學宮師教!”



第一卷 東庭 | 第十二章 拜學玄府

    泰陽學宮的一間精緻茶室內,張禦穿著一身寬鬆的天青色道袍,坐在敞開的竹木門廊裡,遙望著遠處的那孤獨峻拔的神女峰。

    距離自薦那日已經過去三天了。

    泰陽學宮方面要他暫且先住在學宮之中,並承諾會給他一個答覆。

    他知道泰陽學宮上層不會單憑報紙上的消息就妄下斷論,一定會想辦法去那裡核實印證。

    算來時間應該也不差多了。

    他伸手拿起竹矮幾上的紫砂茶壺,倒了一杯茶。而後在嫋嫋茶香中拿起一卷異物圖鑒翻看了起來。

    這是一本手繪圖鑒,是他從學宮館藏中借來的,也不知是誰人做著,裡面記錄了不少這片陸地上古怪的動植物,描繪的也十分詳實。

    這裡有些東西是他接觸過的,有些則是他聞所未聞的。這樣的圖卷也就是在泰陽學宮才能看到,也是學宮的底蘊所在,外面根本沒有流傳的可能。

    正看得入神時,飛簷下的系著紅結的碎玉片子忽然一陣搖晃,發出一連串的清脆響聲。

    他心中一動,暗道:“來了。”

    他撒開寬袖,自蒲團上站了起來,來到茶室的前庭,就見役從用竹竿挑開簾子,柳光笑吟吟自外走了進來,對他一拱手,道:“張君子,冒昧相擾了。”

    “柳師教。”張禦抬手一回禮,道:“還請裡面坐。”

    柳光欣然應下。

    兩人到了茶室裡面坐定,自有役從過來為兩人斟茶。

    張禦待役從退下,問道:“柳師教,可是因為敞原那裡有消息了?”

    柳光是個灑脫不拘禮的人,絲毫也不拿捏,直接點頭道:“學宮已確定了你所言無虛,也認可了你的判斷。”他頓了頓,“學宮對你的任職已定,暫時先做學宮裡的輔教。”

    張禦若有所思:“輔教麼?”

    泰陽學宮的師教分為學正、輔教兩種,通常所說的師教其實就是指學正,而輔教則是差了一級。

    柳光慚愧道:“本來以張君子的學問人品,一個學正是當得的,可是有人明確表示了反對,更拿你的年歲說事,我們三人雖然據理力爭,奈何上面的決定的事,我們也無力反對,只能請你擔待一二了。”

    張禦心裡對此早就有所準備,他算是自薦上來的,還稍微取了一點巧,那必然會被一些走正途上來的人所排斥,說不定其中就有人來自學宮的權力上層。順手壓了他一下也是很可能的。

    不過對這個他其實並不怎麼在乎。

    他進入泰陽學宮只是為了學習新法,並擁有了一個在學宮裡方便行走的身份,現在目的已經達到了,且遠遠超出最初的目標了。

    只是這裡可能有些後遺症,他之前的高調行為可能會給自身帶來一些副作用,可那是不可避免的,也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再說,事物從來都具有兩面性,只要操作的好,好與壞也是可以相互轉化的。

    柳光道:“張君子若無什麼異議,稍候學宮就會來人把輔教衣冠和玉佩玉印送來,並順帶問你一些問題,不過事情已定,你若不願回答那就不必理會。”

    張禦放下茶杯,在座上合手一禮,道:“勞煩柳師教來這一趟了。”

    柳光也是一合手,笑道:“無需客氣,只是有一言,從下月開始,張輔教就要開始負責教授那異族部落言語。”

    他神色稍稍認真了幾分,道:“這件事要千萬上心,屆時上面會派一些學子來跟你學習,張君子你要格外留神,勿要出什麼差錯。”較為隱晦的點了一句後,他又拿出一本冊子放在案上,道:“我留一冊學宮制規在此,閒時不妨多翻翻,若有什麼不明,儘管來問我。”

    張禦點了點頭,道:“多謝柳師教提醒,我心中有數。”

    現在只有他一個人掌握堅爪部族的語言,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學宮方面肯定是不放心的,所以一定會派人來跟他學習,儘快弄明白如何與這個部落交流溝通。

    不過聽柳光之言,可能這些學子有些來歷,身份並不簡單。

    柳光事情交代過後,也不多待,藉口尚有他事就離開了茶室。

    張禦拿起他臨走時放下的冊子,一邊品著茶,一邊慢慢翻看,這裡面都是學宮師教及學子應當遵守的規例,還有各種處罰方式。

    他認為冊子裡面的內容很是重要,熟記之後,按照條例辦事,就能儘量減少犯錯,遇到事情,也能有理有據的爭取自己的利益。

    除了這個,上面能看出學宮執教的寬嚴程度,學宮上層的總體偏向,其實最好能找來過去的舊規,兩下一比較,那就更清楚了。

    學宮那裡動作並不慢,柳光離去不過一個夏時,就有一名師教將他的輔教衣冠和印信帶了過來,並例行問了他幾個問題。

    或許是暫時不想讓他離開學宮,學宮方面還特意給他安排了一個居所。

    這倒挺符合他心意的。

    現在夭螈的事正鬧得沸沸揚揚,雖然不知道上次神尉軍的人找他幹什麼,可或許此刻還未放棄,而住在學宮裡,正好回避掉這些事。

    那師教知道自己就是來走個過場,結果上面早就定下來了,所以也沒多問,幾句話之後就草草收場。

    只是在臨走時,他告訴張禦,按照規矩,輔教身邊可以配一個助役,酬勞由他自己負責一半,學宮承擔另一半,若是他沒有合適人選,也可以從學宮的役從當中挑選。

    張禦送了其人離去後,回到茶室內,坐在那裡靜靜思考問題,在又一杯茶品完之後,他才從這裡出來,移步往學宮給他安排的居所走去。

    這一處居所位於學宮偏南方向的一片小臺地之上,住在附近的也多是學宮的輔教,周圍林蔭遍佈,清泉潺潺,到出是繽紛花樹,氣溫也十分適宜。

    他見這裡不錯,當即吩咐人手去把自己的行禮都搬過來。

    在把一應雜事都是處理好後,他來到居所最上方搭著花架的天臺上,拿出紙筆,描摹勾勒著入目所見的景物。

    瑞光四季如春,晨光中的泰陽學宮被色彩絢爛的樹木鮮花所擁簇,無疑是極美的,他心中真心希望這份安寧美好能夠一直持續下去。

    待收起炭筆時,已經臨近日中了。

    他沒有去進午食,而是服用幾枚丹丸,到靜室中呼吸吐納一會兒,頓感覺神思清明了許多,心下轉念道:“現下既然我已在學宮裡站住了腳,前面已無阻礙,當是時候去往玄府修習新法了。

    “玄府”是傳授新法的所在,這處地界就位於泰陽學宮之內。

    在外界看來,此地很是神秘,可在學宮內部,卻並不是如此。

    這裡其實就相當於學宮內的一個學習專學的地方,只是地位有些特殊罷了。

    理論上凡是在泰陽學宮的人,無論你是學子還是師教,都是可以去到那裡學習新法。可到底能不能入門,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緣法了。

    張禦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紙筆,認真寫下了一份向玄府申求學習新法的拜學貼。

    接下來他又謄抄了兩份,仔細檢查過後,見沒有什麼問題了,便就推門而出,往專門負責此事治學堂而去。

    拜學貼只能在每年的二月十五之前遞上,如果錯過,那就要等到明年了,不過現在時間還算充裕。

    學宮內負責處理內外事務的閣堂大多都在學宮東南角上,治學堂同樣也落在此地,距離他的居所並不遠。

    因為事先看過學宮的佈局圖,加之又親手畫過一遍,他對學宮建築的分佈已算得上瞭解,所以很快找到了治學堂的所在。

    進入大堂後,他道明來意,就將拜學帖遞了上去。

    收下拜貼的是一位年輕的宋姓輔教,他笑道:“張輔教請耐心等候,所有拜學貼都需先呈送給各專學的學令過目,待有了消息後,我會及時通傳你的,若是順利,大概這幾日間就有結果了。”

    張禦合手一揖,道:“那就拜託宋輔教了。”

    宋輔教連道客氣,按照禮儀,他親自將張禦送到門口,而後再返回堂中,重又坐了下來。正在他要在處理那封貼子時,忽感有異,抬頭一看,卻見一個面容方正的中年師教站在那裡望著自己,連忙站起一揖,道:“汪主事。”

    汪主事面無表情道:“把方才那封拜學貼拿給我看。”

    宋輔教忙道一聲是,雙手將貼子捧著遞上來。

    汪師教拿入手中撇了眼,面上忽然露出厭惡之色,道:“此等走捷徑入學之人,就不配在學宮裡修業!”說著,他把這封拜學貼往袖子裡一塞,就轉身走出去了。

    宋輔教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他先是一陣心慌,隨後就陷入了矛盾之中。

    怎麼辦?

    看汪主事那模樣,分明就是要將這事攪和了,那自己要不要把這件事告知張禦一聲呢?

    可是這樣做,會不會得罪汪主事?

    他知道張禦是通過自薦進入學宮的,本身在這裡並沒有什麼背景,而汪主事,不但是治學堂的主事,聽說還和一些大人物走動頻繁。

    所以這個決定並不怎麼難下。

    “算了,張輔教若來問,我便說已把貼子送上去了,且今年錯過,他明年也是一樣可以投遞拜學貼的,應該也沒什麼關係吧?”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7 10:50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十三章 禮從道緣

    張禦在從治學堂出來後,就往居所回返。

    他此時並不知道放到治學堂的拜學貼半途就被截走了。

    不過他從來不會把成敗寄託在別人身上,尤其遇到重要的事,他從來都是要掌握在自己手裡的。

    兩天后他會再去一次治學堂,如果那時候沒有等到回復,那麼他絕不會坐等,而會再拿一封拜學貼,親自送到玄府去。

    事後就算有人說起來,他也能找到充足的理由。畢竟一開始他就是按照學宮的章程辦事的,只是後來遲遲得不到結果,眼前期限將近,才不得不做出如此選擇。

    這回來的一路之上,行人漸多,他免不了會碰到一些路過的學宮的同僚。

    這些人見他豐姿神秀,卓爾不凡,驚歎之餘都會停下來與他見禮,不管對方身份如何,他都會不卑不亢的回禮。

    就在他將要回到居所的時候,卻見前方一個涼亭底下,站著一個身著白色深衣,儀姿端莊的女子。

    “辛師教?”

    張禦一訝,認出對方這那天論辯臺上的女師教辛瑤,看這模樣,倒像是專門等在此處的,

    辛瑤今天沒有戴眼鏡,眸子格外清亮,她淡淡道:“張輔教,那天你入門三揖,此是古夏舊禮,自有其所指,就是不知道你拜的是‘君、長、師’、還是‘道、德、知’?”

    張禦心下一動,正聲回道:“自然是道、德、知!”

    辛瑤平靜道:“明白了,多謝張輔教如實告知。”她萬福一禮,就轉過身,沿著花徑小道離去了。

    張禦若有所思,他從辛瑤身上看到了一種既是熟悉又是陌生的感覺,再加上所提的這個問題,所以他能夠確定,這位一定與玄府有著什麼關係。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太過出乎意料的事,因為他之前以凡人之身斬殺了夭螈,現在這件事又正在發酵,玄府那邊一定是會對他有所關注的。

    不過不管他人如何,他只需按部就班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回到居所後,稍作洗漱,在案後坐下,思考片刻,拿了一疊紙過來,在上面開始寫各種藥材名。

    他那丹瓶中的丹丸已經剩不了幾粒了,現在需要重新調配。

    這丹藥這是他原來那位老師所贈,名為“元元丹”,兩三枚下去就能充壯根本,十分有利於他聚煉神元,一直以來,他就用這個代替日常進食。

    當然,他並不會苛待自己,若是遇上美食,他也是不介意品嘗一番的。

    只是一會兒,他就寫了數頁紙下來,這裡面並不全是丹丸的配置藥材,還有一些是故意混在裡面的,免得讓人看出原來的配方。

    他並不擔心瑞光城中買不到這些東西,這裡水路海路都是發達,彙聚了都護府大多數貨物,況且而且玄府一定也有類似的丹藥,肯定也經常會派人出去採買,所以應該很快就能湊齊。

    這時聽到外面有聲音,道:“主人在家中麼?”

    張禦心思一轉,將桌案上申貼收好,走出去開了門,見一個二十多歲,同樣身著輔教衣袍的年輕男子站在門外。

    其人對他拱手一揖,道:“在下錢昌,就住在右去三十步外那座陋舍中。這裡院落久無人居,今日忽見有了主人,故此特來拜訪。”

    張禦合手回揖,道:“既是鄰居,那請進來一坐吧。”

    錢昌客氣幾句,就隨他到了屋內,他目光迅速在四下轉了一圈,咳了一聲,從袖中取了一罐茶葉出來擺在案上,“這是家鄉自種的茶葉,不值幾個錢,張兄不妨一品。”

    張禦請了他坐下,因為方才住進來,也無物招待,就把錢昌帶來的茶葉泡上待客,閒聊了起來。

    待一杯茶喝完,錢昌眼珠一轉,道:“今日與張兄聊得高興,心中有了幾分詩興,只怕回頭沒了心境,想問張兄借紙筆一用!”

    張禦若有深意的看他一眼,就將他帶入書房之中。

    錢昌眼一拐,就看到了桌案上的幾張紙,他咦了一聲,搶上前去拿起看了看,驚歎道:“好字啊!好字!”旋又露出疑惑之色,“這是藥方吧?張輔教可是有什麼不適麼?”

    張禦道:“只是一味提神醒腦的藥罷了。”

    錢昌道:“這麼多藥材,張輔教還沒有助役吧?不如我讓我的助役替你跑一趟如何?”

    張禦道:“既然錢兄願意幫忙,那禦在這裡謝過了。”

    錢昌連稱不用,下來他拿過紙筆,裝模作樣寫了一首詩,再又聊了一會兒,就告辭離開了。

    張禦私下猜測,這人應該是學宮方面派來的,可能是有些人對他不放心,或許是想看看他在做什麼,也或許是想抓他一些把柄,好更好控制他,只是這個人的演技略有些浮誇了,自我修養還不夠。

    不過他也是在想,自己是否要找一個助役了,這樣許多雜事就可以交給其人去辦,自己可以從中抽身出來。

    可再一轉念,決定還是先放一放,學宮之中的人很難真正信任,可以待進入玄府後,獲得一定自保能力之後再說。

    泰陽學宮,東廷玄府。

    這裡位於學宮的正北面,是一處有著城台外郭圍繞,內裡擁有三座殿閣的莊嚴宮殿群。

    其所在的位置,可以說處於天夏禮制的首位,事實上,整座泰陽學宮就是圍繞著這處擴建出來的。

    事務堂上,玄府主事項淳此刻正在審閱今年送來的拜學帖。他看得十分仔細,每一張翻過,都會親筆在上面寫下一行評語。

    待把最後一張拜帖批過,他看了看帖匣,那裡疊起大概有十指厚,不由頜首道:“今年欲來我玄府修業的學子比往年多了不少啊。”

    坐在對面的許英卻是不屑一顧,道:“就算來得再多又有什麼用?能夠潛心修行,堅持到最後的人又有多少?大多數人連大道之章都無法感應,更用不去說閱讀章法了。如今的學宮學子,內心真正看重的只是自己的仕途,便有英才,也不會在此輩之中出現。”

    項淳搖頭道:“師弟,你太過武斷了,你我難道不是這麼過來的麼?”

    許英反駁道:“可我們師兄弟從小就跟在老師身邊,耳濡目染,這才沒有偏離正道。”

    項淳抬眼看了看他,道:“你又要拿那個季家兒郎來說話了?”

    許英理直氣壯道:“項師兄,我和你說過的,季師侄從小經由陳師弟教導,他自身也的確是一個傑出俊才,若說誰能撐起玄府下一個甲子,扛住神尉軍的壓力,那你我之後,就只有他了,陳師弟被那個叛徒害死了,現在我們有責任教導他,我已經決定了,過幾天我就會親自去把他接到玄府來。”

    項淳沉思片刻,道:“也好。”

    許英欣喜道:“師兄,你同意了?

    項淳道:“我也想看看被你誇得這麼好的年輕人到底是個什麼樣,但是你千萬注意自身安危,陳師弟不在了,我不希望你也步上後塵。”

    許英一揮手,道:“師兄放心,那個叛徒恐怕還看不上我。”他精神振奮道:“而且能把季師侄接來府中,沒了我許英也算不得什麼。”

    項淳看著他激昂模樣,語重心長道:“許師弟,不要把某個人看得太重,人才固然越多越好,可未來的事,誰又能說得明白呢?濁潮正在退去,都護府若重歸天夏,那神尉軍又算得了什麼?”

    許英卻毫不客氣道:“可萬一天夏不在了呢?自從陳師弟故去,我就知道,我們靠不了別人,只能靠自己!”

    項淳沒有與他爭辯,微歎道:“就算如此……”他指了指那貼匣裡的名帖,“這些學生中也未必沒有良才美質啊。”

    許英一臉的不以為然。

    項淳一看就知道他對自己的話根本沒聽進去,心裡也是頗為無奈。

    此時一個助役走了進來,躬身把手中貼書往上一遞,道:“學令,又有一封拜學貼送來。”

    項淳有些奇怪,拜學貼大多是一起到的,單獨送來的,那就是沒有走學宮的途徑,而是由玄府中的某一位推薦來的,這說明帖子的主人可能有什麼獨特之處。

    他也是重視起來,把名帖拿來,仔細過目。

    “哦,還是一個輔教?嗯,還是通過自薦進入學宮的,倒是少見。”

    許英得了自己想要的,本來已經準備離開了,一聽這話,卻又轉回來了,道:“師兄,你說的這個人我知道,聽說前段日子那頭夭螈就是他殺死的。”他嗤了一聲,道:“區區一個凡人就,能殺死靈性異怪?也就是騙騙尋常愚夫罷了,說不定這是神尉軍有意安排的,玄府不能收下這種人。”

    項淳皺眉道:“師弟,你太偏激了,只要不是異神教徒,哪怕他真與神尉軍有關係,願意入我玄道的,玄府都可以接納,你也知道,但凡心思不純的人,在我們這條路上是走不了多遠的。”

    許英堅持己見,道:“總之這個人來歷不明,絕對是有問題的,師兄便是選擇接納,那我也會盯著他的。”說完之後,他就甩袖出去了。

    項淳搖搖頭,又把手中的拜學帖認真看了一遍,當他看到張禦精通古代博物學,還懂許多土著部落的語言時,身軀不由坐直,神情也是認真了幾分。

    “這個人必須招進我們玄府!”

    他想了想,提筆在上面寫了一條批語,再用過印後,就交給助役,叮囑道:“儘快送到那位張輔教的手裡,不要耽誤了。”



第一卷 東庭 | 第十四章 宣文查檔

    兩天之後,從玄府出來的回貼就由專人送到了張御手上。

    他本以為這件事情恐怕會有些波折,可沒想這麼快就有結果了。

    他翻到回貼印鑒處,見上面的蓋印是“項淳”二字。

    玄府如今的格局他在進入學宮後就設法打聽過了。玄府真正的執掌很少露面,也並不怎麼管事,主持日常事務的,是他的幾名學生。

    項淳就是其中最為年長的一個,也是現如今玄府的實際上的主事者。

    而在那蓋印之下,還有幾行批言,他看了看,上面先是說了幾句勉勵之語,隨後言及玄府開府之日是在月中十五,屆時可來一試道緣,若不至,則可明年再投拜書。

    上面的用語並沒有什麼華麗辭藻,而是平直淺白,字也是寫得端端正正,可以看出對方是個做事認真,又較為務實的人。

    他把回帖收好,思考片刻,就於心下一喚,頓時光芒映耀,大道之章就隨之浮現了出來。

    現在道章上面漂浮有四個章印,分別是“雷音”、“語韻”、“真息”以及“劍馭”。

    那“真息”章印,其實就是他一直在修持的呼吸吐納術。

    在這一門技巧上面,他沒有投入過任何神元,章印一出現在道章之上就是光芒爍爍。這說明以他現在的身體,只能將這個技巧修煉到這個地步,再下去也就是維持而已,不可能再有什麼長進了。

    要想再往上走,除非他能突破自我,打開身體的極限。

    可矛盾的地方在於,這門呼吸法的本身,就是用來打破這個束縛的。

    當初他練了兩年沒有成功,他的老師就斷言他沒有這個天賦,無法接受自己這一脈的傳承,舊法一路也就走不通了,所以後來又傳給了他新法的入門竅訣。

    他的老師曾告誡過他,不要試圖用大道之章來提升呼吸法,因為那很可能導致不可預測的後果。

    他牢牢記住了這一點,沒有隨便去嘗試。

    只是現在這四個章印中,有三個都是煥發出了灼灼亮芒,唯獨那劍馭之術還是黯淡無光,一眼望去,感覺實在太不協調了!

    他查驗了一下,這幾天靜養精氣神後,自己的神元多出了一點,不過只是這是他自身凝煉出來的,要想恢復,至少要數月甚至半年時間。

    這裡也不是沒有辦法,就是去找更多補充的神元的物品。

    自從見過那瘟疫之神的神像後,他結合以前所獲得的相類物品,心中有了一個想法,不過這裡還有待驗證。

    他心神一轉,身周圍的光芒便就斂去,探手從案上拿起圖鑒看了起來。一直到了人定時分,就入靜室打坐去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他從定坐中醒來時,發現外面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

    他起身洗漱,照例服用了幾枚丹丸,拿了一把油紙傘,便就準備出門,可就在這時,外面有敲門聲響起。

    張禦將雨傘擱在門邊,把開一門,就見一名帶著斗笠,穿著雨蓑的助役站在庭前,手中捧著一個精美信匣,道:“張輔教?這是學宮外來寄來的書信。”

    張禦接了過來,又在助役遞來的漆牌上簽了自己的名姓,道一聲謝,關上舍門,重又回到靜室中坐下。

    他將信匣打開一看,發現是寄信人的名字是趙相乘。信中語句不多,只說是有事與他相商,希望他這兩日出來一趟,在廬安居碰個面。

    “不定是夭螈的事有結果了。”

    他尋思著這兩天正好有暇,假如學宮方面允許,那就抽個空去見次面。

    他一抬手,正準備將信放回信匣中時,忽然間,卻是動作一頓,不知為何,他總感覺哪裡有些不對,想了想,又將拿書信至面前。

    在反復盯著看了幾遍後,他終於發現剛才的違和感出現在哪裡了。

    問題出在紙張和筆墨上!

    趙相乘這個人的行事作風較為傳統,吃穿用物全都是遵循著天夏的舊時風俗。

    給朋友或者相熟的人寫信,有一定講究的,用什麼樣的紙就需搭配什麼樣的墨,有時還需搭配相應的筆體,這封信的紙墨一看就是只挑貴重的,而不講究其餘。這放在同樣遵循天夏舊禮的人眼裡,就有些不尊重了,趙相乘是絕不會犯這種錯的。

    便不提這個,面前這只信匣也著實太華美了,趙相乘所用之物雖也精緻,但絕對稱不上奢華,這東西看去卻像是要迫不及待證明自己的價值。

    而且信中就寥寥幾句話,內容看似簡練,可細細品讀,更像是怕寫多了漏底。

    隨著疑點的逐漸出現,他發現的破綻也越來越多。

    此時他已能斷定,這封信不是趙相乘送來的,只是有人託名而為。

    那又會是誰呢?

    能知道他與趙相乘相交,還能查到他之前住在安廬居的,又能偽造書信,直接送到學宮來,答案已是呼之欲出了。

    神尉軍!

    他心下暗想:“雖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有什麼目的,可最近如無必要,看來還是待在學宮為好,等風頭過去再說。”

    他朝外看了一眼,不知道什麼時候,雨已經停了,外間天青如洗,已經方便出行。

    想了想,他還是帶著雨傘出了門。

    雨後的石板路濕漉漉的,路兩旁是一株株金梧桐,此刻空氣清新,鳥鳴陣陣,澄澈靜幽,帶著一種超脫塵俗的意境。

    沿著這幾能洗滌心靈的道路行走,他來到了宣文堂的門前,這是學宮歸納文檔、收藏書籍的地方。

    泰陽學宮擁有整個都護府最多的文冊典籍,關於許多舊時的記載只能到這裡來查找,他之前翻閱的那本異怪圖鑒,也是從這裡拿到的。

    他走入大堂的時候,一個四十多歲,頗有魅力的中年男子上來與他客氣打招呼。

    這個人名喚屈功,是宣文堂的管事,他之前來這裡借閱圖鑒時,曾與其交流過。他發現這個人為人風趣,知識淵博,思維敏捷,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做個師教也是綽綽有餘,可不知道為什麼,卻只是在此負責看理文籍。

    他問屈功要了一間單獨的靜室,然而就在助役幫忙下取來了一大堆文檔。

    讓助役離開後,他便在案後坐下,一冊冊的仔細翻看起來。

    他並沒有忘記自己的文冊被人挪用一事,就算他現在已經成了學宮的輔教,可這件事並不是不打算追究了。

    文冊被盜取的時間最有可能是發生三年前,要是按照這個推斷,那麼對方現在說不定還在泰陽學宮內進學,所以他大可以從大玄曆三百七十年的學子的進學記錄上查起。

    他翻下來,見這一年之中,共有三百二十七人入學,如果一個個去查證,既浪費時間,又缺少線索,所以他決定先從籍貫著手。

    他所出生的小鎮過去的二十年中只有他一個人過了選試,所以不可能再有另一個相同籍貫的人出現在文籍記錄上。假若有,那極有可能就是盜用他文冊的那個人了。

    可是這一遍查了下來,卻沒有任何發現,於是他又把查找範圍擴大到了五年,可同樣沒有任何結果。

    他心下轉了轉念,這裡有兩個可能,其一是這個人已經不是學子了,而是成了學宮中的師教。

    因為學宮裡輔教、學正乃至學令的文籍履歷是不公開的,以他現在的身份,是查閱不了的。

    不過他想了下來,卻是將此排除了。

    因為除了他這樣通過自薦上來的,要想升任輔教乃至師教,那首先要有足夠的學識,對方既然要靠盜用文冊來進學,那就說明其自身並無多少真材實料,否則根本沒必要這樣做。

    所以這裡還有另一個可能,就是文修院大火之後,對方順便將籍貫給改了。

    而既然可以改籍貫,自然也可以改別的地方,假入是這樣,那用正常手段是無法查證下去了。

    他放下文檔,看來線索是到此中斷了。好在他也沒想過一次就能得到結果,既然現階段無法查證,那就等到自己掌握足夠的力量之後才來理會了。

    從靜室裡走出來時,他發現外面又下起了大雨。

    這時他目光一撇,見大門附近站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身材纖細瘦小,衣著寒酸。她應該很冷,緊抱著雙臂,輕輕顫抖著,還時不時跺下腳,但又似乎怕驚擾到其他人,不敢太用力,只是發出細微的噠噠聲。

    此刻她用焦急的目光望著外面的瓢潑大雨,好似有什麼急事,而周圍的助役只是自顧自做著事,沒有人去理會她。

    張禦注意到她的眼瞳帶著些許的金色,應該有安人混血,泰陽學宮中有些人對安人較為歧視,也難怪沒人理睬。

    不過這個少女的皮膚下有一層不正常的嫣紅,這是明顯是受了風寒了,假如這個時候再沖出去淋雨,那是連命都不要了。

    他喊來過來一名助役,關照道:“給她拿把傘。”

    助役為難道:“輔教,雨下了好一會兒,傘都被借走了。”

    張禦一思,道:“那把我放在樓下的傘拿去給她。”交代過後,他也沒有去看結果,就朝走廊的另一端走去,準備再去翻看些自己感興趣的書籍。

    而在樓下,那個少女越來越焦急,她咬著嘴唇,看著外面陰沉的天空,正要不顧一切沖去時,那個助役已經取了張禦的傘喘著氣跑過來了,一把塞到她手裡,“喏,張輔教讓我給你的。”

    少女有些不知所措,等回過神來,急急朝四下一張望,卻只看到了一個走遠的側影,她沖著那裡一個鞠躬,就撐著傘沖入了雨簾中。



第一卷 東庭 | 第十五章 大道玄渾

    二月十五,天方破曉。

    張禦自居處走了出來,看了看四下,精神一振。

    前幾天連日大雨,到了昨夜才有停,此刻空氣格外清爽,映入眼中的花樹枝葉皆是色彩鮮亮,格外清潤。

    今日是玄府開府之日。只是此處位於學宮北端,與他居處相隔較遠,而學宮內又不許用車馬等代步之物,所以他獨自一人步行前往。

    連續行走了半個多夏時後,他才到了地界。

    玄府宮閣背靠啟山,因為禮制規格較高,所以向外三面不存在任何建築,周圍顯然空曠無比,只有一條筆直的石板大道通向外郭城台下的拱形大門。

    這條大道上的石板看得出很久沒有修葺了,破碎殘缺,雜草蔓延,兩邊矗立著一根根古舊殘破的石柱,每一根柱頭上都一座猙獰的土著神明的雕像。

    此刻朝陽升起,但卻被北面的啟山所遮擋,玄府那宏偉的殿閣和城台繼續埋藏在陰影中,只是那金光仍舊堅定不移突破阻礙,落向地面,並在經過那些雕像時投出一道道狹長的影子。

    張禦看了幾眼,他不知道學宮或者玄府為什麼將這些古代遺跡留在這裡,就像首府的一些建築,只是在舊神廟上進行改建,而不是推到重來,不過仔細想來,這麼做肯定也是有其原因的。

    因為時間還早,現在這裡只有他一個人,想了想,就從夾兜中取出了一本小冊和炭筆,對著那些雕像描摹起來,知不知覺就沉浸其中。

    隨著時間過去,空地上的來人逐漸多了起來,俱是一些學宮中的學子,不過多數人只是嚮往憧憬超越凡塵的力量,對於修道本身其實並沒有什麼瞭解。

    張禦眼見朝陽越升越高,且是正對著他而來,感覺略微有些刺目了,便就準備找一個避光的地方。

    可他只是走了兩步,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腳步一頓,轉頭往斜上方看去,那上面蹲著一個鳥身人臉的雕像,雙翅收斂,爪扣柱頭,面部正咧嘴而笑,看去邪惡詭譎。

    重點不是在這裡,而是這座雕像上,正有著一絲絲熱流在散發出來。

    這上面,分明有著源能的存在!

    他不由駐足而觀。

    “據說這是雕像是一個非常受邪神寵愛的侍妾,這裡其餘雕像,都不及這座精美生動。”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

    張禦轉首看去,說話的人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與他一樣穿著輔教衣冠,身旁跟著一個十五六歲,個子矮小的少年。

    他抬手一揖,道:“張禦,還未請教?”

    那個青年一笑回禮,道:“張兄,我名鄭高,這是我侄兒鄭瑜。”那個少年人馬上向張禦認真行禮,

    張禦目光落在鄭瑜身上,對其點了點頭。

    鄭高好奇問道:“我方才見張兄在這裡作畫,不敢上來貿然打擾,張兄莫非是畫師麼?”

    張禦道:“我的專學是古代博物學,見到這些古代遺存物,便忍不住就想研究一下。”

    “難怪了。”鄭高恍然,他興致勃勃道:“我對這片陸地上傳說中的古代帝國也是十分有興趣,怎奈平時只是一個人亂琢磨,不想今日遇見張兄……”

    這個人似乎十分健談,一開口就不見停下,而且根本不用別人接話,他的侄兒鄭瑜站在旁邊一臉無奈。

    張禦見此刻時間還早,玄府還未到開府的時候,自己站在這裡正好吸攝源能,所以樂得與他奉陪。

    不過他很快發現,鄭高也當真是懂一些東西的,並非全是胡言亂語,還每每能發出一些獨到的見解,故他也是出言肯定了幾句。

    只是這樣一來,鄭高獲得了肯定,情緒也是更加高漲了。

    在鄭高滔滔不絕說了快一個夏時後,玄府忽然那便忽然響起一陣鐘聲,鄭瑜趕緊一拉他的袖子,提醒道:“叔父,鐘聲響了,要進玄府了。”

    鄭高砸吧了一下嘴,似乎有些意猶未盡。平時可是很少人願意聽他這般長篇大論的,今天總算過癮了。他遺憾言道:“張兄,鐘響三遍,玄府就只能進不能出,今日我們談話只能到此為止了。”

    他拉過鄭瑜,對張禦拱拱手,道:“我這侄兒年紀還小,見識也少,今次也是準備入玄府修行,張兄若是方便,還望能稍加照拂,高感激不盡。”

    張禦此身也只有十七歲,按道理比鄭瑜大不了多少,可他兩世為人,氣質沉靜內斂,本身又豐姿神秀,再加上他身上還穿著輔教的衣冠,所以沒人會把當成這個年紀的人來看。

    他點了點頭,問道:“鄭兄不與我們一起麼?”

    鄭高哈哈一笑,連連擺手道:“我便不去了,我可受不了那枯燥修持,還是研究古代遺物更有意思。”

    張禦看他一眼,這位雖然是這個話癆,但卻很懂得自身想要的是什麼,是一個看准目標就會堅定走下去的人。

    他再察看了一下神元,畢竟站得比較遠,從方才到現在只是吸取了些許,看來只能下次找機會再來了,於是拱手道:“鄭兄,那我們就現在這裡分別了。”

    鄭高也是一拱手,端容道:“張兄,祝好運。”隨後他看向自己的侄兒。

    鄭瑜仰起臉,期待看著自己的叔叔,也希望得到一句相似的鼓勵祝福,一隻大手蓋了下來,摸在他的頭上,鄭高露出溫暖的笑容,“小瑜,別勉強,就算不行,你還有叔父我呢。”

    你就知道我不行了?

    你是我親叔叔麼?我不要你了!

    鄭瑜一臉委屈。

    雙方別過後,張禦帶著鄭瑜往玄府大門方向走去,那些等候在外的人也是一個個帶著期待和興奮之色往那裡湧入,看樣子至少有百多人。

    與眾人一起穿過高大的城台門洞,就見一座重簷歇山頂的大殿矗立在前方,此刻三座宮門都是大開,但是內面情形如何,卻因為光線問題無法看清。

    張禦走到殿前,仰頭觀望了一眼那高大重簷,就踩著石階而上。

    而在即將要走入進去的時候,他若有所覺,回首看了一眼,見那投下來的光線正好照落在殿階之前,仿佛那是一條清晰的界限,將大殿內外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他收回目光,一甩袖,頭也不回的踏入了門庭。

    方才步入殿,他就生出一種異樣感覺,周圍事物似乎皆盡消去,空空茫茫,唯獨自己一人站在此間。

    這時他隱有所覺,一抬眼,便見前方高起的殿台之上,有一名大袖道人站在那裡,只是隱於一片柔和的光芒之中,正待仔細時,那道人也是看了過來,目光與他一觸。

    轟!

    他只覺意識之中轟然一震,隨後仿佛無盡黑暗之中有一道光亮炸開,而後便發現自己站在一圈宏大璀璨的光幕之下。

    他仰首看去,就見那光幕上嵌有一排排章印,好若銀星點點,只是印內的字跡都是模糊異常,看不清楚。

    這是……大道之章?

    他心中疑惑方生,便感一股莫測意念就傳遞了過來,並直接映入了他的心海之中,莫名其妙的就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要修行玄法,那首先要只有在道章之中認識自我。

    我是一切的根本,是起始的所在。唯有明瞭自我,方能在大道之中將我與萬事萬物區分開來,才可由此向上攀登,去到那無限高渺之處。

    他兩世為人,對我的認知極其深刻,對自我的存在更是無比在意,這執念異常之熾烈,幾乎就在理解那莫測意念的一瞬間,那光幕之上的諸多章印驟然消隱,唯獨一枚依舊光輝燦燦,存於眼前。

    這就是代表自我存在的那枚章印!

    只是要讀取這枚章印,此刻還需要一件東西。

    念頭方才轉到這裡,他感覺身軀之中有一絲絲神元在那意念影響之下被逐漸催生了出來,只是數量並不十分多。

    他心下一轉念,順勢就將這些多出來的神元推向了那枚章印。

    與此同時,那章印之名也是變得清晰起來:

    “存我”!

    這個章印一立,便見又有六個章印以其為起點衍生了出來,在外形成了一個大圓,相互銜接,排列規整有序,呈現出朱文陽刻之貌,看起來賞心悅目,與他之前所見滿是殘缺齒痕的白文陰刻章印可謂完全不同。

    這六枚章印上面各有一字,分別是眼、耳、口、鼻、身、意,只是遠不及“存我”之印明亮。

    他正要仔細看時,那光幕倏爾一散,就此斂去,眼前景物也是隨之一變。

    他發現自己依舊站在那空曠大殿之中,而不遠處站著鄭瑜及另外還有稀稀落落十來個學子,他們此刻臉上都是帶著驚異與迷茫。

    “諸位君子。”一個醇厚聲音自前方傳來。

    張禦抬起頭,往聲音所在之處看過去,就見一個年約四旬,身體寬胖的高大道人站在那裡,不過與他方才所見的並非是同一個人。

    那道人笑容溫和,道:“諸位君子能成功感應玄府給予你們觀讀的大道之章,並且成功種下了‘存我’之印,從今以後,便是我玄修一脈門下了。”

    張禦微微低頭,心中忖道:“果然是大道之章麼?”

    可是疑問不禁來了,如果方才見到的才是大道之章,那老師之前教給自己的那個,又是什麼呢?

    道人看著眾人恍惚不定的神情,笑了一笑,道:“我名項淳,玄首囑託我主理玄府內外諸事,諸位君子若有什麼疑問,現下可以問我。”

    鄭瑜小郎看了看周圍,遲疑了一下,壯著膽子站出來,他對著前方認真一禮,道:“學生鄭瑜,敢問項主事,除了我等,不知餘下之人又去了哪裡?”

    項淳笑道:“鄭小郎且放心,這些學子感應不到大道之章,那自是與我玄府無緣,現在都已是平安離開了。”

    鄭瑜籲了一口氣,露出開心之色,再是一拜,道:“謝謝主事解惑。”

    項淳看向眾人,目光緩移,道:“諸位君子還有什麼要問麼?”

    張禦思考了一下,他十分想知道自己此前所學到底是什麼,與方才所見到的大道之章又有什麼區別,可他本能覺的,這件事絕不能對外透露,即便提問,也不能讓人看出他的本來意願。

    他想了一想,心中已是有了主意,對著上方合手一揖,道:“學生張禦,有一疑問,想要請教項主事。”

    項淳神情和善道:“張君子知有何話要問?”

    張禦把頭微微仰起,朗聲出言道:“學生方才想起了一句話,乃是《夏風》中的一句,想來我輩天夏人皆有聽聞。”他目注看著上方,道:“大道玄渾乾坤載,天城百萬裂雲來,其中‘大道玄渾乾坤載’一句,何解?”

    在場諸學子也多是面露思索。夏風中的詞句他們可謂耳熟能詳,可其中的解釋卻是多種多樣,無有統一之論。尤其是這第一句,無疑是涉及到了大道變化,恐怕除了玄府,無人能做出正確的解釋了吧?

    項淳卻是神情微變,他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沉默去,看上去倒好像是在聽誰說話,半晌,他歎道:“本來這些不該在今日與你們說及,不過這位張君子既然問起,那就索性一併道與諸位君子知曉了。”

    諸學子一聽,無不是露出了關注之色。

    項淳深沉目光看向底下所有人,沉聲道:“大道之章乃是道之載器,我輩修煉者修持道法,就是通過觀讀此物,領悟其中的大道之理,不過萬物分陰陽,造化演乾坤,此物也並非唯一……“

    “大道之章分作玄章和渾章兩部,你們所學習的,乃是大道玄章,亦是大道之正章!至於大道渾章……”

    他頓了一下,神情無比嚴肅的說道:“你們要聽清楚了,大道渾章有悖於正道,乃是惡章!而用渾章進行修持之人,那便是吾輩之大敵!”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7 10:51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十六章 玄府玄章

    張禦心中一震,項淳這番話,讓他差不多已經能夠確定,當初自己那位老師所教授給他的,應該就是大道渾章了。

    長期以來的氣息修行讓他內心只是稍稍波動了一下,就很快平復了下去,面上神情則適時多出了一絲驚訝,道:“既有大道渾章,那都護府中……是否也有修煉渾章之人?”

    聽他問出這個問題,在座不少學子露出了好奇探究之色。大道渾章之說,讓他們無形中有一種與聞秘辛的興奮感和刺激感。

    項淳沉聲道:“修煉渾章之人,早年被我玄府正統所打壓,已不剩多少,不過還有這麼一二人在外,並視我玄府我仇敵,不過這些自我等來應付,諸位君子方才入門,現還不必去憂慮這些。”

    張禦一轉念,若是這樣,莫非自己那位老師其實是大道渾章的修煉者?只是假託了舊修的名義?

    不對!

    自己那位老師可不是只有他一個學生,其餘人所用的修煉方式一直與新法無關,修煉得完全是舊時的功法。玄章、渾章應該只是新法內部的爭鬥,而他老師身為一個舊修,可能根本不在乎這種事。

    儘管他此刻仍有許多疑問,可是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問下去了,不然可能就會引來懷疑,於是拱手一揖,道:“多謝先生解惑。”

    項淳神情緩下,溫和言道:“不用叫我先生,玄府只有一位師長,那便是戚玄首,入玄府修道的所有人,都可算作是玄首的弟子,論關係,我與諸位君子之間只是同門,故你們稱呼我為項師兄,或者項主事都是可以。”

    張禦再是一禮,道:“項師兄。”

    項淳呵呵一笑,也是抬手回有一禮,“張師弟有禮。”待張禦坐下後,他對著眾人道:“諸位君子還要有什麼要問麼?”

    話音才是落下,一名身材頎長的俊雅學子站起一揖,宏聲道:“學生白擎青,方才見得道章之時,只覺冥冥之中,似覺有人傳道於我,得悟了不少道理,只是仍有些許不解之處,敢問項主事,既然閱讀那大道之章需用神元,可那神元又是何物呢?又自何處而來呢?”

    項淳道:“這一問問得好,我輩玄修,修行之時有兩個根本,一是大道之章,此乃載道之器,二便是這神元了。”

    他雙手微抬,手掌作一個對合之勢,道:“神元乃是精氣神之聚合,需我輩平時用心提聚,而神元越足,在大道之章上所能觀讀到的章印也便越多,只是你等需記住,一個人一生的神元是有數的,這在你一出身是便已註定,所以在閱讀大道之章時,每一個章印的選擇都要慎之又慎。”

    張禦聽到這句話時,眼眸深處有微光泛動了一下。

    白擎青似是懂些玄理,聞言一陣驚訝,不解道:“據在下所知,大道應是無邊無限,無處不在,可神元卻是有限,那以有限窺無限,我輩豈不是永無見悟真道之可能?”

    項淳頜首道:“你說的半分不差,以有限窺無限,確實無可能得見真道,但是大道玄妙,總有一絲缺漏,一線生機,一縷變化。”

    說到這裡,他神情略顯肅穆,道:“你們方才雖是見到了大道之章,也算入了修行門徑,可你們現在所看到的,只不過是大道之章的第一章罷了。”

    “第一章?”

    座下學子都是露出了訝色。

    項淳緩緩言道:“不錯,你等若能從這第一章中尋到自身玄機之所在,則身軀必會經歷一次蛻變。等到舊垢除盡,渾身煥然一新時,自然先天自返,神元再生,那時便有資格去翻讀第二章了,而此時又是另一個起始了,直至你到下一個蛻變為止,如此周而復始,層層而上,直至得見大道。”

    座下有些學子聽明白了,有些則似懂非懂。

    白擎青低頭一思,忽地抬頭道:“項師兄的意思是,大道之章需得由淺入深,一章接著一章觀覽,而在翻閱每一篇章書時,我輩所能取用的神元都是有定數的?”

    項淳十分贊許的看了他一眼,道:“正是如此,故而神元既為有限,又可為無限。”他轉而望向眾人,聲音稍稍提高了幾分,道:“你們如今雖是入我玄府,可若是不能從大道第一章中悟得那縷玄機,那就依舊是肉體凡胎,與外間凡人也無甚區別。”

    眾學子方才接觸了另一個世界,不少人此刻正處在亢奮之中,有一種從此我不再做人的錯覺,然而項淳這番話,卻是給他們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白擎青深深一揖,道:“請教項師兄,我輩該如何去此凡身?”

    眾學子一下反應過來,都是站起一揖,言道:“還請項師兄傳法。”

    項淳語聲放緩,道:“如何觀讀大道之章,自有一定規矩在內,需有師長指引,不可任性胡為。你們現下所需做的,就是先下去休歇,稍候自有人會來指點你等具體修行事宜。”

    張禦看的出來,項淳今天說的只是比較淺顯的東西,具體的東西恐怕需要在後面修行中再慢慢接觸瞭解了。對殿上一禮之後,他就與諸學子一起,在一名助役的帶領之下沿著殿閣一側的回廊往外走去。

    項淳則站在殿臺上方不動。

    片刻後,一名目光銳利,面色陰沉,同樣身著道袍的男子邁著有力步伐走了過來。

    項淳道:“王恭師弟,你覺得新入門的這些同門如何?”

    王恭沉思片刻,道“我觀此中,或許只二三人可能有所成就。”

    “不妨說說。”

    王恭道:“一個是那位張君子。‘大道玄渾乾坤載……’他感慨了一聲,“只看他上來就便問此一句,就知他胸中氣魄格局了。”

    項淳點了點頭,道:“王恭師弟還是看得那麼准。”

    王恭又道:“這裡另一人,當數那位鄭小郎君了,他是第一個站出來發問之人,卻不去提及自身,反是先是關心他人安危,卻也是個有大胸懷的人,我們玄府正需要這等人。”

    項淳不置可否,道:“還有麼?”

    王恭一想,道:“還有麼,就當屬那位白君子,他天資不差,可惜太急太傲,什麼時候他能做到正視自身,那又是一個修道種子。”

    項淳笑道:“但凡是人,皆有缺點,我等向道而行,才可將此等缺漏穢惡一一剔除。”

    “可是他們還來得及麼?”

    王恭轉過身來看著項淳,神情略顯沉重道:“我們……還撐得住麼?”

    項淳神色不變,道:“王師弟多慮了,有老師還坐鎮玄府,有什麼可以擔心的?幾十年都這麼過來了,我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王恭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方才在玄府轉了一圈,似未見到許師弟?”

    項淳語氣自然道:“你也知道他的脾氣,是個閒不住的人,說不定又去哪裡散心,或許過兩天也就回來了。”

    王恭道:“是麼?恰好我這幾天我這裡有點事情,亦要出去一趟。”

    項淳呵呵一笑,道:“那王恭師弟可要早去早回,如今外面可是不太安生。”

    王恭沖他拱了拱手,就大步離開了。

    項淳直至其人身影消失不見,這才從殿臺上慢慢踱步下來,朝著事務堂方向走去。

    諸學子從大殿之中出來時,不少人還是有些神情恍惚,有一種格外不真實的感覺,可是等回過神後,他們很快就變得欣喜激動起來。

    雖然項淳說過,若是修煉者止步于第一章,那麼就只能是一個凡人,可是現在他們正處於意氣風發的時候,沒人會認為自己會是其中的那一個。

    忽然一陣大風吹來,將眾學子衣冠捲動,頓感到一陣微涼。

    他們透過城台大門看過去,外面是空曠的大地和天上漫動的烏雲,偶爾撕開的隙縫中,卻有白茫茫的天光灑下。

    要下大雨了。

    “奇怪,近來好像雨水變多了?”

    “是啊,也是好多年未見了,聽聞洪河水勢這兩天也是大了許多。”

    諸學子在嘀咕議論之中,一路跟著那名在前引路的助役,一直來到了殿閣東南角一片林苑之內,這裡有著連排精舍,周圍遍栽松柏花木,環境清幽怡人。

    助役告訴諸人,可先在此選擇一間精舍宿下,晚些時候自會有人過來傳授法門,不過有誰若是此刻要想離去,玄府自也不會阻攔。

    諸學子已經走到了這一步,當然不會中途放棄,在相互謙讓了一番後,就各自選定了居所。

    因為這裡以後都算同門了,所以在安頓下來後,相互之間都是試著熟悉。而大多數人都是過來先與這次相對露臉的張禦、白擎青二人攀交情。

    至於鄭瑜,因為人看起來很弱小,年紀好像又不大,所以被他們主動忽略了。

    張禦現在雖然與眾人算是同門,可因為他的原本身份非是學子,而是輔教,再加上他神采懾人,所以這些學子對他心存敬畏,怕在他面前說多了失禮,只是上來與他打個招呼就走開了。

    白擎青那裡卻是不同了,他很是擅長與人打交道,本人又知曉不少玄理,很快與諸人熱絡起來。

    張禦沒心思在外多談,正準備回轉精舍中時,卻見鄭瑜了走了過來,後者對他一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張輔教,能問你一個問題麼?“

    張禦點頭道:“自然可以。”

    鄭瑜抬起頭,雙目閃亮的看著他,道:“那天在學宮之外,遞上自薦拜書的那位,是不是就是輔教?”

    張禦本以為他會問一些修行上的疑問,沒想到關心卻是這件事,不過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承認道:“是我。”

    “真是的輔教麼?”

    鄭瑜眼中滿是崇拜的光芒,他想了想,認真道:“輔教,我不會告訴別人的。”他又是規規矩矩一揖,就歡快的跑開了。

    張禦看了看那離開的身影,思索了一下,就過轉頭來,幾步上前推開門戶,進入了精舍,合上門後,坐到榻上,就開始了今日的呼吸調息。



第一卷 東庭 | 第十七章 六正六持

    張禦在林苑精舍之內打坐了一晚,到了第二天日出時分,就有助役前來叫門,說是請眾人前去殿上,玄府有人前來講法。

    他與興奮的諸學子一同出了精舍,來到正殿東面的一間閣堂內,見這裡開敞明亮,地板上早已灑掃乾淨,擺放了不少素潔的蒲團,銅爐之中,青煙嫋嫋。

    諸學子心中無不是滿懷期待,相互謙讓了一番後,各自選了一個蒲團,精神抖擻的坐下。

    等有一會兒,聽得磬音一響,諸學子知是傳法之人將至,都是站起相迎。

    隨著腳步聲傳至,殿外走入進來一名溫文爾雅的年輕男子。其人身著大袖道袍,臉上帶著和煦微笑,緩步走到了殿台之上,面向諸學子,抬手一揖,道:“各位同門,我名範瀾,受主事之托前來指點各位修行。”

    諸學子也是合手還禮。

    行禮過後,雙方在相請聲中,各自坐下。

    範瀾上來先不說道傳,而是問及諸人昨晚休息的可好,用食可還合口味?順帶還說了個當年他入玄府之時的趣聞,不知不覺間,諸學子本來略顯浮躁激動的心情也是漸漸被撫平了下來。

    範瀾雖然面上笑語吟吟,可暗裡卻始終留意著諸人的情緒,見氣氛調和的差不多了,便就轉入正題,道:“諸位師弟既見得大道之章,算是已入我玄修之門……”

    諸學子不覺精神一振,只聽他繼續說道:“按照常理,在種落‘存我’之印後,當有六印現出,分別為眼、耳、口、鼻、身、意;此即為六正,又名六持!往後所有觀讀的章印,都自六印而出,是謂諸印之根脈,只是因各人緣法根基不同,初次種落存我之印時,多數人並不能齊見六印,不知諸位師弟,昨日又是見得其中幾枚呢?”

    諸學子相互看了看,卻沒人出來答話。

    範瀾笑了一笑,直接點上鄭瑜,道:“鄭瑜師弟,昨天你一個站出來發問,今日不妨也先由你來說。”

    鄭瑜趕緊站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道:“范師兄,我昨天在種落存我之印後,只看見了一枚章‘口印’。”

    範瀾笑道:“甚好,鄭師弟,不必拘束,你我分屬同門,我非是你師長,坐著說話便可。”

    他目光一移,又往張禦這裡投來。

    張禦心念轉動,昨天他是見齊了六枚章印,若是大道渾章的話,按照他老師的說法,只有他自己能夠看到,可他不確定是否玄章是否也同樣如此,故是決定試探一下。

    他道:“禦見到了三枚章印,分別為口印、意印,以及身印。”

    範瀾眼前一亮,贊道:“不錯,不錯。”

    白青擎一見,不待範瀾來問,就主動大聲發言道:“我亦是見三枚章印,乃是目印、耳印和鼻印。”

    範瀾不斷點頭道:“好,好。”

    餘下學子見狀,也是一一報出自己所見,不過除了有三人感得兩枚章印外,大多數看到的只是一個章印,甚至還有三個人連一枚章印都沒見到。

    範瀾見那三人惶惶不安,出言安慰道:“三位師弟不必慌張,你們只是觀讀存我之印時投入的神元不夠多而已,下來小心積蓄神元,必然就能夠看見了。”

    其中有一學子惶惑道:“我等神元少弱,是否無望修道?”

    範瀾笑道:“豈會如此?人一生中神元是有數的,該多少就是多少,雖然首回引導出的神元有多寡各有不同,可大體還是相差不大的,只要神元蓄足,再觀存我之印,那六枚章印都是可以逐一見得,其餘人不過較你們先走一步而已,並非不能追上。”

    那三名學子聽了,這才放下心來。

    而那些只觀得一枚章印的學子,本來也是有些忐忑不安的,聽了這話卻是松了口氣,重拾了一些信心。

    范瀾其實並沒有說實話。

    實際上人與人之間差距還是有的,有時甚至相差無法想像的地步。

    有的人天生神元充壯,甚至超出常人數倍之多,這就意味著可以比他人閱讀到更多大道章印,這樣的奇才,他也是曾經親眼目睹過的。

    他看了張禦和白青擎一眼,暗自點頭道:“這兩人種落存我之印後便能見到三枚章印,當是今年入門弟子之中根基最為厚實的了。”

    心念轉過,他又開口道:“諸位師弟,為使你等能順利觀讀道章,現下我將傳授你等一套呼吸法門,此可用來積蓄神元,望你們用心牢記。”

    諸學子一聽,當即坐正身軀,表情也端肅起來。

    範瀾笑了一笑,當即以晦澀深奧的天夏古言說了一段呼吸調息之法。

    這倒不是他有意賣弄,而是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更好的表達呼吸法的原意。

    這也是為什麼坐在這裡的人都是泰陽學宮的學子,因為他們每個人都受過天夏的正統教育,個個識禮懂文,能夠理解古言之中所傳遞的意境和更深層次的表述。

    否則就算你識字,也不見得能聽懂這裡面到底在講什麼。

    張禦仔細聽了下來,發現這套呼吸法相對淺顯,正好適合從未接觸過這些的人入門,不過要說能積蓄多少神元,卻也未必見得。

    根據他的經驗,這裡還需要丹藥的配合補充,即所謂‘內壯外補’。

    不過他雖然不認為這種呼吸法對自己有用,可必要的樣子還是需要做的。

    有意等了片刻後,他試著吐納幾次,就差不多掌握了這裡面的訣竅。

    范瀾暗暗留意著諸學子的表現,特別是張禦和白擎青這兩人更是重點關注。

    他發現兩人做法各有不同。

    張禦是先進行了一番長考,而當他的正式開始的時候,卻是很快就將這門呼吸法掌握了。

    白擎青則是顯得信心十足,一上來就按照自己的理解進行了大膽的嘗試,只是稍有磕絆之後,很快就進入了正確的節奏中。

    範瀾暗思道:“這兩人一個先謀後動,重思重考,一個純靠自身天賦,重意重心,要說修道,可能還是後一種走得更遠啊,不過卻也說不定,嗯,這需記下來,稍候一併交給項師兄覽閱。”

    在座之人畢竟都是人中俊秀,在嘗試了差不多有半個夏時後,哪怕最為遲鈍的那個,也都初步掌握了這套呼吸法。

    范瀾滿意點頭道:“神元乃是閱讀道章之根本,還望諸位師弟能勤加修習。”

    諸學子都是大聲應諾。他們方才入了道法之門,現在正是熱情最為高漲的時候,不用人去催促,自會把全部精力投注在這上面。

    範瀾交代過後,看向張禦和白擎青二人,道:“白師弟、張師弟、唔……還有你們幾位,”他又點了幾個學子,站起身來,道:“你們隨我來。”說完之後,他就起身往閣堂後方轉去了。

    諸學子也是紛紛起身,跟上他的腳步。

    一出後堂,眾人就發現這裡是一個遊園,內裡有一個苑廊亭,兩旁假山池塘,周圍則種滿了各色茶花,芯嫩花嬌,雨後穌潤,彌漫著淡淡清香。

    范瀾在亭中的石桌後挑了一個位置坐下,伸手按了按,招呼道:“不必拘禮,都坐。”

    待得諸人坐下,他以閒談的語氣說道:“幾位師弟,你們都是見到了至少兩個六正之印的人,這說明你們神元充沛,進途必然是會比他人來得快的,故而我不會用教授平常人的法子對待你等。”

    那三個見得兩枚章印的學子聽了這番話,心裡不由得一陣振奮,頓時感覺自己好像也是不差,雖然好像比不過張禦、白擎青這兩人,但至少也屬於頂尖的那一批了。

    範瀾感歎道:“我輩修道,靠得就是大道之章,可這裡面蘊含無數道理,哪怕只是大道第一章,修煉者要想將之讀盡讀通也是無有可能的。”

    說到這裡,他指了指自己,“所以唯有利用有限神元,找到與那自身相合的一縷玄機,並借此跳脫出來,進而心身蛻變,方能算是圓滿,到那時候,才有資格叩問下一章書。”

    “范師兄,那麼玄機哪裡去尋呢?”

    出聲的人是白擎青,他一瞬不瞬看著範瀾,看去非常渴望得到答案。

    範瀾笑道:“那自是從最為契合你等自身的章印尋起,而你們昨日最先見到的那枚,便就是了。”

    諸學子怔了怔,不由有些犯難。那些只有一個章印的人倒是好找,可是在座之人,最少也是見到了兩個章印的,且當時還是一起浮現出來的,似乎也沒有什麼先後,但到底哪一個是最為契合自己的呢?

    有人忍不住道:“范師兄,我等見得兩枚章印,不知該取其中哪一枚?”

    範瀾笑著一指周圍,道:“你等進入此間,先是有何感受?”

    那學子想了想,道:“頗感溫潤舒適。”

    範瀾指了指另一人,道:“你呢?”

    被指的學子略微有些扭捏,道:“我只看見滿園春色。”

    範瀾笑了一聲,道:“那你們可是知道自家該選什麼了麼?”

    眾人不由恍然。

    張禦雖然有別的途徑補充神元,可他並沒有把範瀾的話不當作一回事。他細想了一下方才進來之時的感受,忖道:“看來我第一個該要觀讀的章印,該當是此印了。”



第一卷 東庭 | 第十八章 修元傳印

    範瀾看著眾人神情的變化,道:“想來諸位師弟已是有所得,不過六正章印雖可為諸位指明玄機大略之去處,但要想真正將之找尋出來,還需繼續觀讀章印,你們幾位在同輩之中算是出色,按照玄府的慣例,我會先傳授一道章印於你們。”

    這句話一出,坐在這裡的學子無不是露出了欣喜之色。

    張禦則是想得更多,思忖道:“這麼看來,玄府傳授法門,至少表面上都是遵循一定規例的,只是這裡具體是怎樣的還無法知曉。”

    他習慣每到一處地方,就設法弄清楚當地的風俗習慣還有成規定例。

    這裡面既有前世帶來的習慣,也有出於保護自己的目的,可以使自身更好的融入群體之中。但是玄府似乎並不準備對他們講明白這些,那自己只能在以後一步步觀察摸索了。

    范瀾這時神容一正,道:“諸位師弟先莫急著高興,觀讀任何章印,都需神元,昨日項師兄當就與你們交代清楚了,在未曾觸到那縷玄機之前,翻閱每一篇道章時的神元是有數的,用一點便少去一點,所以章印賜下後,用與不用,你們自家需慎重考慮。”

    得他這一提醒,幾名學子不覺稍稍冷靜了一點,心下也是躊躇起來。

    範瀾喚來一名助役,吩咐了幾聲,後者下去不久,就端上來一個玉盤,裡面擺放著筆墨紙硯和一根根兩指寬的扁竹簽。

    他道:“幾位師弟,可將你們自家已是認定的印名寫於其上,玄府會據此授下相應章印。”

    白擎青看了一眼張禦,先是起身,搶出一步走了上去,然而背著對著眾人,提筆來在竹簽之上寫下一個字。

    他這樣子,就是不欲讓人看出自己首先感得的章印是哪一枚。

    不過在場之人都擅書法,要是有意觀察,還是能從他的細微動作中看出他所寫為何的,所以這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白擎青寫完後,擲下筆,朝著範瀾一拱手,就走了下來。

    剩下三名學子這時都是看向張禦。眾人之中,唯有他與白擎青能上來就觀看到三印,所以他不上前,別人也不敢先上去。

    張禦心念略轉,站起來走了上去,接過紙筆後,端正寫下一字,擱下筆後,對著範瀾合手一揖,回了原來的坐處。

    那三名學子這才一個個上前,將自己所感印名寫下。

    範瀾拿過來看過一遍,也是拿過筆來,在每一根竹簽上都是寫上了自家名諱,再親自動手,將所有竹簽都拿綢套套好,封存入了不同的木匣之中,最後再用封條封上,並吩咐助役打上了蠟印。

    他笑道:“諸位師弟可回去等候了,過午之前我就會將封匣呈送上去,最遲明日當就會有結果了。”

    諸弟子聽了,便就一齊起身,揖禮告辭。

    範瀾這時似想起什麼,道:“對了,張師弟,你且留步,我有幾句話對你說。”

    幾名學子不由投來羨慕神色,白青擎則是腳下微微一頓,但卻沒有回頭,而是又加快腳步出去了。

    範瀾待人都走了之後,笑著對張禦招呼道:“張師弟,來,到我這邊來坐。”

    張禦來至亭中,在他對面坐下,道:“范師兄有什麼話要和我交代麼?”

    範瀾笑道:“也沒什麼,張師弟翌日出府後,若是見得辛瑤師妹,替我帶一聲好。”

    “辛師教?”

    張禦聽了這話,暗忖道:“看來辛師教的確是玄府的人。“

    不過他發現,範瀾似是誤會了什麼,於是道:“范師兄,我與辛師教並不熟悉,不過我若是能見到她,定會把話帶到。”

    範瀾一訝,看了他兩眼,見他十分平靜坦然,便笑了笑,道:“張師弟的拜學貼是辛瑤師妹呈上來的,我原以為你們該是熟識,現在看來卻是我多想了。辛瑤師妹這次是向玄府薦舉了一位英才啊。”

    張禦微覺意外,原來自己的拜學貼是辛瑤送至玄府的?難怪遞上去沒兩天就拿到了。他一拱手,道:“我倒不知此事,多謝范師兄告知。”

    範瀾擺了擺手,道:“哎,不用謝我,這件事你遲早也會知道的。”他以拳掩口,咳了一聲,“見到辛瑤師妹,不要說是我說的,她這個人啊,不喜歡別人替她拿主意。”

    張禦心思一轉,頓時了然,點頭道:“明白了。”他站了起來,拱手道:“范師兄若無他事,那禦便告退了。”

    “好,師弟慢走。”

    範瀾也是站起身,回禮相送。

    待張禦走後,他側過身,看著旁邊一株嬌豔茶花,嘴角噙笑,輕輕哼著曲子,似乎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這時一名助役走了過來,小聲道:“范師,白擎青求見。”

    範瀾絲毫一點也不意外,道:“讓他過來。”

    助役下去招呼了一聲,片刻之後,白擎青自外走了進來,到了亭子前方,合手一揖,道:“范師兄。”

    範瀾負手站在亭中,笑道:“白師弟,還有什麼事尋我麼?”

    白擎青道:“我回去細思之,感覺方才所寫章印似有不妥,所以回來求問范師兄,不知能否更改?”

    范瀾大有深意看了他一眼,道:“當然可以。在我未曾將簽書交上去之前,都是可以更改的,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今日在場都是君子,無人窺看你的運筆走勢,而你若是要章印之名,這件事我會一併記下呈送上去,如此,你還堅持要改麼?”

    白擎青毫不猶豫道:“要!”

    範瀾也是爽快,立刻讓助役拿來筆墨竹簽,讓其更改。

    白擎青接過筆來,手腕一抖,瞬息落墨於上,待得墨蹟一干,就雙手端起,遞了上去。

    範瀾也不去細看,依舊按照方才順序,落名封存起來,至於之前那封存竹簽的木匣也沒有交還給白擎青,仍是留在那裡。

    白擎青拱手一禮後,就大步退下了。

    範瀾心中琢磨道:“這個白擎青不輕信人,懂得從既有規矩之中找尋疏漏,有了決定後就絕不更改,確然是個人才。”

    雖然白擎青心思深,有些急功近利的小毛病,可在他看來這不是什麼壞事,修道路上,正是因為存在執念,才會更為專注。而且據他所知,這樣的人,其實更受他那幾位師兄的欣賞。

    他又等了一會兒,見再無人到此,就對助役言道:“把東西帶上,隨我入殿一趟。”

    張禦回去之後,見諸學子個個大門緊閉,顯然是都在那裡爭取多積蓄一些神元,他也是徑直走入自家精舍之中。合上門後,他稍加洗漱,服下幾枚元元丹,坐至榻上,吐納呼吸起來。

    只是他所用的,就不是範瀾傳授的呼吸法了,而是自己原來那套吐納術。

    此法不但能提振精神,代替睡眠,也一樣能聚煉神元。關鍵是幾年不間斷的修持,這幾乎就成了身體的本能,要是再用別的呼吸法,卻未必能夠適應。

    這一日白天就在眾人悄無聲息的修持之中渡過,而到了日入時分,才有人過來叩動張禦等人的舍門,言及範瀾相請。

    張禦稍作整理,推而出來,行至閣堂之外,正好瞧見白擎青手中端著一個玉匣從裡走了出來,其人對他點了下頭,就邁開大步走開了。

    助役在堂階下作勢一請,道:“張君子,范師請你入內。”

    張禦步入堂中,見範瀾站在堂上相候,就上來與他見禮。

    範瀾回禮過後,笑著道:“張師弟,你所填寫的竹簽上,言明最與自身的合契的章印乃是‘身印’,故玄府賜此章印於你。”

    他揮了揮手,就有助役端來一個託盤,上面擺著一隻細長木匣,還有一封冊書。

    “張師弟,木匣之內就是那枚章印,你看過文冊後,若無異議,便請在上面留下名印,這些是要存入玄府冊錄之中,以備查證的。”

    張禦拿起冊書翻了翻,見上面寫著玄府所賜章印之名,下面是賜印的具體日期,以及傳印之人的名諱及蓋印。

    他看過之後,從助役手中接來一支筆,刷刷寫上自己名姓,拿出私章蓋了。做完此事,他這才將木匣拿過,放入了自己的袖兜中。

    範瀾笑道:“張師弟,你若無有什麼事,那今日便可以出府了。”

    張禦抬頭看去,道:“哦?已是可以出府了麼?”

    範瀾點頭道:“如今該教給你的已經教了,我輩只要神元足夠,便能修持,不用整日枯坐打磨,也不用去琢磨高深道理,當然,你若將授于你的章印觀讀通了,可隨時再來府中,玄府會視你的具體精進,再決定是否傳你新的章印。”

    張禦考慮一下,道:“也即是說,我若需要觀讀新的章印,每回都需向玄府求取?這當中可有什麼講究麼?”

    範瀾笑道:“自是如此,沒有玄府傳授,又哪裡去獲取章印觀讀呢?”他頓了頓,“玄府有時候會讓你們去做一些事,若是做得好,也不吝授下章印,只是你們方才入門,現在就算賜給你,你沒有足夠的神元去觀讀,所以也沒必要去想太多,先鞏固好根基便好。”

    張禦點了下頭,合手一揖,道:“多謝范師兄提點,禦以後說不得還有向師兄請益的地方,今日便先告辭了。”

    範瀾道:“好說,好說。”他合手還禮,“那為兄就不送了。”

    張禦轉身走出殿閣,這時他回頭看了眼,只見金烏西墜,赤霞漫天,半沒於飛簷之上,顯得分外壯麗,可卻又逐漸在被泛起的夜幕吞沒。

    他收回目光,先回了精舍一趟,與鄭瑜打了聲招呼後便就離了玄府。只是在經過那座古代雕像的時候停留了一會兒,在下面吸納了少許源能,這才步行返回,於入夜之前回到了原來的居處。

    他沐浴洗漱了一番,換上了一件寬舒道袍,在蒲團之上坐定,呼吸片刻,待心神靜下,就將玄府賜下的那只木匣拿起,打了開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7 10:53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十九章 秀林之策

    木匣被掀開後,下方是杏黃色的綢緞底襯,上置一枚隱含雲紋的玉簡,旁側還疊著一方帛書。

    張禦先將帛書拿起,拎著一角抖開,以一手托著,展於面前。從字跡上可以看出,這是玄府主事項淳所留。

    上面言及,過往的玄府弟子若由“身印”一道往上觀讀,但凡是有所成就的人,大多數是先以固本為要,所以特意挑選了這一枚“養元”章印授予他,幫助他夯實根基,鞏固本來。

    再往下,則就是玉簡的觀讀方式。

    上面話的雖然不多,可透露出來的資訊卻不少。

    他思忖道:“看來玄府在對門下弟子培養時,過往的經驗也是十分重要的參鑒。”

    這與他曾經經歷的舊法修行完全不同。

    他的那位老師一直強調,在修煉過程中,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無可替代的,而前人的經驗並不適用於所有人,所以要儘量拋棄前人認知。

    而具體到傳授法門時,就是丟給你一套口訣讓你自己去悟,悟得出來就過關,悟不出來就是沒有天資緣法,期間根本不會來多理會你。

    按照他老師的說法,這些只是最為粗淺的法門,要是連這些都無法修成,那後面的高深功法也沒必要去多看了。

    這般看來,新法取代舊法也的確不是沒有理由的,至少入門門檻降低了許多,對待弟子的態度也沒有那麼隨性。

    不過事物都有兩面性,新法肯定也是有自己的弊端的,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

    他伸手將那一枚玉簡從木匣中拿了出來,觸手頓感一陣涼意,在上面輕輕拂過,那裡面的雲紋似如活動起來一般,產生了些微的波蕩。

    他看了這東西片刻,就於心下一喚,身周圍頓有一片金燦燦的光幕升起,在那上面,以“存我”之印為中心,六正章印在外環成了齊整的一圈,朱文紅印,篆字方正,看著十分賞心悅目。

    他目光一移,看向了“身印”。

    在還未進入到遊園時,他便感受到自身似乎進入了一團溫水之中,在這之後,其餘感覺才紛至遝來。

    所以這是他在找尋那縷玄機的道路上,最挨近自身的章印。此時隨著他目注其上,神元在減少了一縷後,此印便就煥發出了光亮。

    但他此刻沒有感受到到什麼變化,這是因為六正印是根本之印,只是為了使他在大道之章找准方向,並不能直接給他帶來什麼好處。

    因為相對大道之章,人身委實太過渺小,好似面對無邊無限的浩瀚虛空,如果說存我之印只是在其中落下了一個點,那麼此刻的“身印”就是向外開闢了第一條道路。若想繼續向外開拓,這兩步就是不得不為,且又無法省略的。

    此時他將那枚玉簡按於眉心之上。這剎那間,頓覺一股意念自裡湧來,心中無端明白了一些道理,而與此同時,在“身印”外沿,就有一個章印隨之衍生出來,上面有著“養元”二字。

    一陣細微的碎裂聲響傳來,玉簡之上生出一絲絲細密裂紋,再碎成了無數有若沙粒一般的均勻小塊,灑落在了桌案之上。

    他沒有去管這個,直接引動神元,往那養元之印中填入進去,少頃,便覺有一股較為溫和的力量憑空生出,將他包裹起來,並逐漸滲透入他的身軀骨骼和五臟六腑之中,進行著溫養調和,他則根據那意念傳給自身的法門,引導這股力量流遍全身。

    這股力量很快就消失了,不過這好像只是一個種子,從而引導出他自身身軀中本就存在的某種氣息力量,現在他哪怕不去催動,這股力量也依舊存在於那裡,並隨著他的呼吸一直運轉著。

    等到他神思歸正,頓時體會到了這枚章印帶來的好處。

    他日常活動中一些些微的創損本來需用打坐來修復,現在卻是自然彌合了,不僅如此,若是他不主動中斷這樣的氣息運轉,久而久之,身軀生長也會被延緩,這也意味著他未來的衰老也一樣被推遲了。

    但若想由此長生不老顯然是不可能的,這畢竟只是大道第一章上的道印。

    其實本來他的體魄也應該隨之一起增強,可是因為長久的舊法呼吸法鍛煉,使得他的身體大大超越了常人,早已達到了極限,在沒有打破之前,再也無法往上提升了。

    他想了想,從這枚章印可以看出,玄府現在的重點是夯築他們的根基,在達到一定程度之前,並不準備向他們傳授用於鬥戰的能為和技巧。

    站在玄府的角度,這點並沒有做錯,也是非常合理的做法。而對於那些方才入門的弟子,這個節奏也是剛剛好,可對他來說,卻就有些不夠了。

    可以預見,這種按部就班的修行,當中有很長一段時間只能被動等待,這是他所不能容忍,他也不想這麼慢慢等著玄府來安排。

    他想了想,既然玄章這裡暫時不能有所指望,那麼自己不妨將注意力放到渾章上來。

    主意一定,身周圍原本金燦燦的光芒霎時一收,大道代之而起的是又一道灰濛濛的光華,卻是將那大道渾章喚了出來。

    張禦看了一眼,與玄章相比,渾章在賣相上確實大大不如,殘缺斑駁的章印漂浮不定,若隱若現的光芒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儘管賣相不好,可現階段在技巧和能為上,無疑給他帶來的幫助更大。

    渾章之上,而今只剩下了一個“劍馭”章印未曾觀讀。他判斷短時間內玄府那邊應該不會再給他賜下新的章印了,所以與其將餘下的神元留著,那還不如將之轉化為自身的戰鬥力。

    有了決定後,他立就把意念集中到了此枚章印之上。

    本來他以為與前幾回一般,很快就能有所收穫,可這一次,情況卻是出現了某種意外的變化。

    玄府主殿的事務堂內,儘管外面夜幕深沉,可內裡仍是燈火通明。

    項淳獨自坐在案後批閱文書,偌大一個玄府,各種事務千頭萬緒,現在幾乎全靠他一個人在處理,每天都要忙到極晚。

    在把瑣碎事宜安排好後,他拿起白天範瀾送來的文冊翻了起來。這裡面有著新近入府學子的詳細記錄,以及範瀾對這些學子的具體評價。

    文冊中對於白擎青、張禦等人的分析尤其多,餘下人等則寥寥幾筆就帶過了。

    項淳仔細看著,時不時還點下頭。

    就在此時,厚實的大門被人推開,許英帶著風自外大步闖了進來,他臉上帶有一股深深的疲憊,可是精神卻是異常亢奮。

    項淳詫異抬頭,道:“師弟,你回來了?這麼快?”

    許英直接走到了案前,在項淳對面的座椅上癱坐了下來,好似失去了全身力氣,他仰面朝天道:“師兄,人我已經接來了,這回為了避開有心人的主意,路上我一刻沒有停過。”

    項淳頜首道:“師弟辛苦了。”

    “不辛苦!”

    許英大喊了一聲,並呼地一下直起身來,雙目閃著興奮的光芒,那模樣好似找到了人生存在的意義,他口中道:“師兄,你該去親眼看看他,那個年輕人出乎意料的優秀。”

    “那個季家兒郎?”

    項淳呵呵一笑,把目光重新投向著手中的名冊,並翻動起來,道:“既然人已經來了,也不急這麼一時半刻,就先讓他好好調養一下精神,你也去休息吧,我這裡還有事,改日我會我去見他的。”

    “師兄!

    許英一下將他手中的冊子抽走,丟在了一邊,語聲中帶難以抑制的激動,道:“你不明白,這個少年比你想的要好,在天資上,他甚至可能超過那個叛徒!”

    項淳皺了皺眉,臉上帶著一絲不悅,可聞言卻是動作一頓,抬起頭來,“你憑什麼這麼說?”

    許英看著他道:“師兄,季師侄在種落存我之印後,可是六印俱見啊!六印俱見!”

    “六印俱見?”項淳也微微有些動容,但他神情很快恢復了平靜,道:“那又怎麼樣呢?修道這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況且那初那個叛賊也是六印俱見,這個季家兒郎又能勝過他多少?師弟,你太急了,這很不好。”

    許英卻是依舊一副滿懷信心的模樣,他盯著項淳,道:“若只是這樣,我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驚擾師兄,師兄,你知道麼,季師侄除了六印俱見,還是天生神元盈滿!”

    項淳這次真正吃驚了,心頭震動不已,他忍不住道:“你說什麼?你能確定?”

    一個人的神元天生是有數的,在經引導過後,會慢慢積蓄出來。而天生神元盈滿,就是這個人一生的神元無需引導,就天生已經處於積蓄好的狀態了。

    這等情況極其少見,若再加上六印俱見,那更是世上罕有,或許就是獨一無二!

    許英十分肯定道:“我能肯定!”他頓了下,“如果你不相信,我馬上把他帶過來見你!”

    項淳神情嚴肅起來。

    修道人六印俱全,那就意味著其用更少的神元都可能比別人先一步尋到玄機,進而獲得翻閱第二章的資格。

    而神元盈滿,那更是了得,其人根本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樣經年累月的積蓄神元,只需要按照玄府的指引觀讀那些章印便就可以了,這樣找到玄機的幾率無疑更大,除卻當中必要的緩衝,或許只要幾個月,甚至半年時間,其人就可以跨到那個門檻。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而是這樣的人,在閱讀第二章的時候會不會還有這樣的表現?

    委實不可想像!

    項淳不由暗想:“莫非我們東廷玄府之中,真要出現一個驚世之才了麼?”

    許英一臉堅決道:“師兄,我想過了,這樣的俊才,我們一定要設法保住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那個叛徒察覺到。”

    項淳神情略沉,道:“你想說什麼?

    許英道:“自陳師兄那件事後,我一直懷疑我們玄府中有這個叛徒的眼線,師兄,你別說你沒察覺。”

    項淳沒有說話。

    許英身軀前俯,雙手撐住桌案,眼睛看著項淳,道:“所以我們必須想辦法為季師侄做一個掩護。”

    項淳抬頭看著他,道:“你想怎麼做?”

    許英站直身體,向外走了幾步,起手朝上指了指,道:“我來時已經想過了,有一個辦法,我稱之為‘秀林之策’!”

    “秀林之策?”項淳想了想,道:“是取‘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之意?”

    “正是!”

    許英道:“我的意思是,既然那個叛徒在盯著我們,那麼我們就給他一個目標,我們可以從玄府中挑選出幾個較為出色的弟子,全力扶持他們,他們要什麼就給他們什麼,把他們推到前臺去,用他們來吸引那個叛徒的目光,這樣好讓季師侄隱藏在後臺積蓄力量!”

    “我們要讓一整片林,來護住他這一根秀木!”

    項淳眉頭大皺,否決道:“我不同意,你這樣的做法,對那些學子來說太不公平了!你這是把他們當成了棋子!”

    許英堅持道:“可這樣的犧牲是值得的!”

    項淳還是搖頭。

    許英頓時有些煩躁起來,他道:“師兄,你在猶豫什麼?那些學子有什麼用?這麼多年了,裡面當真出過一個真正有用的人麼?”

    項淳道:“今年便有不少英才……”

    他將案上的文冊再度拿起,“你可以拿去看看,范瀾師弟已是看過了,今次入府的學子中,頗有幾個好種子,比如這個白擎青,既懂玄理,稟賦也好,是近二十年來少有的俊才,還有上回言及的那個張禦,也是不差多少,我相信他們一旦成長起來,當能勝過我們這一輩人。”

    許英一把將文冊抓了過來,嘩啦啦翻了幾翻,待看完後,他仰天發出一聲暢快大笑,欣喜道:“這是天助我玄府,”他甩了甩文冊,“師兄,這的確是兩個難得人才,有這兩個人擋在前面的話,季師侄當就安穩了。”

    項淳怒道:“我剛才說得你沒聽到麼?你這樣的做法就是在胡來!”

    “可是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許英忽然平靜下來,道:“師兄,你應該知道,神尉四大軍候的實力現在越來越強,而我們根本就幫不上老師,你想再等多少年?十年?還是二十年?我們等得了麼?我知道你想說濁潮消退的事,天夏?可是如果天夏早就覆滅了呢?”

    說到這裡,他看了看沉默不言的項淳,堅定道:“你不同意也行,我會去找老師,讓他老人家來決定這件事。”

    言畢,他轉身往外走去。

    “等等。”

    許英站住腳步,身上隱隱有光芒泛出,頭也不回道:“師兄,你想攔我麼?”

    項淳沉聲道:“我和你一起去。”

    許英一下轉過身來,那光芒也是收斂了下去,欣喜道:“師兄?”

    項淳歎道:“我不同意又能怎麼樣,攔得住你麼?你下定決心的事又幾時更改過?”他自案後走了出來,向外行去,“跟我一起來吧,老師將事交給我們是信任我們,就不要讓老人家再看我們師兄弟之間的笑話了。”



第一卷 東庭 | 第二十章 劍馭雙印

    張禦方才把意念集中到“劍馭”章印之上,就見其上一陣光芒隱動,化變出來兩個稍小一些的章印,內中分別是“劍”、“馭”二字。

    這樣的情況他也是第一次遇見,心中有些意外,好在渾章裡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他自身的技巧和能為之上的,故是他念頭一轉,立時就明白了這裡面的緣由。

    在劍馭這門技巧之上,實則有著兩種變化。

    “劍印”是著力於劍器本身。

    他手中的這柄夏劍是一件法器,在經過上一次斬殺夭螈之後已,與他已有了一定層面上的溝通,這同樣也算是一種技巧,故他只要願意繼續往這方面努力,並付出神元,那麼就可以進一步增進人與劍之間的聯繫。

    而“馭印”則相對簡單多了,就是加強他對劍理的掌握以及對劍器的適應力。

    這是意料之外的變化,以他現在剩下的神元,只能觀讀其中一個。

    該是選擇哪一個呢?

    他想了一想,單就大道渾章而言,無論是之前的“語韻”還是“雷音”,在投入神元後,都是在原有的基礎上提升,把原本有些粗糙的技巧打磨得更加圓潤純熟,但前提是他自己已經大致熟悉了裡面的關鍵和竅訣,這就不像玄章了,還有意念引導,那些本來並不屬於他的知識,是不會憑空多出來的。

    還有一個,因為他的身軀體魄已然達到了極限,就算加強了對劍技的運用,也仍舊是屬於凡人的範疇,戰力的提高並不見得理想。

    “劍印”則就不同了。

    按照他老師的說法,人一旦與劍器的溝通加深,就可以生出種種神妙來,儘管這並不是屬於他本身的能力,只是仰賴於法器,可是現階段他需要的只是能夠自保的力量,在神元還有外來補充的前提下,選擇此印其實更好。

    心意定下後,他果斷目視那劍印,意念傾注,轉瞬之間,就有微微光華在上映現出來,並反照到了的他身上。

    初時沒有什麼特別感覺,可是過了一會兒,他的心神之中就浮現出一種奇異感覺,好似這屋內有另一個氣息存在著,並且與自身的呼吸保持著一致的節奏。

    他站起身來,來到西牆邊上,看向了那懸掛在上的夏劍。

    那氣息正是從劍身之上散發出來的。

    他伸手出去,將之拿住,只一接觸,就感覺此劍好像就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且那劍身竟是輕盈無比,幾如一根羽毛般毫無分量。

    原本此劍在他手中時,每當呼吸相合的時候,就隱隱覺其好像隨時會脫手飛去,現在這種感覺則更是濃烈。

    他想了想,就來至居所的後院之中,這裡栽種著不少青竹,在微風拂動之下,竹葉發出沙沙聲響。

    他把手輕輕搭在了劍柄之上,這個時候,劍鞘似乎輕輕顫動了一下,抬頭再觀,只見三尺之外,有半截青竹滑落了下來,斷開的地方切口光滑無比。

    他眼中泛起一絲光亮,剛才他根本沒有去主動揮劍劈斬,只是心念有所起,這夏劍就自行斬出,繼而歸鞘了。

    他感覺了一下,剛才雖然他沒有動用氣力,但這裡也不是沒有付出,損耗主要是在心神之上。

    但這沒也什麼關係,只要稍作調息,就不難恢復,對此他還是較為滿意的。

    而且那“劍印”之上的光芒還未有達到頂點,這說明以他現在的體魄,後面還有一定的提升餘地,那麼再觀讀下去,說不定當真可以做到呼劍騰空,斬人於動念之間。

    可此刻是無法繼續了,因為原本積蓄的神元差不多已是耗盡。所以下來他需要做的,就是去找尋更多帶有源能的物品。

    他思索了一下,最近的目標,無疑就是位於玄府門前的那座雕像了,那上面所具備的源能似乎不少,可隔著一段距離的話,就算他一直待在下面,也至少需要兩三天甚至更長時間才能將之吸攝乾淨。

    除非能直接接觸。

    但這樣做很可能會導致這座雕像的崩毀,那樣動靜就太大了,畢竟雕像距離玄府委實太近,會否引發什麼後果實在不好說。

    當然,這裡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他的專學是古代博物學,必要的時候,大可用考證的名義的前往,嗯,順便還可以把鄭高一起叫上,做一個掩護,這樣就能加快收取速度。

    好在這件事並不是十分迫切,他還有時間慢慢思考。

    回了內堂中後,他將夏劍重新掛到了牆上,而後拿出紙筆,憑著記憶中的印象,將自己所見玄府正門和局部畫了下來。

    在他的筆下,玄府門庭開闊,殿閣高聳,呈現出一種肅穆莊嚴之態,依舊不失其高上之地位,然而那佈滿灰塵的簷角、門前碎裂的磚石、還有蔓延的雜草,卻無意中顯露出一股頹敗和老態。

    畫好之後,他看了幾眼,將之收起。再服下兩枚元元丹,就入靜室打坐去了。

    第二日天明,光線自窗外照入進來,將室內的陰暗強勢驅散。

    張禦從定中醒來,睜眼之際,眸中有光華隱動。

    養元之印比他想像中更好,玄府傳授他這個章印的確是有道理的,這一夜的呼吸調息的效用超過了平日不少。所以即便是看起來不算太突出的章印,若是能積累起來的,也是相當可觀的。

    只是可惜,身體的極限處在那裡,不將之打破,也只能在以往所不能及的細微處填填補補了。

    他站起身來,到院中洗漱一番,穿上了用作替換的輔教衣冠,就自居處走了出來。

    今天有一件事他需去解決。

    按照範瀾所言,這次他能夠進入玄府,主要是因為辛瑤替他送去了拜學貼,可那封交給治學堂的拜學貼又在哪裡?是否也是遞上去了?還是至今依舊留在堂內?

    假若還在,那除了向治學堂要一個解釋外,此物也一定要設法拿回來。

    在出了文冊被盜用那件事後,他不希望這類與自己相關的東西再流落在外。

    此刻有一個助役模樣的人自對面走了過來,見到他時,不由一怔,面露驚歎,隨即他似想什麼,臉上一喜,急急上前幾步,對他一揖,道:“可是張輔教麼?”

    張禦停下腳步,抬手回禮,道:“是我,尊駕是哪一位?”

    那人忙道:“在下任義,是學宮的採買助役,之前來過輔教這裡兩回,輔教卻似不在宅中?”

    張禦道:“原來是任助役,我這兩天出門了,你尋有什麼事尋我麼?”

    任義恭敬道:“輔教可還記得之前拜託了錢輔教去採買一些藥材麼?如今已經置備齊全了,錢師教前日出門前特意吩咐過,要在下記得將東西交給張輔教,不想今日運氣好,恰好遇見輔教回來。”

    張禦道:“原來是此事,倒是勞煩錢輔教了,他出門了?”

    任義道:“在下也不太清楚,錢輔教說是自己收到地方上友人書信,邀他前去作客,故要離開學宮一段時日,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可又怕耽擱了答應張輔教的事,應此囑咐在下代為轉交。”

    張禦點頭道:“錢輔教卻是有心了,不知東西何在?”

    任義道:“就放在學宮的雜庫之中,張輔教若是現在需要點檢,在下吩咐一聲,這就叫人送來。”

    張禦心中一動,道:“今天我尚有事,任助役告訴我東西在何處,稍候我會親自去取。”

    任義道了聲好,他將藥材存放的位置一說,又道:“在下這幾日都在雜庫,張輔教隨時可來尋我。”

    張禦謝了一聲,與他客氣別過後,就繼續往治學堂走去。

    沒用多久,他就來到地頭,步入大堂之中,上次招呼他的那位宋輔教依舊坐在那裡,只是臉上泛著愁苦之色,這刻一見他走了過來,神情不由一變,有些不自然的站了起來,揖禮道:“張輔教,你來了。”

    張禦抬手一禮,直接免去了不必要的客套,開口就問道:“宋輔教,我今次來這裡,是想問一句,前次我送至治學堂的拜學貼可還在麼?”

    宋輔教臉部有些僵硬,勉強笑道:“這個……我聽說張輔教拜入了玄府,還未恭喜……拜學貼麼……想來也應該送上去了吧……”

    張禦淡淡道:“哦?宋輔教身為治學堂從事,連拜學貼去了哪裡也不知道麼?”他點了點頭,“沒有關係,宋輔教這裡如果問不到,我稍候可去別處查證一下,別處不行,那就去找各位學令,想來總有能問清楚事機的地方。”

    宋輔教額頭上有汗水泌出,他之前萬萬沒想到張禦真的拜入玄府,並成為其中的弟子,在得知這個消息後,他就知道要糟,這意味著張禦再不是之前那個毫無根腳的人,其執意追究的事也不可能這麼輕易糊弄過去。

    要是放在往常,拜學貼這件事他還可以推給汪主事,因為這本來也不是他做的,可是現在……

    他苦笑道:“我也不瞞張輔教了,當日你的拜學貼送來的時候,就被汪主事拿走了,後來落去了哪裡,我也不知曉啊。”

    張禦聽了,繼續追問道:“那麼汪主事在哪裡?”

    宋輔教臉色更苦,道:“汪主事他……昨日死了。”



第一卷 東庭 | 第二十一章 重幕之下

    張禦從治學堂中走出來時,一陣大風吹來,拂動他的衣衫袖袍,門外的樹木枝葉和底下的樹影也是一齊晃動了起來。

    汪主事在昨日,也就是他出玄府那一天,死在了自己位於學宮外的精美宅院中。

    其人似是服食了大量用靈性異怪血肉製成的秘藥,和自己的一名寵妾死在了一起。據說發現屍體的時候渾身通紅,就像剛才從蒸籠裡抬出來一樣。

    他總覺得汪主事的死和自己拜學貼被其人拿走這兩件事,似乎有什麼聯繫。

    根據宋輔教的說法,汪主事當日拿走帖子時,對他唾駡不已,似是因為不忿他以自薦入的學宮,認為他是投機取巧的人,沒有資格在學宮裡學習,故才如此做。

    可其人要真是想阻止他,那只需把拜學貼暗中處理了就好,如此既能耽誤時間,事後查證起來也能推脫,而若只是想表達自身的態度,那當場撕了貼子也是可以,又何必非要將之帶走呢?

    其人是不是還有什麼其他用意?

    他轉了轉念,從宋輔教嘴裡得知,汪主事這個人比較喜歡讀書,有事沒事的時候就去宣文堂喝茶,於是他想到了一個人,或許能從其人那裡得到一些較為正確的判斷。

    思定之後,他邁步行去。

    半刻之後,他來到了宣文堂中,在三樓上找到了這裡的管事屈功,他與這位雖只見過幾次面,可是互相間比較談得來,客套幾句後,就向其打聽起汪主事的事來。

    屈功撇了眼大堂下方走動人群,道:“張兄,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他將張禦請到了一間光線充足的茶室內,叫助役沏上了兩杯香茶後,揮手讓其下去,他半靠在座下籐椅上,笑道:“汪興通這個人喜歡讀書的消息還真是有不少人知道,今天已經有兩三撥人來這裡打聽他了,張兄想問什麼儘管問,我知無不言。”

    張禦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略略一思,就把當日自己的拜學帖被汪主事拿走的事情複述了一遍,最後道:“我覺得這件事中有許多古怪,只我與汪興通之前從無有過接觸,在屈兄看來,其人之所為,當真是因為看不慣我這自薦進學之人麼?”

    屈功直起身,用手轉動了一下杯中的茶匙,隨後抬起頭,道:“學宮裡的確有不少人死抱著老規矩不放,他們對那些非是‘正途’進學的人自然是瞧不起的,可汪興通這個人,卻從來不是什麼古板正直的君子。早年他為了賺潤筆費,報館裡不少貶損時局的文章就出自他手,主家讓他說什麼他便鼓吹什麼,今天倒向這家,明天倒向另一家,毫無立場可言,他也從來不拿道德君子來標榜自己。”

    他玩味一笑,“而這樣的人,突然卻站在道德君子這一邊了,那肯定不是看多了書的緣故。”

    張禦思索了一下,點了點頭。

    屈功端起茶盞,對著上面漂浮的茶葉輕輕吹了吹,又道:“其實要扣下張兄的拜貼很簡單,汪興通在治學堂主事十年,深諳文書關竅,他要真的想攔你,隨便找一個貼書格式上的不妥,就能把拜學貼打回去,還叫你說不出理來,然而他明明可以用這種手段,可卻偏偏選擇了這樣一種看起來最為粗暴笨拙的,卻又毫不講理的方式,這並不像是一個老於事務多年的熟手所為。”

    張禦看向屈功,道:“這麼看來,汪主事當日申討我的那些話,是否可以理解為是他有意傳遞出來的,為的就是掩蓋自己的真實意圖?”

    屈功飲了一口茶,放下之後,雙手交叉放在腹上,又換了一較為舒適的姿勢往後靠去,他仰頭看了看上方,再看向張禦,認真道:“汪興通肯定是言不由衷,我不知道他為何如此做,但毫無疑問是沖著張兄的那封拜學帖來的。”

    張禦不禁點頭,屈功的判斷與他的分析一致,那其人的目的基本可以肯定了。

    可汪興通得了這東西又有什麼用?莫非想拿此做文章?可他本人還在學宮,又不是像先前那本文冊一樣……

    嗯?

    想到這裡,他腦際靈光一閃。

    這東西對汪興通本人未必有用,可某些人來說卻是很有用的!

    他站起身來,對著屈功合手一揖,道:“多謝屈兄解惑了,禦先告辭了。”

    屈功也是自籐椅上起身,正容回禮道:“張兄客氣了,若有什麼疑問,可再來問我。”將張禦送出茶室的時候,他好似不經意的說了一句,“張兄可知道‘士議’麼?聽聞這幾天就快至尾聲了,我想兩邊要是有什麼牌的話,可能都會儘量往外打了。”

    張禦若有所思。

    出了宣文堂,他行步在被金梧桐枝葉遮擋的石板路上,在陽光絲毫無法透進的樹蔭下邊走邊是思考著。

    方才他想到了一件事,當初挪用他名冊的人,肯定是知道他名字的,而當他的斬殺夭螈的名聲傳出去後,被對方聽到的話,那多半是會有些懷疑的,但同名同姓的人不少,所以未必能肯定,那麼最為穩妥的,就是設法查看他的籍貫、年齡、以及過往經歷,看看是不是同一個人。

    那還有什麼比拜學帖更方便的呢?在那上面,一切該有的記述都有。

    假如是這樣,那麼對方即便背景很大,也多半不是學宮的上層,不然很快可以查到他的具體資訊,也就沒有必要多此一舉了。

    所以,他在查對方的同時,對方同樣也在查他!

    而且他發現之前有個地方被自己忽略了。

    那就是盜挪他文冊的人,未必就一定要進入泰陽學宮。

    現在的泰陽學宮可不是沒有對手,這六十年來,由於軍政民生的需要,都護府又先後扶持起了一大二小三座學宮,甚至為了減弱泰陽學宮的影響力,還從學宮裡抽調出去了不少人手分給了這幾家學宮。

    這些學宮對能考入泰陽學宮的弟子一向敞開大門的,甚至會不遺餘力的培養,要是說那個人去了那裡,也是有幾分可能的,只是因為這樣的選擇,付出和所得卻有些不成正比,假如對方背景足夠大,肯定是不甘心如此的。

    而除此之外,實際還有一個去處。

    那就是神尉軍!

    神尉軍之前所有的軍卒全都是考入進去的,即便是現在情勢不同以往了,可若有人以學子身份進入其中,無論是拔擢還是晉升,往往都是更快人一步,甚至承繼的神袍都可能更為強大。

    而若對方本來就是欲進神尉軍的人,只是為了在神尉軍內獲得更高地位,才設法弄了這麼一個身份的話,那也是很合情合理的。

    尤其到了那裡面,根本沒人會來考校你的學問,這也完美避過了自身才學不足的缺點。

    他心裡轉著念,假如一切都如他所推斷的那樣,那麼現在對方應該已經確定了他的真實身份了,而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推,汪主事的死,怕也沒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簡單了。

    還有先前冒充趙相乘寄過來的那封書信,會不會也與這件事有關?

    “看來近段時日還是要儘量待在學宮之中,設法搜集補充神元的物品,觀讀大道之章,等到有了足夠自保之力後言其餘。”

    想到這裡,他心中也是警惕起來。

    學宮裡是很安全,但是關乎到自己的性命,那怎麼小心都不為過。

    於是他當即回返了居所,將那朱色手套取出,戴了起來,又將懸掛牆上的夏劍拿下,準備下來就隨身攜帶。

    之前他只是一個輔教,還是走自薦的途徑進來的,若是佩劍在學宮之中走動,很容易招惹事端,而現在不同了,他另一個身份乃是玄府弟子,有些事就不用太在乎了。

    此時因已是正午,他便服下丹丸,打坐調息,日跌時分才出了定坐,並從居所出來,這次是往雜庫去。

    這處地界位於西南角,實際上是學宮單獨劃分出來的一塊貨殖場,雖說也是在學宮之內,可與由於外來之人較多,所以在通向學宮內部的道路上還有著一道石牆做為阻隔。

    他經過這裡時,還有專人在此查驗往來之人的身份,不過對方見他身著輔教衣冠,又神采出眾,非但無人上來盤問,且還對他恭敬一揖。

    順利從隔牆走出來後,他就見到一大片平整開闊的地面,上面堆滿了各色雜物,而東南方向上有著高低錯落的連排屋宇,到處都是推著小車,人來人往的力工,其中有幾個還是身軀粗壯的歸化蠻人。

    這裡聲音嘈雜,塵土漫揚,混亂骯髒,很難想像,一牆之隔外就是清幽乾淨的學宮內府。

    他目光掃了一遍,此處也是學宮中除了正經庫房之外東西最雜最多的所在,之前他沒有時間也沒有藉口到此,所以想趁著採買藥材的機會來此走動一下,看看這裡是否可以找到存在源能的物品。

    可是轉了一圈下來,用去了一個多夏時,卻並沒有什麼特別發現。

    他思及之前接觸到的幾種存有源能的物品,心下暗想:“這種東西難道真的只有在那些遺跡之中才能尋到麼?”

    現在已是日頭偏西,既然沒有收穫,他也就不再浪費時間了,直接來到了任義所說的地方,朝著其中一處最高的門樓走了進去。

    任義此刻正在這裡指使著下面人搬東西,他也是眼尖,一撇之間就看到了張禦,忙上吩咐了旁邊人一聲,自己樂呵呵迎了上來,拱手道:“張輔教,你來了。”

    張禦點頭回禮,道:“任助役,我來取那些藥材。”

    “好好,張輔教這邊請,”任義臉上堆著笑,在前面引路,在經過一個矮瘦憨實的中年漢子身邊的時候,他拍了一下其人肩膀,“老楊,去倒杯好茶來。”

    那漢子憨厚一笑,看了眼張禦,攏了攏自己的右手,就低頭走出去了。

    張禦側過首,目光在其人背影上停留了一會兒。

    “來來,張輔教裡面坐。”任義把張禦請到一處敞開的大間內,雖然這裡人仍然不少,可看得出時常有人清理,相對比較乾淨。

    “輔教稍坐,我讓人把藥材都拿過來。”

    任義招呼了一下,很快,就有底下人將張禦購置的藥材都是小心搬進來,並擺在了靠近視窗的敞臺上,看去差不多有三十來包左右,在敞臺上佔據了好大一片。

    任義笑道:“張輔教可查驗一遍,若有什麼問題,小人可再去調換。”

    張禦檢查了一下,發現數量上比自己要採買的藥材還多了許多,就是品質上有些參差不起,不過考慮到尋常用藥和他煉製丹藥要求有所不同,外人也不可能知道這裡的關竅,這一點也是可以接受的。

    嗯?

    就在檢查某一種藥材的時候,他忽感有異,兩指一捏,拿起看了看,這是一枚指甲蓋大的骨片,令他的驚喜的是,上面竟然有極為微弱的源能存在,只是弱到他不注意幾乎就察覺不到。

    他看向任義問道:“這些骨片是在哪裡購買的?”

    任義探頭看了眼,再拿過一破舊的本子翻了翻,道:“是從一處叫福通的小商行,莫非張輔教不滿意?那可以再換。”

    張禦將骨片放了下來,這上面的源能實在太少,哪怕隔著手套,呼吸之間就吸攝乾淨了,道:“勞煩任助役替我再跑一趟,這類藥材儘量多採買一些,我有用,價錢方面你不用擔心。”

    任義笑道:“哪裡話,張輔教肯照顧我們生意,我歡喜還來不及呢,我明日就親自往那處跑一回。”

    就在這時,沉重的腳步聲自外傳來,那個被叫作老楊的憨實漢子一隻手端著茶走了進來。

    任義不滿道:“老楊,你怎麼這麼慢?”

    老楊低下頭不說話。

    任義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上前接過茶盞,揮手作驅趕狀,道:“算了算了,你下去吧。”

    老楊正要下去的時候,後面卻傳來一個聲音:

    “等一下。”

    老楊的身軀一頓。

    張禦看著他,語氣很是隨意自然道:“你的右手是怎麼了?可否給我一觀?”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7 10:54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二十二章 雜庫異變

    老楊聽到問話,卻是站在那裡,木木的沒有任何動靜。

    任義一見,哈哈一笑,過來打圓場,道:“張輔教恕罪,老楊他是一個幹力氣活的,不懂禮儀規矩,他那只右手以前受過傷,不好見人,是對輔教不敬了。”

    他走上去一扳老楊的肩頭,道:“老楊,還不過給輔教道個歉。”

    只是令他的詫異的是,連扳了兩下,居然沒把老楊板動半分,心下也是有些惱火,低聲道:“老楊,別強,輔教不是不講理的人,道個歉就算過去了。”

    老楊總算動了,他緩緩轉過身來,只是面上沒有絲毫表情,眼睛沒有任何焦點,過了一會兒,緩緩抬起手臂,看起來是要將遮蓋右手的袖子掀起。

    眾人愣愣看著,也沒有任何人出聲,不知為什麼,這個平日裡總是一副憨實老好人樣子的老楊,現在看起來十分的古怪。

    張禦這個時候走上前去,一把將老楊的手腕抓住。而在他的感覺中,手裡握著的根本不是血肉,而好像是一截硬木。

    他沉喝道:“所有人都出去。”

    老楊被抓住手臂,依舊是沒有什麼反應,表情木然的站著。

    任義也是察覺出來不對,立刻雙手揮舞,把眾人往後驅趕,大聲道:“聽輔教的,出去,出去,都出去。”

    張禦等人都出去後,一把扯開老楊袖口,見那裡有一根細細的藤繩紮著,深深嵌入了皮肉中,他不由眼神一凝。

    方才第一眼看到這個人的時候,他就感覺這個人的氣息有些不對勁,起初還以為這個人有著呼吸上的毛病,可是此刻近距離接觸,就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錯覺。

    要知道但凡是人,氣息節奏大致是相同的,可這個人卻是顛倒無序,紛亂嘈雜,就好像是許多人的呼吸被強行揉在了一起,再塞入了其軀體之內。

    不止如此,那些氣息全部集中在了右手附近,若是一個單純的人類,是絕無可能出現這等情況的。

    這等時候,似乎一劍斬下去最好,但他知道,這絕不是什麼好選擇,因為在安山之東遊歷時,他就曾見過這種類似的情況。

    老楊在被他拿住的那一刻,似乎也感覺到了危機,儘管人還是僵立在那裡,可內裡那些氣息卻開始變得躁動不安起來。

    張禦神情平靜,緊緊拿住住老楊的右手,拽動著他,一步步慢慢往外移動著。

    可是他的舉動,好似激怒了那股氣息,這個人的身軀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怒吼,在咆哮,想要向外發洩,只是這股力量唯一的宣洩途徑卻被他緊緊扣住,無法沖到外面來,只能在內部激蕩。

    此時大部人都從這座四層磚樓中退了出來,但通過寬敞的大門,他們仍是能夠看到裡面的情況。

    不少人都是驚恐發現,老楊整個人就如同一塊石頭,在移動過程中,其腳下被拖出了深深的一道犁痕,並傳出沉重的摩擦聲。

    張禦感覺到手裡的分量越來越重,可他並沒有顯出任何吃力的樣子,腳下依舊保持著原來的節奏。

    此時此刻,老楊的臉部開始產生了變化,若充氣一般被逐漸張開,此刻可以清楚看到,其人的五官之下有一層白色的內膜,將七竅全都是堵住了,不止如此,包括暴露在外的汗毛孔下也一樣是如此。

    只是一會兒,其人的粗布衣服就在崩裂聲中被撐開了,此刻可以看到,他的軀體皮膚慘白無比,沒有任何血色,整個身體就像是一個被紮起來麻袋,而右手腕處就是那個紮口所在。

    張禦的手此刻代替了那根藤繩,死死扣住了那裡,不讓裡面的東西出來。

    隨著時間推移,“老楊”的體表之下有東西蠕動起來,好像是一個個小蟲在裡面爬動著,翻滾著,看起來極為驚悚。

    張禦沒有被這副場景嚇到,他很清楚,知道自己保持著移動,那麼暫時就不會有事,所以依舊冷靜鎮定的拖著其人一步步往外去。

    與此同時,就在泰陽學宮之外,距離雜庫入口數裡外的地方,蘇匡站在一個倒塌的石柱上,目不轉睛看著暮色籠罩下的學宮。

    他外面罩著大氅,將裡面神尉軍勝疆衣遮掩了,而他身後不遠處,或坐或站著十幾個身著司寇服飾,手拿短棍,腰間的牛皮袋裡插著火銃的壯年男子,從打扮上可以看出,他們是司寇衙門的巡卒。

    為首的司寇隊長朝著手下訓話道:“你們聽好了,等等裡面一有動靜,我們就沖進去,不用太急,讓蘇頭在前面,到了裡面後,其餘都別管,只要把那東西拿到手,就算大功告成。”

    說完這些,他回頭道:“蘇頭,可還有什麼不對的?”

    蘇匡沒有回答,只是饒有興趣的盯著泰陽學宮看。

    司寇隊長得不到回音,有些尷尬,心裡則嘀咕著:“蘇頭入了神尉軍後,這脾氣是越來越古怪了。”

    他想了想,又湊上前,小聲道:“蘇頭,這是泰陽學宮,等下如果玄府來人呢?該怎麼應付?”

    蘇匡腦袋不動,只是眼珠向後一滑,那為首的司寇頓時感覺背後一陣發涼,忙是退後兩步,慌張道:“蘇頭,是我多問了。”

    蘇匡看著啟山前方那一片模糊的殿閣群,咧嘴道:“要是沒有玄府的人,又要我來幹什麼?我會應付的,你們只管把那東西拿到就好。”

    雜庫之內,張禦邁著堅定腳步,拽著“老楊”到了外面的空地上。

    眾人睜大眼睛,不斷吞咽著唾沫,此刻任何一個看到老楊的人,都不會認為他還會是人了。

    其就好像一個發酵的饅頭,手腳變得粗壯無比,與身體連接的地方幾乎看不到了,五官全都向外鼓起,白色的內膜已經代替了原本的竅孔,使人懷疑他是不是下一刻就要爆開了。

    雜庫這裡的本來負責安全的衛隊,看到這樣一幕,也不忍不住把火銃端了起來。

    張禦目光一撇,吩咐道:“不要動手,讓我來處理。老任,你們都躲遠點,看住下面的人,自己先不要亂。”

    任義心裡一凜,頓時明白了張禦意思,大喊道:“聽輔教的,所有人都退開,把火銃收起來,誰敢偷偷放銃,我老任回頭去抄了他的家。”

    說話的時候,他自己已是先一步躲到了一處雜物堆後面。

    張禦此時站住腳,問道:“老任,人都撤出來了麼?”

    任義伸著脖子道:“都出來了,裡面沒人了。”

    張禦點點頭,他看向“老楊”,其人的身體已經完全鼓脹了起來,本來矮小的人已經比他高出了一個頭,而他拿住其人手腕的手已經深深埋入了進去,根本看不見了。

    裡面的氣息已經變得緩慢起來,這並不是說放棄向外突破了,而是被壓抑到了極點,即將要爆發的前兆。

    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於是以一足為中心,側身半轉,猛然發力,忽的一下,竟然把老楊整人帶起,並向著屋內甩去!

    那龐大的軀體沿著兩人出來時的通道倒飛了回去,並順勢撞榻了一堵簡易的木牆,而就在其落地的一瞬間,轟的一聲,他整個人爆開了!

    無數黃赤相間的粘稠液體飛濺開來,巨大的衝擊力瞬間摧毀了這一棟屋宇下層,整個建築也是跨塌了下來。

    外面眾人被巨大的聲浪震的一陣胸悶氣短,他們張大嘴巴愣愣看著這副場景,隨後就是一陣後怕。

    誰能想到,平時看著憨厚的老楊居然是這麼一個怪物?

    任義從藏身地抖抖索索的出來,他忍著屋裡面散發出來的刺鼻氣味跑到張禦身邊,驚疑道:“張輔教,這是這個什麼東西?”他露出感激之色,“今天要不是你,我們就全完了。”

    張禦卻沒有回應他,而是轉身看向了另雜庫大門外,並持住了夏劍。

    轟隆一聲,雜庫大門方向的牆壁被破開了一大洞,無數破散的木片石塊飛濺了出去,頓時惹來一片慘叫,隨後一道人影以一種肆無忌憚的姿態闖了進來。

    受到突如其來的打擊,雜庫的人都是驚惶的退後。

    蘇匡站定身軀後,朝四下一張望,感覺這裡的情況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樣,不覺有些疑惑,然而這時,他忽然瞧見了站在不遠處的張禦,目中瞳孔不由放大,隨即整個人變得驚喜興奮起來,那是一種久尋不得的獵物突然間又出現在眼前的感覺。

    “啪啪……”

    發現這回是外來的敵人,雜庫的護衛隊終於忍不住端起火銃開火了。

    蘇匡身上有光芒一閃,這一瞬間,好似有個朦朧的神祇影子出現在了他身上,幾枚變形的鉛子劈裡啪啦掉落下來。

    他的只是不在意的朝那旁邊撇了一眼,很快就又轉向了正前方,而那開槍的幾個人忽然感覺呼吸一陣困難,而後痛苦的跪了下來,扼住喉嚨劇烈的喘息著。

    張禦靜靜站在原地看著蘇匡,單手虛握住了劍柄,他並不認識這個人,可是不難感受對方身上傳來的那股毫不掩飾的惡意。

    蘇匡見他似欲抵抗,神情反而變得愈加興奮了,撇了一眼他手中夏劍,咧嘴一笑,隨後重心朝前傾斜著,緩緩矮下身來,當手指幾乎觸摸到地面的一瞬間,忽的一下,整個人就以一種肉眼難辨的速度,向著張禦站立之地沖了過來!



第一卷 東庭 | 第二十三章 意動劍氣生

    蘇匡此刻已是把自己到泰陽學宮來的目的忘掉了,只是一心一意捕殺眼前這個被自己看上的獵物。

    他似也知道張御手中那把夏劍的厲害,不敢去以身試劍,在前沖的時候,猶有餘力的瞄了一眼,就大致判斷出了這把劍出鞘後可能的走勢。

    這並不難,人的骨骼關節的彎曲是有一定限度的,而從張禦所站的姿勢來看,就不難判斷出其在發力之後劍勢所能達到的最大範圍。

    實則他不懂得這裡面的知識,但是身上所披神袍卻賦予了觀察這些東西的本能。

    他更為自信的是,以他的速度,張禦就算意識敏銳,提前發現了不對,也無可能半途去做調整,因為普通人的反應力和他這樣披上神袍的人是無法放在一起比較的。

    一個是人。

    一個……是神!

    張禦看著對方沖來,他保持平緩的呼吸,手中的夏劍微微顫動著,躍躍欲出,泛著瑩瑩玉色的劍身從劍鞘中移出了一隙。

    在這種極端危險的刺激下,他感覺周圍一切都靜了下來,清澈的心湖將外部諸多氣息照入進去,然而在這其中,卻有一個殘忍暴虐,並與整個世界都是格格不入的氣息自外闖了進來。

    他沒有去多做思考,只是在那心意的牽動之下,順著那氣息所在,一劍斬了出去!

    蘇匡眼中倒映出了一道清晰的劍光,他咧嘴一笑,一手往外撐開,把頭一側歪去,身軀也是向那裡傾斜,但卻依舊保持著前沖的速度。

    以往的經驗告訴他,這樣一來,劍勢至多只會從他臉頰旁邊滑過,而再下來,就是他繞到背後,捕殺獵物的時刻了。

    他喜歡這種遊走在刀鋒上的快感,特別每次鋒刃從皮膚表面擦過去的時候,那股冰冷的刺激感總是讓他恨不得用舌頭去舔。

    可是這一次,他顯然失算了。

    那道劍光卻並沒有因此遠離他,而帶著一道玄妙的弧度追攝而來,鋒利的劍刃前端無視了他身上浮現的那一層光影,直接從他的右側臉頰切入,劈開堅硬的牙齒、骨骼,再從另一邊爽利的滑出來。

    隨著夜色中飄起的那一道雪亮光華,他的部分下顎包括半根舌頭都被一劍斬了下來,連帶十幾顆碎牙飛出,掉落的滿地都是。

    一聲變調的慘嚎從蘇匡的喉嚨裡爆發出來,吃痛之下,他再也無法控制身體的平衡,側倒在地,強勁的慣性推著他向前彈動著,翻滾著,接連撞散數個貨架,最後轟入了一堵磚牆之中。

    張禦一劍建功,劍尖向外斜指,大袖飄動不已。

    他緩緩轉過身來,面朝蘇匡所在之地。

    可是就是這麼片刻間,那裡居然就什麼都存在了。

    就算心湖之中,也是失去了對方氣息的存在。

    他看向地面,掉落下顎的地方沒有半滴血留下,只是殘留有幾塊衣物的殘片。

    他眸中有光泛動了一下。

    這種衣物的質地和式樣非常容易辨認。

    神尉軍的勝疆衣!

    目光移向遠處,那幾個雜庫護衛此刻躺在地上,臉色煞白,好似溺水一般,喉嚨已有一部分被自己抓爛了,幸好此刻被人死死按住,但仍在那裡拼命掙扎著。

    他心下轉念,都護府的神尉軍,力量來自於神袍,而東庭都護府所有神袍,都是得自於這片大陸上的異神。

    他的專學是古代博物學,從對方所展現出來的能為,還有方才模糊顯現出來的神祇影子上,他大致推斷出了對方身上神袍的來歷。

    賽爾梅爾,這是一被土著稱呼之為“陰影狩獵之神”的神祇,在傳說中,其可以在陰影中穿行,曾多次窺探他人的隱私和弱點,並利用這一點暗算很多強大的敵手。

    而披上神袍的人,其所具備的能為如果達到巔峰,那幾乎和異界神明是等同的,可一般情況下,卻是遠遠不如的。

    張禦看向四周,對方剛才雖是被他斬了一劍,可其生命力並不弱,現在遲遲不出現,說不定在找尋機會逃跑或是反擊。

    不過他並不急,這裡是泰陽學宮,方才這裡的動靜一定會引起玄府的注意,相信很快就有人到來,等下去是對他有利的。

    蘇匡此刻正如如遊魚一般在陰影之中移動著,他移動的速度極為快速,且是無聲無息。哪怕有人站在近處,也無發發現他的存在。

    他的心中充滿了驚懼,憤怒還有屈辱,他怎麼都想不明白,那一劍是如何斬到自己的。

    嚴重傷勢已經使他失去了反擊的能力,即便擁有著非凡的體質,他現在也僅能勉強維持清醒而已。

    現在他要做得就是離開這裡,然後找個機會報復回來。

    但是今天來到這裡,是為了一件神尉軍上面交代給他的事,有個東西他必須要設法拿回去,這樣此次行動也不算是完全失敗。

    他遠遠的避開張禦,從一個個人身邊經過,但卻沒有一個人察覺到任何異樣。

    他整個人仿佛與陰影融為了一體,

    不一會兒,他進入了“老楊”炸開的屋宇中,在亂石堆的影子裡來回竄走,那些陰暗的縫隙角落在他眼裡卻是纖毫畢現。

    只是幾圈之後,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一根不長不短的藤繩,那根系在“老楊”手腕上的藤繩。

    東西到手,他就不想停留在這裡了,從陰影中竄了出來,跑動兩步,猛地一躍,又沒入了另一個陰影中,而後再重複這一過程,整個人忽隱忽閃,以一種毫無規律的運動軌跡,速度極快的往雜庫之外移去。

    張禦的心湖之中再次感受到了那股殘惡的氣機,可這一次,卻是出現在他的背後,並在飛速遠離著,似乎今天這一戰只能到底為止了。

    可這個時候,那心中那一絲斬殺敵手的意願卻是催動手中之劍嗡鳴顫動不已。

    他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目,抬起手中的夏劍,隨後,旋身一擲!

    刷!

    一道劍光如激電般飛射而出!

    蘇匡此刻已是遠離了張禦,突然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危險感從身後傳來,而此刻恰好是他躍身在半空的時候,神袍賦予他的本能使他作出了正確的判斷,全力扭轉身軀,堪堪避開了劍勢。

    他眼中不由露出了凶戾和驚喜之色。

    對方朝他擲劍無疑是一個昏招,其人沒有了這把劍,又拿什麼與他抗衡?稍候自己是不是要殺回去?

    可就在那劍身經過他身側,但還未曾完全過去的時候,那本來沿著直線飛行的夏劍忽然輕輕一顫,嗡鳴一聲,劍身似被什麼力量引動了一下,憑空一轉,竟由刺擊變成了旋斬!

    他眼瞳一縮,拼命扭身,可就算如此,他的半截脖子仍是被劍光帶了進去。

    半空之中,一個人影以扭曲的姿勢掉落下來,躺了一會兒,手足動了幾動,又勉強爬了起來,捂著一邊脖子,踉踉蹌蹌向外奔逃著。

    蘇匡身上本來應有的光芒已是完全不見,有鮮血不斷從傷口裡溢出來,並且越來越多。

    他劇烈的喘息著,心中充斥著恐懼,前方就是一片陰影,只要躲入進去,那麼就安全了。

    可就他半個身體已經快要沒入進去的時候,一隻閃著光芒的芊芊玉手從背後伸來,一把捏住他的頸脖,將他從裡拽了出來,並狠狠摜在了地上,使其當場失去了知覺,隨後一隻纖足毫不留情的踩下來,哢嚓一聲將他的髖骨踏碎,來人彎下腰,將那根藤繩從他手取走。

    張禦這時已是從一側的石牆上取回了自己夏劍,他正準備看下蘇匡的去向時,卻見一個身著白色深衣,腰懸竹劍,戴著眼鏡的窈窕女子從夜色中步出,蘇匡被她拽著一隻腳,像死狗一樣拖了出來,再被甩在了前方的地面上。

    他收劍入鞘,點頭致意道:“辛師教。“

    辛瑤推了推眼鏡,看著他道:“張師弟,漂亮的一劍。”

    “司寇衙門巡查!閒人退讓!

    一聲大吼傳來,伴隨著淩亂的腳步聲,十幾個司寇巡卒端著火銃氣勢洶洶的沖入了進來,然而眼前場景令他們呼吸一滯,表情也是隨之僵硬起來。

    蘇匡像死狗一樣躺在地上,下半張臉消失不見,幾乎認不出來了。

    張禦和辛瑤兩個人雖說穿著師教衣袍,可皆是手持劍器,他也是有眼力勁的,看那樣子就猜到多半是玄府的人,而更往後面,是逐漸聚集過來的端著火銃的學宮護衛。

    司寇隊長一陣口乾舌燥,掌心冒汗,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辛瑤淡淡道:“司寇衙門來得挺快,不會和這個破壞學宮的人是一夥的吧?”

    “當然不是!”

    司寇隊長急忙否認,可是話一出口,他就感覺要糟。

    果然,只聽辛瑤道:“那正好,這位司寇請過來一步。”她抽出腰間竹劍,挑開蘇匡身上已然破爛的大氅,露出了裡面神尉軍的勝疆衣。

    她嗯了一聲,一推眼鏡,“原來是神尉軍的人來此生事,”轉頭看向司寇隊長,“還請司寇衙門的各位做個見證。”



第一卷 東庭 | 第二十四章 堂下之議

    瑞光城東南,某一處大宅院內。

    這裡燈火通明,已是亮了一整晚。

    大堂之中坐著不少年輕事務官和士子,此刻正在竊竊私語著,並時不時望向門口,似是在等著什麼。

    主座上是一名劍眉飛揚,英氣勃發,三旬左右的年輕文士,他身著圓領青衫袍,姿容端正,面色嚴肅,看著極具威儀。

    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眾人一齊看去,就見有一名士子帶著興奮之色自外快步了進來,在經過門檻時他絆了一下,不由一個踉蹌。

    可其人沒怎麼在乎,推開試圖前來攙扶他的人,舉起手中的帖子,揚了揚,道:“衙君,諸位,玄府那邊的消息,已經確認了,這次闖入泰陽學宮的人,的確是神尉軍的人。”

    此言一出,兩旁在坐之人無不是精神一振。

    那士子興奮走上前,把貼子遞給主座上的年輕文士,後者接過,打開一看,“蘇匡?”他目光移向旁邊站立的役從,道:“小武,你知道這個人麼?”

    役從躬身回道:“衙君,這是神尉軍裡的後起之秀,極為其人擅長窺探隱私和隱匿藏身,很受龐軍候的器重。”

    座中有人冷笑道:“神尉軍的人居然在士議期間公然闖入泰陽學宮,大肆破壞,還意圖傷人性命,他們想要做什麼?此事我們明日必須在都堂上問個清楚!”

    此議立刻得到了不少人贊同。

    又有人道:“好在這次玄府應對得力,非但沒叫神尉軍得逞了去,還抓住了罪魁禍首,我們絕不能放過這個難得機會!”

    眾人皆是點頭,今年的士議,比較往年他們稍稍佔據了上風,本來以為到最後能守住這個優勢就不錯了,可沒想到到了最後,神尉軍居然露出了這麼大一個紕漏。

    年輕文士放下帖子,道:“那我們就議一議,該如何利用好此事。”

    眾人忙是振作精神,紛紛各抒己見。

    待得意見統一之後,又商量著擬了一個章程出來,細審了幾遍,見再無有什麼疏漏後,就定了下來。

    年輕文士見事情拿定,站起來身道:“那諸位君子便請回去吧,明日士議,就照此行事!”

    眾士子都是站起,肅容朝他一揖。

    將人都是送走後,年輕文士從會客堂出來,回到了書房內,儘管此時已是平旦時分了,可他仍然精神奕奕。

    坐下之後,他喝了一口清茶,定了定心緒,向跟在身邊的役從問道:“我方才觀帖子,抓捕蘇匡的那二位,其中有一個張君子,莫不就是此前斬殺夭螈的那位麼?”

    役從道:“對,就是他。”

    年輕文士微微點頭,道:“好在有這兩位。”

    他很清楚,這次泰陽學宮若是真的遭到破壞,哪怕只是不重要的雜庫,可事情一旦傳揚出去,勢必回動搖都護府上下對玄府的信心。

    試問你連近在咫尺的泰陽學宮都護持不了,那又怎麼維護都護府的安穩?

    這會給他們也造成極大的被動,說不定連之前在士議上取得的優勢要交出去。

    役從這時道:“衙君,還有一件事,也是關於那位張君子的。”他走了上來,在年輕文士身旁耳語了幾句。

    “哦?還有這等事?”

    年輕文士聽到這個消息,面上也是動容,感歎道:“看來這位張君子給我們帶來的,不止一個驚喜啊。”

    他想了想,道:“小武,你安排一下,什麼時候我和這位張君子見上一面。”他端起茶杯,道:“這樣的人才,埋沒在玄府中,實在太過可惜了。”

    役從道:“衙君是想讓他轉到都堂治政上來?可是張君子身在玄府,能修法,能延壽,超然物外,未必肯來吧?”

    年輕文士失笑道:“沒有人不讓他修行,只是我以為在都堂上更易發揮他的才華,我天夏禮樂,禮為權制,樂為力張。權與力,兩者從來都是不分的,而踐行禮樂,也正是我天夏人該為之事。”

    役從拱手道:“是,衙君,我會安排的。”

    年輕文士再是一思,道:“嗯,還是要尊重下項主事的意見,如果他十分看重那位張君子,那便算了。”

    “等等。”

    役從正要下去時,年輕文士又喊住了他,道:“過了這月,墨兒就七歲了,下月你把他送到學宮的幼學裡,最好能由這位張君子來授業。”

    役從認真道:“衙君放心,我會辦妥的。”

    與此同時,玄府事務堂中,也在進行著另一場對話。

    範瀾道:“師兄,已是查清楚了,那個叫楊大的力役,當就是神尉軍安排的棋子了,其人為得就是在士議期間壞我玄府聲望,好在這回有張師弟在那處,及時控制住了事端。”

    項淳緩緩點頭,前後整件事充斥著粗暴與蠻橫,直來直往,毫不掩飾,可這就是神尉軍一貫的風格,因為他們早是不講理慣了。

    他問道:“張師弟是怎麼發現這件事的?”

    範瀾道:“張師弟說自己在安山之東遊歷那幾年,見過類似的東西,土著語稱為‘納普紮察’,意思是‘散播疾病的人’,主要是通過自身的爆炸,將身體中儲藏的體液擴散出去,只要活人沾到,就會成為疫病的傳播源頭,神尉軍這次的用心,極為險惡啊。”

    項淳又問:“張師弟有說為他什麼去雜庫麼?”

    範瀾回道:“我問過了,張師弟說是去採買藥材,我也查過了,這件事是真的,早在張師弟入玄府之前就拜託人去做這件事了,應該只是碰巧。”

    項淳點點頭,道:“好,辛苦范師弟了。”

    範瀾笑道:“我辛苦什麼,這次阻止神尉軍陰謀的張師弟和辛師妹,與我可沒有什麼關係。對了師兄,那個蘇匡該怎麼處理?”

    項淳沉聲道:“好好看著,別讓他死了,這個人活著比死了更有價值。”

    範瀾道:“我明白了。”他一拱手,“若無什麼事,那我便先告辭了。”

    項淳起身相送,待轉回來後,許英已是從偏廳裡走了出來,道:“那個張禦,他的劍不一般,很可能是件法器。”

    項淳擺手道:“那也沒什麼,張師弟是夏子,祖上說不定和哪位舊修有交情,此前他應該就是依靠這柄劍器斬殺了夭螈,怕就怕他過於倚仗於此,日後影響修持。”

    他不在乎這件事,舊修或許十分看重這些法器,可在新法修煉者看來,這東西需要時時祭煉,太過牽扯精力,還不如專注大道之章。

    況且那些法器雖然眼下可作為倚仗,可等到修為一上去,就變為雞肋了,若是長久依賴,反而對自身不利。

    許英道:“師兄怕他影響自身修持麼?我以為這樣正好,不必要去糾正。”

    項淳默然片刻,歎息著點了下頭。

    現在“秀林之策”已得了玄首的允准,白擎青和張禦正是他們所選定的,要被推到前臺來的兩個人。

    那麼二人若是擁有一定的戰鬥力,反而更能保證自己的存身下去,更易吸引外部勢力和敵對者的目光。

    在這等情況下,他們所能做的,就是如同揠苗助長一般,儘量推高兩個人的戰鬥力,至於根基之類的東西,那根本就不用去多想了。玄府也不指望他們能修煉到高深境地,只要能為真正的俊才做好掩護便可。

    許英見項淳還在歎息,勸道:“師兄,不用惋惜,他們身為玄府弟子,又得了玄府的傳授,也該當為此付出,等季師侄成長起來,一切都會好轉的。”

    項淳搖頭道:“我不是惋惜,既然已是決定了,那多思無益,只是我覺得,張師弟他是懂得安山以東不少土著部族語言的,還知曉那裡的各種秘辛,這等人才,要是就這麼推出去,實在有些可惜啊。”

    許英似想到了什麼,驚訝道:“看師兄的意思,莫非也是想找那個東西麼?”

    項淳透過事務堂的窗戶看到外面,沉聲道:“那東西雖然對我們來說沒什麼用處,可若是能先一步找到,那將對我們大為有利!”

    許英低頭想了想,道:“我也看過范瀾師弟對這兩個人的評價,從進取心和資質來看,那個白擎青應該更高一籌,既然這樣,那不妨先把這個白擎青推在前面,那張禦就先緩上一步,不過也不能放棄,該教會的東西還是要教會,白擎青若是出了問題,還需由他頂上去,繼續為季師侄做好遮掩!”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7 10:55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二十五章 須人庶務

    清晨的瑞光城,又下起大雨。雨勢卻連綿如簾,嘩嘩之聲不絕,石板路上的積水沿著兩側的排水溝渠流淌著,往下游沖泄而去。

    張禦一身道袍,坐在天臺的遮棚之下,看著眼前的雨景,無論是腳下壯偉的學宮,還是遠處那孤寂的神女峰,此刻都籠在了一片煙雨朦朧之中。

    他身前漆案的盤盞上,擺放任義等人送來的各色水果。

    這些都是那些雜庫力役的心意,為的是感謝他昨日救了諸人的性命。

    力役們都是賣力氣活的,平常掙些微薄的口錢養活家裡人,只有自家栽種的這些果蔬還算拿得出手。

    他也沒有推辭,當場就收了下來。

    他知道,因為“老楊”的事,使得這些力役在擔心自己接下來的命運,只有自己收了,他們才會感到安心。

    昨天他與辛瑤談了不少話,這次的事端實際上是都堂上兩派勢力鬥爭的延續。

    玄府和神尉軍作為都護府兩個掌握超常力量的存在,實際在權責上一直是有所衝突的。

    本來按照天夏的禮制,玄府佔據絕對上游,並不參與具體俗務,連都護府在一定程度上也要聽取其意見,而神尉軍更是作為玄府的附庸而存在。

    可是隨著濁潮的到來,一切都不同了。

    六十年前洪河隘口那一戰,玄府損失極其慘重,雖然成功遏制了這片大陸上古老力量的復蘇,使得東廷都護府成功堅守了下來,可也喪失了絕大部分的高層力量,甚至連底層弟子也是十不存一。

    所不同的是,神尉軍雖然也一樣損傷不小,可因為其特性,在力量恢復上卻是遠遠超過了玄府,所以到了如今,已是反過來將之壓制了。

    而在與天夏本土的聯繫斷絕後,都護府上層也一樣經歷了一場不小變動,後來的態度也一直是在兩家之間搖擺不定。這一方面是不想讓玄府再度興盛起來,另一方面又害怕神尉軍不受控制。

    所以這些年來,兩派力量一直在相互爭鬥的。

    據辛瑤所言,在這一次士議上,玄府及泰陽學宮因為準備充分,令神尉軍吃了一點虧,其等應該是為了找回損失,故才弄出了這等手段。

    張禦雖然在無意中阻止了神尉軍的行為,但他明白,自己現在所具備的力量還不足以參與到這兩家的博弈中。

    他還需要更多的神元來觀讀大道之章,以提升自己的修為。

    昨天的事導致他先前採買的藥材都是被毀,任義已是答應為他重新購置,而這裡的損失會由學宮來補償。

    他對這些倒不在意,只是關心能否再採買到那些隱含源能的骨片。

    他認為這東西絕對不會只是一枚,在那家小商行裡應該還有,本來這等事他應該親自去走一趟,那一次便可處理好了,不過辛瑤告訴他,這裡被捉起來的蘇匡是神尉軍的伍長,按照神尉軍的階層,分為士卒、伍長、隊率及軍候,以及名義上總領神尉軍的尉主。

    據說蘇匡深得下軍候龐鞏的信任,而且神尉軍做事有些時候根本不會顧及後果,所以為自身安全計,勸他這段時日最好待在學宮內。

    他回想起昨天與蘇匡的一戰,此人的戰力其實並不弱,要不是其過於輕敵,一上來就被他所重創,而是正確利用好自身的速度和隱匿能為,那絕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只他當時雖僅出了兩劍,但消耗的心神卻是不少,尤其是最後那一劍,遙空揮刃,呼吸牽意,即便是他,當時也是感到了些微的疲累。

    不過當時稍作調息後,便就消除了這些負面影響,現在更已是完全恢復了過來。

    他暗暗提醒自己,這種做法以後不得萬不得已,還是要少用。消耗心神是其次,主要是劍器脫手後,要是不成功,那麼接下來就有危險了。

    當然,這只是他此刻的反思總結。

    在激烈的生死搏殺之時,每一劍出去都必需要有必勝的信念,稍有猶豫懷疑,或者退縮保留,那敗亡的就是自己,容不得任何留手。

    他伸出手,掀開了身旁的木匣蓋子,從裡將夏劍拿了出來,將劍身從鞘中拔出,就用一塊棉布開始擦拭起來。

    而他能感覺到,此刻大道渾章之中,“劍印”比之前還要稍微明亮一些,這說明經歷了昨日那一戰後,他與此劍的溝通已是更進一步了。

    只是“劍”、“馭”二印雖各有側重,可兩印本為體,光有劍,而無馭,仍是缺了一環,不夠完滿。

    他思忖著,下來若是得了神元後,無論如何也要把馭印也一起補上,不然看著實在太不舒服了。

    待擦拭完夏劍後,他就在這遮棚之下打坐。

    到了臨近日中的時候,他將居處整理掃灑了一下,頗用了一些時間。

    他這時想及下月自己還要教授學子堅爪部族的語言,定然事情還要多出不少,若是內外全由自己一個人來處理,雖然也是可以,但太過耽誤時候了,現在倒的確是需要找一個助役了。

    思定之後,他換上輔教衣冠,就撐著一把油紙傘出了門,不多時,就來到了距離治學堂不遠的庶務堂,此間便是給師教安排助役的地方。

    他踏入堂中後,負責事宜的從事立刻堆笑迎上來。

    因助役之事被視為下職,所以這裡不同于學宮其他堂屬,理事之人在學宮中並不擔任學職,只是負責跑腿和處理雜事,所以在地位上天然低上一等。

    這位從事在問明張禦來意後,立刻恭敬端上五卷文冊,道:“這裡記下的是學宮中可供挑選的助役,身家都是清白,按性別、年齡、所長排序,助役可慢慢挑選。”

    張禦翻看了一下,這上面的確分列詳細,具體到每一人時,還有的貌相和性格描述,就在翻動之時,他目光一頓,留意到了一個人。

    他端起來仔細看了看,其人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是一個較為容易塑造的年齡,雖然看記述讀過的書不多,只是堪堪認字,可有些東西卻是再學的,最重要的是,這是一個須人。

    自從都護府踏上這片土地後,若說哪個土著部族值得信賴,那就是須人了。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其整個族群都視天夏人為地上神子,以做天夏人的僕人為榮。

    根據宣文堂裡文檔的記載,在天夏人達到這片陸地後的這一百年來,從來沒有一個有名有姓的須人背叛過主家,若不是須人不願意從事任何一樣高過天夏人地位的職役,那後來也輪不到安人出頭了。

    他拿筆過來,在上面的選錄框中打了一個勾,對從事道:“就這個少年人吧。”

    從事探頭一看,提醒道:“輔教,這是須人,按照須人的規矩,即便他自己願意,還需得族中長老同意不可,不然也勉強不來,他們這個規矩,也是學宮所允許的。”

    張禦道:“無事,你去問一聲好了,我等庶務堂的消息。”

    從事遲疑了一下,躬身道:“那還請輔教寬限幾日。”

    張禦站了起來,拿過役從遞來的雨傘,就走了出去。方至門外,就見一個曾經見過的玄府助役正朝自己走來,他不由站定腳步,對方來至他跟前,恭敬一揖,道:“張輔教,主事有請。”



第一卷 東庭 | 第二十六章 禦力心光

    張禦心裡意識到,玄府今次請他再去,多半是昨晚之事的延續。他與那位助役交談了幾句,便與其一同冒雨往玄府行去。

    才至半途,大雨終是停了下來,天宇明媚,青空萬里,如詩如畫。微風徐東,兩旁繁茂花木一陣搖晃,送來陣陣枝葉清香。

    路上他與這助役攀談幾句,才知這位姓王,十二歲就在玄府了,這一待就是三十年,雖然沒有學的什麼道法,可背靠玄府,也是身體康健,如今兒女雙全,去年孫子又是出生了,提到此處,其人臉上笑容不斷,自言這輩子只盼一家安好,玄府能夠長存下去。

    張禦微微點頭,王助役對生活的期盼樸實而又簡單,這也是都護府大多數人心中所想。

    兩人腳程較快,半個夏時後,就來到了玄府,方至城台拱門之中,就又有助役上來請他移步事務堂。他與王助役別過後,就隨之而往,沿著邊廊走過兩座大殿,來至最後一座殿閣之前,助役入內稟告,稍候就又出來請他入內。

    張禦邁步入殿,來至二層台閣上,一抬頭,就見項淳正站在那裡等著他,臉上帶著溫煦笑容。他上前幾步,挺直身軀,合手一揖,道:“項師兄有禮。”

    項淳也是抬手回禮,語聲溫和道:“張師弟來了,來,我們裡面說話。”

    他把張禦請到堂中,待請了他坐下後,歎道:“昨天之事,多虧師弟了,否則玄府必然名聲受損,後果也是不堪設想。”

    張禦道:“這是禦理應為之事。”

    項淳連連點頭,又露出關切之色,問他這次是否有在鬥戰中是受傷,言他若是感到不適,那千萬不要諱言,玄府之中自有藥物可以幫助調理。隨後他又提起昨晚之事,不過問的更多的是細節。

    張禦俱是以一作答。

    項淳待問話過後,兩人身前的茶水已經換了一遍了,他看了看時辰,道:“我這還有不少文書要批,就不留師弟了,你可先在玄府內宿下,過後還有事宜交代。”

    張禦自無異議,從事務堂告辭出來,就沿著來時的邊廊回到之前居宿的花苑之內。

    那些一同入府的學子不少現在還在這裡住著,鄭瑜小郎君此刻正苑中做著一套導引術,見到他踏入進來,眼前一亮,急急上來一一禮,道:“張輔教。”

    張禦看他一眼,幾天不見,這位鄭小郎君原本矮小的個子居然稍稍長高了一點,臉色也紅潤了許多,已不復之前羸弱的樣子了,看來玄府打固根基的做法還是起了作用的。

    他道:“鄭小郎君,近來在此可好?”

    鄭瑜臉色一苦,摸了摸肚子,道:“其他還好,就是天天喝苦粥,還不准放糖,感覺舌上都是苦味,再怎麼漱口也無用。”

    張禦道:“這應該是藥粥了,是玄府給你們調理身體用的,神元是精氣神之聚合,若是根本不固,那也無法積蓄出來,現在是苦,可過後卻是甜。”

    鄭瑜想了想,很是信服的對他一揖,認真道:“學生記下了。”

    張禦與他說了兩句話後,又對幾名湊過來打招呼的學子點了下頭,便就回了自家廬舍。

    他掃了一眼屋內,這裡看來天天有助役打掃擦拭,頗是乾淨,榻上還有擺放著兩套衣物,卻是玄府下配的道袍,他將之收入了一旁的竹箱中,稍作洗漱,服下一枚元元丹,便在榻上坐定,入靜打坐起來。

    這次並沒有入定太久,僅是半個夏時後,他就出了定坐,稍作檢視,見神元倒是又積蓄了不少,可這般還是太慢了,照這麼下去,或許數月時間的積累,才堪堪夠觀讀一個章印。

    他思忖一下,就自榻上下來,換上了一件玄府道袍,出了廬舍,並一路行至玄府城台之外的空地上。

    他先是看了看日頭,選定了一個位置,隨後拿出小冊和炭筆,開始描摹起那些雕像和周圍的景物來。

    當然這只是一個掩飾罷了,他真正的目的只是為了吸攝那座鳥身人臉雕像上的源能。所以這回他的落筆更為細膩,幾乎每一個雕痕和破敗之處都沒有漏過。

    感受著一縷縷的熱量從那雕像之上傳來,看著原本若淺水一灘的神元在逐漸積蓄起來,他心中不禁有種滿足感。

    玄府門外也不是無人走動,但見他畫得入神,自也沒人不識趣上來打擾。

    他一直在這裡停留到了哺時,因為玄府大門將閉,無可能繼續下去了,這才遺憾收起冊子和炭筆,轉了回去。

    回到廬舍後,他服下一枚元元丸,拿起夏劍,來到後院練了一會兒劍,待得血脈調和開了,這才回了榻上調息。

    到了黃昏時分,有人前來叩門,道:“張君子,范師有請,煩請稍候到前方偏殿敘話。”

    張禦起身稍作收拾,就出了廬舍,行到偏殿時,見白擎青也是自不遠處來,兩人在殿前相互點了下頭,就在助役引路下入了大堂。

    才一入內,就見範瀾一身道裝,正坐在席榻之上,正在閉目冥思之中,而身前香爐卻是煙氣飄渺。

    兩人到了前方,都是合手一揖。

    範瀾睜開眼來,在座上抬手還了一禮,隨後做一個相請手勢,道:“兩位師弟,坐下說話吧。”

    兩人稱謝一聲,就在他前方留著的兩個蒲團上各自坐下。

    範瀾道:“兩位師弟,玄府上次授下的章印你們可是觀讀的了麼?”

    張禦道:“已有觀讀。”

    白擎青也道:“我亦是如此。”

    范瀾滿意點頭,不過似張禦和白擎青這種一上來就能看到三個六正之印的人,再觀讀一二個章印當是毫無難度,甚至還有可能再繼續觀讀第三個。

    他先看了一眼張禦,目光再移到白擎青身上,道:“昨天的事情,白師弟想必也是聽說了?”

    白擎青道:“略有耳聞,聽說是神尉軍意圖生事……”他看向張禦,“後來被張輔教及時阻止了。”

    範瀾拍了拍膝蓋,道:“聽說了就好,神尉軍做事粗暴無比,這次吃了虧,那一定是會想法報復的,但這也絕不會是張師弟一個人的事,而是我們所有玄府之人都需要面對的。”

    他看著二人,露出幾分認真之色,道:“而你們兩個,是玄府這數年來所遇到的較為出色的弟子,折損一個,都是玄府的損失,故是主事決定,舍過前面那些不必要的考驗,由我提前傳授你們鬥戰之法,好令你們有能力保全自身。”

    白擎青一聽,面上頓時流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激動之色。

    他之前得到的章印雖然也有用,但是並不具備正面和人交手的能力。

    實際上據他瞭解,其他入府之人只要神元足夠,一樣也會被授下章印。所以他之前充其量只是快人一步罷了,實際並沒有得到什麼特殊對待。

    而在得知張禦重創了蘇匡後,他懷疑後者所得章印卻是可以用於鬥戰的,因此心中有一種急迫感,十分渴望得到更多章印,現在終於等到這個機會了。

    雖然這看去也是因為張禦的緣故,可他自信等到自己的才能展示出來,當會比其人得到更多的重視。

    張禦則有些意外,他先前曾有過判斷,玄府對每一枚章印的傳授都是慎之又慎的,這裡面除了有一套較為死板的規矩約束外,同時也應該出於穩固弟子根基的目的,而現在卻是一反常態,莫非真的是因為他昨夜重創那神尉軍的士卒才導致如此麼?

    他總覺得好像沒這麼簡單,不過既然玄府願意傳授,那他就自身而言,也沒有什麼不樂意的。

    範瀾等了一會兒,見兩人把這個消息消化的差不多了,這才道:“我東廷玄府自百年前來至這片未知地陸上後,就肩負著對抗靈性異怪及土著神明的重責,當然,現在的敵手可能還包括神尉軍。可無論對手是何人,唯有先保全好自身,才有資格去顧及其他。”

    他伸手指了指,道:“你們兩個人,一個親手斬殺過靈性異怪,一個精研玄理,應該知道,靈性異怪體表都有一層靈性外衣。大略來說,這都是生靈自身精神意識以及內心力量向外的投射。而我輩玄修,同樣也具備這樣的能為。”

    說話之間,就有一層淺淺的白色光芒也是他的身上浮現了出來。

    他攤開手掌,顯示著上面的氤氳氣光,“我輩將此稱之為‘心光’,里間蘊有多種變化,只要掌握得當,不說尋常刀劍,便算火銃火炮也難以傷你分毫。”

    他看向二人,“所以你們首先要做的,就是通過觀讀大道之章,催發出自身之心光,如此才具備最起碼的自保能力。”



第一卷 東庭 | 第二十七章 尋玄章法

    張禦看著那一層光芒,他曾親身接觸過靈性異怪的靈性表層,無不是絢爛奪目,耀眼生輝,而相比較而言,而範瀾這層“心光”就柔和內斂許多了。

    但是直視其上,給他的感覺卻更具變化和底蘊,且還有著一種人類才具備的獨特理性。甚至直接可以由此聯想到心光的主人,難怪說這是一個人內心力量的映照。

    正他在思索之際,只聽白擎青在旁出聲道:“范師兄,下來可是就要傳授我等‘心光’之印麼?”

    範瀾搖頭道:“心光之印我是傳授不了你們的,因為此印本就在大道之章中,其就如那存我之印一般,需要你們自己去尋的。我所能做得,就是設法引到你等。”

    白擎青反應很快,道:“也即是說,這心光之印也有可能尋不到?”

    範瀾點頭道:“是如此,不過即便尋不到此印,也並不就是無法修持了,只是日後就只能求個延壽長生,而不能與外敵鬥戰了。”

    白擎青面色微變,他好勝心極強,要是這種結果,他是絕對不肯接受的,於是一拱手,大膽提問道:“那敢問范師兄,在我玄府之中,是否有什麼找尋心光之印的秘傳?”

    範瀾笑了一笑,道:“這倒被你說中了,找尋‘心光’的確是有秘傳的,在我玄修之中,將此稱之為‘章法’。”

    白擎青琢磨了下這兩個字,“章法?”

    範瀾道:“在大道之章中,章印不知有多少,想要全數觀讀是不可能的,而在這麼多章印之中,如何行走正確的途徑,若靠修煉者一個人,除非身具天大的機緣,否則幾乎沒有機會憑自己去尋到這些。”

    “而章法就是前人摸索出來的,可以指引你正確觀讀大道之章,並以最少神元找尋到玄機的秘傳,玄府之中有許多秘傳章法,但每個修煉之人因所感的第一個六正之印不同,那麼所該循就的章法也自不同。”

    張禦聽到這裡,心下一動,一瞬間轉過了許多念頭。

    範瀾道:“接下來,我會各自傳授給你們一套章法,若是順利,那麼只要觀讀三至五個章印,你們就有可能找尋到‘心光’章印了。”

    他先是看向張禦,道:“張師弟,你且到我近前來。”

    張禦起身離了蒲團,來至其人面前站定。

    範瀾從袖中取出一個木匣,雙手遞給張禦,語聲鄭重道:“這裡有三個章印,章法亦是藏於其中,待觀讀過後,不管有無找尋到心光,都需來我這處言明。”

    張禦接過木匣,點頭應下,在助役遞過的貼書上落名蓋印後,他就移步後撤,重又到了自己蒲團之上坐好。

    範瀾這時又對白擎青道:“白師弟,你過來。”

    白擎青當即起身,幾步就走上前。

    範瀾亦是拿出一個木匣交給他,同樣也囑咐了一句,待得其人落名蓋印,退回自己座上,範瀾又肅容道:“你們記著,這章法乃是玄府秘授,不經玄府同意,絕然不可外泄,否則玄府必將問罪。”

    張禦心下一思,自覺這事情若是光靠弟子自發遵守,只憑簽名落印可是遠遠不夠的,玄府一定是還有其他辦法防止外泄。

    範瀾這時拍了拍手,就有兩個助役各自端著一隻漆盤上來,裡面用綢布托著兩隻丹瓶。

    他指著言道:“這是‘采秀丹’,是我玄府秘制,服之可助你等加快提煉神元,並鞏固本元,但是……”

    他語氣嚴肅了幾分,“你們需記著,此丹丸每日至多只能服用一至二粒,不可再多了,否則必會燒灼內腑,枯竭血髓,這樣非但不能增進神元的積蓄速度,反而會拖累損害你們的身軀,那就得不償失了。”

    其實他對玄府的這麼早就給出丹丸的決定是略微有些不滿的。

    因為這些采真丹固然可以給弟子帶來好處,加快神元的積蓄。可同樣也會造成修煉者對其的依賴,這當只是用在修煉者聚斂神元的瓶頸之時,可無論是張禦還是白擎青都是天生神元充沛的,現在根本不需要這東西。

    他暗歎了一聲,玄府還是太急了,希望這兩人得了他提醒,能夠不能一味不貪圖求快,而是懂得適可而止。

    白擎青在看見那丹瓶的時候,眼睛微微睜大,這一瞬間,他神情中有許多疑惑和驚訝,可他很快意識到自己反應可能會落人眼中,於是立刻低下頭去,待那木盤遞到了自己面前,這才伸手將那丹瓶拿過,塞入了袖子中。

    只是他暗暗用手指摩挲了幾下,發現這裡有一種熟悉之感,隨即有一個讓他感到異常振奮的念頭浮現出來,並且怎麼也無法遏制下去。

    他努力呼吸了幾下,儘量平復自己的心緒,可是身上微微的顫抖還是出賣了他。

    範瀾察覺到了他的異狀態,不過只以為他這是突然得到了秘法傳授後,有些難以抑制自身的激動,所以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此刻他該交代的都已交代了,就道:“那你們都下去吧,回去好生修持,如有疑問,可隨時來尋我。”

    白擎青這時一抬頭,道:“范師兄,我家中有事,能否出得學宮一回?”

    範瀾看了看他,道:“不能請人代勞麼?”

    白擎青道:“此事只能由我來處置。”

    範瀾思考了一下,同意道:“好吧,不過你需小心,我此前說過,神尉軍那裡,一定是會拿我玄府弟子報復的。記著,交給你們的東西不可遺失了。”

    白擎青拱手道:“擎青定當謹慎。”

    其實他考慮過了,泰陽學宮方才遭受神尉軍的暗算,警惕心正是最高的時候,神尉軍就算要動手,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所以現在出得學宮,反而是最安全的。

    兩人對著座上一禮之後,就出了偏殿。

    張禦到了殿門外,就與白擎青執禮別過,只是他發現其人似是有急事,匆匆一拱手後,就突然腳步加快離開了。

    他看了一眼,沒去多管,就拿著木匣往花苑回返。

    此刻夜色已是降下,殿閣廊道的簷角之下,處處都是亮起了明燈,若星點點,連成一片,整個玄府似在濃重的夜幕下獨立撐住了一片天空。

    不多時,張禦回到了廬舍內,將門合上,在榻上坐定下來,就將木匣打開。

    裡面依舊是杏黃色的底襯,上面端端正正擺放著一枚玉簡,看來三個章印和那章法都是落在其中。

    他將玉簡拿到手中,心下一起意,就將大道玄章喚了出來,而後如同上次一般,將那玉簡貼至眉心之上,霎時就有一股意念湧入了心中,許多道理也是隨之明悟,與此同時,“身印”之外,“養元”之印的旁側,又是生出了一個章印,里間有著“壯生”二字。

    不過另外兩枚照理也應該出現的章印,此刻卻是不見影蹤。

    他沒有覺得意外,通過那股意念,得知另外兩枚章印分別是從“意印”、“口印”之上衍生的,所以在此之前,需先把去向這兩印的道路確認了。

    於是他挪動神元,分別朝著這兩印之中投入進去。隨著“意”、“口“二印綻放出光芒,很快,又有兩個章印各在其外沿浮現出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7 10:56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二十八章 祖傳秘方

    白擎青匆匆回到自己的廬舍,看了下左右,閃身進門,緊緊栓上了門,洗漱了一下,用軟布擦拭乾淨後,來到案後坐下。

    他將那瓶采秀丹拿了出來,而後去了瓶塞,小心翼翼把丹丸倒了出來一粒,看到一瞬間,眼中露出莫名光芒。

    “莫非真是一樣的?”

    他一下站了起來,在室內來回走動著,神情變化不停。

    許久之後,他將丹瓶收拾好,塞入袖中,來至榻上仰躺了下來,他強迫自己睡下,可心裡卻是怎麼也安定不下來,於是又豎了起來打坐。

    這一坐就是一夜,可他始終未能真正入定,就這麼一直熬到了清晨時分。

    畢竟是修煉之人,現在又二十歲都不到,精力旺盛,生機無限,儘管他一夜未睡,也仍是精神十足,看不出半分疲憊之色。

    稍稍活動了一下手腳,將自己身上的玄府袍服脫下,換上一件自己入學宮之前穿的文士袍,然後帶上東西就出了門。

    在離了玄府後,他腳下不停,直接出了泰陽學宮,在路口叫了一輛馬車,由旋山坡道下了內城臺地,沿中路大道而行,直接來至旦港碼頭附近的商鋪聚集地,在一家名為“福通”的藥材商行前停了下來。

    他從馬車上下來,結了車錢,一腳踏進了大門,有人看到他,頓時驚喜道:“少郎回來了?”

    夥計掌行紛紛放下手中事,向他作揖行禮。

    白擎青揮了揮手,道:“諸位各忙各的,不必顧我。”他徑直往後堂內院裡走,有一個滿臉紅光,大約五十多歲的老者聽到動靜,自裡屋走出來,見到他後滿臉笑容道:“少郎,一去大半月,在學宮待得可好麼?”

    對待這位老者,白擎青態度立刻變好了不少,正容拱手道:“二叔,小侄很好。近來似生意好了許多?”

    老者笑道:“還不是托了少郎你的福。”

    白擎青問了一下,才知因為他入了泰陽學宮,所以商行借了他的名頭,將一些藥材賣到了學宮中,而那些衙署的人也很少有人再來為難了。

    不過他知道,光一個學子名頭是沒有用的,或許這裡還由自己入了玄府的緣故。

    再與老者攀談了幾句,大致了商行近來情況後,他道:“我回來有些事,稍候還要回去,若不在時,還請二叔幫我多多看顧。”

    老者呵呵笑道:“咱們白家自家的生意,少郎不說,我也會看好的,少郎放心讀書就是了。”

    白擎青與老者分開後,就走進了內院,他正準備轉回自己的書房時,卻見一個美貌端麗,身段引人無限遐想的女子走了過來,即便臉上不施任何粉黛,也掩不住那一股容光顏色,只是她的眼瞳略帶淺黃,看得出是安人混血。

    她低著頭對著白擎青萬福一禮,怯怯叫了一聲:“夫君。”

    白擎青嗯了一聲,沒怎麼理會她,徑直就入屋去了,只留下那女子站在原地一臉黯然。

    白擎青的書房極大,十幾排排的書櫃放滿了書籍,每一座都是通到了頂上,幾與二樓齊平。他進入這裡後,直接來到二樓之上,搬了把竹梯過來,去了書櫃高處摸索出一隻匣子。

    他再回到下方的桌案前,將之打開,自裡取出一隻瓶子,同時又把之前采秀丹的丹瓶拿出放桌上後,此刻可以看出,兩個丹瓶卻是一模一樣的,不過他拿出來的那個,稍微顯得有些舊罷了。

    他按捺住心中激動,從丹瓶中各自倒了一粒丹丸出來,連丹丸也都是一模一樣的。

    他興奮無比道:“果然是這種!”他坐了下來,喃喃自語道:“如此說來,阿爺的方子或許真有用。”

    他的祖父曾經也拜入過玄府,而且早年因為修煉進度較快,算來也是一個英才,可惜後來死在了洪河隘口那一戰中。

    或許是因為新法修煉者依靠的是觀讀大道之章來修行,所以他這位祖父沒有向後人提及任何法門或修煉方法,只是留下了這個丹瓶和一個秘方。

    白擎青記得範瀾說過,這采秀丹只能少服,會燒灼內腑,枯竭血髓,可他家就做藥材生意的,也是懂一些醫理的,這裡緣由無非身體不夠堅韌健壯罷了,若是你根基足夠厚,只要一次不是用太多,那都不會有什麼問題。

    而這個秘方,光只看用藥,就知道是用來護持內腑,調理元氣的,而這兩件東西放在一起,也不會是沒有理由的。

    他眼中露出灼灼光芒,如果自己的猜想是正確的,那麼這藥方和采秀丹就是互相配合著使用的!

    假如是這樣,那就意味在這個秘法的調和下,他可以服用更多的采秀丹,從而提聚出更多神元,那在觀讀大道之章時,進度也可以遠遠勝過別人。

    他心中暗暗思忖:“或許祖父他老人家當年,就是用了這個秘法,才展現出後來那般才華的,他人老家不愧是醫藥能手,連這樣的方子都能想出來。”

    可是當他目光再落在那方子上後,卻是不禁皺了皺眉,這上面所涉及的藥材雖然不是特別多,但卻不乏稀缺貴重的。

    若是調配一次兩次還好說,次數一多,他也是負擔不起。

    那該用什麼辦法呢?

    正在思考中時,外面有聲音道:“少郎可是休息了麼?”

    白擎青被打斷思路,心下很是不悅,但來人一聽聲音,就知道是管外務的商行管事,他在玄府修持,還需要對方在這裡照料生意,於是道:“族兄啊,進來說話吧。”

    門被推開,進來一個相貌端正,大約二十多歲年輕人,他身上穿著乾淨體面,相貌看著很和善,他沖著白擎青拱了拱手,堆笑道:“少郎還未睡啊。”

    白擎青問道:“什麼事?

    年輕管事走到樓下,抬著頭道:“昨日泰陽學宮那裡有人來我行裡採買,對一種藥材要量頗多,少郎說過,有什麼異狀,就來與你稟告,所以來問一問。”

    白擎青露出了注意之色,道:“什麼藥材?”

    “是一種異怪的骨骸碎片,老家那幾個坑洞裡的,也就是這個,”年輕管事套上手套,拿出一個牛皮紙包,打開之後,取出一片細小的骨片晃了晃。

    白擎青此刻站在二層上,與其人所站的位置相隔一段距離,可他目光落上去的時候,眸中陡然生出了某處變化,仿佛一下將遠處的物體拉到了近處,上面每一個細節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看了下來,其與普通的異怪骨片也沒什麼兩樣,至多年份久一些,可這樣的東西,大陸上多了去了,要多少有多少,只是開挖的成本不同而已。

    他問道:“採買的人說過有什麼用麼?”

    年輕管事搖頭道:“這沒說,我也沒敢多打聽。倒是來採買的那位說只要東西大致一樣,那價錢情願出得高一些,也願意一直收購下去,我想著,咱們或許可以主動把價錢降下去點,也能來個細水長流。”

    白擎青想了想,道:“這東西我們還有多麼?”

    年輕管家笑道:“多,就算老家不夠了,附近幾個島上也有的是,周圍水土變化也不大,要是學宮都能買下來,那我福通行光靠這個生意,就能大賺一筆了。”

    白擎青一聽這話,也就不再去多想了,道:“那你就看著做吧,這事就不必再問我了,對了,賬上還有錢麼?提一筆給我。”

    年輕管事一怔,為難道:“最近生意不錯,賬上倒是有一筆錢,我本打算先把欠著寧家的帳先平了……”

    白擎青一皺眉,道:“寧家那邊可以先緩上一緩,這筆錢先提出來,我有用。”

    年輕管事小心問道:“可夫人那邊……”

    白擎青不耐道:“夫人那裡有我去說。”

    年輕管事遲疑了一下,道:“好,我稍候給少郎安排。”

    “那邊快點吧,我等著用。”白擎青一揮手,年輕管事打個躬,就下去了,在出門前欲言又止,搖了搖頭,小心把門合上了。

    白擎青等他離開,便在樓道上來回走動著,他心中很是振奮,等到把這秘方上的藥材配出來,他想來就能和自己祖父當年一樣了,到那時候,玄府就當會知道,他和張禦之間,哪一個才是真正值得培養的!



第一卷 東庭 | 第二十九章 學宮傳貼

    張禦看著光幕之上新浮現出來兩枚章印,口印之上的那枚名為“吒聲”,而意印上的那枚則名為“敏思”。

    他因為之前得了那股意念的傳法,即便還未曾觀讀這三枚章印,也是提前知道了其所能發揮的作用,心下忖道:“看來玄府果然是要我等往鬥戰方向努力了。”

    包括前面那“壯生”章印在內,這三個章印乍一看名字,好像都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可實際上此三印都可在與敵交手中起到重要作用。

    比如身印上衍生出的那枚“壯生”章印,修煉之人在觀讀之後,只需意念灌注,就可以激發自身的生機,加速受損部位的恢復。

    不過這枚印章明顯是和養元之印配合起來一同用的,不然只會搜刮自身生機,減少自身壽命,而現在卻是相互有所平衡了。

    而“吒聲”之印,與他的雷音有幾分相似,不過並不是用來震懾敵方,而是用來規正自身心神的,在舊修說法中,“吒”為天地初開後的第一聲,可驅逐一切邪祟惡物,更能消殺心中畏恐懼怯這四亂。

    修煉者在與人交手時,難免會受多種多樣的情緒所影響,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對手所趁,而有此音,就可扶正己身,始終在鬥戰中保持冷靜。

    至於“敏思”之印,作為意印之上的延續,可以在一段時間內加快自身的思維運轉。

    不過這三個章印即便掌握了,每次運使的時候,也仍是需有相應的訣竅和呼吸相配合,而每一次,也必定要消耗身體的元氣。

    從那意念傳遞給他的所得來看,常人的話,在一天內,至多只能運使其中一到兩個章印,再多不是不可以,而是會損傷身體,且過後還需要進行充分的休養,才能恢復過來。

    但每一個人的根本不同,情況自也有不同,他估算了一下,要是自己運用的話,同時運使三個章印當無問題。至於具體次數,未曾觀讀前,暫還難以推斷。

    他認為在大道之章上一定有著更能養護元氣的章印,只是玄府目前還沒有傳授給他們。

    不過此時考慮這個還太遠,他現在面臨的是另一個問題。章印是有了,可他卻沒有足夠的神元了。

    加上渾章之中“馭印”,現在有四個章印等他去觀讀。而在此之後,若是找到了那心光之印,也仍是需要一定神元去激發的。

    這個缺口著實不小。

    他也沒想到,先前自己還唯恐玄府對章印的傳授約束太嚴,可沒想到,現在卻需為章印太多而費思量。

    按照他的推斷,假若那座雕像上所積攢的源能不少,當能填補兩個章印的缺損,剩下的還需再想辦法。

    他心下一轉念,不知道任義那邊會不會給自己一個驚喜,但那到底是撞運氣的事,也不能太過指望。

    不過,這裡倒是給了他一個思路。

    以往的得到的蘊含源能的物品,都有幾個特性,古老、異神、靈性這三個條件至少具備其一。

    按照這個範圍來看,都護府內應該有很多東西符合要求,但是一來數目多,二來還不見得一定具備源能。且他一個人去尋的話,既是浪費時間,又牽扯精力,還不見得能有收穫,既然這樣,那是不是可以想一個辦法,讓這些東西主動送上門來呢?

    深思許久後,他心中漸漸有了一個主意,只是這裡還缺少幾個必要的條件,現在還無法做到,需要再耐心等待一段時間。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他索性便在玄府宿下,每日除了打坐練劍,都會抽出一段時間到那雕像附近吸收源能。

    如此斷斷續續數天后,到了二月二十五日這一天,他正在雕像之下描摹時,忽然感覺到,本來泊泊而來的,綿延不絕的熱流陡然變得稀疏了許多,當即反應過來,應該此上所蘊藏的源能快要被自己吸攝乾淨了。

    果然,沒過多久,就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熱流到來了。此時再觀那雕像,好像比以往殘損破敗了許多,但終究沒有真的崩毀。

    他查看了下自身神元,後面吸納的,再加上之前自身所提聚的,已然積蓄到最多時候的六分之五左右,這差不多能觀讀兩至三個章印。

    不過按照玉簡中那股意念所指示的“章法”,這三枚章印的觀讀其實是有先後順序的,且每次投入神元的多少也有講究,並且需得在三枚章印來回觀讀數次,才有一定的可能引出心光。

    所以他最好把神元再積蓄的更多一點,等到可以滿足觀讀四個章印所需,而後再來一次做成此事。

    他心下一思,源能既然已經得手,那麼自己也就繼續不必再待在這裡,大可以回去修持了。於是轉回廬舍收拾了一下東西,與鄭瑜等人別過,就離了玄府。

    半個多夏時後,他就回到了學宮中的居所。

    可方才走進,就見一個精瘦短髮少年背著一個包裹站在門前,發色略微偏淺,眼瞳偏灰,身上穿著一件單衫。在看到他過來時,馬上將包裹放下,對著他躬身一拜。

    張禦看了看他,這是一個十分健康的須人少年,渾身上下有一種止不住的生命活力,目光清澈,面容之中還帶著幾分稚嫩。

    “是庶務堂讓你來的?”

    少年恭敬道:“是的,族老讓我來當主人的助役。”

    張禦道:“不用叫我主人,都護府自有規矩,想必你族裡的長老也曾教過你。”

    都護府名義上不允許任何人當他人的奴僕,所以須人就算視自己為僕,稱呼上也需注意,不過也有些人在沒有外人的時候就喜歡底下人這麼稱呼自己。

    少年立刻改口,道:“是的,先生。”

    張禦道:“你是什麼時候來的?”

    “三天前,每天白天都來此等候先生。”

    張禦淡聲道:“既然的是三天前的事,那麼從那時算起,你已經是我的助役了,我或許會夜晚回來,難道你不應該晚上也在此等候麼?”

    少年認真道:“先生,若是先生有要求,離禾可以不眠不休等候下去,可若先生不在,離禾認為,只有晚上休息好,才能在先生需要的時候更好為先生效力。”

    張禦微微點頭,這個少年雖然是須人,可並不是一味附和於他,也有著自己堅持,這很不錯,他並不想要一個隻會聽他吩咐,而自身沒有任何判斷力的助役,他道:“你叫離禾?”

    少年道:“是的,先生,這是族老給我取的名字。”

    張禦思索了一下,須人多是以糧食作物和家禽牲畜為名,這位族老給其取這個名字是希望禾苗繁盛,他道:“‘離’字有離別、分隔之意,放在我這裡不妥,我給你改個名字吧。”

    少年很高興,主家給自己取名,這說明自己通過了,他一個躬身,道:“請先生賜名。”

    張禦道:“‘離’可改為‘李’,我看你朝氣勃發,年少英健,就在‘禾’字前再加個‘青’字吧,就叫‘李青禾‘。“

    李青禾一聽,一躬到底,喜道:“謝先生賜名。”

    張禦一點頭,他上去推開門,往居所裡走了進去,見李青禾站在門庭邊上,沒有冒失入內,便道:“青禾,進來收拾一下。”

    “是,先生。”

    李青禾進來後,沒有馬上動,而是先觀察了一下,這才開始收拾打掃,他動作敏捷,做事很是有條理,一會兒就拾掇的井井有條。

    張禦看在眼裡,不禁點頭,對這個少年助役還是較為滿意的,尤其李青禾是一個須人,以後有些事就可以放心交給其去辦。

    須人一旦認定了一個主家,那就不會再換人,就算你窮困潦倒,走投無路,他們也是一樣不離不棄,過去實在不乏在主家亡故之後選擇自我殉身的須人僕從。

    他又對李青禾交代了幾句,告訴後者哪些需要注意的,便就準備去靜室打坐,可這時忽然聽外面有碰門之聲,李青禾就用請示的目光看向他。

    張禦道:“去開門。”

    他也是邁步來至門庭前,等李青禾開了門,卻見來者是兩個陌生師教,二人並沒有走進來,目光卻是很不客氣投進來,可二人見他立在那裡,俊采神貌,不類凡人,都是不自覺收斂了一下原先態度,其中一個一拱手,道:“可是張輔教麼?”

    張禦抬手回了一禮,道:“是我,兩位師教有什麼事麼?”

    方才說話那人自袖中拿出一封貼子,起雙手遞上,道:“學宮傳貼,裘學令請你後日往甄禮堂一行。”

    張禦一轉念,示意李青禾接過。

    另一名師教見他收了帖子,便開口道:“裘學令德高望重,還請張輔教勿要失期,否則後果自負。”說罷,再是一拱手,兩人就離開了。



第一卷 東庭 | 第三十章 責師申問

    張禦看著這兩人離去,就從李青禾手裡接過了帖子,見署名上面寫著裘尚二字,後面綴著的學職則是學令,應該就是那兩人口中的裘學令了。

    貼子內容也與那兩人說得一般,請他明日去往甄禮堂一行,但具體為何事卻沒有說。而且措辭用語卻並不怎麼客氣,有一股居高臨下之感。

    他心下思忖,甄禮堂是文辯宣講的場所,他之前的自薦,就是在那裡進行著。

    而再過幾日,按照與學宮的約定,他就要開始向一些學生教授堅爪部落的語言文俗了,所以這件事來極有可能與此有關。

    他把帖子翻了翻,落印處用得是學宮的蓋印,也就是說這次喚他前去是通過學宮下達的,身為學宮輔教,他是必須要去的。

    “這是學宮想在我正式教授那門土著語言之前再確認一次,還是學宮中的有些人想要從中得到些什麼?”

    他想了下,覺得恐怕這兩方面都是有可能的,因為這件事裡所涉及的利益著實不小。

    擁有幾萬人戰士的強大土著部落出現在都護府空虛的南域,很可能會導致整個戰略走向的變化,甚至危害到都護府的安穩,而這裡面所會引發的都堂博弈和爭端更是可想而知。在這等時候,難免有些人會蠢蠢欲動。

    可不管如何,現在這門掌握與這個部落溝通方式的人是他,所以無論那些人想做什麼,總歸是無法把他繞過的。

    他收回思緒,轉目看了看李青禾,這個須人少年很懂事,方才他在思考時,一直站在旁邊沒有出聲,他道:“青禾,你方才接貼,禮數舉動有模有樣,是誰教你的?”

    李青禾回道:“先生,是族裡的長老教的,不但教天夏文字,也教天夏禮儀規矩。”

    張禦搖頭道:“你族老教的很好,只是你這禮儀只在於‘形外’,而不是‘內用’,練得再好也沒用,空閒時候,我會教你一套導引術,你要好好練習。”

    李青禾不懂這裡的區分,但是他很機靈,聽出張禦要教他一些東西,心裡很激動,道:“是,先生。青禾一定認真做好。”

    就在兩人說話的時候,門外有聲進來:“張輔教,可在否?柳光前來拜訪。”

    張禦聞聲,站了起來,親自到了前方打開大門,拱手道:“柳師教怎麼來了?”

    柳光還了一禮,神情微凝道:“張輔教,方才可是有學宮中的人來過了?”

    張禦心中一動,側讓一步,道:“柳師教,請裡面說話。”

    柳光一拱手,踏步進來。

    張禦將他請到了書房之內,兩人落座後,青禾就已是把茶水端了上來。

    柳光看了看,訝道:“須人?”他有些羨慕,“張輔教倒是挑到了一個好助役啊。”

    須人助役可不是你想有就能有的。每個須人在認一個主家前,還需其族內長老認可。

    這是因為須人也怕自己的族人跟錯了主人,這樣就害了族人的一生,所以在挑選跟隨物件的時候還要用天夏人的方式問卜,要是卦象顯示無礙,這才會同意。

    柳光之前也想挑個須人助役,可惜沒能成功。而一次不成,也就不會再有機會了。因為所有的須人部落都會認可這個結果。

    張禦將那封帖子拿了過來,道:“方才學宮的確來人了,還送來了這個。”

    柳光拿來一看,皺眉道:“果然……”

    張禦問道:“柳師教可知學宮這回為何尋我?”

    柳光嗤了一聲,道:“還不是有些人看到這事有利可圖,所想在這裡面插一手,因為張輔教你是此事關結之所在,所以這些人無不是想從你這裡打開缺口。”

    張禦點了點頭,果然是這麼一回事,他問道:“那柳師教可知,這帖上留名這位裘學令又是什麼來歷?”

    柳光道:“這個裘學令,本是泰陽學宮中最擅長安山土著語言的譯者,這些年裡據說也在走訪一些都護府中的歸化土著,抄書整理,想要弄出一套可以對照所有部族的語典出來。只是這幾年來沒什麼消息傳出,我本以為他已經退下來養老了。”

    他抬頭道:“我與這位裘學令有過幾次接觸,這位前輩學問的確很好,特別是在各部族的文化語言上,他過去的成就非常多,翻譯了大量安山附近土著部落的古代樹皮書,著實充實了學宮的文庫。對了,他還和上任學宮祭酒詹公的交情不錯,如今的弟子詹治同,就是詹公的兒子。”

    張禦心下一思,從柳光的話中看來,這個裘學應該本是個邊緣人物,其當被是某個勢力推出來的,不過值得注意的是,這個人看來對土著語言十分瞭解和精通。

    柳光將之帖子放下,肅容道:“據我方才聽到的消息,這一次,很可能打算對你進行申問。”

    張禦一聽,眼眸微動,心中飛快思量著,“申問麼……”

    所謂申問,放在泰陽學宮中,就是對宮中師教進行學問上的考校,若是發現誰人學問不足,難再勝任其位,那麼學宮就可以將之罷退。

    這其實是一條早年的規矩,在都護府又舉立了三座學宮,泰陽學宮就很少再做此事了。

    柳光抬頭看向他,神色認真,問道:“張輔教,照你的判斷,你說那個堅爪部落的語言,除了你,可能還有其他人會麼?”

    他十分關心此事,因為張禦在他與朱安世、辛瑤三人面前通過自薦進入學宮的,現在連一個月都沒過去,要是張禦在此次申問中出了問題,他們三個人也是一樣脫不了干係的。

    張禦道:“這位裘學令去過安山以東的叢林深處麼?”

    柳光搖頭道:“裘學令九十多歲了,也算是年紀不小了,他一輩子都在學宮中埋首經卷,之前也從未聽說過遠遊的經歷。”

    張禦略覺意外,道:“九十多了麼?這麼說來,這位裘學令也經歷過當年那一戰了?”

    六十年前那一戰,幾乎都護府大部分的天夏成年男丁都上了戰場,而能活著回來的也並沒有多少。要不然現在都護府中也不會有那麼多安人和夏安混血的官吏。

    算來那個時候,這位裘學令差不多是三十多歲,正是最身強力壯的時候。

    柳光卻是面露譏嘲,道:“這位裘學令可沒上過戰場,聽聞當年大戰前夕,他恰好摔斷了一條腿,過後又昏迷了多日,所以就沒能去成。”

    只是說到這裡,他又強調道:“不過不去問人品,這位的學問卻是做不了假的,我當初也曾聽過他的講學,很有幾分門道。”

    張禦聽到這裡,可以確定對方不會堅爪部落的語言。這個部落是兩三年前才從內陸遷徙過來的,就算這位裘學令之前也去過內陸深處,也根本接觸不到。

    他道:“柳師教不必擔心這件事,我只是覺得,這位裘學令或許並不是為了考校我,而是另有打算。”

    柳光一聽,怔了一怔,猛然醒悟過來,不由用手虛握拳頭,敲了敲額頭,自己也是關心則亂了。

    裘學令要是懂得堅爪部落的語言,那直接用自己代替張禦不就可以了?還要大張旗鼓弄出這麼一出幹什麼?這豈不是多此一舉?

    所以這裡面肯定是有什麼別的想法。

    他問道:“那張輔教打算明日怎麼應對?”

    張禦語氣自然道:“到時見招拆招就是了。”

    他現在可不止是一個輔教,而且已經進入了玄府,只要不是明著違反規矩,學宮並不能把他怎麼樣。但若是可以,這個學宮輔教他還想繼續保持下去,因為在他下來搜集源能物品的計畫中,這個身份也是很重要的一環。

    柳光也是被張禦的鎮定所感染,心定了不少。

    不過想想也是,只要張禦還掌握著那個部落語言,那麼就是最大的倚仗,學宮無論如何也不會對他怎麼樣的。

    他道:“小心無大錯,張輔教,我先回去了,明天我與一同前往甄禮堂。”

    張禦與他約定了一個時間,隨後動身相送,將其送出門後,就又折返書房,再拿起那封帖子看了看,結合柳光說的那些話,他倒是想到了一個可能。

    是與不是,等明日就見分曉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7 10:57 PM

本帖最後由 Nooth 於 2019-12-7 10:36 PM 編輯

第一卷 東庭 | 第三十一章 汙名之問

    二十六日這天,雨霧消散,瑞光的上空見到了久違的晴朗,站在學宮任意一處往外眺望,都能清晰看見遠處蔚藍的騰海,和煦溫暖的微風過來,感覺整個首府似被青天碧海攬在了懷中。

    如此愜意舒適的天氣,除了天頂上偶爾飄過一兩朵灰色雲團稍微礙眼,也就沒什麼可挑剔了。

    張禦一早便就起身,服過丹丸後,先去後院練劍,回來洗漱一番後,便坐在天臺之上,一邊飲茶,一邊觀望海上日出。到了食時,他方才動身出門,行至與柳光約定所在,兩人匯合之後,就一同往甄禮堂而來。

    走在路上,柳光提醒道:“我昨日回去之後又打聽了一下,學宮的確準備對你進行申問,今天這一關恐怕沒那麼簡單過去,裘學令除了關於土著語言之事,當還會問你其他問題,千萬要小心應對。”

    張禦道:“多謝柳師教提醒,不該回答的我不會回答。”

    申問不是審問,那被考校的一方也並不是什麼卑下之人,而是在學宮任職的師長,自也是有其尊嚴的,有些問題太過,或者偏離了他的專學,那他大可選擇不回答。

    柳光道:“你心中有數就好。”

    行不多時,兩人就來至甄禮堂前。

    這裡已然站有二十餘人,皆是學宮中的師教,顯然都是聽到了今天要進行一場申問,故是前來一觀的,畢竟這等事有幾十年沒出現了。

    柳光一見,直皺眉頭。

    堅爪部落這件事學宮一脈若是能利用好,當可在都堂之上拿取到不少利益,可今天這麼多人過來,難道學宮上層將此事洩露出去麼?

    還是說事情起了什麼變化,學宮已經不打算隱瞞了?

    眾人看到他們到來,也是紛紛看來,只是在見到張禦的時候,不少人神情中都是現出驚歎之色。

    門前一名助役主動迎上來,躬身一禮,側身一引,道:“兩位請這邊走。”

    張御前次是沿著中路坡道走入大堂的,這次卻是從邊門廊道而行,可走了沒有幾步,卻有一個身著師教衣冠的四旬男子走了過來,攔在兩人面前。

    其人對張禦一拱手,故意大聲道:“這位就是張君子了吧,聽聞你懂得不少安山附近土著部落語言,恰好我也是精研蠻語的,我有一個疑問,想向你請教一二。”

    站在門口的眾人頓時精神一振,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

    柳光一皺眉,現在這個場合,所有人都當以學宮中的學職來稱呼對方,“君子”這個稱呼明顯是表達出並不認可張禦的學問。

    張禦撇了其人一眼,淡聲道:“今日請我到此的是裘學令,尊駕若要向我請教學問,還請先遞名帖,按照學宮的規矩來,否則恕不奉陪。”說完,他一甩袖袍,就往裡走去。

    那個人被他言語氣勢所奪,一時說不出話來,等他過去後,終於回神過來,隨後猛然漲紅了臉,被氣得留在原地直打哆嗦。

    張禦沒有再去理會此人,他與柳光兩人行到里間,正要進入大堂之時,有助役將柳光攔阻住,道:“柳師教,止步,若要旁觀申問,還請到觀台之上。”

    柳光停下腳步,對張禦道:“張輔教,來者不善,小心應變。”

    張禦對他一拱手。

    柳光由側廊往環形觀臺上走去,到了上面後,發現站在這裡的人,有不少在語言方面有所建樹的,只是其中有一人,他認出一位學宮高層身邊的親信。看來這次申問當真是頗受關注。

    張禦此刻已是來至環形大殿之下站定,他身形筆直,大袖垂落兩側,而此刻天光明亮,自穹頂琉璃透過,落在他衣冠之上,分外耀目,看去神秀飄逸,出塵若仙。

    學宮中的確有不少人對張禦這個依靠自薦進入學宮中的人不滿,認為他肯定取了巧了,要不然年紀輕輕又何必用這個方法,而不是通過走正途考入進來呢?

    不過大部分人平時既遇不到他,也並不與他打交道,所以也就是鄙夷腹誹幾句,過後就不再多去多關心了。

    可等到此刻當真正見到他時,卻又感覺事實未必如此,說不定人是有苦衷的呢。

    大堂朱台之上,這時有兩個人走了過來,都穿著學令衣冠。走在外側的是一個老者,裡側則是一個面目嚴肅的中年男子。

    張禦抬首看了看,那個老者當就是裘學令了,此人保養得當,皺紋不多,頭髮略微花白,看去也就五六十歲,根本看不出已經九十之齡了。

    當然,天夏人平均壽命就是一百二十歲,其人若是懂得養生,活到一百五十歲都是有可能的。

    裘學令到了前方,先抬手與臺上諸人見禮,隨後道:“老朽聽聞學宮新來了一名俊秀,是靠自薦入得學宮的,當時老朽十分驚訝,因為學宮有數十載未曾見得這等英才了吧?”

    說到此處,他笑了笑,道:“後來又聽說這位俊秀懂得不少安山土著的語言,老朽得知後,也是頗為高興,老朽在此道上精研多載,自問也算有些說得過去的成就,頗想與這位後輩切磋一二,看看這位在學問之上,與老朽年輕時候又有哪些不同。”

    此時,他才雙眼一眯,緩緩看了下來,道:“這位就是自薦入得學宮的張輔教了吧?”

    張禦合手一揖,淡聲道:“裘學令有禮。”

    裘學令點點頭,道:“張輔教,你或許已是知曉,學宮今次要老朽來對你進行申問,只在此之前,老朽有幾句話問你,不介意吧?”

    張禦道:“不知什麼話?”

    裘學令慢悠悠道:“張輔教不必緊張,也就是一些前輩關心後輩的話,你如果有真才實學,那老朽也是替學宮感到高興啊。”

    柳光在旁聽了這話,冷笑幾聲,這個裘學令,以老賣老倒是真有一套。

    張禦看得出來,這位裘學令十分喜歡拿前輩的身份來壓他,可其人越是這樣,越是說明其底氣不足,否則根本不必要如此做。

    裘學令緩緩道:“我看過張輔教的口述經歷,上面寫你曾一個人去安山之東遊歷,途中著實遇到了不少危險,那時你好似只有十四歲吧?當真了不起,少年英雄,能人所不能。”

    說到這裡,他一陣感歎,“老朽年紀大了,看到你們這些年輕人,也不覺想起自家子女,嗯,對了,不知張輔教你當時出遊時,家中有幾個兄弟姐妹啊?”

    柳光聽到他問這看似不相干的話,先是一怔,隨後暗罵一聲老匹夫。

    在學宮行走,名聲還是很重要的。裘學令此刻這麼問,分明就是暗指張禦年紀輕輕,卻不顧父母擔心出外冒險,而且一去就是幾年杳無音訊。這不管是不是奉行舊時傳統的人,都會覺得他的行為不妥當,那無形中就會被人鄙夷排斥。

    張禦眸中有光泛動了一下,裘學令此舉,是想先從道德上入手,對他進行一定的打壓了。

    既然對方有這個目的,那麼他可以想像出來,不管下來他怎麼回答,其人一定會果斷結束這個話題,過後再設法對周圍的人進行某種輿論誤導。

    他抬起頭,直視上方,道:“此一問,不知學令是以什麼身份問我?”

    學令雖然比輔教、學正的學職來的高,可並沒有上下級的關係,只有各堂主事對底下從事有管束權。像他這樣的輔教,只需對學宮祭酒和學宮的規矩負責就好。

    所以如果不是正經申問,他不想答,那大可不答。

    我與你一樣都是學宮的師長,我為什麼遠遊,家中有什麼人,與你何干?輪得到你來問我麼?

    裘學令眯眼看了看他,呵呵一笑,道:“看來張輔教是嫌我這老傢伙囉嗦了,也罷,既然張輔教不願回答,那就免了吧。”他對站在旁處的那一位中年學令道:“徐學令,不妨就開始申問吧。”



第一卷 東庭 | 第三十二章 潛謀重重

    徐姓學令一點頭,自後方站了出來,環視一圈,肅聲道:“今日申問,所有人不得筆錄,不得見諸報端,若有違者,開職位除籍。”

    眾人都是抬手,肅然一禮,表示遵從。

    中年學令就是來此做個見證的,所以說完後,就將位置重又讓給了裘學令,自己退了下去。

    裘學令走上前臺,看著張御,嘴裡便發出一陣了古怪的音節,在這環形大堂之下,顯得很嘹亮,也很宏大。

    很難想像他這瘦弱的身體裡內能蹦出這麼響的聲音來,倒是令在場不少人刮目相看,看來其人並不像自己所描述的那般老朽。

    柳光知道,在裘學令話出口的一瞬間,就已發出考校了。他看到有個站得近的師教互相交談著,似在分析說得是裘學令說得到底哪種語言。

    他心中不由一緊,若是連這些學識淵博的師教都不知道這是什麼語言的話,那張御能回答得上來麼?

    畢竟張御的年齡並不大,就算擅長某一部落的語言,卻並不等於什麼地方的語言都精通。

    張御聽到這句話,立時判斷出來這是安山北面的一個偏僻小部落的語言。

    他之所以知道,也是恰好與這個部落的土著接觸過,但也僅限於能說兩句罷了。

    他看得很明白,裘學令在這些語言上鑽研了幾十年,積累非常深厚,自己是不可能比得上的。就算現在回答上來,其人也大可以再換了一種語言,總有可以讓他接不上的時候,所以他乾脆不應。

    裘學令見他不說話,捋了捋鬍鬚,又換了一個語言。

    這次在場有人立刻分辨出來這是安山中游一個土著部落的語言,和安人勉強算得上是近親,現在仍有幾支生存在山嶺深處,靠狩獵和皮毛貿易為生,因為與都護府交流頻繁,如今懂得這個部落語言的人著實不少。

    張御則是一臉平靜站在那裡,仍是沒有開口。

    接下來,裘學令又換了數種語言,每一種都不重複,不僅如此,他吐字清晰,說話時又富有節奏,明顯能讓人聽出不同語言之間的變換。

    在場之人不禁心生感慨,感覺他果然學識淵博,不愧土著語的大家,這在都護府中應該算是獨一份了。

    因為無論說什麼,張御始終保持著沉默,裘學令終於停了下來。他慢條斯理道:“張輔教,方才我問你這許多,你為什麼不答?這這裡面總該有一門語言你是懂得的吧?”

    張御淡聲道:“裘學令雖然問了這許多話,但與我所要教授的語言又有什麼關係呢?”

    “申問”是考校學宮師教或輔教原本所具備的學識,可你問的東西和我所掌握的東西根本不是一個東西,那我根本沒必要來理你。

    或許其他年輕輔教或師教站在這裡時,會被裘學令所營造出來氣氛所壓倒,可他根本沒這個心理負擔,且相當理直氣壯。

    裘學令哦了一聲,似是略帶疑惑,隨即露出一絲歉然之色,自嘲道:“這是老朽我考慮不周了,老了老了,張輔教,既然你懂得那堅爪部落的語言,那就回答我一個簡單的問題吧,”他彷彿很隨意的問道:“在此部落中,他們天地人之間是如何溝通的呢?”

    張御聽到這句話,微微抬頭,看了裘學令一眼,可對方神情看著很是自然,他思考了一下,而後對遠處的助役示意自己需要紙筆。

    待助役送來後,他提筆寫了幾行字,而後讓人送了上去,並對臺上道:“我的回答都在這裡了。”

    裘學令從助役手中拿過紙張,拿至面前看了看,當看到那上面一行文字的時候,他的眼瞳微不可察一縮,沉吟一下,動作利索的把紙條塞到袖子裡,隨後讚歎道:“張輔教果然學識不俗。”他看向那徐姓學令,道:“我看,今天的申問就到此為止吧。”

    那位徐姓學令有些奇怪,道:“可以了麼?”

    裘學令很肯定道:“不必再問了,張輔教足可以勝任此職。”

    “這樣……”徐姓學令沉吟一下,他只是學宮派來做見證的,不管具體過程,既然裘學令這麼說,再有什麼事自然有其負責,與自己無關。

    於是他走上前方,對著大堂下方道:“申問結束,張輔教,你通過了,可以回去了。”

    環形堂上的眾人都是一陣莫名其妙,弄不清楚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好像都還沒怎麼開始吧?怎麼已經結束了?

    很多人不禁心下失望,感覺這次申問著實有些虎頭蛇尾,

    張御卻似一點也不意外,合手一揖,袍袖擺動之間,就已是邁步走了出去。

    裘學令這個時候則是微微抬眼,深深看了他一眼。

    張御方才到了大堂門外,柳光就已是從裡追了出來,他對方才發生的事也很是不解,道:“張輔教,剛才那是什麼意思?”

    張御道:“我們換個地方談。”

    兩人離了甄禮堂,走到學宮東側一處僻靜庭院內,這裡有一大片草坪,幾個古代殘破的石墩零零落落的點綴在四周。

    不過此間明顯也是有人打理的,有些地方還稍微修繕了一下,使得有本該是荒敗的景象反而有種殘破的美感。

    柳光這時忍不住問道:“張輔教,你那紙上寫的是什麼,為什麼裘學令一看就讓你過了?”

    張御道:“其實很簡單,我就是寫了一段堅爪部落的文字而已。”

    “就這樣?”柳光感覺有些不可以思議,道:“他就這樣讓你過了?為什麼?”

    張御淡聲道:“因為他看不懂。下來無論他問什麼,我都會說已經寫在那紙上了,他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不再問下去了。”

    “是這樣麼?”

    柳光感覺這裡面的事恐怕沒這麼簡單,不過這既然張衍這麼說,申問又過去了,那他也不必再去追究了,他揉了揉眉心,道:“不管怎麼樣,總算甩掉這個麻煩了。”

    張御搖頭道:“恐怕還甩不掉。”

    柳光一怔,道:“什麼意思?”

    張御看了看遠處,轉目望來,道:“柳師教,方才在堂上時,你覺得我與他之間,在土著部落語言上,誰更懂得多一些?”

    柳光遲疑一下,道:“我覺得他好像更懂得更多一些。”

    張御點頭道:“這就是了,連你也這麼覺得,那麼那些前來觀看申問的人應當也是這般想法了,假如裘學令向學宮提出,想要參與到這次與堅爪部落的交流事宜中,你覺得學宮上層會怎麼想?”

    柳光這時忽然想起來,今天有一位學宮上層的心腹也在堂上。

    張御很確定的說道:“所以裘學令今天的目的,恐怕並非是為了申問,而是想通過這場申問為自己造勢,讓學宮上層感覺到他才是這方面的權威,我敢斷言,下來他一定會插手到這件事情中來的。”

    柳光語帶譏嘲道:“這麼大年紀了,不想著頤養天年,卻來爭權奪利,何苦來哉?張輔教,你能應付麼?”

    張御道:“雖然麻煩是少不了的,可至少在我傳授堅爪部落的語言時,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至於以後的事,那要等等再看了。”

    柳光想了想,無論怎麼說,眼前的事是應付過去了,他道:“張輔教,我那裡還有些事,便先告辭了,你下來要是遇到有什麼麻煩,可再來尋我。”

    張御也是一拱手,客氣道:“今天多謝柳師教了。”

    等柳光離去後,他在這個庭院緩緩走著,其實他有一個懷疑,方才並沒有對柳光說。

    他之前聽說裘學令在編寫那些土著部落語言的對照語典。這非常了不起了,說明其人已經總結出了一套可以在各個部族之內通行的語言規律。

    而他知道,有些人在語言上有著非常獨特的天賦,只需要知道兩種語言之間一些關鍵資訊的對照,就能粗淺掌握雙方交流的方式。

    若是裘學令就是這樣的人,那麼其人今天真正目的,恐怕就是想從這裡進行偷師。所以出於謹慎考慮,他一上來就用文字來回答,直接將之堵回去。而裘學令應該看出他的提防來,知道無法從他得到什麼了,所以很乾脆的退場了。

    這個時候,甄禮堂內。

    裘學令走入了一間偏廳,一個英俊年輕站在那裡,恭敬道:“老師,可有收穫麼?”

    裘學令眯著眼道:“這個年輕人不簡單吶,可能看出我的用意了,這個堅爪的文字並非我之前見過的任何一種,恐怕與我之前所接觸的安山部落不是同一個源起。”

    年輕人卻一點也不著急,笑問道:“那我們下來如何?”

    裘學令悠然道:“沒關係,今日至少我也試出了我想知道的,而且我造勢已成,等你父親在後面再推一把,學宮當會同意我督聽他授課,過後你與我一同前去就是了。”

    年輕人微微一笑,道:“老師,我明白了。”



第一卷 東庭 | 第三十三章 心湖照劍

    兩天之後,二月二十八。

    張御一身青色深衣,正坐於木案之後,手中落筆不停,不一會兒,下方的白紙就被一行行端正的字跡占滿了。而在旁邊,類似的紙已是疊起了十多張。

    他筆把擱下,等了一會兒,將所些的紙都是收入到一隻早已準備好的漆匣中,並貼上封條,打上蠟戳。

    “青禾。”

    他喚了一聲,李青禾就從書房外走進來,躬身道:“先生,有什麼吩咐?”

    張御自袖中拿出一張名帖,與那漆盒一同推到他面前,道:“你拿這張名帖還有這匣子,替我去一趟安廬居,請那裡的掌櫃幫把我這些送到合適的報館去,順便再帶幾份這幾日的報紙回來。”

    現在他已經在開始著手準備心中那個計畫了。雖然出於安全考慮,他現在還不能出學宮,但李青禾卻是可以的。

    每天往來泰陽學宮的人如此之多,也沒人會對一個助役感興趣。

    李青禾應了一聲,將東西拿過,在出去前,他想了想,又問道:“先生,有什麼需要我特別注意的麼?”

    張御道:“自己小心點就好了,碰上什麼事也別自作主張,先回來再說。”

    李青禾認真道:“是,先生。”

    張御等到李青禾出門,就來到後院中,自石凳上拿起一根早已削好的竹劍。

    在與蘇匡一戰中,他曾陷入到身心極靜的狀態中,心湖倒影了外界的諸多氣息。

    這其實是夏劍這把劍器所帶來的能為。

    只是他後來一直在嘗試,如果不借助這把劍器,自己能否進入這樣的狀態之中,而這兩天來,他已經隱隱有一些頭緒了。

    要是能夠摸准竅訣,並將之運用純熟,說不定還能投照入大道渾章之中。

    不過這恐怕是很久之後的事了。倒是這幾天的安心修煉,他覺得自己的劍法隱隱有所提升。

    這並非錯覺,劍印上面的光亮又增加了一點,這大道渾章最大的好處,就是你落在上面的能為技巧只要稍微有一些進步,那就可以直觀的顯現出來。

    想到這裡,他的思緒也是不禁發散開來。按照玄府的說法,玄章只要找到了那一縷玄機,那麼就可突破第一道章,同時身軀就將會經歷一次蛻變。

    那麼渾章是否也是如此呢?

    至今為止,渾章上的所有能為都是他本身就先具備的,都是從外界學習修持得來的,那麼渾章的玄機難道也是在外尋得的麼?

    其實那尋玄之法,他覺得倒是與舊法之中用呼吸吐打破身軀極限的方式有相似之處,唯有突破了這層束縛,才能修煉更為高深的功法。

    這麼看來,舊法和新法雖然修煉方式不同,可有些道理卻是也相通的。

    他搖了搖頭,既然已是走上了新法之路,那舊法的東西,暫且就不要去多想了。

    收拾好飄散的念頭,他屏息凝神片刻,便展開劍式,認真練了起來。

    李青禾辦事很利索,到了中午,他就轉了回來。

    “先生,東西已經交給那裡一位姓盧的掌堂了,他說請先生放心,他會將東西送去瀚墨報館,說那裡也是安巡會的產業,不會耽誤先生的事情。”

    張御道:“很好,你做得不錯。”

    李青禾得了誇獎,非常高興,道:“這是青禾該做的。對了,先生,那些帶回了報紙已經放在書房的報架上了。”

    張御一點頭,就讓他先下去了,自己在靜室吐納了一會兒,這才來到書房裡,拿起報紙看了起來,接連幾份看下來,他發現最近異神教徒作亂的消息越來越多了,還有就是各地頻頻出現的瘟疫蝗蟲。

    而與這些比較起來,瑞光城卻還是一片祥和。

    下午的時候,任義興沖沖找上門來,並說他所需要的藥材都採買到了。

    張御覺的他來得正是時候,他身邊的元元丹已經剩不了多少了,所以現在每天只是服用一至二粒。

    至於學宮給的那采秀丹,他之前想要吞服的時候,那氣味讓他感到一絲不適,這是身體本能在抗拒,所以乾脆決定不再服用了。

    他換了一身衣服,喚上李青禾,就與任義一道來至雜庫。

    與上回一般,所有藥材都是分門別類擺放在那裡,他檢查了一遍,從藥材品質上看,明顯比上一次更為用心了,就是上回那發現源能的骨片卻不在其中。

    他問起時,任義笑道:“這是輔教看重的藥材,我怕又出什麼意外,所以特意讓人單獨安置了,這就拿來。”他吩咐一聲,少頃,就有人捧來一大包藥材,在敞臺上打開,自裡面嘩啦啦倒出來一大堆骨片來。

    張御在這包東西方才拿過來的時候,就感覺有源能存在其中。他伸手抓了一把骨片起來,只這一把之中,就感覺其中至少有三四片骨片中蘊藏著微弱熱流。

    不過與上次不同的是,還這一堆之內還有很多,真正令他感到欣喜的是,既然上一批和這一批都有源能存在,那說明還可以通過這個找到管道找到更多。

    他道:“這還是從原來那個藥行裡採買的麼?”

    任義回道:“是的,我特意和那藥行說了,就上回那種,輔教可是滿意麼?”

    張御點頭道:“很不錯,你繼續找這個藥行,這種藥材儘量收,不過……”他將那有源能的骨片都是挑了出來,並道:“你來看,這些骨片能看得出是出自同一處地方,而這些就不是,所以若有可能,”他點了點有源能蘊藏的那一堆,你要儘量挑我說得這種。”

    任義並不是專做藥材生意的,怎麼也看不出什麼來。馬上吩咐了一聲,著人找來了一個行步沉穩,留著鬍鬚的中年漢子。

    “老陳,這堆藥材,你能分辨出不同麼?”

    中年漢子過來看了看,指著張御面前的那一攤骨片,道:“任頭,這裡的骨片全都是來自同一頭異獸。”

    說著,他又指了指另一攤,“而這就是另一種了。不過兩頭異獸應該也是來自同一個地方,周圍水土也是相差不大,所以單從外觀上看,一般人是很難分辨出來的。”

    任義一翹大拇指,道:“老陳,你果然好眼力,下次再買這些藥材的時候,你隨我一同去,怎麼樣?”

    中年漢子沒有立刻答應,而是看了看張御,正容拱手道:“這位是不是就是上次救了庫裡諸多兄弟性命的張輔教?”

    任義道:“對,這位就是張輔教,採買這藥材,也是張輔教吩咐的事。”

    中年漢子臉上露出感激之色,道:“那天多虧了輔教,我那兄弟才逃的一條活路,既然是輔教的事,那沒得說,陳廣我一定用心。”

    張御點首道:“那就拜託幾位了,這次藥材的不錯,我便帶回去了,青禾,你與任助役去結帳。”

    任義急道:“輔教,救了我們大多數人的性命,這筆錢哪還用得著輔教出!”

    張御淡聲道:“這是兩回事,若是任助役覺得虧欠,那下來的事就請多多上心。”

    任義見他堅持,也只能作罷,下去與李青禾結帳,隨後又命幾個力役,幫著把這些藥材一起送到學宮裡。

    張御回到居處後,稍加洗漱,隨後第一件事,就是將所有骨片上的源能全部吸攝入體,頓時又補充了不少神元。

    此刻他再查看一下,觀讀三個章印已是綽綽有餘,但四個章印的話稍稍有些勉強。

    他想了一想,下一次運來的骨片只要在數目上與這回不是差的太多,那差不多就應該夠了,既然如此,那不妨再等上一等。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7 10:59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三十四章 傳文授學

    時間很快就到了三月初五。

    餘名揚穿著收拾的乾乾淨淨的學子衣袍,提著竹書箱,沿著一條平坦蜿蜒的山道往泰陽學宮的高處東台走去。

    東台是學宮中僅次於正殿一處高地,上方修建了三座門庭寬廣的木結構學堂,這裡也是學宮傳授一些獨特學問的地方。

    餘名揚的專學是安山土著語,這是有數幾門在學成後需要聽從都堂調用的專學,因為他的所有學費都是由都護府代付的。

    如果不出意外,在學宮進學幾年之後,他就會被都護府派遣到安山山脈附近的土著部落之中去做駐節使,負責管理貿易和維護某個部落和都護府之間的關係。

    他為此也是做好了準備,可萬萬沒有想到,方才入學沒幾日,居然會被調來這裡學習另一門聞所未聞土著語言。

    這件事是關係到他的未來的,所以他心裡也是頗為忐忑,不知道這件事對自己是好是壞。

    走上東台後,他沿著石板花道很快來到了學堂之外,這裡站著兩排學宮護衛,每個人都是佩槍攜矛。

    見他過來,立刻有人上來檢驗文書名帖,又經過了一番嚴格問詢,這才放了他進去。

    餘名揚踏上臺階,見面前是一座五柱間隔的開闊大門,他先在外面助役的示意下換了鞋,這才走入進去。

    一到里間,發現這座建築架構獨特,堂中並無立柱,寬敞明亮,視野廣闊,直接可以看到外面雄峻的安山雪峰。

    行走在那幾可鑒人的光滑地板上,他有一種淩駕雲頂,與之平齊的感覺,連心境也隨之提升不了不少。

    學堂上擺著橫豎六排矮案,相互之間間隔恰好容一人走過,案幾旁邊還有香爐暖手和置物竹架。

    這時他見到這裡已經坐著一名身形纖細少女,儘管現在師長未到,可坐在那裡時,小身板依舊挺得筆直。

    他不敢失禮,到了正面,拱手一揖,道:“淑女有禮,學子余名揚。”

    那少女見了,也是站起來,對他一個萬福,道:“少郎有禮,學子安初兒。”

    餘名揚這時才注意到眼瞳帶著些許金色,不難看出其人有著安人血統。

    不過他臉上沒有什麼異色,因為學習土著語言的人,大多都是混血,像他這樣的天夏人,反而並不多見。

    他看了看四下,選了一個稍稍靠後座位坐下,他將自己的東西都是擺放好,靜靜等著先生到來。

    不多時,外面喧鬧聲漸起,學堂之中陸陸續續進來了一些少男少女,一個個都是很有禮貌,互相見禮打招呼。

    原本空蕩蕩的學堂,由於這些學子的到來,也是注入了不少生氣。

    一個矮墩墩的小胖子在余名揚旁邊坐下,他面色紅潤,皮膚白皙,粉嫩嫩的像個麵團子,他看到余名揚時,咧嘴一笑,拱手道:“段能。”

    餘名揚也是一拱手,道:“餘名揚。”

    段能道:“余兄,你來這裡之前,是什麼專學?“

    餘名揚回道:“安人語。”

    段能瞪大眼,道:“厲害啊,余兄。”

    餘名揚一怔,倒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誇他,他謙虛道:“只是小道。”

    “不不不,”段能湊過來,拍了拍他肩膀,沖他擠了擠眼,道:“余兄,下來小弟就要靠你囉。”

    餘名揚忙道:“段兄言重了。”

    就在這時,眾人忽聽得噔噔噔的腳步聲傳至,隨後就闖進來一名面容精緻,眼瞳略帶金色的少女。

    她個子嬌小,然而走起路來卻是氣勢洶洶,身上穿著傳統的天夏淑女服,前額掛著額飾,手上則戴著絲質手套,這時她突然被人喊住,於是不耐煩的將腰間的短刀解下,扔給了外面的人,這才往課案處走過來。

    她沒有理會周圍的人,直接走到最前面坐了下來。

    餘名揚小心看了一眼學室外,卻發現有十來個高大侍從出現在了那裡,這分明就是那個少女帶來的。

    他心下一思,這個少女明顯有著安人血統,但卻能帶著侍衛在泰陽學宮裡走動,這樣的人,好像都護府內只有一家……

    想到這裡,他心中不禁一跳,馬上移開目光,不敢再去多看。

    段能看到這少女出現,卻是一咧嘴,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嘀咕道:“怎麼她也來了。”

    外間忽然一聲碎玉碰撞之音傳來,立時有助役道:“噤聲,先生來了。”

    所有學子都是停止交談,自座上站起,肅然恭立,敬候師長到來。

    張御邁著緩而有力的腳步,由外間的師道走入了學堂之內,並至師位上站定。他一眼掃去,見下方一共是十九個學生,人數不多,不過從氣質和姿態上,能看出來歷各不相同,身份也高下有別。

    他早就清楚,來學習這名語言的,不是本身天資傑出,就是擁有極大背景,想在這裡面佔據一定利益。

    眾學子這時看見張御,不覺神情愣愣,他們本以為今天教他們土著語言的,應該是一位年紀頗大的老學究,可這位老師和他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其貌有若畫上仙人,神氣高渺於雲端之上,凜凜然不可直視,目光到處,立時讓他們心頭直跳,不自覺的低下頭。

    “嗯?”

    張御這時忽然發現,此間除了這些學生和外面那些侍從外,在附近還有另一個人的氣息,

    他心思一轉,便已了然,卻沒有多說什麼,目注堂下,道:“我名張御,此次來此教授‘堅爪語’,各位君子淑女可以安坐了。”

    諸學子此刻都是一揖,道:“謝先生。”隨後一齊落座下來。

    張御把大袖一展,也是在師位之上正坐下來。

    他挪開教尺,把壓在下面的名冊拿在手裡,這上面有在座學子的相貌和姓名,只是看了下來,卻只有十八個人,少了一個。

    他對照了一下,立刻就知道,少的人是坐在最前面的那個少女,外面的侍從應該就是她帶來的,雖然事先沒有人明說,可從其裝扮和排場上,他已能猜到其身份。

    不過既然到他的學堂上,就要講他的規矩,這也是學宮給予他的權力。

    他目光移至那名少女身上,後者正在打量他,見他目光一下掃過來,嚇了一跳,急急低頭,可是感覺自己好像太過示弱了,馬上又是挺胸抬頭,不服氣地瞪回去。

    張御不去理會她的小心思,淡聲道:“這位淑女,你名姓為何?”

    “我憑什麼告訴你?”這句話只是在少女心裡過了一圈,嘴上還是老老實實道:“楊瓔。”

    張御微一點頭,對照名冊,對餘下學子一一喚名,被點到的學子立時應聲。

    不過這裡面也是發現了一個“熟人”,上次那個在文宣堂遇到的少女也在這裡面,名冊上的名字寫著“安初兒”三個字。

    待把所有人的名字點過,他也是從各人的回答之中大致瞭解了每一人的性格。

    他把名冊放下,他先是宣讀了一下學堂規序,還有他在教授時各人必須遵守的規矩。

    把這些都是交代過後,他才正式開始講課。

    “在學堅爪語之前,你們需要先瞭解堅爪部落的神明,在接下來的三天內,我會從這個部落的神話傳說說起。”

    他先講這個並不是刻意放緩進度,而是土著神明的出現,往往是與先民的生活環境息息相關的,瞭解神話傳說同樣也是瞭解其歷史的變遷。

    在之前的申問之上,裘學令為什麼先問堅爪部落的天地人是如何溝通的,而不是問其他?

    因為他就是在問源起,只有這樣,才知道堅爪部落的文化根基是什麼。

    甚至在樣本足夠多的情況下,由此可以大略推知這些土著最早生存的地域環境,大概的生產生活方式,又經過了哪些演變。

    楊瓔自豪道:“我們天夏人從不靠神,靠的是自己!”

    “沒錯,神算什麼,皮扒了做神袍!”

    “對,憑什麼我們學他們的語言,要讓他們學我們的!”

    底下馬上就有人跟著嚷起來。

    張御頜首道:“說得不錯,有志氣。”

    楊瓔臉上頓時得意洋洋,可張御接下來一句讓她為之愕然。

    “楊瓔無故插話,攪擾學堂秩序,記過一次。”

    “我不服!”

    楊瓔氣憤無比,她很想把這句話喊出來,可剛吃了一次虧,她還是有記性的,只能在心裡憤憤嘀咕:

    “憑什麼就我一個人?”

    張御沒有在意她的小情緒,開始緩緩講述堅爪部落的起源神話。

    其實安山山脈附近的部落神話傳說,在場的學子不知聽過多少了,無非就是創世、災難,衝突、繁衍、考驗、拯救這些東西,而後就是一系列半人半神的英雄,除了一些細節,大致都是相差不大的。

    可是這些東西,具體還要看由誰來說。

    張御擁有“語韻”的技巧,說話語聲讓人聽了十分享受,讓那些複雜拗口的神明名字也不那麼排斥了。

    不止如此,他把一段本來看著很是平平的創世神話說得壯烈激蕩,熱血澎湃,眾學子不自不覺就代入了情境之中,不止是這些他們,就連外面的侍從受此影響,也是聽入了神。

    等到外面的碎玉聲響起,方才恍然醒覺,這堂講學已經結束了。

    所有人都是感覺一陣意猶未盡。

    張御道:“今次的講課就到此吧,我今日所講的東西,你們所有人都要回去默寫,看看你們記住了多少,明天一一交給我看。”

    既然教了學生,當然要留作業了,這也是對學生的負責。

    “什麼?還有作業?”

    楊瓔一拍桌子,橫眉豎目的站起來。

    張御瞥她一眼,淡聲道:“坐下。”

    楊瓔臉一下漲紅了,她瞪大眼,捏緊了拳頭,氣哼哼兩聲,然後……還是坐下了。

    幾個侍從站在外面,可卻目視前方,只當沒有聽見。

    張御道:“課已結束,就不你的過了,記得規矩,下次不要再犯。”說完之後,他舒開袍袖,站了起來,邁步走了出去。

    他方才走出學堂,卻聽得後面有急切的腳步聲追來,還有氣咻咻的聲音,於是站住回頭一看,道:“安初兒,有什麼事麼?”

    安初兒跑到他面前,先是對他鄭重一個鞠躬,隨後將手中攥著的一把傘遞上,感激道:“先生,你還記得麼,那天你借給了學生一把傘,學生一直想找機會還給先生。”

    張御看了那把傘一眼,道:“這幾天不下雨,難道你一直把傘帶在身邊?”

    安初兒認真點頭道:“是的,學生不知道先生住在哪裡,就想著哪天碰到先生,可以把傘還了。”

    張御把傘拿了過來,道:“我方才注意到,在學堂上,你是最為認真的一個學生。

    安初兒被誇讚,心下喜悅,認真道:“先生,我會繼續努力的。”

    “嗯,不錯,作業記得做。”

    張御丟下這一句話後,就沿著坡道往臺地下方走去了。

    而此時與學堂一牆之隔的間堂內,卻有一個相貌英俊的年輕人自裡走了出來,他看了看張御遠去的身影,微微一笑,從另一處方向走下了臺地。

    他一直來到了學宮西南方的一處僻靜宅院內,與門前的助役打過招呼後,就毫無阻攔的走到了一處滿是馥鬱芳香的花園內。

    裘學令此刻正在這裡澆花,聽到他的腳步聲過來,頭也不回地問道:“怎麼樣?”

    年輕人在他背後站定,合手一揖,道:“回稟老師,這位張輔教講課很是出色,說語言的同時,更是將背後的文化來源剖析的透徹,很容易就能聽懂。”

    裘學令道:“很好。”

    年輕人這時問道:“老師,需不需要學生把今天的東西複述出來?”

    裘學令擺了擺手,道:“不必要了。我本的來打算,是從他這裡設法套取到堅爪部落的語言,然後先與那個部落溝通一下,這樣我們就可以撇開他了。可既然現在他已占了先機,誰都知道這門語言是從他這裡開始傳授的,那再繼續也沒什麼意義了,你只需好好聽,等與堅爪部落正式交通的時候,再設法取而代之就好。

    年輕人微笑道:“是,老師,學生會努力的。”



第一卷 東庭 | 第三十五章 壺黎神像

    楊瓔氣呼呼出了學宮後,就來到了毗鄰大都督府一處莊園內,她走進來時,兩旁護衛紛紛抱拳行禮。

    她一腳踹開邊門,進入內院,卻見大廳之內空蕩蕩的,拉過一個役從,奇怪問道:“我弟弟呢?去哪裡了?”

    役從趕忙回道:“姚先生來了,好像在教授都護什麼學問。”

    “姚先生?”

    楊瓔嚇了一跳,不自覺放低了聲音。

    就在這時,從內堂中緩步走出來一位七旬年紀老者,他神容沉靜,雙眼之中仿佛浸透了世事。

    楊瓔見到他,規規矩矩一禮,道:“姚先生。”

    姚先生抬手還禮,道:“楊衛尉。”

    楊瓔急急道:“姚先生出來這麼早,是不是我弟弟哪裡做的不對?先生告訴我,我來教訓他。”說著,揮了揮小拳頭。

    姚先生道:“非是,都護很好,我是來向都護告個假的,近來家父身體不適,需我服侍榻前,下來恐怕不能再給都護授課了。”

    楊瓔一怔,眼眸中擔憂之色,道:“姚老公府的身體又不好了麼?”

    姚先生平靜道:“自開春以來就一直咳嗽,後來恢復了一些,勉強過了士議,而今病情又有轉重的跡象。”

    楊瓔躊躇了一下,道:“可,可是,我舅舅那裡,舅舅他……”

    姚先生平靜道:“都尉同意了。”

    楊瓔頓時一陣失落。

    姚先生看她一眼,道:“聽說衛尉今天去上課了?”

    楊瓔馬上抬頭,道:“是,舅舅安排我去的,學一門外邦語言,先生也很好,就是有些嚴厲。”

    姚先生道:“那就好好學,先生嚴厲點,對你們是好事。”

    他頓了下,叮囑道:“照顧好都護。”

    楊瓔重重嗯了一聲。

    她轉過身,目注著姚先生走出去,看著那有些蕭瑟的背影,不知為什麼,她鼻子有些發酸,心中總感覺有些空落落的。

    半晌,她哼了一聲,惱道:“一定是小弟把先生氣的,不然先生怎麼會走!”

    她擰轉身,邁著大步往裡走,旁邊的侍從都看她這樣子,都是不敢阻攔。

    沖到內堂,見一個十歲左右的清秀小童坐在上面,單眼皮,眼眸略帶金色,身穿彰顯威儀的大都督服,頭上戴著垂著瓔珞的辟域冠,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小童見到時她,放下手裡的東西,站起身來一禮,道:“阿姐。”

    楊瓔幾步沖上前去,一把抓住自己胞弟的領子,狠狠道:“說!是不是你幹了什麼壞事,把姚先生氣走了!”

    小童驚愕睜大眼,隨即急道:“阿姐,先生是自己要走的,我也攔不住啊。”

    楊瓔狐疑的看了他幾眼,道:“是麼?”

    小童使勁點頭。

    “唉!”

    楊瓔把自己弟弟放開,沮喪的到了一邊的鋪著厚厚錦墊的靠榻上坐下,她莫名的有些心煩意亂,眼中也多了幾分迷茫。

    小童走到她身邊,小心翼翼問道:“阿姐,你沒事吧?”

    楊瓔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小童又看了她幾眼,好奇問道:“聽聞阿姐今天去了學堂,不知那裡是什麼樣子?先生教的學問和姚先生是一樣的麼?”

    “該什麼樣子就什麼樣子。”

    楊瓔不耐煩的回了一句,可隨即想到自己還有作業要做,頓時感覺頭到要炸了。

    她看了看自家胞弟,眼珠一轉,道:“想知道我今天學了什麼麼?拿紙筆來,我說你寫。”

    小童哦哦兩聲,爬到案前,將紙筆都是拿來,然後眼巴巴看著她。

    楊瓔咳了一聲,開始口述起來。

    以往她學什麼東西都是左耳進去,右耳出來,不像自己的胞弟那麼聰明,教什麼都一遍就會,所以本是準備自己想起來多少就寫多少,記不起來的讓自己弟弟隨便發揮,蒙混一下也就過去了。

    只是她驚奇發現,今天學堂上所教的東西自己居然全都記住了,不假思索的就說了出來。

    說完之後,她感覺自己就像是在夢裡,一把奪過小童手中筆桿,戳了戳自己的腮幫,嗯,有些疼,她暗自懷疑,“難道我本來就很聰明?只是以前一直沒有認真學?”

    小童看著自己寫下的字,小臉上全是佩服:“這位先生和姚先生一樣厲害。”

    楊瓔沒好氣道:“你又沒去上課,你知道什麼?”

    小童這次卻是反駁道:“可是姚先生講的東西,阿姐有時還記不住,但這位先生講的阿姐都能背下來啊。”

    楊瓔怔住了,隨後沉默下來。

    小童有些不知所措,拉了拉她,道:“阿姐你怎麼了?”

    楊瓔搖頭道:“沒什麼。”她站起來,上前一把抱住自己的弟弟,道:“姚先生讓我好好學,好好照顧你,我會做到的。”

    張御此刻也已是回到了居處內,今天他從這些學生身份背景上,不難看出都護府對這件事的重視。

    原本他身為輔教,還有教授幼學的義務,不現在學宮為了讓他專注於此,讓他暫時不必對此負責。

    不過等到他把堅爪語教授完畢,想必也是需履行輔教責任的。

    來到書房,他從桌案上拿起來這幾天的報紙,一份份翻看著。

    這裡並不是只看一份報紙,而有十幾份之多。

    如今的報館不是隨意一人就能開的,其必然擁有深厚的背景,且誰要是敢私下刊登其他報紙消息,那司寇衙署第二天就會找上門來。

    這樣一來,同樣一件事,在不同的報館裡,所發表出來的消息可能就並不一致。而他將之互相參照對比,從多個角度進行觀察分析,就有利於對一些關鍵消息做出更準確的判斷。

    他留意到,最近大部分報紙上都出現了都護府捕殺異神信徒的消息,且密集度非常高。

    正在翻動時,他發現裡面夾著一張小報,看著有些眼熟,回憶了一下,這與他當日達到瑞光時,在碼頭上看到的某張報紙很是相似。

    而上面的內容卻是非常惹人眼目,說是瑞光城外某處上百口人的村莊連人牲畜一夜消失,疑似是被一些異神信徒誘走了。但是具體的日期、地點、村莊名字一概沒有,讓人很難相信這裡面的真實性。

    他想了想,就把李青禾叫了進來,問道:“這張報紙是在哪裡買的?”

    李青禾回道:“先生,是夾在某一份報紙中的,青禾想著也是一份報紙,所以也就未曾拿走。”

    張御道:“下次要是再看到,別扔了,也一樣帶回來。”

    李青禾道:“先生,我記住了。”

    張御這時又一翻,正好翻到了翰墨報館印發的報紙,他找了一找,在右下角看到了一篇文章,正是之前讓李青禾交給安廬居的,想來現在應該有很多人看到了。

    瑞光東城,一座占地十餘畝的豪宅大院內,宏整華麗的主樓之中,段摩帶著眼鏡,正翻看著今天的報紙。

    只是他發現,原本介紹衣物美食的地方卻被一篇陌生文章替換了,感覺有些奇怪,同時也有些遺憾。正想看看這文章有些什麼門道,聽得一陣清鈴聲傳來,門外有侍從提醒道:“衙君,少郎回來了。”

    段摩來到窗邊,就見一輛馬車從宅子外駛入進來,從上面下來一個圓滾滾的小胖子,不過沒有朝主樓來,而是直奔廚房而去。

    等了好一會兒,一門三十多的役從走上來,有些尷尬道:“衙君恕罪,少郎他也是餓壞了,一路上吃了不少東西,還是嚷著餓。”

    段摩笑道:“沒事,知道餓,這就是動腦了!唔,今天的先生有點門道啊。”他對那役從道:“讓他吃完後來我這裡一回,我有些話問他。”

    役從躬聲一揖,退了下去。

    段摩回到躺椅上,把報紙拿起,翻回到方才那篇文章上。

    這裡面寫到,許多土著部落喜歡祭拜潔淨之神“翁努”,並把翁努的神像擺在家裡。就算都護府治下的一些村莊也有專門的祭壇。

    不止如此,現在許多天夏人也有這個習慣,雖然都護府屢下禁令,可是效果不大,究其原因,是這個神像具備驅逐鼠蛇毒蟲的作用。

    可寫到這裡,下面筆鋒一轉,說到許多人以為這是神力所帶來的恩賜,但實際上這是一個延續了數千年的“騙局”。

    段摩看了前面,本來以為這又是都堂上某位發表的禁止異神祭拜的斥文,可讀到這裡,一下來了些興趣。身軀坐正了一些,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展了展報紙,繼續看下去。

    下面寫到,“翁努”神之所有這樣的本事,實際上是用了一種名為“壺黎木”的木材。

    “壺黎木”是一種長在安山附近的木材,通常用來製作傢俱,幾乎人人家裡都有。但很少有人知道,但凡兩百年以上的壺黎木,其樹芯因為年歲長久會誕生一種微弱的草木靈性,從而就具備了驅逐鼠蛇毒蟲的本事。

    文章說到,或許是古代的土著先民們發現了壺黎木樹芯的作用,把它雕刻成了神像,後來以為是神保佑了自己,但實際上,保佑民眾其實是他們自己,而不是什麼其他東西。

    而在最後一段,文章還教人如何分辨壺黎木的具體年份和真假,以及沒有這種木芯時,驅逐蟲蟻的各種巧妙方法。

    段摩看完後,也是心中恍然。

    他覺得很有意思,以往報紙上刊登的東西,大多義正辭嚴,就算他之前喜歡的美食介紹,用語用詞也很刻板,一般很少見到這種既富有趣味性,無形中又能破除神異的文章。

    且整篇文章邏輯清晰,語句到位,又不失風趣,裡面涉及的知識面也非常多,這絕非尋常人能寫得出來的。

    他目光不由移到最下麵,見那裡的署名是“陶生”。

    他想了想,這個名字之前從沒聽說過,心裡猜測對方應該是泰陽學宮的師教或者學令,不然也不可能登載在瀚墨報館的報紙上。

    正在思索時,房門被敲了敲,然後匆匆走進來一個管事模樣的人。

    他抬頭道:“什麼事?”

    那管事一揖,道:“衙君,司寇衙門請求武庫調撥一百支火銃。”

    段摩拿下眼鏡,皺眉道:“上個月方才給了他們一百支,怎麼這個月又要了?”

    管事歎道:“也不怪他們,聽聞前幾天司寇巡卒發現一處異神教徒的祭祀地點,雙方發生了交戰,據說死傷了五十多人,還有三十多支火銃被搶走了。”

    段摩皺眉道:“這麼嚴重?”

    管家無奈道:“司寇衙署那裡也是怨聲載道,因為這等事本應是由神尉軍處置的,可是衙君也知,這次士議過後,神尉軍言稱整訓,把所有人手都調回去了……”

    段摩歎道:“這是在給都堂施加壓力啊,看來都堂上又有哪位要站出來去職以安撫神尉軍了。”他思索了一下,道:“給他們撥,再給他們加撥一百支!”

    管事吃了一驚,道:“衙君,是不是太多了?”

    段摩沉聲道:“不多,武器壞了可在再打造,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我天夏子民的性命,要比那些所謂的異神教徒貴重得多!”



第一卷 東庭 | 第三十六章 藥骨又至

    自東台學堂開始教授堅爪語後,一晃過去了十天,時間已是到了月中。

    張御每日往來于學堂和居所之間,除是授課傳文,就是練劍修行,間中也偶爾去一次宣文堂,查找一些自己所需的文載記述。

    現在他的學生已經由原來十九個變成了三十一個,這倒並非是來爭奪利益的,而是因為學堂上這些學子的身份背景,引得許多人掙破頭皮把自己的子女後輩塞進來。

    除了這個,這裡面其實也有他講學很受歡迎的緣故。雖然他現在還未開始教授幼學,可在他自己都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名下的學堂名額早已是被一群學生占滿了。

    十六日是學宮的休沐日。故是十五日這天,他在授完課後,趁著時間尚早,就帶了一本小冊到了上次到過的東側庭院描摹風景。

    在回來之後,學宮助役送來了一封落款趙相乘的書信。

    他仔細檢查了一下,這回卻不是他人假冒的,的確是那位安巡會主事寄送來的,而且還是通過安廬居之前一位打過交道的掌堂轉呈的。

    信中言及,上次自夭螈身上的獲利,已是存放在了都護府裡銀署裡,只要他什麼時候方便,來櫃上落名簽印,這筆金元就能隨意取用了。

    至於具體數目是多少,或許是因為考慮到安全,也或許是秉承天夏傳統的君子不言利的作風,所以並沒有提及。不過他想來,這筆錢應該不少。

    只是他現在還不能出去。

    蘇匡那件事過去還沒到多久,神尉軍現在一定還再盯著他。唯有等到擁有足夠的自保能力後,那再出去不遲。

    考慮過後,他寫了一封書信,交給李青禾,讓其送去安廬居,說近日被瑣事羈絆,無暇出得學宮,所以需過段日子再來處理此事。

    隨後他看了一會兒報紙,便走入靜室,服下一枚新近煉成的元元丹,吐納調息起來。

    過了日中,他結束了定坐,洗漱了一下,便出了居所,往宣文堂而來。

    自從上次那篇講述壺黎木神像的文章發出後,瀚墨報館就有回書,邀他再寫一篇類似的文稿,並願意支付他一筆潤筆費。且還開玩笑說,因為這一篇文字,使得都護府中壺黎木的價格都被抬高了許多。甚至有一些木材商來信,願意出重金請他再吹一波其他木材。

    這是一個好的開局。

    正如裘學令通過申問造勢,把自己在學宮上層的形象塑造成語言方面的大家,他寫這些東西,也是想通過類似的手段,豎立起一個博物學家及古物鑒定家的形象。

    而在寫這些東西時,他也是順帶著破除對土著異神的愚昧崇信。

    不過他的專學雖然是古代博物學,可也不可能做到真的無事不曉,無事不通,而這個時候,泰陽學宮的文宣堂,就是他最大的倚仗了。

    他所想知道的東西,這裡幾乎都能查到。

    但也不是隨便來一個人都能做到像他這樣。

    要寫這種文章,前提是必須擁有廣博的見識,對古代世界的遺存和神明的來歷有著足夠的瞭解,有從紛繁複雜的事物中抽離出根本的能力,還有自身獨到的見解以及將之準確闡述出來的文筆。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條件,那就是他有門路把文章登在報紙上。

    下來他會設法發表更多文章,以擴大影響力。

    入了文宣堂後,他直接走上三樓,對慢慢翻找著自己所需要的書籍和文檔。

    只是來了沒多久,就有一名助役過來,說是屈功相請。

    他跟隨這個助役來到一間茶室內,屈功正在這裡相候。兩人見禮之後,其人便請了他坐下,並指著案上的東西道:“張兄,你要找尋的東西,我已找到了,都在這裡面了。”

    張御目光落在台案上,那是只一裹厚厚的文冊袋,扣頭用線緊緊系著,他一拱手,道:“多謝屈兄了,這回麻煩你了。”

    屈功笑道:“不麻煩,我也對這件事很感興趣,而且裡面的東西也的確很有意思,我在此不多說,我們先品茶,張兄拿回去之後,再慢慢仔細看好了。”

    張御在此與屈功喝了一個多夏時的茶,又出來翻找資料,到了傍晚時分,才離開了宣文堂。

    回到居處,來至書房內,他打開文冊袋,打開之後,先是從裡面拿出了一疊舊報紙,所有值得注意的地方都被屈功用可擦拭的赤筆在下麵畫了一道橫杠。

    他略微流覽了一下,接著又自裡面取出一份醫館記錄,看上去有年頭了。而再往下,則是一份司寇衙署案卷文檔,這東西也不知屈功是哪裡找來的。

    文冊袋裡剩下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最後倒出來的是一塊沾著血跡的玉佩,上面刻著一個複雜篆字,不過他一眼看出這是天夏古字的變體,並能認出這是一個“裘”字。

    在把這些東西全都仔細看了一遍,他腦海之中逐漸浮現出一個清晰的脈絡來。

    他深思了長久,就把所有東西重新裝回了文冊袋,並小心收放了起來,現在還用不著這些,要到關鍵時刻才能發揮作用。

    第二天起身,他在後院裡練了一會兒劍,感覺十多天來的努力又有了些許進步,渾章上的劍印又明亮了一些,他生出一種感覺,或許自己不用神元,也能將之提升上去。

    不過這個念頭只是在他腦海轉了一圈就被捨棄了,因為這個時間可能是以年為記,那還不如直接用神元來提升。

    練劍結束後,因為今天休沐,不必去講課,而之前所要查找的東西差不多已是齊了,所以他回到書房,本來打算再寫一篇文章。

    只是方才寫了幾個字,李青禾就來稟告道:“先生,雜庫那邊又有消息了,說是第二批藥材到了,是先生特意交代要的那種藥材。”

    “哦?”

    張御動作一頓,眸中有光泛動下,隨後把筆擱了下來。

    他等這個已經等了很久了。

    “青禾,收拾一下,隨我出去一次。”

    “是,先生。”

    張御稍作收拾,就持上夏劍,帶著李青禾出了門。

    到了雜庫後,任義早已等在門前,並恭敬將他迎了進去,這一次藥材不涉及其他,就只有那一種異怪骨片。

    張御檢查了一下,此次骨片數目著實不少,幾是比上次多了一倍,且大多數都蘊藏有源能的。

    任義解釋了一下,說是那家藥行得知買家對上次的貨物有不滿意的地方,所以這次主動多補充了一些,只是這東西深埋地下,開挖不易,一次取不了多少,所以請他這裡多多包涵。

    張御依據這些骨骸大略估算了一下,這一頭異獸生前體型應該非常龐大,現在落在他手裡的,最多只有十分之一。

    不過並不是所有的骨片都蘊藏有源能,就如眼前他所看到的這些,雖然源頭一致,但其中一大半與尋常骨片無甚區別,可就算如此,若是剩下還未挖出的骨骸有一小半藏有源能,那也是一個極大驚喜了。

    讓李青禾與任義結清帳目後,他就帶著這些骨片返回了居處,並關照了李青禾一聲,說自己需要閉門修持,什麼人上門都是不見。

    他來到靜室之內,將骨片之中所具備的源能全數吸收。

    此刻他所具備的神元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多,已足夠他觀讀四枚章印,當是可以按照玄府所授的章法進行修持了。

    於是他服下了兩枚元元丹,入定靜坐片刻,待感覺自身精神足滿後,這才于心中一起意,將大道玄章喚了出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7 11:00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三十七章 三印連觀

    大道玄章的光幕之中,存我之印上環繞著六正之印,而其中“身”、“意”、“口”三印都已現出了光亮,其餘而今仍還處於一片黯淡之中。

    而在這正印之外,就是映入大道之章後,還未曾觀讀的“壯生”、“敏思”、“叱聲”這三印了。

    張御看了看,現在自己神元足夠,觀讀三印當沒有問題,可若要設法找尋心光的話,那麼就不能由得自身的意願,需按照玄府所傳的章法規束而來。

    首先,當要從歸屬于“身印”的“壯生”之印開始。

    於是他目注其上,少頃,便見此印之上微微綻放了一點亮光。到了這裡,並不要他一氣觀讀完畢,反而需要停下來,依次去觀讀“敏思”和“叱音”這兩個章印。

    先前那股傳遞到腦海的意念只是指引他如此做,但卻並沒有告訴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心下猜測,這或許是因為自己所感到的第一個正印是身印的緣故,所以便以此為根基,納兩印為枝幹,使得彼此之間不再分屬與不同正印,而是建立起一種聯繫。

    好在這並不是什麼太過複雜的事,只要在觀讀之時儘量把握好分寸就好,不隨意自作主張就好。

    這裡他是不會去隨意質疑的,哪怕是舊修的修持,入門時也必須遵循嚴格的步驟,何況大道玄章這樣一看就是不能偏差半分的修持方式。

    可能是處於修煉初期的緣故,章法並不複雜,循著那指引做下來,很快就到了最後一步,這裡稍稍有些難度,需得三個章印需得同時觀讀。

    這裡主要是需要降伏自己的內心,不讓思緒隨意飄飛,可是有時候,你越是用力,越是要壓制,心神就越不聽你的拘束。

    這對他而言反倒不是什麼太難的事,因為舊修修行的第一步,就是壓服心猿意馬。所以他十分順利的將三印同時觀讀下來。

    這一步做完,三個章印於同一時刻綻放出了光芒,並照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也於一瞬間理解並掌握了這三印的運用方法。

    然而,儘管他這次觀讀的非常順利,當中也沒有任何差錯,可那“心光”之印卻並沒有出現。

    按照範瀾的說法,一次尋到固然是好,如果不成,那意味著還需觀讀更多章印,但在一定數目之中,無法見得心光的話,那就永遠尋不到了。

    想到這裡,他好像隱隱把握到了什麼,但是一縷活潑靈思卻如遊魚一般,一時並無法完全抓住。

    在久思無果後,他果斷放下,轉而回到眼前來。

    現在需試看一下,自己在擁有了這幾個章印之後,究竟能幫助自身提高多少鬥戰能力。

    他走出靜室,來至後院。從石凳上拿過一柄日常練手的竹劍,只是往旁處一揮,就將一根高處的竹枝順手斬了下來,

    與此同時,他起心意發動了“敏思”之印,就在這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思維變得無比敏捷,千百個念頭只於剎那間就轉了過去。

    在那一節竹枝掉落下來的時候,他尚還有閒心去思考上面的長短、色澤、切口、乃至生長週期等等諸多問題。

    而外間的世界,似乎也在這種思維的加快下變得慢了下來。

    他目光一凝,再度揮劍,準確無比的落在了這一節竹枝上,並將之斬成兩截。

    此時他發現,在自己的出劍的時候,猶有餘力去思考該如何發力,如何出劍更為準確,唯一不協調的地方,就是身體的運動略微慢于思維。

    不過出色的身體素質使他很快調整了過來,並不斷用手中的竹劍擊打著那兩截竹枝,使它們始終維持在同一條水平線上。

    他的動作舒緩而瀟灑,每一擊似乎都是從容而有力。

    差不多在延續了十餘個呼吸後,他突然感覺一陣心神疲憊,這才收回意念,從這個狀態中退了出來。

    兩截竹枝終於落在了地上。

    此時他並沒有休息,而是再一次觸動了敏思之印,並在感到又一次疲累後繼續。

    在接連幾次之後,他已是試了出來,自己大約可以連續進入這種狀態三至四次,用他前世的演算法,合計起來差不多是二到三分鐘左右。

    再繼續下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心神的消耗非常大,不但會影響他正常的發揮,降低戰鬥力,還會給精神和身體帶來較大損傷。

    但是毫無疑問,這個章印在鬥戰之中非常有用,他的鬥戰之能可以由此大大提升一截。要是在與蘇匡戰鬥時就有這個技巧,那麼或許不用借助夏劍的心湖觀照,他就能準確判斷出對方大致的進擊路線。

    當然,由於蘇匡的速度極快,就算思維跟得上,也不等於身體就能夠及時做出反應。

    不過每一個人都是有其長處和短處的,戰鬥遠不是簡單的強弱對比,誰能夠更好的發揮自己的長處,避開自己的短處,誰才能把握到更多的勝機。所以不經過的戰鬥,什麼結果都不好說。

    他稍微調息了一下,又試起了“叱聲”之印。隨著口中發出一陣低吟,一股奇異的共鳴在耳鼓之中響起,他頓感心中一片昂然奮發,整個人在精神之上變得異常積極進取,好似一切負面狀態都無法影響到自己,也沒有東西可以阻擋住自己。

    這個狀態的持續就比較長了,他在試了下來後,若以自己的體魄,延續一刻兩刻當沒有任何問題,甚至還可以更長。

    可他認為這是不必要的,因為戰鬥之中保持冷靜才是最好的,過於受情緒的影響,反而會受情緒本身的支配。

    修煉者本身當是情緒的主宰,而不是情緒的奴隸。

    不過要是遇到的敵人有影響心神能力或者碰到壓抑情緒的環境,那這就章印就變得十分有用了。

    接下來,他又試著引動了“壯生”之印,看能否補足自己方才的消耗。

    隨著此印激發出來,他頓覺一股勃勃生機蔓延到自己身體的各個角落之中,整個人變得精神旺盛起來,好像渾身有著使不完的力氣。

    這也並非是什麼錯覺,他能清晰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比平時稍稍大了一些,似乎整個人就在燃燒。顯然在沒有傷口和缺損的情況下,這個章印一旦引動,就會補足自身的精力。

    可同時他也發現,這個章印並不能直接對消耗的心神進行補益,只是有助於他的恢復,可這一舉動,也略略卻加快了他身體生長乃至衰老的速度。

    章印的使用,不是沒有代價的,全是以他自身的身軀為根本。

    此時他心中不禁想到,既然要突破第一道章是打破身體的極限,難麼在這個階段以積蓄元氣的做法無疑是正確的,可玄府懸在就教給他們這些東西,難道不怕他們過度消耗元氣,造成身體的虧損,無法再往前走麼?

    或許玄府認為他們的資質更勝其他弟子,所以才這麼安排?

    還是有其他什麼原因?

    他想了一會兒後,就拋開了這些,不管什麼原因,只要隨時注意觀察自身的狀態,那就沒有問題。而現在既然三個章印都已是觀讀完畢,那麼待得下月月初,可以再往玄府去再一趟了,看下一步又該如何走了。

    福通藥行的內宅靜室之中,白擎青坐在榻上,手上托著一包黑色的藥散,這就費勁心思,用了極大代價按照那張秘法熬煉出來的秘藥了。

    而到底有沒有用,究竟是他的臆想,還真的是輔助修持的秘藥,還要試上一試才知道。

    只是事到臨頭,他也是感覺有些緊張。

    他接連深呼吸幾次,讓心神靜下,而後將“采秀丹”拿出,吞服了一枚下去,稍稍默坐一會兒,就開始用玄府傳授的呼吸法吐納起來。

    很快,他就感覺神元在被逐漸提聚出來,這比自己平時單純打坐積蓄不知快了多少,明顯是丹丸發揮了作用。

    可是隨著時間推移,這個效用卻是在慢慢減弱的,並回到了他的正常狀態,同時他感覺有些頭暈目眩,並伴隨著一陣陣的虛弱感傳上來。

    他知道這是身體受到了損耗,於是將那包藥散倒在溫水中,而後小口小口慢慢飲了下去,不過片刻之後,他就感覺舒服了許多。且在那逐漸發散開的藥力的作用下,一股溫和暖意包裹全身,那種虛弱感覺頓時消去。

    此時他咬咬牙,又拿起第二枚采秀丹服了下去,並繼續提聚神元。

    不過這一次,直到采秀丹的藥力發揮結束,他也再沒有出現任何虛弱的感覺,仍然精神十足。出於小心,他檢查了自身幾遍,卻並發現並沒有任何問題。

    “果然有用!”

    他的神情頓時變得亢奮無比,這意味著兩種藥物若都是不缺,自己可以一直提煉神元,提前觀讀到更多章印,並將所有人遠遠甩在身後。

    此時他心中不禁湧起萬丈豪情,有了這個秘法,玄府的那些學子算什麼,過去的那些英才又算什麼,我白擎青必然能臂擎青天,淩駕於此輩之上!



第一卷 東庭 | 第三十八章 盛陽烈烈

    東台學堂之內,詹治同坐在學堂的另一側間室內,學堂中響起的每一句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堅爪部落的人每時每刻都在讚美他們的神,所以他們日常用語中都帶有神明的名字。與他們交流,必須弄懂什麼時候用哪種神明,弄錯了就會造成異常嚴重的後果。”

    他聽到這裡,翻了翻面前的一本文冊。

    這是他這些天來記錄下來的筆記,從授課開始,張御幾乎每一天都會說一至兩個神明的傳說,因為故事極為吸引人,所以哪怕到現在他都是記憶猶新。

    他微微一笑,“倒是要多謝你的講授了,不過這種與強盛土邦溝通,以安撫都護府側翼的大事並不是你能做的,理應由更能勝任的人來完成,你就好好在學宮授課吧。”

    這時他聽得學堂內的聲音漸漸輕了下來,知道是下面是留給諸學子發問的時間。

    他在語言方面也與裘學令一樣擁有著特殊的長才,許多土著語言,他只需稍加學習,就能掌握與之交流的方法,且能舉一反三。

    比如現在,他自覺僅憑目前聽到的東西,就能和堅爪部落的人交流了。而這些學子的問題在他聽來都是蠢笨無比,多聽一會兒都是對自己的摧殘,故是不想在這裡多待了。

    他站了起來,直接就從間室中走了出去,並沿著下山的坡道離開了東台。

    張御雖在授課,可隨著心湖愈發凝練,他對周圍的一舉一動都很清楚,立刻察覺到了其人的離去。他沒有去理會,繼續仔細回答底下學子的提問。

    明天就是四月初一了,將近一月過去,各個學子之間也是漸漸出現了差距。

    這其中以安初兒的進步最快,接下來是兩個林姓學子,不過大多數在這門語言上學得好的學子,或多或少帶著安人血脈。

    這不是說天夏學子學不好,而是他們下意識的在排斥土著部落的語言文化。只是他們從小接受過天夏傳統的嚴苛規訓和教育,明白有些東西哪怕自己不喜歡,該學的也必須去學,且要強迫自己去學,可是由於心理上的隔閡,終究是缺乏了一點主動性。

    待諸學子發問結束後,他照例佈置了一份作業,就放他們回去了。

    諸學子出了學堂,有幾個被火辣辣的陽光一照,不禁以手遮額,抱怨這幾日的陽光太刺眼。

    瑞光城整個二月間不斷接受傾盆大雨的沖刷,可現在又是整整一月滴水未落,這樣異樣的天氣已經幾十年沒有遇到過了。

    好在都護府在洪河上下游都修築大量的水利設施,灌溉用水都是不缺,而瑞光城中更是一年四季如春,所以城中並沒有顯現出什麼缺水的跡象。

    段能出來後,拿出手帕來擦了擦汗,又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對著身邊的餘名揚說道:“老餘,城中有一家新開的食館,聽說那裡的魚炙特別好,還有秘制的佐料,不如我們去品鑒一番怎麼樣?”

    餘名揚想了想,道:“我有一個好友今天從玄府出來,我們有些日子沒見了,不如帶上他如何?”

    段能大喜道:“好啊,人多才熱鬧,我老爹常說,出門在外,一人吃飯只是吃飯,兩個人吃就是交情,老餘,你的朋友的就是我的朋友了,嘿,真沒想到,你還有玄府的朋友,夠厲害的。”

    餘名揚道:“也是偶爾認識的,後來也覺頗為投契。”

    段能咧嘴一笑,道:“按我老爹的話,這就是緣分唄,哦,對了,”他一拍腦袋,從衣兜裡拿出一個東西,一把塞了餘名揚的手裡,“拿著。”

    餘名揚拎起來看了看,這是木制的小掛件,底部用細細的銅鏈條串著,看著像是一條吐水的鯉魚,詫異道:“這是什麼?”

    段能看了看左右,又拿出一個一模一樣的掛架,在手裡晃了晃,神秘兮兮道:“你知道麼,上個月有一個治署的官吏被一隻毒蜘蛛咬死了。我爹特意給我找來了這個東西,知道麼,”他用厚實的手掌正反比劃了一下,“五百年的壺黎木樹芯雕刻的,待在身上能夠驅趕蛇蟲,還能保平安。”

    餘名揚本來不願拿,一聽這話,似是想到什麼,想了想,鄭重收入了衣袋裡,道:“好,我收下了,不過也說好了,改天我要送段兄你東西,你可不能不收。”

    段能嘿嘿一笑,道:“走,接余兄的朋友去,然而我們再去吃炙魚!”

    張御此刻則還在學堂之內,他將諸學子呈上來的作業批改過後,這才稍作收拾,往居處回返。

    這十多天來,又有一批骨片送到,可能是數量沒變多少,與上一回比較,里間所蘊藏的源能相差並不是太大,這樣大概再來一批,他又能湊足一個章印所需了。

    他也是通過旁側敲擊,大致解到這些骨片可能是來自一群古代異獸的屍坑,那麼既然這裡有,其他地方是不是可能也有呢?

    所以他這些天也是在查詢文檔,看這種情況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同時也在積極找尋類似的地點。

    因為明天正好是月初,這兩天是與範瀾約定的會面之日,所以他準備抽空去一趟玄府,在調息了一番後,換了一件道袍,帶上夏劍,就自居所出來,往玄府走去。

    行在路上,由於這些天陽光充沛,再加上天天專人灑水,路旁的鮮花開的特別嬌豔,不時有陣陣馥鬱芳香傳來。負責修剪花枝的助役見他一身玄府道衣,持劍而來,都是避道行禮。

    過午之後,他到了玄府之中,先回自己廬舍,不過見這裡頗為冷清,只有寥寥兩三人還在練習導引術,問了下來才知原來在這裡修習的學子只要觀讀到了章印的,大多數都已回去了。

    他找了一個助役過來,把早已寫好的帖子交給其人,隨後就入了廬舍,在裡調息打坐。

    到了傍晚,忽有助役來叫,說是範瀾有請。

    張御來到偏殿的時候,見白擎青同樣也是到了,兩人見了一禮,不過他似乎感覺到,後者身上似是沒了以往那種什麼都要爭一個爭的勁頭,身上反而多出了一種莫名的自信心。

    範瀾待兩人坐下後,與他們相互寒暄了幾句,便笑著道:“兩位師弟,你們觀讀了幾枚章印了?可曾尋到心光之印了麼?”

    白擎青身軀不動,斜目看向張御。

    張御則是合手一揖,如實回道:“范師兄,三枚章印我都是觀讀了,但是並沒有尋到心光,故是還要向范師兄請教。”

    範瀾笑了笑,沒有做出什麼置評,轉頭看向白擎青,“白師弟你呢?”

    白擎青道:“我也觀讀了三枚章印,但是亦未曾找到心光之印。”頓了一下,他又道:“不過我有信心尋到。”

    範瀾笑著道:“兩位師弟的神元之充沛,果然勝過其餘諸人,至於心光之事,你們根基比常人來的深厚,也不必太過擔心,唔,我問一句,現在一個多月過去,六正之印餘下的三枚章印,兩位師弟應該都能看到了吧?”

    白擎青此時搶先言道:“不錯,我十日前便就見到了。”

    張御也是點頭。

    範瀾輕輕拍了兩下掌,道:“既是如此,那就好辦了,你們先不必再在原來三個正印上繼續,可從新觀得的六正之印為起始,再尋一次心光。”

    張御這時一拱手,問道:“敢問范師兄,找尋心光,為何要如此做?”

    範瀾笑道:“因為找尋心光之印的章法就是如此啊。”

    他看向二人,語氣誠懇道:“我知道你們心中肯定有疑問,此疑我亦有過,但我需告訴兩位師弟,所有章法都是玄府前賢摸索出來的,這裡面的道理不你們現在可以弄明白的,也無須去弄明白,你們只需要按照章法一步步走,那便是最為穩妥的修持了。”

    白擎青看了一眼張御,向上座上問道:“范師兄,如果這次還是找尋不到呢?”

    範瀾沉吟了一下,道:“這也是有可能的,你們的底蘊到底比他人來得深,還是有機會的,不過……”

    說到這裡,他神情中多了幾分嚴肅,“有件事要告訴你等,玄府近日事多,需要更多人手來出力,你們安穩修行的時日可能不長了,屆時無論你們能否尋到心光,都要做好應付惡劣情況的準備。”



第一卷 東庭 | 第三十九章 天平兩端

    玄府正殿的事務堂內,項淳與許英二人正在和一位三旬左右的年輕文士說話,只是此刻堂上的氣氛有些嚴肅。

    年輕文士肅容道:“兩位玄師想必也是知道的,神尉軍此次士議上損失了不少東西,所以現下藉口整訓,乾脆抽回了所有人手,這就是要給都堂諸公的難堪,可既然神尉軍讓了出來,那麼玄府就一定要設法維護住,不能讓他們再有藉口拿回去了。”

    許英道:“郭衙君,近來我玄府幾乎把所有可以用到的人手都派出去了,只是神尉軍留下的空白實是不小,我們一時也兼顧不過來。”

    郭衙君看了看他,又看向項淳,沉聲道:“兩位玄師這麼是為了維護瑞光都護府子民的利益,這無疑是極對的,可卻無法無法對都堂交代啊。恕郭某多言,玄府眼前要做得不是處處兼顧,而是要抓住重點,做出一個顯著功績來,這比做一百件事都有用。”

    許英一聽這話,冷笑幾聲,道:“我們玄府做事豈是為了功績?現在都護府的子民的性命正遭受威脅,難道我們不去維護他們,卻反而要去乎都堂上某些人看法麼?笑話!”

    郭衙君肅然道:“我知道這件事讓玄府為難了,可是形勢使然,現在不是六十年前了,玄府必須有能交代的過去的東西,這才可讓都堂上下相信諸位玄師可比神尉軍做得更好,更能維護住都護府的安穩,如果都堂對你們不再信任,那麼在下一次士議中,他們會傾向於誰,不用我說,兩位也是知道的。”

    許英卻是一陣不服氣,他還想說什麼,項淳卻是一伸手,將他按住了,並沖他搖了搖頭。

    郭衙君抬頭看著二人,他誠懇言道:“兩位玄師,郭某也知憑我的身份不夠對玄府指手畫腳,只是神尉軍以往固然驕橫跋扈,可卻也擋住了諸多異神異怪,這些功績也是做不了假的,所以都護府上下才會對他們諸般忍讓。”

    項淳這時緩緩道:“可是他們要的東西太多了,而且伸手的地方也越來越多。”

    郭衙君看他一眼,點了點頭,顯然項淳明白他的意思了,他知道不必再多說下去了,便站起身,道:“兩位,這是一次難得機會,希望玄府能把握住,這樣才會讓長久以來支持玄府的人更有信心。”他一拱手,道:“今天打攪兩位了,郭某就先告辭了。”

    項淳道:“許師弟,代我送送郭衙君。”

    “不必了。兩位請留步。”

    郭衙君婉謝了兩人相送,從大堂裡走了出來,他的役從一直等候在石玉階之下,這時一見他身影,就迎了上來,道:“衙君,事情順利麼?”

    郭衙君看著眼前宏偉的殿宇,道:“拭目以待吧。”

    役從沒有再多問什麼,只道:“衙君,聽聞那位張君子此刻就在玄府中,是不是要去見一面?”

    郭衙君想了想,道:“不必了,而今玄府事多,就不用給他們添麻煩了,往後還有機會。”

    事務堂中,許英氣衝衝的走來走去,他看著項淳坐在那裡思考,道:“師兄,你在想什麼,難不成你想照郭尚說得做麼?”

    項淳道:“師弟,稍安勿躁,我覺得郭彥君說的話還是有幾分道理,此刻的情形下,這不失為一個好選擇。”

    許英不可思議的看著他,道:“師兄,玄府若被都護府所左右,那還是玄府麼?”他憤然道:“若是如此,是不是以後都護府下什麼命令,我們就要遵從什麼?”

    項淳沖他搖了搖手,道:“你別著急,事情沒你想的那麼嚴重,都堂是什麼想法,我一清二楚,之前只是我們略微錯估了情勢,沒想到神尉軍這次退的這麼徹底……”

    畢竟這六十年來,玄府的權柄一直在被神尉軍侵奪,在此次士議之前,他們也僅僅能維護住瑞光城周圍的安穩,現在神尉軍這一收縮,地上方處處需要他們出力,所以一下有些應付不過來。

    頓了下,他又言:“可這也不失為一樁好事,我們玄府一家填不了,那就稍稍退一步,讓別家一起進來填個窟窿,等到新的格局一成,”他笑了笑,“神尉軍再想回來也沒那麼容易了。”

    許英情緒格外激動,道:“我是一定不會退……”他忽然頓下,看了看項淳,“師兄,你的意思是……”

    項淳撇了他一眼,道:“願意聽我說話了?”

    許英吸了口氣,坐下道:“師兄,你說,我聽。”

    項淳撫須道:“我想過了,其實一些地方上的事,大可以讓司寇衙署去處理,因為一些尋常的異怪和異神教徒,他們足夠應付了,而海上諸島,安巡會也是足以應付,只需要在必要時候給些支援便好。這樣我們可以把原來分散的人手集中起來,既可減少傷亡,也能方便管束,最好我們還能破殺一兩個作亂的土著異神,如此不但能迅速穩住人心,我天夏子民所需面對的威脅也是大大減少了。”

    許英看著他道:“師兄,你是不是早就有這個打算了?”

    項淳道:“我之前與范師兄和王師弟他們商量過,只是還未定下,”

    許英道:“也好,”他神情一動,“對了,借這次機會,我們可以順道把白擎青和張御這兩個人推到前面去。”

    項淳道:“可以給他們一個機會,只是他們現在並沒有多少鬥戰之能,如果有比較的穩妥目標,就找個可靠的人帶著他們,讓他們先稍作適應,以後才好為玄府出力。”

    許英站起道:“這件事我來安排吧,師兄你就別管了。”

    項淳鄭重提醒道:“你要留神,特別是張御,他或許可以幫助我們找到那東西,現在還不能有損傷。”

    許英道:“師兄你放心,季師侄還未功成之前,我比你更在意這兩個人。”

    張御此刻已是從偏殿走了出來,在回來路上,看到有一隊身著道袍的玄修匆匆出了玄府,他不由想起方才範瀾那番話,玄府極有可能在下來某段時候令他出去處置各種事端和敵人。

    雖然玄府說過,弟子若是不情願,那麼不會強迫他們去做事,可是他也很明白,你若拒絕,那麼之後自然也休想再得到玄府的傳法了。

    這麼看來,這件事是無法避免了。他想到外面虎視眈眈的神尉軍,雖然玄府不太可能讓他去送死,一定會有人出面保護的,可是依靠他人維護,總不如自己掌握實力來得好。

    他思忖道:“看來下來一段時間裡,又要設法在鬥戰之能下點功夫了,若是能尋到心光之印,那是最好。”

    他看著臺上的一隻木匣,這是範瀾在殿上又一次交給他們的三個章印。

    想了想,伸手打開木匣,於心中喚出大道玄章,隨後將那根玉簡往眉心之上一貼,由得那一股意念傳遞了進來。

    這一次,新浮現的三枚章印是自“眼、鼻、耳”這三印上衍生出來的,其與先前四枚章印一同,在六正印之外又形成了一個圓環。

    只是可惜,這三枚章印也需要按照一定章法來閱讀,現在的神元又是不夠了。

    這時他心下也是不由思索起來,這些章印到底與心光之間有什麼關係呢?

    玄府不給出解釋,其實仔細想想,這也很正常。新法拋棄了舊法領悟參法那一套,所有的道理都在大道之章和大道之章的每一個章印之中。

    所以玄府根本不需要去告知你這裡面具體為何,只要你掌握了章印,那自然而然就能懂了。

    只是這樣一來,當修煉者想主動想要找尋某個章印或者道理之時,就會變得無所適從了。

    他想了一想,新法終究不是舊法,現在自己接觸大道玄章時間畢竟還較短,許多裡面深藏的隱秘可能還無從得知,想來唯有隨著深入觀讀,才能看到了。

    而在眼下,設法找尋到更多神元才是他該努力的方向。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7 11:04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四十章 奪名奪義

    眨眼間,又是過去一月,時間已是到了四月下旬。瑞光城的上空依舊是沒有任何下雨的徵兆,近來可以看到學宮中經常有背著水桶的助役四處澆灌花木。

    這些天來,張御一直積極做著各種準備,他命李青禾去各個藥材市場上搜集各種古物和異怪骨片,只是目前所找回來的東西中,還沒有遇到蘊藏有源能的。

    他也很清楚,這種事是急不來的,需要的是保持耐心,那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能有所收穫。

    倒是這個月雜庫那邊又接連送來了兩批異怪骨片,那裡所吸納的神元再加上原來所有,差不多又夠他觀讀兩個多章印了。

    如今他就在等月末這一批骨片,等這批到了,當就能湊足觀讀三印的神元了。

    只這裡若算上那心光之印、還有那始終未能填補上的劍印,缺口還是不小。不過從好的一方面來看,這總比有了神元卻無章印觀讀來的強。

    這一日,他結束了學堂授課,正準備批改諸學子留下的作業時,忽然心中一動,抬頭看去,就見一個身著都護府官吏衣冠的人走了進來,其人對他拱手道:“打擾了,可是張輔教麼?”

    張御站起身,還有一禮,道:“是我,不知尊駕是……”

    那人看了看四下,道:“張輔教,可方便說幾句話麼?”

    張御側身做一個手勢,道:“這邊請。”

    兩人來到了學堂後方的間室內,待都是坐下之後,那人自我介紹道:“張輔教,我名齊嵩,乃是都護府典賓司從事,這次是受主官囑託而來,想要請教你一句,如今你學堂中的這些學生裡,有誰現在就能與堅爪部落的土著進行交流的?”

    張御道:“這些學生都很聰慧,可畢竟學習時短,且沒有與堅爪部落的人當真接觸過。堅爪部落的人異常好鬥,若是說錯了話,其感覺受到了侮辱,那就會訴諸于武力,如果現在貿然派這些學子前往,那可能會引發誰都不想看到的後果。”

    齊嵩道:“從我得到的消息看,張輔教對堅爪部落較為熟悉,如果讓你與這個部落溝通,你有多少把握呢?”

    張御平靜道:“那要看都護府希望我做到哪一步了。”

    齊嵩想了想,點頭道:“我知道了。”他自座上起身,一拱手,“多謝張輔教如實相告。”

    張御起身還了一禮,便目送其人離去。

    他心下轉念,看來都護府已是準備與堅爪部落正式接觸了。

    他最近一直在關注報紙,上個月還好,但這個月以來,關於堅爪部落的消息就開始多起來了,該是如今進入敞原的堅爪部落土著達到了一個相當的數目。

    他猜測這或許與最近的雨水變化也有關係。都護府全境兩個月未曾下雨,或許上中游還沒有問題,可下游的水勢必然受到影響,這難免會造成這些堅爪部落的人往上游活動,讓都護府無法再忽視下去了。

    回到學堂之中,他發現一名身形纖細的少女捂著布制的文冊包站在那裡,便道:“安初兒,你怎麼又回來了,有什麼事麼?”

    安初兒對他一個鞠躬,有些緊張道:“先生,剛才有族裡的人過來找我,問我若是先生不在,能不能單獨與堅爪部落的人進行交流,我覺得這件事要告知先生一聲。”

    張御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安初兒,謝謝你來告訴老師這件事,你好好學習,其他的事不要去太操心。”

    安初兒重重嗯了一聲,道:“先生,那我先走了。”

    “等等,”張御將從袖子裡拿出一本小冊子,遞給她道:“拿著這個,近來我可能要出學宮一趟,若是無暇來學堂,你可以先照著這個學。”

    安初兒用雙手接過,認真道:“先生,我會用心學的。”

    同一時刻,都護府治署內堂之中,泰陽學宮的學監遲朝站在堂下,正在遭受新上任的署公柳奉全的嚴厲問詢。

    柳奉全語氣嚴肅道:“遲學監,泰陽學宮早就知道這件事了對不對?你們為什麼不上及時報都護府?”

    遲學監不慌不忙回答道:“二月士議期間,學宮還未能來得及確認此事,三月姚公府去職,柳公府你還未曾履任,都堂上無人主持,貿然提及,怕引發太多混亂,不過學宮此前早已經稟告過都護了,想來也不算沒有上報。”

    柳奉全盯了他一會兒,道:“姚公府也是知道這件事的吧?”

    遲學監站在那裡,沒有回答。

    柳奉全也沒有再問下去,坐在椅子上,揮手做驅趕狀,道:“遲學監,你回去吧,希望這次你們的安排的人不會誤事。”

    遲學監拱了拱手,轉身出去了。

    柳奉全站了起來,負手看著下方偌大的瑞光城,神情嚴峻深沉。

    這時一名從事自外走進來,躬身道:“公府,詹公到了。”

    柳奉全並不回頭,道:“讓他進來。”

    過了一會兒,一名拄拐老者慢騰騰走了進來,他滿臉皺紋,發須稀疏,不過精神算健旺,兩目也很是有神,他半提拐杖,對著前方一揖,道:“公府。”

    柳奉全回過身來,道:“詹公坐下說話吧。”

    詹公微微拱手,道:“公府面前,哪有老朽的座位。”

    柳奉全也未再勸,回到了自己的座椅上,翻了翻方才一封未曾看完的公文,過了一會兒,才抬頭道:“你說得事情,能成麼?”

    詹公拄著拐杖,身軀卻是挺得筆直,悠悠言道:“老朽雖然現在不是泰陽學宮的祭酒了,但還有不少人願意賣老朽這份薄面的。”

    柳奉全看著他,道:“我不問你怎麼做,我只問你,能不能做好?”

    詹公渾濁的眼睛中似有精芒浮現,他道:“老朽活了一百多歲了,還從未過說過大言,能不能做好,呵呵,公府等著看就是了。”

    柳奉全看他幾眼,點頭道:“好,我等著。”

    張御從學堂離開後,回到了居處,他本是打算過午之後就往雜庫走一回,去取今日可能會送到的異怪骨片。

    可是他還未等到他成行,就有一名師教找上門來,言稱遲學監有請。

    學宮的最高學職乃是祭酒,不過這只是名義上的職位,是授給有名望的人的尊位元,負責具體事務的乃是學監,所以擔任此職的才是實質意義上的學宮執掌。

    既然這位有請,那其他事自然只能先放一邊。

    他跟隨著這位師教,一路來到了泰陽學宮的正殿奎文堂中。

    邁步一入此間,便見大堂之上,學監遲朝坐于正中位置,兩旁是地位最高的四堂學令,再下方是三十幾名屬堂主事及從事,柳光、朱安世、辛瑤三人此刻也是坐於此間,不過只能敬陪末座。

    遲學監之前並沒有見過張御,只是屢屢聽說過他的名字,此刻一見他面,腦海中不禁浮現出“清儀神表,秀拔玉立”這八個字來。

    不止是他,在座其餘第一次見到張御的人,也是不覺暗自驚歎。

    張御來到堂下,合手一揖,“學監有禮,諸位師君有禮。”

    遲學監點頭回禮,道:“張輔教,請坐吧。”

    張御再是一揖,就在眾人前方的席座前落座下來,並沒有半分拘束不自然。

    遲學監觀他面上神情,見他在這副陣仗下依舊從容不迫,神色自若,不覺暗暗點頭。

    他道:“張輔教,今天請你來此的用意,想必你也是知道了。”

    張御回道:“上午有一位典賓司的林從事來尋過我,問的是與堅爪部落溝通的事,學宮現在找我此,想必也是為了這件事。”

    遲學監正色道:“既然你已清楚,那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都護府的策略向來是北剿南撫,敞原之上現如今已經有超過了五千名的堅爪部落族眾,且已可確認有異神的存在,敞原以南的土著零零散散大約有數萬,若是這些人被聚集起來,那將會造成極大惡果,目前看來,只有張輔教你能與他們交流溝通,所以你所要肩負的責任著實不小。”

    坐在遲學監左手旁的一位學令出聲道:“既然要做這件事,你現在輔教的身份就未免有些低了,我們商量了一下,準備提你為……”

    “慢著!”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卻又不失洪亮的聲音自外傳來,打斷了他的話,而後就見一個拄拐老者步入了大堂,旁邊還有一個英俊年輕人攙扶著。

    有人驚呼道:“詹公?”

    在座諸人大多數都是站了起來,紛紛對他作揖,隨著老者一路往前走來,口呼“詹公”之聲也是不絕於耳。

    詹公直接走到了前方,在距離遲學監的位置僅有幾步之遙的地方才停下,他轉過身,環視一圈下來,用拐杖杵了杵地,道:“老朽認為,在這件事上,由小兒詹治同出面,更為合適!”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7 11:05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四十一章 塵聲俗擾 玄音自在

    詹公語聲一出,那位坐在遲學監左手旁的學令就站了起來,道:“詹公,今日是學宮議事,你老既然早不管事了,又何必來摻和呢?”

    詹公看了看他,道:“原來洪賢侄,你已是學令了啊。”

    他看向眾人,感慨言道:“我已是百歲之齡,早已無心名業,本不想管太多事,可在這等關乎學宮聲譽和都護府安危的大事,卻是不得不站出來說上一句話,這件事唯有交給小兒,才是最穩妥的。”

    此刻有人出聲質疑道:“詹公憑何這般認為?目前懂得堅爪部落之語的,只有張輔教一個人啊。”

    詹公搖頭道:“不對,不止一個人,小兒詹治同,亦是精通堅爪部落語言的。”

    此言一出,堂中頓時一靜,這件事是他們之前從來不曾聽聞過的。

    座中一名學令站起發問道:“敢問詹公,令郎的這門語言,不知是從哪裡學來的?”

    詹公道:“諸位也是知道的,我這小兒因為有語言方面的長才,所有自小跟隨語言大家裘學令學習土著語,只是他自覺學問不足,所以也是雇請了不少有力人手去往安山深處探訪,就是在那裡偶爾碰到了堅爪部落的族人,這才學會了他們的語言,他也是前段日子,方才從那裡歸來的。”

    “還有這等事?”

    眾人可一想,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畢竟裘學令的名聲,他們也是聽說過的,他的弟子去外遊學,一點也不奇怪,而且詹公畢竟曾做過祭酒的,是有名望的人,他也不可能拿這等事出來開玩笑。

    有人忍不住問道:“詹公,這件事之前為何不早說呢?”

    詹公道:“小兒當時也是察覺到了堅爪部落對都護府的威脅,於是匆匆往回趕,可是回來後,聽聞有人已經把這個消息報上去了,並且那人也是懂得堅爪部落語言的,還為此被引薦入了學宮,小兒也就不願去聲張了,生怕有人誤會他爭名奪利。”

    這時有人義正辭嚴道:“詹公,這就是令郎的不是了,在都護府大局之前,我等區區個人名聲,又算得上什麼呢?”

    詹公歎息道:“說得是啊,我也對他說過,事關都護府大事,非是一人之私利,該爭便爭,不必去計較一己之名。或許兩人之間相互交流一下,還可能取長補短,一同更好的為都護府出力呢?”

    詹治同這時出聲道:“我聽了我父親的言語,也覺得就有道理,後來在裘師的要求下,去旁聽了幾次張輔教的授課,發現張輔教的確如他自稱的一般,是精通堅爪部落的語言的,但是,也有許多地方可能並不十分準確,這或許是張輔教在堅爪部落停留的時間,並不入他所說的那般長久。”

    有不少人往張御所在之處看去,只是他卻是一臉平靜,似並沒有站出來為此分辨的意思。

    那位洪姓學令一皺眉,神情嚴肅道:“詹少郎,你憑何敢這麼說?”

    現在言稱懂得堅爪的人就張御和詹治同兩個人,要是他們互相指責,旁人根本沒有分辨對錯的能力。這只會攪擾眾人的判斷,於整件事並無任何補益。

    詹治同微微一笑,道:“口說無憑,我今天帶來了一個人,一位堅爪部落的小酋首,相信能為諸位解惑,這人此刻就等在門外等候。”

    “什麼?堅爪部落的人?”

    在座眾人一聽此言,無不是大吃了一驚。

    此時立刻有人出聲道:“既然是堅爪部落的人,那就喚上堂來一見。”

    又有人斥道:“胡言亂語,羅師教我看你是糊塗了,奎文堂上,皆為天夏衣冠,豈容外邦土蠻落足?”

    “這個時候豈是講究這些的時候?”

    “學宮的規矩還是要講的。”

    兩人頓時爭辨了起來,眾人也是你一言,我一語,有加入進去的徵兆,最後還是遲學監出聲結束了爭論:

    “就讓他立於間堂,不踏入奎文堂就是了。”

    這就無有異議了。

    當即就有人吩咐助役下去把人帶進來。

    眾人皆是看向堂外,過了一會兒,就見自外進來一個穿著碩大罩衣的人,其人來到臺階上後,詹治同主動迎了上去,並對其說了一句拗口的土著語。

    那人聽到後,便將罩衣解了下來,露出了自己外貌,只見其隆鼻高額,面上塗著藍色油彩,髮辮上用羽毛綴著,耳朵上串著耳環,眼珠偏向淺黃,皮膚溝壑縱橫,他手指關節粗大,整個人看起來健壯有力,有著一股從蠻荒帶來的悍勇殘暴的氣息。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其人在看到堂內諸人,突然雙手一合,笨拙的用著天夏的禮儀對著眾人一禮,嘴裡還說“拜見”、“有禮”這等生硬的天夏語。

    詹治同笑道:“他叫‘紮努伊察’,是堅爪部落的一位小酋首,麾下大約有七八百人的族民,諸位師長若想瞭解堅爪部落,都可以問他。”

    堂上眾人相互看了看,就有一人站出來出聲問話。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詹治同口中就是冒出了一連串土著語,那土著聽到,當即也是用同樣的語言回答。

    在他的出色的翻譯下,兩人對答之間幾乎就沒有任何停頓,看起來根本就不像兩個語言不通的人。

    眾人見他們交談無礙,也是來了興趣,相繼出聲發問。

    詹治同則是一直旁充當一個譯者,看得出他應付如裕,開口說話的人,沒有一人有滯澀阻礙之感。

    堂上不少人都是頻頻點頭,看向詹治同的目光也是滿是欣賞。

    他們看重的並不是詹治同的語言能力,而是其人竟然能夠在短短時間讓這個土著蠻夷接受天夏禮儀,那土著若不是身上這身打扮,幾疑就是一名歸附了都護府多年的開化蠻人了,這手段就不簡單了。

    遲學監從剛才到現在,一直是冷眼旁觀,這時看了那洪學令一眼,後者一點頭,站起出聲道:“詹少郎,這位是果真是來自於堅爪部落麼?”

    詹治同微笑道:“如果諸位師長有疑,那可以讓紮努帶人去他的族民中走一圈,便就一清二楚了。”

    洪學令深深看他一眼,又看了看一旁老神在在的詹公,沒再說什麼,又坐了回去。

    堂上眾人這時都是若有所思。本來為求穩妥,他們還是屬意張御的,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這一比較下來,似乎用詹治同更是合適?

    然而到此一步,詹氏父子似還沒打算就此打住。

    詹公又是開口道:“聽聞那位張輔教不是教了不少學生麼,我這小兒也是抽空教了一些學生,不妨叫幾個張輔教教出來的學生來,相互和比一比,高下也就一目了然了。”

    有人是知道那些學子背景的,怕惹出什麼麻煩,反對道:“這就不必了吧?”

    亦有人贊同道:“我覺得還是比上一比好,這等事再嚴謹也不為過,再說,就說上句話又能如何?”

    座上一名看去地位也是頗高的老者此時開口道:“比就不必了,幾名學子能有多大氣候,這裡也不是城中的賣藝場所,只我想說一句,我等還在學宮中爭論的時候,詹賢侄已是與堅爪部落主動溝通了,孰高孰低,可謂一目了然,我以為這事交給他也是合適的。”

    可他話音才落,一個響亮來的聲音冒了出來:“學生以為不妥!”

    老者看過去,見是自己的學生朱安世,皺眉道:“安世,你別又意氣用事。”

    朱安世卻是脖子一梗,道:“老師,學生沒有意氣用事,學生只想講理!”他看向所有人,“學生想說得是,真正的言語交流,絕不是我輩在此一問一答可以看得出來的,更何況與一整個部落交流溝通,那情形更是複雜多變,張輔教他在土著部落中居住數年,也不是只單單懂得言語那般簡單。”

    他這一番話,也是令座中一些人仔細思考起來。

    詹公這時微抬眼皮,對座中某個人使了個隱晦顏色,其人立時會意,道:“朱師教這話,恕我不敢苟同,諸位,張輔教是通過自薦進入學宮的,在那部落中數年之久也是他自己說的,真假我們無從查證,我並非是懷疑張輔教的品性,可是這等大事,我們不該更謹慎一些嗎?“

    他又一指詹治同,道:“詹少郎乃是詹公之子,也曾在學宮之內進過學,我對他很熟悉,尊師重道,過去也從無任何劣跡,如今他又拿出了足以讓人信服的東西來,莫非這樣還不夠麼?”

    遲學監一皺眉,他能看出這是其人在引導眾人的心理偏向,相比張御這個半道加入學宮的“外人”,詹治同感覺就完全是泰陽學宮的自己人。

    他雖然更認同朱安世的看法,但要是眾人都認為詹治同才是合適那一個,他也不能不考慮眾人的意見。

    朱安世卻沒有退縮,反而據理反駁道:“學問就是學問,道理就是道理,這豈是能情面和出身替代的?”

    那人忽然一歎,道:“朱師教,我們知道張輔教是通過你引薦入宮的,我們也承認他的本事,但也請你不要像你老師瞿學令所言那般意氣用事。世上有能耐的人多得是,並不是離了誰人就辦不成事了。”

    朱安世還想說什麼,那位瞿學令這時沉聲道:“安世,坐下。”

    朱安世臉上頓時一陣血氣上湧,可是在自己老師的嚴厲目光下,他只能慢慢坐了下來。

    洪學令這時與遲學監對了一下目光,再一次站起,道:“諸位,其實我們也不必要非此即彼,既然張輔教和詹少郎在與堅爪部落的溝通上都是具備一定才幹,那不妨讓他們兩人同去,依我看,這其中就詹少郎為主,張輔教為輔,諸位以為如何?”

    詹公眼皮動了動,但他沒有再說什麼。

    堂上相互議論了一下,這個提議大多數人都能夠接受,兩個人總比一個人穩妥些,至於誰為主,誰為副,倒是次要之事了。

    遲學監見眾人差不多意見一致了,就看向張御,道:“張輔教,你以為呢?”

    張御淡聲道:“既然認為詹少郎更合適,那就讓他去好了,我就不參與此事了。”

    遲學監微皺眉頭,因為形勢使然,他也不好違反眾意,本來他還想給張御找一個機會,可看去其人並不領情,反而有些感情用事了。

    可他再一想,這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人啊,做出這等賭氣之事似也不奇怪,這般看來,詹治同似乎更成熟穩妥一些。

    洪學令這時肅聲道:“張輔教,你可需考慮清楚了。”

    張御沒有再說話,不過從他的平靜淡然的態度中,可以看出他的心意已定。

    眾人都是搖頭,歎氣者有之、惋惜者有之,還有不少幸災樂禍的,本來張御一個自薦進入學府的,想要上升就很是困難,這個與堅爪部落交流溝通的機會無疑是一個登上上層舞臺的捷徑,即便只是一個副手,可也不是就無有作為了,其人一時負氣,也不知道放棄了一個多好的機會。

    遲學監沉吟一下,正準備開口宣佈結論,可就在這時,有一個人助役匆匆走了進來,卻是打斷了他,“學監,外面有人找尋張輔教。“

    有人呵斥道:“堂上諸公議事,誰人這般不懂規矩,這個時候過來?”

    那助役低頭道:“是,是玄府來人。”

    “玄府?“

    那人不禁一噎。

    眾人有些奇怪,“玄府的人找張輔教做什麼?”

    還未等他們想明白,就見兩個人身著玄府道袍的人自堂前的平臺處走了過來,而在路過那個堅爪土著的時候,有一個人忽然轉過頭,打量了其人一眼,那土著忽然一陣緊張,頭上冷汗直冒,隨即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那人笑一聲,直接走到學堂之中,對在座諸人誰也沒有理會,直接看向張御,合手一揖,客氣言道:“張君,府中有事,主事請你入府一行。”

    張御自席上站了起來,先對著兩人一禮,再對堂上合手一揖,隨即轉身朝外走了出去,兩名玄府道人站在兩邊,等他出去之後,這才跟隨而上,自始自終,他們都沒有向堂上眾人看過哪怕一眼。

    周圍無人說話,在一片沉默中看著他走出去。

    過了一會兒,有人小聲道:“這位張輔教,莫非還是玄府弟子麼?看起來好像地位還不低?難怪他看去似不在意此事,原來已是走在了超脫之路上啊。”

    詹治同臉上此刻已沒了笑容,只是袖中的拳頭捏得極緊。

    遲學監這時起身,移步來到堂上觀窗前,看著張御大袖飄飄,在兩名身著道袍的玄府道人相伴下遠離此間,一時心情有些複雜。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8 09:35 PM

本帖最後由 Nooth 於 2019-11-18 09:36 PM 編輯

第一卷 東庭 | 第四十二章 行道出府

    張御離了奎文堂,就與兩位前來接他的玄府弟子一同行往玄府,在路上通過一番交流,他也是知道了這兩位的名姓。

    這兩人一個名叫聞過,一個名叫聞德,是一對堂兄弟。不過兩人雖是在玄府修行,但都不是通過泰陽學宮的途徑進入此處的。

    玄府每年都會收養一大批孤兒,自他們幼時便開始教授天夏的語言文字,這些人從小在玄府或者玄府一些駐地中生活成長,所以一般比較從學宮進來的弟子,更是易得玄府上層的信任。

    在成年後,若是他們能感應到大道之章,那麼就會被選入府中,成為某一個人的弟子,而沒能感應的,則通常都會安排到玄府或者瑞光周圍各個玄府的駐地去當助役。

    而像是聞氏兄弟,他們可以算作是許英的弟子。而在名義上,張御與許英乃是師兄弟的關係,所以儘管他們觀讀大道之章也有二十餘年了,可要是從輩分上論,他們只能算是張御的晚輩,所以二人對他很是恭敬客氣。

    不過有一點,這些弟子雖然從小受到玄府培養,但就修道上限而言,卻是遠遠不及通過泰陽學宮申學進來的學子的。

    因為能入泰陽學宮修學的,本身就已經是百裡挑一了,無論是思維能力還是學習能力,都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個個都可算是人中英傑。

    六十年前,玄府的頂層戰力,除了從天夏本土過來的,其餘大多人的出身,都是早先拜入泰陽學宮的學子。

    許英常常抱怨學宮不出人才,可實際上,這幾十年,也不是沒有足夠左右大局的人物出現,可其中有不少,最後並沒有留在玄府,反而站到了玄府的對立面。

    張御之前因為在玄府認識的人不多,所以也從未聽聞過這些秘辛。本來他還想繼續深入問下去,可惜的是,聞氏兄弟知道的也有限,除了方才講到的這些,也就說不出來什麼了。

    行到半路的時候,他見這裡距離自己居處不遠,想到玄府這一次喚他,極可能會往府外一行,便道:“兩位,我回居處一趟,換身衣物,順便拿些東西。”

    聞過客氣道:“張君請便,不過請稍稍快些,莫要耽擱太久,主事還在等我們。”

    張御也是點頭,他轉道回至居處,便推門而入,聞氏兄弟則在門口相候。

    他因是早就做好了出府的準備,所以他動作很快,先是換上了一件玄府道袍,再將連帽斗篷罩在外面,雙手則是戴上了那一副朱色手套,最後把夏劍持拿在手。

    他對李青禾稍微關照了幾句,就從裡走了出來,與聞氏兄弟再次上路,三人加快腳程,半個夏時不到,就已是行至玄府。

    他先入事務堂拜見項淳,後者言及玄府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派遣一些弟子出外做事,而這次恰好派遣一名蔡姓玄修出外維護地方安穩,便讓他一同跟隨前往,也好積累一些經驗。

    項淳還特意關照了,要他自己多加小心,遇到事情儘量以保全自身為上,末了再勉勵了幾句,就讓讓他出來了。

    聞氏兩兄弟一直等在下面,見他出來,聞過上來一拱手,道:“張君,蔡師兄已經在竹苑等著了,我們這就過去吧。”

    張御一點頭,便隨二人而行,這次未往正殿閣去,而是沿著邊廊進入一片竹林,來到一座精緻的兩層竹樓前。

    一名身著深藍色道袍的清瘦男子早已等候在這裡。

    他四十上下,唇上留著兩撇鬍鬚,觀人時神情和善,他見三人過來,抬手先對張御一禮,道:“張師弟,我名蔡蕹,你稱呼我蔡師兄就好,其實我之前就見過你,只是那時你正在玄府門前作畫,所以未曾上來打攪。”

    張御合手一揖,道:“原來是蔡師兄,那是禦失禮了。”

    “哪裡哪裡。”

    蔡蕹與他見過禮後,又與聞氏兄弟打了個招呼,就把他們一同喚入竹樓內,屋內正中的木案上鋪著一張都護府的簡略地圖,上面有幾個用紅標標示出的地點。

    蔡蕹把他們招呼到木案旁,指著一處最遠端的紅色標點,道:“由於時間較緊,我也就長話短說了,這一次我們要去往毗鄰洪河中游的‘淩宣鎮’,那裡一直面臨各種異怪和土著蠻人的襲擾,自神尉軍撤走後,僅憑當地的司寇已是有些難以應付了,我們這次就是要去幫助穩定那裡的局面。”

    他又用手指從瑞光開始,沿著內陸劃了一個半弧,道:“張師弟,這便是我們這次的路線,需要從這片平原及古木林中穿過,最後去到那裡。”

    張御有些奇怪,問道:“蔡師兄,既然事情緊急,為什麼不從內河河道乘船走?而要繞這麼一個大圈子?”

    蔡蕹歎道:“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這一路上還有幾個都護府的駐屯點,那裡常常受到異怪和森林土蠻的侵襲,最近玄府人手緊張,所以那裡同樣也是我們的任務,而且我還受到消息,很可能有一夥從瑞光附近出逃的異神教徒躲藏在那裡,這一次我們從那裡走,若是遇見它們,也要一併清理了。“

    他抬頭看向張御,笑道:“張師弟還未入府之前就曾斬殺過夭螈,聽聞還在安山之東遊歷過,,這一次看來要多多倚仗你的幫助了。”

    張御知道他說的是客氣話,道:“蔡師兄言重了,我當盡力。”

    “對了,”蔡師兄笑了笑,道:“我知道張師弟可能比較擔心神尉軍,畢竟你重創了他們的人,不過你放心,近段時日以來,神尉軍將所有的人手都收了回去,雖然也有少數在外面,可只要不是隊率這等層次的,對我們就沒有什麼威脅。”

    聞德疑惑道:“蔡師叔,你怎麼敢確定,那神尉軍的做法萬一只是掩人耳目呢?”

    蔡蕹篤定道:“今次士議後,都護府收回了神尉軍調令權,也就是說,現在神尉軍只要調動隊率以上的人,就必須要向都護府報備,所以他們一有動向,那就別想瞞過我們。”

    聞德懷疑道:“神尉軍會這麼聽話?”

    畢竟神尉軍之前驕橫霸道,誰都不放在眼裡,這回真會按規矩來?他對此表示不信。

    蔡蕹一笑,道:“這次你們就放心好了。”

    張御心下一轉念,他覺得這裡一定還有別的什麼原因,才敢讓蔡蕹如此肯定,只是對方現在看來還不想告訴他們。

    蔡蕹看了看三人,道:“時間不早了,若是張師弟和兩位師侄都準備的差不多了,那我們這就動身啟程。”

    張御早已是有了準備,表示無礙,聞氏兄弟也自無異議。蔡蕹見此,也就不再耽擱,帶著三人出了竹屋,並往外竹林茂密的地方去。

    只是行了一段路後,張御注意到,他們並不是往玄府南面出口去,而是在往北面走。

    聞德悄悄言道:“張君,我玄府背靠啟山,聽說在啟山那裡還有一座通道,從那裡穿行,可以直出了瑞光城,我們之前也沒走過。”

    張御心下點頭,之前他就隱約聽說這件事,而且從玄府的位置上來看,啟山本身就處在瑞光城的北面邊緣,無論是為了方便出入,還是出於防備意外的考慮,玄府都有必要在這裡開闢一條通路。

    四人走過一段被林蔭遮蔽的道路,就進入了一處從山壁上開鑿出來的山洞內,隨後走上一條修築的平緩齊整的石板道路。

    這條位於洞**的道路很長,但是光線並不黯淡,空氣也很是流通,走了大概半刻左右,就隱隱有隆隆的聲響傳來。

    不久,四人出現了一條長索道,那聲音也清晰起來,原來那是從岩石縫隙中滲透出來的水流匯成了一道寬長的瀑布,此處再加上周圍懸空垂掛的青色藤蔓,就形成了一個位於山體內部的獨特奇景。

    蔡蕹這時道:“快了,走過這裡,前面就是出口。”

    過了索道,面前是一個石砌大門,蔡蕹上前一伸手,便在隆隆聲中將之輕鬆推開,並示意三人先走。

    張御幾步出了這石門後,視線頓時一敞,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壯偉的大平原,而在遠端,則是地平線上高高聳起,蔓延向視線盡頭的安山山脈。

    他不由心境一闊,口中不覺出聲念道:“萬壑至此平,天地一色清,穹隆寄聲遠,曠古誰人聽!”

    蔡蕹也是出來後,就帶著他們沿著山道下走,此刻他也是注意到,山腳處早有七八名助役牽著馬在這裡等候,馬匹都是上好的遷盧馬,共計三十匹,六匹馱馬,其餘都是乘馬。

    到了山下,蔡蕹第一個翻身上馬,道:“我們第一個去處是曉山鎮駐地,最好加緊趕路,今晚就到那裡。”

    眾人也是上前紛紛挑選馬匹,隨後翻上了鞍座。

    張御眸光一掃,挑了一匹皮毛如水色光亮的黑馬,從容拿住韁繩,騎乘了上去,這時他心中忽有所覺,往某處看了一眼,但是並沒有看到什麼。

    耳畔忽聽得蔡蕹遠遠一聲招呼,他心思一轉,也就回過頭來,策馬而行,隨著馬蹄聲起,一行人就在壯闊的平原上賓士起來。

    距離啟山不遠處一座隆起的土丘上,有一個身姿高拔的持劍道人站在那裡,正看著他們一行人的身影逐漸遠去。

    只是下一瞬間,那裡就剩下孤零零的土丘,其人已是不見了蹤影。



第一卷 東庭 | 第四十三章 定使持節

    就在張御與蔡蕹等人向著前方駐屯鎮趕去的時候,他並不知道,在自己離開後,泰陽學宮卻也並沒有因此平靜下來。

    由於此時再沒有比詹治同更為合適的人選了,所以學宮上層一致同意由他擔任節使,出使堅爪部落,負責雙方的溝通交流,隨後就向治署遞交了呈書。

    這月方才上任的治署署公柳奉全沒有任何拖延,立刻就將准許批了下來。

    可是這樣一來,卻讓東台學堂裡的那些學子大為不滿。

    在將近兩個月的相處中,他們對張御這位嚴厲的老師已是相當信服了,並且都是認為,只有自己的老師才是出使堅爪部落的最好人選,可現在此事卻被一個誰都不認識的人搶去了,試問他們又怎麼會服氣?

    更關鍵的是,作為張御的學生,兩者某種意義上是一體的,老師被排擠出去了,那他們身為學生,還有臉坐在這裡嗎?

    隨後更不好的消息傳來,說是張御今後不會再管學堂之事了,反而有可能讓那個詹治同來教他們,這讓他們感到更加難以接受。

    “我們要讓先生回來!”

    這個提議一出,立刻引發了大部分學子的應和。

    能坐在這裡的學子,許多人的背景來頭相當大,這些人立時聚成一堆,商量著怎麼回去鼓動家裡人給都堂施壓,趕走詹治同,讓自己的老師重新回來。

    楊瓔因為身份極為特殊,她忍住沒有參與進去,不過還是一把拉過安初兒,道:“初兒,你是怎麼想的?”

    安初兒想到張御之前的囑咐,似乎早就對此有所預見了,她道:“我想,先生不是那麼軟弱的人,他這次不爭,很可能有自己的理由。”

    “理由?”楊瓔想了想,卻是一陣頭疼,她感覺自己的腦袋承受那麼複雜的東西,她哼哼兩聲,道:“我不管,先生不能走。”

    安初兒道:“那阿姐準備怎麼辦?”她雖然出身卑微,可與楊瓔其實也有一點淡薄的血緣關係,要不然也不會被安排進來。

    楊瓔得意洋洋道:“你等著看好了。”

    她當即邁著大步出了學堂,隨著帶著侍衛離了學宮,轉回自己的莊園之內,帶著一如既往的氣勢回到庭院裡,非常熟練的用腳踹開大門。

    她渾然忘了自己之前說的要好好保護弟弟的話,沖上堂去,一把拽住自己親生弟弟的領子,道:“小弟,你下令把先生請回來,那什麼詹治同,又憑什麼和先生比?“

    座上的小童有些懵,好一會兒才理順思緒,問道:“阿姐,你想換人?“

    楊瓔一揮手,“對,那個該死的詹治同,聽都沒聽說過,還想做你阿姐我的老師?想都別想!你讓張先生回來,讓他滾遠點!“

    小童想了想,道:“阿姐,你要我做事,也要告訴我這事是誰定下的啊?”

    楊瓔一愣,隨即鄙夷道:“連這個事情都搞不清楚,真笨!”

    小童一臉無奈,他想了想,道:“阿姐,如果是治署下的令,那就是新來的徐先生決定的,我就算都護,也沒辦法奪回先生的制令。”

    楊瓔不滿道:“你是都護,下個命令都不行麼?”

    小童為難道:“阿姐,不行的。”

    楊瓔鄙夷道:“早知道你這麼沒用,我就不來找你,我找舅舅去。”

    “你要找我做什麼?”

    一個渾厚深沉聲音從她身後不遠處傳來。

    楊瓔渾身一抖,像被嚇了一大跳。她慢慢回過頭去,就見一個身著頭戴鶡冠,身著黑紅武尉衣的中年男子出現在了大堂門口,此人形貌英武,儀態威嚴,不苟言笑,而此時大門邊所有侍從都是半跪在地。

    她聲音有些發顫,“舅,舅舅……”

    英武男子走了進來,面無表情道:“都堂上的事,自有都堂諸公去管,不是我們武人該過問的,我們只管治軍衛民。”

    他看著楊瓔,目光嚴厲,道:“楊衛尉,你手下掌握五千都護府親衛軍,危機時刻,需要你隨時站出來衛護都護的安危,可你又去過軍營幾次?你手下的營管你認識幾個?你衛中的軍械兵器齊全與否,是否按時操練,軍心士氣又如何,這些最簡單的事你都問過麼?連這些都不知道,你有什麼資格過問其他事?什麼時候又輪得到你去干涉都堂決議了?”

    英武男子語氣越來越是嚴厲,楊瓔被訓斥的頭越來越低,最後都抬不起來了。

    小童也是臉色發白,但他還是能保持勉強鎮定,努力出聲道:“都尉,衛尉知錯了。”

    英武男子看了看他,拱手道:“是屬下無禮,驚擾都護了。”他看向楊瓔,“但這件事不能不罰,楊衛尉,現在我罰你禁閉十日,沒我准許,不准出來,聽到了麼?”

    楊瓔一臉垂頭喪氣,低聲道:“聽到了。”她心裡不由得一片沮喪,想著自己這回是幫不了先生了。

    瑞光城詹府書房內,詹治同看著都護府送來的使節衣冠,此刻卻根本就沒有勝利的感覺。

    他之前一直視張御為自己邁向仕途的障礙,可是沒想到,自己苦心去謀求的東西,對方輕而易舉就放手了,特別是他記得張御離去之時那毫不在意的樣子,就像隨手扔了一根肉骨頭給路邊的乞丐,讓他深深感覺到了一陣刺痛。感覺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好像都變成了沒有意義的事。

    “你站在這裡幹什麼?沒事做了麼?”詹公出現在了書房門口,看了看他,道:“還在想白天的事?”

    詹治同半轉身過來,道:“父親,兒子只是沒想到,他竟然是玄府的人,這樣小兒真的算是贏了他麼?”

    詹公厲聲道:“你是為了贏誰麼?你是為了你自己!”

    他用拐杖一杵地,發出一聲響,道:“今次我豁出這張老臉,幾乎用盡了人情才促成了此事,可是為了這件事,你知道我們父子會得罪多少人麼?你覺得你沒有贏張御?不錯,你是沒法和張御比,那是因為他就算輸了,也還是玄府的弟子,可以繼續走另一條道,可你輸了,就沒有退路了,你不抓緊這個機會往上爬,在這裡憋氣,你只是在延誤自己的前程!”

    詹治同微微低著頭慢慢抬了起來,緩緩道:“父親,我知道了。”

    詹公看他漸漸恢復常態,語氣也是緩和了下來,安撫他道:“其實玄府不算什麼,他們哪裡懂得權力的好處?說是超脫世外,可是東廷都護府建立這一百年來,玄府還沒有一個真正能長生超脫的,還不是都死在戰場上了。也只有坐在高堂上的人,才有資格去談以後。”

    詹治同知道沒有這麼簡單,幾十年前那一戰,都護府高層也都一樣上戰場了,就算他的父親,也一樣去過,只是當時是負責處理的是後勤,後又受了重傷昏迷,這才僥倖活著回來,可不管如何,這番話也是給了他一點安慰。

    詹公能看出自己兒子的心思想法,語重心長道:“現在和以前不同了,濁潮將退,大變即將到來,如果你只是一個普通人,那將毫無自保之能,所以你要想法設法往上爬,等你在都堂裡佔據了一席之地,你就有資格去決定他人的命運,而不是讓人來決定你的,除此之外,所有東西都不應該成為你的干擾!”

    詹治同用力點頭,道:“是,父親。”

    詹公坐了下來,道:“治同,來說說與堅爪部落溝通這件事。都護府需要的只是安撫,要的是都護府南域不亂起來,以免兩頭難顧,但是你要做得事更多,你要設法讓堅爪部落為我所用,至少也要設法拉攏一部分人,讓他們遵從我們的意願行事,這樣都堂才會更為重視你的意見。”

    說到這件事,詹治同信心漸回,他道:“父親放心,這件事兒子會辦妥的。”

    詹公道:“現在的機會正好,張御不在,沒人來礙事,他的學生也就懂一點皮毛,都護府只能依靠你,所以你無論想做什麼,他們也只能選擇相信,對了……”

    他看著自己兒子,“那個什麼伊察安排好了麼?不要出什麼亂子。白天他為什麼突然跪下?幸好白天堂上沒人在乎這件事。”

    這個人是詹治同暗中去往南域時試圖與堅爪部落溝通時遇上的,給點好處就願意來了,他也確實是一個酋首,但是手下只有七八十人,遠沒有自己說的那麼多。詹治同父子也是心中有數,並沒有去拆穿他。

    詹治同道:“我後來問過他,他說是在那兩個玄府道人身上感受到了類似族裡神明的力量。”

    詹公想了想,涉及這些超常力量的,他也弄不明白,道:“你儘早出發,我收到消息,張御的那些學生有些不安分,你越早辦成事,我們父子的地位也就越安穩。”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8 09:36 PM

本帖最後由 Nooth 於 2019-11-18 09:38 PM 編輯

第一卷 東庭 | 第四十四章 暮渡曉山

    曉山鎮,在瑞光城外西南方三百里處,是都護府設立在荒原上的一個駐屯所,整個鎮大約有三千人口,其中三分之一是輪戍民兵,其餘則是常住在這裡負責屯墾的鎮民。

    張御一行人都是一人雙馬,在傍晚之前來到了這裡,他們最少需要在此間停留兩天,清查這是否有異神教徒,並順帶清剿可能存在的靈性異怪。

    鎮上的人非常熱情,見了他們策馬進來,都是上來招呼幫忙,還有不少小孩歡呼雀躍的跑出來,爬到圍欄和高處好好奇的看著他們。

    眾人在屯墾事務官安排下將行李放到了玄府在此修築的宅院內,隨後就不斷有人前來拜訪,其中大多數是這曉山鎮這裡的屯吏和當地鎮務。

    被拜訪最多的自然就是張御他們四個,因為玄府弟子出門在外,都是以道人的身份行走,所以這些人在過來時都會順帶求神問卜。

    都護府民間是不禁信仰的,但只能供奉天夏人的祖先,異神之流絕對屬於被禁逐之列。

    張御也並沒有認為他們此舉就是愚昧,因為這裡遠離都護府的文明中心,可以說是身處蠻荒地帶了,附近時常有異怪和蠻人遊蕩,對鎮民的生命造成威脅,所以向祖先和超凡力量祈求自身平安,既是讓自己安心,也是給家人的一個安慰。

    鎮上的督學陳正是從泰陽學宮走出來的,其人在這裡擔任事務官已經有六年之久了。其人在得知張御也是從泰陽學宮走出來的,且還是一位輔教時,也是欣喜異常。

    他知道從學宮裡出來的人,很多都不喜歡應酬,所以趁著天還未曾完全黑下來,乾脆就自己做嚮導,帶著張御出來熟悉周圍的環境。

    兩人驅馬出了曉山鎮,並往北面的一片稀疏林地中來。不遠處可以看到有大片的綠色農田,只是隨著逐漸接近,張御注意到這裡的草叢中藏著一些斷垣殘壁,便問道:“陳兄,這裡也有古代遺跡麼?”

    陳正道:“有,規模還不小,學宮之前派人來過來考察過周圍的地理環境,推測這裡在遠古時代應該存在著一大片湖泊,而那些遺跡就是建於湖泊旁邊的古代城市。”

    曉山鎮設立在這裡,當然不是沒有原因,儘管那座面積頗大的古代湖泊已經沒有了,可在地底之下,依舊存在著一條水量頗大的暗河。

    張御聽他這麼說,心中一動,之前因為異怪骨片的身上存有源能,所以他在宣文堂中查找文檔時,特別注意那些曾有古代異怪棲居繁衍的地方。

    而這些所在,大多是存在於湖泊和山壑之中,既然自己到了這裡,那自然也有必要去探看一下。

    他與陳正在轉了一圈後,找到了這個遺跡原本一處入口,兩人就從馬上下來,徒步走入了進中。

    夕陽的餘暉落在這些荒敗的雜草和亂石上,在這個世界上,在無數歲月之中,數個紀曆的文明或許只是燦爛的一瞬間,而這樣的破敗場景反是佔據了更為長遠的時間。

    兩人大概走了百多步後,張御注意到旁邊有一塊半倒塌的石碑,他上去就近觀察了一下,用戴著手套的手撫開那些污濁,再試著辨認了一下。

    看了一會兒下來,他道:“果然是奧梅佐時期的建築。”

    “奧梅佐時期?”陳正想了想,道:“是古代專學上的定義麼?”

    張御點了點頭,他用腳踏了踏下方,道:“我們腳下大陸這片遠離天夏本土,據說在之前數個紀曆中也從無人探訪過,直到我們天夏人來到這裡。”

    “可實際上,我們並不是第一個踏上這片土地的‘外來人’,據前賢考證,在這片陸地之外,曾經還有一個較大的島陸,在那上面曾誕生了一個文明,其創造者自稱‘伊地人’,其最輝煌的時代就是奧梅佐時期,伊地人先所有人一步,來到了這片陸地上,並在此建造了大量的城市。”

    “只是伊地人的擴張,卻侵害了大陸深處土著的利益,從安山土著保留的結繩記事來看,雙方的神明展開了長達三百多年的神戰。”

    陳正聽得入神,道:“後來呢?”

    張御道:“具體過程難以知道,這場戰爭最後是伊地人輸了,他們所居處的整個島陸也是沉入了海底,而現在騰海上的那些島嶼就是曾那片經大陸未曾沉沒的殘損部分。不過本地的土著也沒好過,傳說曾一度統治半個大陸的國度在不久之後也是分崩離析了,而他們的後代,就是我們都護府所要面對的各個土著部落。”

    陳正想了想,堅定道:“我們天夏人並不是伊地人,我們是不會輸的。”

    張御微微點頭,他問道:“陳兄在鎮上這麼多久,可曾見過異神麼?”

    陳正道:“異神沒見到,異神教徒倒是見過不少,每次都被鎮裡的駐兵驅趕走了。”他看了看張御,見他沒什麼反應,“我還以為張兄你會問為什麼不把他們抓起來或者乾脆殺了。”

    張御道:“我想鎮裡一定是根據最切實的情況,才作出這等決定的。”

    陳正歎道:“是啊,鎮裡大多數人只是想好好生活,輪戍的民兵只是想平安渡過幾年後調回去,要是真的惹來異神,鎮裡肯定是擋不住的。”

    這片遺跡頗大,因為此刻天色漸漸黯下,兩人並沒有走得太深入,就從裡退了出來。

    當夜曉山鎮的鎮長在自己家中辦了一場飲宴,除了蔡蕹、張御他們這些客人,鎮中大部分的事務官和民兵頭目也都來了,不少鎮民也是一樣來湊熱鬧,不過他們只是在外點起了一堆堆篝火,圍著火堆彈奏樂器,飲酒歡歌。

    這一晚,鎮上所有人都是盡興而歸。

    第二天一早,張御出門之後,就被陳正請到鎮上唯一一座學府中。

    這座曉山學府是整個鎮修築的最好,也是最用心的一處建築,攢尖重簷殿頂有著典型的天夏風格,外間是圍成四方的校舍廊屋,大約可容納四五百人在這裡一起讀書。

    因為張御是輔教,陳正還竭力邀他在這裡上一堂課。他也沒有推辭,講述了一些若是偶然撞上土蠻,如何避免與之衝突的辦法,還有就是各種蟲豸和野菜的吃法。

    沒想到,後面所的內容因為新奇有趣,格外受這裡的學生歡迎。課後還有不少人過來打聽,問張御能否留下一些關於這方面知識的述錄。

    張御欣然同意,並言自己回到瑞光後,會專門寫一些這方面的文章,並且寄過來。

    因為這件事,陳正對張御大為感激,連連拜謝不止。

    過後陳正又請張御到學府樓上飲茶,他透過窗戶,看著那些活潑好動的孩童在空地上玩耍嬉戲,感慨道:“我來曉山之前,只是想著早點離開這裡,可是來久了,心裡對這裡反而有了感情,感覺把某些東西寄託在了這裡,上次要走的時候,那些孩子一挽留,我也就留下了,現在六年過去了,又是一遷……唉,我看著那一雙雙純澈目光,我當真不忍心走。”

    張御道:“陳兄家裡人呢?”

    陳正歎道:“我是孤兒,天夏學宮開了幼學才有書讀,學宮出來後,我就想著,也要讓更多像我這樣出身的孩子有書讀,那時我在朋友撮合下,娶了一個好人家的女子,可是我在這裡一待就是數載,不好再耽誤她了,就寄了合離書給她,去年她來信,說是把書信燒了,叫我安心在這裡教學,家裡孩子有她撫養,叫我不用操心。”

    他搖了搖頭,兩眼微微泛紅,“她是一好妻子,我不是一個好丈夫。”

    張御道:“我方才見學堂裡的小孩,天夏人有,混血亦有,但很多還是蠻人小孩,可現在他們都在寫同一個文字,說同一種語言,此是禮儀教化之功德,陳君於小家有虧,但於東廷,于天夏,卻是功莫大焉。此當受我一禮。”

    說著,他站起身來,雙手一合,對著陳正一揖。

    陳正慌忙站起,有些手足無措的還禮道:“此怎敢當,此怎敢當……”

    張御一禮之後,道:“但禦也要說一句,這裡並不是沒有了陳君,就無人來此授學了,你也該給他人一個機會,何況踐行天夏禮樂,也未必非要囿於一隅,以都護府之大,陳君大可去往瑞光,去往他處施展才華。”

    頓了一下,他又言:“陳君就算捨不得這裡,這裡距離瑞光也就半天路程,也是可以抽暇回來看看的。”

    陳正怔了怔,良久之後,他似乎放下了什麼,正容對著張御一揖,道:“多謝張兄開導,正感恩於心。”他感歎了一聲,“這麼多年了,我想我也該回去彌補下過去的虧欠了。”

    張御來此處主要是為清查異怪和異神教徒,所以也不能在學府滯留太久,與陳正別過後,他就帶著兩個助役出鎮,去往北面探查。

    按照昨夜與蔡蕹和聞氏兄弟商量好的辦法,他們四個人各自負責一個方向,到了晚上再碰面交流。

    他很快又來到了那片遺跡附近。

    望著這裡,他總有種感覺,如果曉山鎮周圍有問題,那麼一定與這裡有關聯。

    這麼想不是沒有理由的,因為這些古老建築的遺存,給荒原中的野獸還有蠻人提供了天然的庇護,而且水源也在這附近,無論異怪還是異神教徒,都有可能來這裡。

    而昨日過來的時候,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發現,可這一次,他才方靠近,心中就陡然浮現出了一股異樣!



第一卷 東庭 | 第四十五章 上陽真炁

    張御這些天來堅持習練竹劍,哪怕不用夏劍,也能稍稍運用心湖感應了,何況現在這把法器還在身旁,感官更是異常敏銳。

    在察覺異常後,他並沒有貿然進入,而是思考了一下,才對兩個助役道:“你們可先回鎮中等我。”

    兩個助役顯然都會分辨形勢,聽了他吩咐,沒有半分磨蹭,一抱拳,就調轉馬頭,往曉山鎮返回。

    張御則是從衣兜中取出一枚帶著細繩的骨哨,將之纏繞在了左手手腕上。

    這是他和蔡蕹等人之間用來傳訊的物品,是用一種鶴類異怪的腿骨製作而成的,一旦激響,可以將聲音傳出極遙遠的距離,使彼此都能聽到。

    他翻身下鞍,將馬匹驅趕開了一些,隨後雙手伸出,緩緩將遮帽戴上,手持夏劍,便往廢墟中走入進去。

    他方才感覺到有一個異常冰冷暴虐的氣息出現在廢墟之內,並且充滿了野性。在與蘇匡交手後他就知道,心湖之中映照出來的氣息情緒,能夠直觀的反應出對手的某種特質。

    所以他心下判斷,對方許有可能是一頭強大的野獸,或者乾脆就是一個靈性生物。

    只是這裡奇怪的是,那氣息只是爆發了短短的一瞬就消失了。不過他已是記住了其所在的方位,所以邁步時沒有絲毫猶疑,直接就往那裡走了過去。

    他行動極快,沒多久就到了方才那氣息出現的位置。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半倒塌的建築,看得出原本的規模很是宏大,儘管過去了漫長的歲月,可仍有許多大理石柱頑強的矗立在原地,牆壁上精美的壁畫至今依稀可辨。

    只是除此之外,視界內並沒有什麼其他東西了。

    莫非已是離開這裡了麼?

    他踩著破碎的石階往裡走去,就在方才邁過去一堵高牆的時候,忽有所覺,腳下一頓,霍然回頭看去,就見一條粗大巨蟒攀在那裡,其頭顱正搭在牆粱之上,兩隻豎瞳正死死盯著他。

    他只是靜靜看著,沒有做出什麼激烈反應,因為這頭大蟒已經是死了,身上沒有半分生命跡象,唯有一縷縷七彩霞光緩緩飄散,這足以說明這是一頭靈性生物。

    他看得出來這頭大蟒死亡不久,而且是在一瞬間被擊斃的,不止如此,其身體機能也是在同一時間被摧毀的,是以猶自保存著身前的模樣,並沒有任何掙扎扭動的跡象。

    只是……

    那個出手殺死這頭異怪的人又在哪裡呢?

    就在他轉念到這裡的時候,心湖之中突然升起一股危險感應,且是從對面牆壁的另一面傳來的。

    他當機立斷向後退開,就見一道圓弧狀的光芒一閃,其如切豆腐一般,從堅硬的石牆上劃過。隨後整面高大的石牆就向他所在的位置倒了下來。

    他快步急撤,並揮手拍散從頂端落下的碎石。

    轟隆!

    石牆倒在了地上,此刻可以看到,那被斷開的切口光潤平滑。

    咻咻聲響傳出,灰塵之中忽有數枚異物朝他射了過來。

    張御目光一凝,於心下瞬間引動了“敏思”之印,瞬息間,外界的所有一切都變得好像緩慢了下來。

    他能看見,那只是一枚枚細小的石塊,但是其上此刻所攜帶的力量卻是強勁無比。

    他並沒有拔劍,而起舉起劍鞘,在身前從容幾個擺臂,就將其一個個磕飛了出去。

    轟!

    這一次響動是右側方向傳來,一大截斷裂的石柱撞破滿是縫隙的石牆,並勢頭不減的朝他飛來。

    他依舊沒有閃身躲避,身上“壯生”之印一激,渾身力量生生拔高了幾分,他伸手上前,輕輕按住那飛來的偌大石柱,一引一撥,就將其往旁側挪去了。

    他知道這並不是結束,於是身軀微微壓低,保持著重心往後撤步,而另一手握住劍柄,眼神則凝視前方。

    倏爾,一點亮光在彌漫的灰塵之中閃出,直向他所在之處奔來!

    他一吸氣,隨後拔劍出鞘,一抹劍光精准無比的斬在了那襲來銀芒之上,只聽得一聲清脆交鳴,那飛來之物便在這股碰撞力量下被彈飛上了天空。

    隨著上方的光芒透下,清晰的將其真容映照出來。

    這是一把長劍!

    他一抬頭,透過那倒塌的巨牆,背後矗了有一根相對完整的石柱,一名身姿高拔,長眉入鬢的清俊道人此刻正立於上端。

    其人看著那被彈飛的長劍朝著自己落來,撇了一眼,從容伸手拿住,而後再是瀟灑一拋,任其“錚”的一聲歸入背後的劍鞘之中。

    他微微一笑,道:“張師弟,身手不錯,幾年不見,看來你在玄修那裡也學到了不少東西。”

    張御站直身軀,收劍入鞘,對於對方的出現似也並不如何意外,道:“桃師兄,果然是你,你不是跟隨在老師身邊麼,怎麼到這裡來了?”

    對方是在他舊修老師那裡學習時的師兄,名喚桃定符,兩個人以前的關係還算不錯。

    其實他方才就有所猜測了,因為對方的劍勢之中並無任何殺機,只是純粹的試探,且分別試了他的反應、速度、力量以及眼力,這種風格他也算是非常熟悉了。

    桃定符從上方一躍而下,衣袂飄飄,落地時足尖輕點,沒有發出半點聲息,整個人好似輕如一片鴻羽。

    他走上前來,道:“老師已經離開這裡了。”

    張御道:“離開這裡?”

    桃定符道:“別問我,我也不知道老師去了哪裡,可惜啊,老師他並沒有把下一步修行的方式傳給我,只是讓我自己去找。”

    張御也不覺有多少意外,舊法的修行就是這樣的,全靠自己去悟去找,不會給你解釋理由,能找到就找打,找不到是你機緣不足。

    桃定符這時一揮袖,一股炙熱氣息蔓延開來,兩人中間的磚石忽然熊熊焚燒起來,火光騰起一人多高,只那火勢卻局限在三尺之內。

    張御一見此景,眸中微泛異色,道:“真火煉爐?”他抬頭看去,“桃師兄,你練成老師傳你的‘上陽真炁’了?”

    桃定符目視火光,道:“雖是練成了,可是沒有下一步的功法,我也就止步於此了,所以我思來想去,只有來找你幫忙了。”

    張御點點頭,道:“師兄想我怎麼幫忙?”

    桃定符道:“師弟你當是知道六十年前那一戰吧?那一戰玄修可是死傷慘重,但是你可能不知,我真修有幾位前輩也是死在了那裡,其中一位道號‘素陽’的前輩,就擅長我這‘上陽真炁’,他的遺骸當就落在那無邊叢林之中。”

    張御頓時了然,道:“所以師兄是想我助你尋到這位素陽前輩的遺骸?“

    桃定符道:“我們真修講究緣法,我修煉的功法恰好與這位前輩相同,所以我想去找一找,看能不能在那裡找到機緣。”

    他看向張御,道:“師弟,我知道你學的是‘古代博物學’,還懂得許多土蠻的語言文字,這次師兄我拜託你一次,不管最後能不能找到機緣,為兄都可以答應為你做三件事。”

    張御正要開口說話,耳畔忽有馬蹄聲遙遙傳來。

    桃定符道:“有人來了,這東西給你,遇到難處就找我。”說著,把袖一揮,就朝他扔過來一個東西。

    張御一把接住,發現亦是一枚骨哨,等再看去時,眼前已經沒有桃定符的身影了。

    他站在原地,卻是若有所思。

    他很瞭解這位桃師兄,其人跟隨自己那位老師二十餘年,卻也是沾染了老師話只說一半,另一半自己去悟的風格。

    其言可以幫助他三件事,這不會是無緣無故的,應該是在暗示他此行之中或者乾脆就是身邊存在某種危險。

    這麼說來,在接下來的一路之上,該當加倍小心了。

    念頭轉過,他就將那枚骨哨收好,持劍朝外走去。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8 09:39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四十六章 古文金板

    張御從這座殘破建築中走了出來,還未行出多遠,就見蔡蕹自外快步而來,其身影在移動時居然呈現出一種飄忽之狀,好似未曾著地一般,但又不顯匆忙急促,反而有種飄逸瀟灑之感。

    蔡蕹這時也是見到了他,其身形若無實質一般,倏爾頓住。他臉上露出驚喜之色,問道:“張師弟,你沒事吧?你把助役趕回去,可是發現了什麼麼?”

    張御合手一揖,道:“多謝蔡師兄掛念,我無事,只是遇到一頭靈性生物,我已經處理了。”

    蔡蕹神色一緊,道:“在哪裡?”

    張御一側身,道:“蔡師兄跟我來。”

    他帶著蔡蕹回到了先前位置,後者仰頭一看,便瞧見了趴在牆上的那一條大蟒。

    蔡蕹看去也未怎麼發力,身體就憑空往上一拔,來了牆頭之上。他檢查了一下那大蟒,發現這果然是一頭靈性生物,上面的靈性光華還有一點殘留,死因也是一目了然,是被一劍洞穿腦顱而亡的。

    他不禁讚歎道:“聽聞當初張師弟斬殺那頭夭螈時,創口也是在頭顱之上,可惜方才未看到這等精妙劍術。”

    張御道:“蔡師兄過譽了,以後有機會的。”

    蔡蕹又觀察了一下四周,不由留意到了那面倒塌的石牆,他在看到那明顯是被利器斬開的光滑斷面時,不由露出了驚異之色,再看了看張御手中始終握持的那柄夏劍,眼底露出了一絲了然。

    他道:“張師弟,這麼大一頭靈性生物,折算下來也值不少金元,你準備怎麼處理?”

    張御道:“玄府可有成例麼?”

    玄府的規矩不像都護府和學宮擺在明面上的,他到現在都還是在逐步摸索之中。

    蔡蕹笑道:“平常時候,玄府的規例與都護府的規矩相同,不過我等是被玄府派遣出來辦事的,故而所有在外收穫都可由我等自行處理,只需用筆錄記述下來,相互印證,回去有個交代就行。”

    張御一思,道:“這次是我們四人一同出來,收穫當也算作是我們四人的,不過我那一份就留給曉山鎮的學府吧,他們也是不易。”

    蔡蕹贊了一聲,道:“師弟說得好,嗯,這異怪是張師弟一人殺的,我本不該貪圖這一份,不過張師弟既然這麼說了,我也就厚顏收下,就把我這一份也一齊贈給曉山鎮吧。”

    說到此處,他想了想,又道:“這事就不要跟聞過、聞德兩兄弟說了,他們也不容易,平日就靠出替玄府外出做事攢些積蓄,若是知道我們這般做,他們恐怕也不好意思拿,我稍候再另做一些安排吧。”

    張御道:“蔡師兄思慮周到,就照蔡師兄的意思辦。”

    蔡蕹笑了笑,踩了踩那蟒蛇頭顱,道:“這麼大一條巨蟒,我需得去鎮上找人來搬,師弟和我一同回去麼?”

    張御道:“不了,我在周圍再轉幾圈,以免有什麼隱患留下。”

    蔡蕹點頭道:“也好,那師弟自便就是,我自去叫人。”他抬手一拱,就從高處下來,一會兒步履加快,就如來時一般遠去了。

    張御則是走到了大蟒所在之地。他與陳正攀談時,曾特意向其打聽過周圍有無靈性生物的蹤跡,但陳正表示這幾年來都沒有,而且此前並沒有聽說鎮中有鎮民被吃的事情,周圍也並不存在可被大蟒視作食物的大型野獸,就算有,也大多被鎮民殺乾淨了,所以這條大蟒就像是突然蹦出來的。

    他四處轉了轉,很快就找到了大蟒留下來的移動痕跡,循此而去,用了不少時間,就來到了一處倒塌的神廟之前,那痕跡則通向下方的坑洞。

    從裡面殘留的石階上看,之前這裡就有一條向下的通道,曾經被掩埋過,只是從裡向外又被重新擠開了,這毫無疑問就是那大蟒巢穴所在了。

    他閉上雙目微感片刻,心湖之中並沒有發現什麼異狀,於是往裡走入進去,出乎意料的是,這裡並不十分深,很快就走到了底部。

    他環顧一圈,這裡本來應該是一個存放祭祀用物的地窖,還有殘破的陶罐和一些精美的金銀器物,牆上則繪有灰舊的彩色壁畫,倒是並沒有想像中的動物骨骸。

    從這個地窟的面積來看,也僅是勉強夠這個巨蟒容身,但是作為巢穴似乎還是太狹窄了一些,且從那些留下的痕跡上,也能看出大蟒在這裡停留的時間應該並不長。

    莫非這巨蟒真的是從別的地方遊蕩過來的,還是……地下?

    他不由想起了那乾涸的遠古湖泊,還有那條地下暗河。

    正在思索的時候,他卻是不自覺被牆上的圖畫所吸引,畫上的人物穿著伊地人的服飾,但是手勢卻指向了腳下某一個方向。

    可這就有些不對了。

    伊地人是信奉海上神靈的種族,非常忌諱來自深淵和地下的力量,所以但凡伊地人所繪製的壁畫,就從來沒有向下的姿勢的,所有的人物都是一幅向前平視或者仰首向天的模樣,哪怕跪拜,也是頭顱朝上,雙手高舉。

    一旦出現這種情況,要麼就是偽作,要麼就是有著什麼特殊的用意。

    他走到近前,沿著那人物手勢所指的地方看去,發現了一個突起的部分,大體呈現出菱形。於是起手擦拭了一下,上面掉落下來幾塊皺皮,里間露出了一小片金色。

    待把上面的遮掩全部拂去後,這東西終於露出了真貌,卻是一塊巴掌大的小金板,上面還刻有一串古怪文字。

    之所以用串,是因為那文字猶如枝條纏繞,似乎是一個,又似乎是許多個。

    他有種感覺,那巨蟒的出現許與這東西有關。

    若是如此,此物就不宜留在這裡了。

    他想了想,就將之牆上小心剝下,用布包好放入了袖中,準備抽空再去宣文堂查下文檔,看看這種文字到底出自於哪裡。

    因為這裡再沒什麼發現,他就自裡走了出來,等回到原來的地方時,那些前來搬運大蟒的人已經到了,索性就眾人一同返回了曉山鎮。

    鎮上鎮民聽說新來的幾位玄府道長斬殺了一頭靈性大蟒,頓時引發了轟動,都是紛紛趕來看熱鬧,待看到這條大蟒如此巨大時,不由得對張御一行人感謝不已。

    他們根本不知道距離自己這麼近有這麼一頭靈性異怪,要是什麼時候出來吃人,靠著鎮裡的那些銃炮刀槍,那根本拿其毫無辦法。

    為了此事,鎮長又舉辦了一場歡宴,並一直延續到了晚上。

    待飲宴結束後,蔡蕹把張御和聞氏兄弟找來交流了一下,除了今天遺跡中的那條巨蟒外,在其他三個方向上並沒有什麼特殊發現。

    聞德興奮道:“張君當真了得,以前出來時,那些君子可沒張君這般厲害。”

    當他聽說這頭大蟒還有自己的份時,可是高興壞了,自方才到現在,不停的把好話送上,連他堂兄聞過都有些看不過去了。

    可他卻滿不在乎,在他看來,自己好處都拿了,那多說幾句好話不是應該的嗎?要是吹幾句就能拿好處,那他願意天天吹。

    蔡蕹呵呵一笑,提議道:“張師弟,兩位師侄,明天我們可再停留半天,若是無有其他發現什麼,那就離開這裡,儘快去往下一個駐屯鎮,你們以為如何?”

    三人自無意見。

    蔡蕹見此,也就不再多說,分開之後,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次日各人早早起身,依舊去往各個方向查探,同樣未曾發現任何異狀,於是過了午後,一行人就與曉山鎮眾人辭別,並在眾人不舍相送之下離開了此間。

    張御在出去一段路後,回頭看了一眼,見還有很多鎮民還在那裡揮手相送。

    他心中清楚,曉山鎮的人對他們熱情,那是因為他們帶來了文明世界的聯繫。

    這些鎮民儘管能夠吃飽穿暖,可身處此間,卻被孤獨和荒寂包圍著,生命也時時遭受著威脅。

    但無論都護府還是玄府,都必須將此處維繫下去,因為文明的足跡一旦退縮,那麼這裡就會又一次退回到蠻荒。

    不止這裡,前面要去的所有駐屯鎮,都是這般。他們就像一個個釘子,一根根火炬,牢牢楔入了荒原,使得來自天夏的文明之光能夠繼續在這片土地上維繫下去。

    而東廷都護府本身,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在曉山鎮於視線中逐漸消失之後,一行人繼續往東南方向行去。

    經過一個下午的奔波,前方出現了一條東西走向的寬闊河流。這是濟河,與瑞光城北面的洪河一般,同屬於旦河的支流。

    一行人沿河而行,很快就見到了一座橫跨兩岸的飛虹狀木拱橋,只是此刻那橋上似有人把守,還未等靠近,就有幾聲充滿警告意味的火銃聲響起。



第一卷 東庭 | 第四十七章 濟河之外

    曉山鎮外,在驚聲鼓的敲打聲中,一列列民兵在隊長的催促下都是持銃拿槍上了城頭,幾門火炮也是掀去了炮衣,對準了鎮外。

    在他們的視線裡,出現了一列長長的隊伍,數目大概有千餘人。

    “這些人哪裡來的?”

    鎮上的人都是驚疑不定。

    駐屯鎮周圍存在的攻擊性特別強的蠻人部落早就被他們打散了,剩下一些較為溫和的,也都是依附鎮子而生存,經濟民生都被鎮子所掌握,且還在被不斷融合進來,現在附近兩百里內已經不存在兩百人以上的蠻人部落了。

    等這些人走近後,鎮上的人才注意到,此輩乍一看去有些類似蠻人,但仔細分辨,卻又有著明顯的不同。

    蠻人大多以獸皮樹葉蔽體,文明程度不高,而這些人絕大部分身著布料衣物,有少數甚至穿著華麗的衣物,披著藍黃相間的掛裝,戴著彩羽和金絲編織的頭冠。

    看得出來其等不但有著明確的階級劃分,還擁有一定的組織和紀律,這絕非他們之前接觸到的任何蠻族可比。

    這些人到底從哪裡來的?簡直就像從地下鑽出來的一樣。

    有民兵頭目詢問鎮長是否要主動出擊,卻被否定了。鎮上的第一要務是保存鎮民的生命安全,只要這些來歷不明的人沒有在此停留,破壞農田及進攻曉山鎮的舉動,那麼鎮子是不會主動進攻的。

    陳正則是帶著幾個學生,專門負責將這些人的樣貌、衣著、裝飾、交流方式等等都一一記錄下來,準備隨後將這些交給信使呈送給首府。

    荒原上出現這麼一群來歷不明的人,是絕對不能忽視的。

    很快他發現這些人並沒有往鎮子的方向過來,而是進入到了那片廢墟之中,隨後很快就被那些殘留的高牆和柱子遮擋住了身影。

    廢墟之內,幾個蠻人從那個巨蟒洞窟內鑽了出來,對著一個手持金銀杖,祭祀模樣的老者誠惶誠恐的說了幾句話。

    老者臉上出現怒容,用手一指,立刻有人上來鞭打這些蠻人。

    他移步來到空地上,拿出一根蠟燭點燃,嘴中喃喃念叨著什麼,少時,上面有白煙冒起,形成了一個柳條模樣的長枝,微微抬起,向著某一個方向指出。

    他招呼了一聲,立刻有十來個身軀強壯,穿著皮甲,帶著短刀長矛的男子站了出來。在他上去說了一大串話後,這些人對他一低頭,就翻上一頭頭似獴似貓的東西,隨著這些生物發出一聲聲短促的叫聲,就朝著東南方向飛速馳去,很快就從視線裡消失了。

    人群中有一個帶著白色面具的男子走出來,用天夏語道:“這麼少的人?能找到麼?”

    那個老者回過頭,也一樣用天夏語自信回答道:“厄蘭是我的部族裡最出色的戰士,他有神明的血統,擁有和你們天夏神明一樣的力量。”

    男子用玩味的聲音說道:“希望吧,你們這次的對手可不一般啊。”

    此刻濟河的拱橋之前,蔡蕹聽到了前方火銃聲,抬手示意了一下,一行人立時減緩了馬速,他勒馬傾身往前看了看,轉回頭對著聞過道:“聞師侄,你去前面問一下,他們是什麼人。”

    聞過一點頭,將身上的大氅解開,就馳馬而去,見他只是一個人過來,身上還穿著道袍,守橋的人沒再有什麼過激的舉動。

    聞過在橋下與那些人交涉了很長一會兒,這才趕了回來,道:“蔡師叔,我問過了,那些人都是觀山鎮的戍兵,說是前幾天發現有異神教徒試圖毀壞橋樑,所以派人在這裡值守。”

    聞德問道:“我們可以過去了麼?”

    聞過搖頭道:“他們說隊長的命令是在解決異神教徒前任何人不許通過,我們也不例外。”

    聞德奇道:“我們有玄府的過書路貼也不行麼?”

    聞過無奈道:“問題就在此處,這些人裡面沒有會辨識玄府路貼的,生怕我們是偽造的,所以無論如何不肯放我們過去,也不肯送信去告知鎮裡。”

    聞德一時也是無言。

    蔡蕹沉吟一下,道:“我們不可能在這裡耽擱,況且這些異神教徒很可能就是我們要追剿的那一夥人,那就更不能等了,繞路吧。“

    要說他們這一行人,憑著實力怎麼也是能闖過去的,就算這一隊民兵有火銃也攔不住他們,不過這些舉動難免會造成一定的傷亡。可他們又不是強盜,行事都是要遵從規矩法令的,更不會去做殺傷都護府治下兵卒的事,且這樣很可能會引發很大的混亂。

    倒是他們在事後可以追究這些人耽誤玄府行事的罪責,可他們哪裡會和幾個忠於職守的民兵計較,所以眼下避免衝突的最好辦法就是從別處過去了。

    聞德道:“蔡師叔,有別的地方可以渡過此河麼?”

    蔡邕身下的馬突然扭動了兩下,他拍了拍馬脖,安撫了一下,道:“我上次來時,這濟河的水勢比現在洶湧的多。而現在卻是淺了不少,水勢也沒那麼急了,應該是這兩個月沒有下雨的緣故,在中下游的狹窄處當有地方可以過去。實在不成,就暫把馬匹和助役留在這裡,我們四人伐木為舟,先行渡河,待到了觀晨鎮,回頭再來接應好了。”

    聞氏兄弟都覺有理。

    張御也自無異議。

    於是一行人轉而往濟河下游馳去。只是這一回似乎運氣不好,一直到天色逐漸陷入昏暗中,也並沒有能找到合適渡河地點。

    蔡蕹這時停下,他駐馬河畔,望著滔滔流水,道:“今天已是晚了,不如明日再尋吧,若是明早還不能找到合適的所在,我們四人就設法先過去。”

    張御其實覺得,天色昏暗與否對他們四人並無什麼影響,蔡蕹剛才一直在強調搶時間,那大可以讓助役先休息,他們繼續找尋。

    不過這次主事的畢竟是蔡蕹,既然其人改了主意,不是遇到極為特別的情況,他也不會出言反對。

    一行人在附近轉了轉,尋到一處地勢較高的地方,助役紛紛下馬,從馱馬上將帳篷等物卸了下來,並砍伐樹木,很快支起了數個大帳。

    四個單人帳篷處在四角之上,兩個大帳處在中間位置。

    隨後其等又用鏟子在駐地之外挖出了一道深溝,外面還擺了一圈簡易的鹿角,空隙地方更是拉了一圈系著鈴鐺的繩索出來,完全是一副軍伍的作派。

    因為附近可能存在異神教徒,所以他們此刻也不能生火烤煮食物,好在此行每個人身邊都有都護府提供的丹丸,隨身攜帶的淡水也是足夠,並不會因此受到多少影響。

    張御與蔡蕹等人說了一會兒話後,一人走了出來,他身披斗篷,站在高處眺望遠方那一座在沉暮中猶顯壯美峻拔的山峰。

    這幾天趕路,倒是距離這座神女峰越來越近了。

    那號稱點亮時能讓天夏本土看到的烽火臺就在那裡,若是日後有空閒,倒是可去瞻仰一二。

    靜靜看了一會兒,他才轉回駐地,來到了自己單人帳篷之內,用打來的水簡單洗漱了一下,而後服下一枚元元丹,便就盤膝坐下。

    在打坐了有一個夏時後,他從定中出來,此刻周圍已是完全安靜下了來,便於心下一喚,隨著一陣光亮在身周圍升起,那大道渾章隨之浮現出來。

    自那日得到桃定符的暗示後,他一直在加強著戒備,白天的事讓他感覺危險正在接近中,說不定那些異神教徒就在附近,那麼加強下自己的實力是十分有必要的。

    現在他所具備的神元只能觀讀兩枚章印,而玄章那裡,新收穫的三枚章印需按照玄府章法一同觀讀,這才有可能找出心光之印,所以暫時不能用,這樣他只能往渾章上想辦法。

    渾章之上只剩下“劍印”未曾觀讀,其實提升這一枚章印是最為實際的。因為“劍”、“馭”二印本就為一體,“馭印”目前已是觀讀過了,而劍印卻是一直空缺在那裡,他已經忍了好久了。

    若是也將之一樣觀讀了,那麼此印就相對圓滿了。

    心下有了決定,他當即看向“劍印”,隨著神元逐漸減少,那章印上光芒同時亮起,並將他整個人照入進去。

    剎那間,他就感覺自己的身上發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這並非真正實質上的變動,而是身心對劍器的親和和掌握達到了一種更高的層次之中。

    原本他與劍之間還存在著一層隔膜,可這一刻,卻似乎被完全抹去了,彼此之間在沒有半分阻礙。

    心意一動,隨著一道雪亮光華照亮斗篷,他已是將夏劍抽出,橫擱在了膝上。

    他能感覺,這一次出劍可謂順暢無比,是真真正正的心到劍到,意動劍動,而並非倚仗了夏劍之能。

    此刻他甚至有一種出外演練劍式的衝動,不過他只是心意一轉,就輕易將這情緒按下,重新恢復到了此前不起一絲漣漪的平靜之中。

    他正想將渾章收起,可這個時候,卻是目光一頓,他發現自己觀讀了劍印後,劍馭兩印並沒有因此再度重合,而是在此之上,居然又衍生出一個新的章印來!

    “這是……”

    他眸光泛動了一下,卻是毫不猶豫就將神元往裡投入進去,隨著那章印也是亮了起來,他身軀再度被一陣光芒所籠罩了進去。

    光芒收斂下去後,他抬起夏劍,凝視其上,待準備有所舉動時,心湖之中忽然傳來一絲波蕩。

    嗯?

    他微微側首,卻是察覺到蔡蕹從自身的帳篷中出來,並且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離開了駐地。

    “蔡師兄這是去哪裡?”

    他想了一想,並沒有跟上去窺看的意思,蔡蕹想來當有自己的想法,況且其人之前雖然沒展現出什麼能為,可修為無疑比他高的多,應該不會有什麼事。

    可是蔡蕹這一去,卻是遲遲沒有回來。

    而在差不多到了下半夜的時候,本在入定的他忽然睜開了眼睛。

    外面有不少腳步聲響起,並在朝著他們這裡不斷過來!



第一卷 東庭 | 第四十八章 玄府之影

    張御快速戴上遮帽,拿著夏劍出了帳篷,就見裡許之外有人正在往他們這裡快步靠過來,總數大約有百餘人,隊伍拉的很分散,隱隱包含了各個方向,看去像要把他們包圍起來。

    以他過人的目力,便在夜中,也一樣把來人的裝扮看得很清楚。

    這些人很多披著綴著羽毛和藤條的衣物,臉上則畫著油彩,但是手上拿著錘、矛、劍等金屬武器,背上背著弓箭,有少數人甚至還披著古舊的石甲,腳步極為沉重,很可能就是所謂的異神教徒。

    沒想到他們還沒找過去,對方就已經主動找上門來了。

    可是對方是怎麼準確找到這裡來的?

    他心思一轉,極有可能是白天的那些民兵中有這些人眼線,看到了他們往下游來。

    聞氏兄弟這時也是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出了帳篷,同樣看到了這一群人。

    可這個時候,他們卻發現蔡蕹不在。

    不過此時也顧不上這些了,應付眼前的敵人才是正經。由於不知道對方的底細如何,貿然出擊可能不利己方,兩人與張御三言兩語交換了一下意見,就決定各自守一個方向,還有一邊則交給那八名助役。

    那些助役看得出訓練有素,都是和衣而臥,反應也是極快,方才有響動時,就一個個出了帳篷。此刻得了命令,立將隨身攜帶的武器拿了出來,其中三人持拿盾牌頂在最前面,四個人端起火銃站於後面,一個人則拿著弓箭站在最後方,屏息凝神以待。

    張御則是來到南面的那個位置上,看得出這一路的來人最少,只有十二個人,這夥人應該是從北面過來的,或許是打著將他們一網打盡的主意,所以這路人應該是打算繞過來堵他們後路的。

    可是對方恐怕沒有想到,方一接近,就被他們察覺到了,這說明對方至多知道他們人數,但對於他們的戰鬥力卻並沒有一個準確的估計。

    這些人發現駐地裡面的動靜後,知道自己已經是暴露了,他們也是悍勇,立刻發動了攻擊,五六個人拉開手中的弓箭,刷刷朝著駐地裡射來。

    張御劍不出鞘,只是輕輕揮臂,就將之撥開,不過他很快見到其中有幾人手中抬起了什麼東西,便立刻向旁側一個挪步。

    對面閃過了幾個火光,緊接著響起了火銃的聲音,一側的鹿角被崩碎了一大片,無數碎片飛濺出來。

    他信手拍開了碎片,這個時候,耳畔也是聽到其他幾個地方分別傳來了火銃的聲響,顯然也是遇到了一樣的情況。

    助役那邊正朝北方,有四五十人氣勢洶洶朝他們沖過來,他們的盾牌上此時也挨了幾發銃子,可這東西顯然是經過玄府秘制的,火銃打上去也未能將其穿透,但兩個持盾的助役卻是仿佛是被正面掄了一錘,吐血半癱在了地上。

    不過後面四個持銃的助役抓到了這個機會,一輪火銃打出去,對面立時倒下了幾個人,隨後他們立刻棄銃拿弓,接連平射,短短幾個呼吸內,就射倒了十幾個人。

    助役中那個站在最後的人此時忽然一箭射去,正中一個像是頭目模樣的人的面部,那人頭顱一仰,就向後栽倒。

    這人一死,這群人頓時愣了下,腳步也緩了下來,似有些不知所措,有人忙不迭就往後逃跑,這動作立刻引得所有人都是跟著一起跑,可是隨即被跟上來的弓箭不斷射倒在路上,眨眼就死了一大半。

    這裡看著進攻的人數最多,但卻反而是戰鬥力最弱的一處。幾乎是一上來就被打崩了。

    而進攻聞氏兄弟這兩邊的人倒是十分兇猛,先是底近放了一排火銃,隨後又是一波長矛飛斧,下來直接就嚎叫著直接沖了上來。

    可是才沖了沒多久,大多數人都是變得就跌跌撞撞。

    那些助役再出入口和下坡的路上倒滿了石塊,還挖了一些淺坑,顯得崎嶇不平,使得他們的沖勢也受到了影響,速度自然也就快不起來了。

    聞氏兄弟卻是不慌不忙,手中各抓起幾個石塊,輕易一捏,就成一把碎石,隨後身軀稍稍後仰,使力往下一灑,那強勁無比的力量根本不亞於銃子多少,在劈啪亂響的和慘叫之中,兩面來犯的人頓時倒下了一大片。

    張御這一邊,他發現自己所對面的人雖然人數最少,但卻最為沉得住氣,其等並不沖上來,一直是在用火銃和弓箭遠遠射擊。

    他心思一轉,現在沒有心光護持,自己還擋不住火銃的攢擊,雖然對面想打中他也不容易,可是站在這裡挨打卻絕不是一個好選擇。

    看來唯有主動出擊了。

    他也知道,對方敢來堵後路,一定是有些本事的,而從開始到現在,這群人就表現的異常鎮定,所以他也提了百分百的小心,“敏思”、“吒聲”、“壯生”三印一齊引動,同時腳下一發力,已是自高坡之上沖下!

    “篤篤篤……”

    幾支弓箭從天而降,卻只落在了他原先站立的位置上。

    對面顯然沒料到他會選擇一個人沖下來,有幾人把火銃再度端了起來,可發現他的移動的速度極快,根本無法對準,於是乾脆一把扔在了地上,紛紛拔出身邊的短刀邁步迎上。

    張御此刻已然沖至了近前,隨著他人到來,一道奪目劍光也是隨之斬入了敵眾之中,霎時碎肢斷體飛舞起來,一同響起的還有幾聲短促的慘哼。

    幾乎是眨眼之間,十二人之中就有四人倒下。

    一照面間就喪失了三分一人手,若是尋常人恐怕當場就失去鬥志了,可這些人卻並沒有因此被嚇到,反而快速移步向外散開,隱隱對張御呈現出一個包圍的態勢。

    其中一個翻滾出去躲避劍光的時候,順勢撿起了地上的火銃,在站起同時還對著他吐出了一古怪音節。

    張御忽覺有一股力量似要自己頭腦裡鑽入進來,知道這一定是對方在試圖影響他的心神,但在“吒聲”護持之下,他沒有受到半分撼動,他向前一個跨步,鋒利的劍光一閃而過,旋即沖向下一個目標,而那個舉銃之人僵了片刻,須臾,身上出現了一條血線,半截身軀連帶著被剖開的火銃一起斜斜滑落了下來。

    夜色之下,劍光如電,接連閃爍躍動不止。

    張御大袖飄擺,一劍了結一人,只是幾個呼吸間,這裡敵人就被全數斬殺,場中就唯有他一人持劍站立。

    他把劍刃一振,再往上望去,那裡的戰鬥差不多也是接近了尾聲,三面敵人都被打得崩潰,只是奇怪的是,大部分退下來的異神教徒並沒有向著來路逃竄,而是撤到了東面沒有退路的河水邊,並在河灘上整頓起來,但看去不是要和他們繼續戰鬥,而是頻頻回望,似在等待什麼。

    他意識到可能事情還沒有結束,許還有敵人未曾到來。

    就在此刻,他的心湖之中忽然出現了數個氣息,這些氣機混亂無比,扭曲成了一團,根本不像是一個人所具備的,或者說,已經脫離了人的範疇。

    而河面之上一陣水霧升起,不知何時出現了五個人,並自水面上一步步走過來,不過令人驚訝的是,這幾人都是身著玄府道袍,此刻在周圍霧氣襯托之下,信步而來,飄然若仙。

    聞過、聞德兩兄弟可沒有因為對方身著玄府衣袍就認為這是自己人,不過他們也認識到來人不簡單,立刻吩咐助役收拾下,再做好迎敵準備。

    那個持弓助役估算了一下雙方距離,似乎想要試上一箭試探下,可還未等到動手,後面卻傳來了一個聲音,“不要動手!”

    眾人回頭,蔡蕹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後方。

    聞德喜道:“蔡師叔,你回來了?你去哪裡了?”

    張御看了看其人,沒有作聲。

    蔡蕹沒有回答,他神情凝重的來到了眾人前方,看著河水方向。

    聞過問道:“師叔,對面那是什麼人?怎麼感覺有點像我們玄府的同道?”

    蔡蕹眼神中多了一些莫名的意味,他重重一歎,語聲沉重的說道:“他們……你們可以將他們看成是另一個玄府的人。”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8 09:41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四十九章 渾章玄修

    “另一個玄府,什麼意思?”

    聞德聞言一怔,玄府不是只有一個麼?還能有另一個不成?

    蔡蕹吸了口氣,看著前方,眼神十分複雜,語聲有些飄忽道:“他們大多數是從玄府叛逃出去的人,他們修煉的是……大道渾章!”

    “大道渾章?”

    聞過、聞德兩兄弟對視一眼,望向來人目光也不自覺變得異常戒備起來。

    大道渾章他們自然是知道,也明白修習這種章法的人是修煉大道玄章之人的對頭,也即是玄府的敵人。但也僅此而已,玄府上層對渾章的消息向來諱莫如深,並不會去主動提及。

    張御的臉龐此刻掩蓋在遮帽之下,顯得很是模糊。他眸光微動,自高處目視來人,除了自己之外,這是他第一次看到修煉大道渾章的人。

    項淳說此等人都護府疆域只能已經不剩下了幾個了,似乎根本用不著去在意了,可此刻看來,顯然事實並不是如他所說的那般。

    這五人悠然踏著水波,被水霧簇擁著來到了岸上,但當踩在實地上時,腳下卻絲毫沒有濕痕留下。而那些退到河邊的異神教徒則是紛紛躬身讓道。

    五人中間有一個俊美年輕人走了出來,他看向上方駐地,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蔡蕹,道:“蔡蕹?蔡師兄。”他面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又見面了。”

    而後他目光一移,越過蔡蕹看向聞氏兄弟和張御,道:“你們也是玄府的弟子吧?玄府實在不是什麼好地方,故步自封,只會死板傳授前人章法,不如來我們這裡如何?”

    他向前伸出一隻手,做邀請狀,“來我們這裡,你們想要什麼秘法我們都可以給你,更有辦法讓你避開玄機之束,直接閱讀下一道章。”

    聞過、聞德兩人聽到這話,卻是不禁有些心動。

    他們因為資質所限,辛辛苦苦積蓄神元也頂多在第一道章上做文章,儘管戰鬥力是在提高,可與閱讀到第二道章的人相比卻是遠遠不如的,而若是能得到這種秘法……

    “不要聽他說話!”

    蔡蕹猛然高喊了一聲。

    聞過、聞德二人不由身軀一震,猛地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方才險些就被對方言語蠱惑了,望向那英俊年輕人的目光裡頓時滿是忌憚,

    張御方才也是一樣聽到了其人說話,不過他並有什麼反應。這是因為他儘管已是收斂了“敏思”、“狀生”二印,可鑒於他防備那無孔不入的意識侵略,所以“吒聲”之印仍是繼續維持著,反正此印他能延續極長時間,也是如此,才沒有被對方言語所趁。

    那俊美年輕人撇了眼蔡蕹,又看向三人,意味深長道:“不願意?沒關係,你們很快會改變主意的。”就在他說話之間,五人背後那飄起的霧氣變得越來越濃,甚至連一段河水變得看不太清了。

    蔡蕹凝視著下方,他上前一步,頭也不回道:“這場戰鬥你們無法摻和進來,你們走,分頭走!我來擋住他們!”

    張御看了他一眼,當即一轉身,往馬匹停放的地方疾步而去。

    聞氏兄弟也是毫不猶豫往後撤退。

    兩人心中都很清楚,這五個人看來是有備而來,蔡蕹以一敵五當是沒有什麼勝算的,若是自己留下來,蔡蕹還要分心照看,那是更無幸理,反而他們不在,其人或許還有機會離開。

    蔡蕹大步向著那五人走去,與此同時,他的身體表面頓有一層渾厚的亮光閃爍起來。

    轟!轟!

    那些異神教徒此刻似是為了表現自己,就端起一排火銃對著他打了過來,然而銃子轟在他身上,卻是一枚枚變形的鉛子往下掉落,絲毫不能阻擋他前進的腳步。

    那年輕人嘴裡輕輕吐出兩字:“多事。”

    那些異神教徒先是身軀一僵,隨後仿若中了邪術一般,紛紛重新裝好火銃,然後塞到自己嘴巴裡,隨著一連串轟鳴,就一個個倒了下來。而一些手持利刃的人十分果斷的互相戳刺劈砍,期間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不一會兒,就沒有一個站立著的了。

    英俊年輕人卻是站著沒動,而五人身後那淡淡的氣霧已是湧上岸來,在經過那些屍體時,其等血肉連帶同衣物一起融成了一灘爛泥,唯有那些火銃和金屬小件還留在原地。

    此刻忽有隆隆馬蹄聲響起,並往著三個不同的方向而去,英俊年輕人抬起頭,示意身邊幾人道:“你們分幾個人去追。”

    背後四人商量了一下,就三人走了出來,可還沒走幾步,駐地上方忽然有火銃聲響起,同時還有弓箭朝著他們落下。卻是那些助役在阻礙他們的前進。

    他們是玄府的助役,對玄府忠心不二,此行第一要務就是保護玄府弟子,只要還有一個人沒走,就絕然不會離開哪怕一步的。

    那三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個忽如疾電般射去,片刻之後,高地之上就恢復了一片平靜。而後三道人影倏爾分開,朝著馬匹奔逃的方向各自追了下去。

    蔡蕹微微歎息了一聲,他繼續向前走去,到了距離那年輕人只有不到兩丈遠的位置上停下。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只是相互對視著。

    過了一會兒,蔡蕹道:“好了,樣子做做就可以了,嬴闃,你可以把人叫回來了。”

    “做做樣子?”嬴闃嗤笑一聲,道:“蔡師兄好像搞錯了什麼?”

    蔡蕹皺眉道:“他們只是跟隨我一同出來的人,與你們從來沒有衝突,也沒有可能暴露我投奔你們的事,難道就不能放過他們麼?”

    “你們?”

    嬴闃撇了他一眼,道:“蔡師兄現在要叫我們了,我們這次雖然是出來接應你的,可也沒打算把玄府的人放過了。”

    蔡蕹臉色微變,沉聲道:“你們不能這麼做!”

    嬴闃笑了起來,道:“蔡師兄,你說這話難道不覺好笑麼?”

    蔡蕹肅容道:“我沒說笑,那聞氏兄弟也是玄府的老人了,他們現在都拜在了許英師兄的門下,很受許英師兄的器重,而那個張師弟,更是連項主事都看重的人,這次特意是叫我帶出來歷練的,你們如果殺了他,玄府絕對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想來這也不是你們想看到的。”

    “哦?原來如此。”

    嬴闃點了點頭,面上浮現出一絲了然之色,道:“蔡師兄你一開始從駐地裡出來,其實就是想早點碰上我們,然後就不必連累這些帶出來的人了,對吧?”

    蔡蕹哼了一聲,沉聲道:“這件事本來就與他們無關。”

    嬴闃笑道:“蔡師兄越是這樣,越說明這幾人人才,那就更不能放過了,你放心,只要他們願意跟隨我們修道,我們是不會為難他們的。”

    他說了這句話才沒多久,那個追剿聞過的人忽如疾電般閃了過來,其人手中似是抓著什麼東西,他將之扔在了地上,並道:“我這邊的解決了。”

    蔡蕹卻是閉上眼睛,不忍去看。

    嬴闃皺眉道:“全師弟,解決了便解決了,這東西就不必帶回來了。”

    全師弟一怔,略覺委屈道:“我這不是沒法證明麼?”

    嬴闃還想說什麼時候,忽覺有異,他自袖中取出一根竹簽,只一拿出來就斷了一半,他瞥了眼,道:“原來是折師弟死了,真是沒用啊,看來的確像蔡師兄你說的那樣,玄府很重視你們。”

    蔡蕹一看,此人應該是剛才去追聞德的那個。他有些詫異,倒是不知道聞德還有這等實力。

    嬴闃側過頭,看了看一直跟隨在自己身邊的一名蒙面女子,道:“你去看看折師弟有沒有把這個人解決,假如解決了,把屍體都處理了,再往臧師弟那裡去一次,他老毛病一犯容易耽誤時間。”

    那女子對他無聲一揖,轉身疾走,隨著她身上冒出縷縷薄煙,速度越來越快,很快就似如飄空一般離去了。



第一卷 東庭 | 第五十章 觀人觀己

    張御策馬離開了駐地後,很快感覺到身後有人追了上來,儘管來人只是徒步,可疾跑之下卻是絲毫不遜他座下奔馬,甚至還在一點點與他接近之中。

    他大致估算了一下,假如照這麼繼續下去,情勢又沒有什麼太大變化的話,那麼差不多在一個夏時後,自己就會被其人趕上。

    屆時雙方的衝突是避免不了的,所以他想安穩撤退,就必須設法解決這個人。

    只是在此之前,要儘量先遠離濟河,免得其人還有幫手。

    方才在分頭跑動時,他有意識的選擇了往東走,這並不是回瑞光的路,而是去往安山山脈的方向。

    他一開始撤退時,見到對方那從容不迫的樣子,就猜測在北面歸途上很可能還埋伏有人手,而往這裡走,因為前方是一片曠野,自然就可以避開攔截。

    他調節了一下呼吸,開始緩緩調整自己,這一戰是必須要打的,他有夏劍在手,再加上一手劍術,就算對方具備心光護持,只要把握住機會,也一樣可以斬破。

    不過這僅是他自身所具備的優勢,鬥戰之前,不但需要做到知己,也需要設法做到知彼。

    他現在並不知道對方的底細,又擁有哪些手段,所以有必要試探下。

    他一伸手,將馬匹的後袋拿到了前面來,並自裡取出了一把弩機,還有一個捆紮起來的皮箭鞘,裡面插著五支做工精緻,泛著黝黑色澤的銳利弩箭。

    這東西是那些助役放在裡面的,屬於每匹馬上的標配,本是方便他們獵殺荒原上遊蕩的野獸的,不過對人也一樣有用,某些情況下甚至比火銃更好用。

    他觀察了一下四周,現在還沒有到相對平坦的曠野裡,這裡的地形還是有一定的起伏的,有少許的遮掩的作用,正好方便自己出手。

    於是他持弩上弦,靜靜等待著機會,可就在他轉過一個土丘,準備下一刻試上一箭的時候,卻忽然發現,追在後面的人並沒有跟上來,而朝著另一個方向去了。

    他略覺詫異,可心下一轉念,隱隱猜到了這是什麼原因,便將弩弦歸位,重新放入到袋子中,抓緊這個時機策馬往前奔走。

    一夜賓士,一直到了天明時分,才在一條溪流旁邊停了下來,再從馬料袋裡取出一把秘制的豆子喂馬,這東西可以讓馬儘快恢復精力,補足消耗。

    喂過之後,他任由馬去喝水,自己則來到一片空地上,拿出那個桃定符給他的骨哨,屈指往天中一彈,此物立刻發出一聲銳利的尖嘯,待那東西遲遲掉落下來,他又一把接住。

    等了一會兒,背後似有風聲飄過。

    他若有所覺,回過身來,見桃定符已是持劍站在那裡,道:“師弟尋我,可是要拜託我做什麼事麼?”

    張御問道:“方才是桃師兄引開那人的?”

    桃定符笑道:“不過是一些小伎倆罷了,能欺騙他一會兒,至多中午前,他又會追上來的。”

    張御合手一揖,道:“多謝師兄了。”

    桃定符擺了擺手,道:“我還要靠你找修煉功法,可不希望你現在就被那人殺了,不過……”他神容轉肅,“我也就出手這麼一次了,師弟你該是知道的,我們真修通常都會避免摻和玄修之間的事,方才那麼做已經是破例了。”

    張御的確心裡有點數。

    在那位舊修老師門下修持時,他曾聽一位同門提起過一句,似乎是真修、玄修之間有過一個什麼約定,所以真修一般不會出現在玄修所在的地方,也不會在沒有受到冒犯的情況下與他們起衝突,所以就算他要求桃定符兌現承諾,去對付這些修習渾章的修士,這位也是一定會拒絕的。

    不過方式是多種多樣的,不能直接出手,卻不等於不能在別的地方給他提供幫助,他略略一思,道:“師兄可能看出,追攝我的那名玄修有些什麼手段麼?”

    桃定符用開玩笑的語氣道:“師弟如果想知道,這就不如算是為兄答應你的一件事如何?”

    張御點頭道:“如果師兄認為這樣較為合適,那也並無不可。”

    “還是不用了。”桃定符卻是抬起持劍的手一擺,果斷否定了自己這個建議,道:“我只是說笑罷了,我就把我知道的告訴師弟你好了。”

    張御看了他一眼,見他神情微帶鄭重,心思一轉,也是猜到了幾分其人的想法。

    舊修既講機緣也講歷練,桃定符為找尋自己功法的過程,其實就是一場對自身的磨礪。許下的諾言越重,付出的代價越多,則越有可能尋到那一份機緣。

    要是許下的諾言輕輕鬆松就完成了,那既是對己心的不誠,也是對修行的不誠。

    當然這只是舊修的看法,新法修煉者並沒有這種認識,也從來不信這個。就算是舊修,具體到每個人,對待不同的事,看法也是截然不同,是不能一概而論的。

    不過他知道,因為這等作為不但有舊修所堅持的緣法因果,更多還涉及到老師屢屢提及的道心,可以看作是一種自我肯定,自我修煉的過程,所以在某些方面還有一定道理的。

    桃定符此時想了想,道:“我與那個人也沒接觸過,具體瞭解的也是不多,但可以給師弟你幾個建議,無論是玄修還是真修,與敵手對戰,最重要的就是‘觀人’,這一點你一定要記住。“

    張御若有所思,“觀人麼……”

    “‘觀人’不止是用在接戰之前,在鬥戰中也是一樣需要用到的,假如你學會了‘觀人’,並且合理運用,那麼也就立於不敗之地了。”

    桃定符笑了笑,“世上人千千萬萬,各有所長,各有所短,有時候你並不需要知道對手有多強,只需要知道他有多弱就可以了。”

    說到這裡,他就收住了口,不再多言了。

    張御思索了一下,要是換一個人在此,聽到這番言論,很可能會覺得莫名其妙,感覺這裡面好像什麼都沒說。

    可是舊修說話,就這個風格。

    他不可能去給你闡述明白一切,任何東西都要你自己去悟,能悟多少那是你自己的事。

    對此他早是習慣了。不過桃定符的這幾句話在他看來其實已經表達的足夠清楚了,並且還暗示了一些很是重要的資訊。於是合手一揖,道:“多謝師兄了。”

    桃定符很隨意的一擺手。

    張御這時又想了想,問道:“師兄,你可知道我那幾位逃開的那玄府同門如何了麼?”

    桃定符道:“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是你那個蔡師兄,也就是那個蔡蕹,很可能與那些追殺你的人是一夥的。”

    張御I面上沒見任何意外,語氣平靜道:“猜到了,蔡師兄叫我們離去,自己上前阻擋的時候,雖然表面上看來慷慨激烈,可是他的情緒很穩,心裡並沒有決死一戰的信念。”

    桃定符看了看他,忽然一笑。

    張御見他發笑,抬起頭,投以問詢的一眼。

    “沒什麼。”桃定符再是笑了笑,道:“師弟你還是這麼有冷靜有智,我記得你才拜入老師門下的時候,那時候才十二歲吧?就是現在這副樣子。”

    張御淡聲道:“師兄你說錯了,我並能沒有拜在老師門下。老師也不會承認我是他的弟子,最多只是一個學生罷了。”

    桃定符仰起頭,目視上空,感歎道:“我也一樣啊,老師到現在還沒找到一個真正的弟子,本來我以為會是師弟你,可是沒想到你最後也沒能通過老師的傳法考驗。”

    張御這時走馬匹邊上,輕輕拍了拍,隨後翻身上鞍。

    桃定符望向他,正色道:“師弟,真的不需要幫忙麼?其實我可以用法術助你一把,使你儘量遠離此處,等那人追上來的時候,或許你就能跑到較為安全的地方了。”

    張御道:“不必了,謝謝師兄了,這件事還是我自己來解決。”他在馬背上合手一揖,就重新縱馬向東,出去一段路後,側首看了一眼,身後只有一片曠野,桃定符的身影已是消失無蹤了。



第一卷 東庭 | 第五十一章 拔刃道非同

    兩日之後,張御逐漸靠近了安山,他這一回一直是朝著“乞格裡斯”峰,也即是神女峰的方向而去的。

    離開了平坦的曠原,這裡地勢又逐漸高隆起來,而且隨著越發遠離瑞光,溫度也是降低了許多,這裡山雄峰高,天遠地闊,澄澈的碧藍穹宇之下,可以看到不少螺角白牛在此甩著尾巴四處遊逛著。

    好在作為修煉者,他的體魄遠遠勝過常人,倒是並不覺的有多少寒冷。

    他在一個高坡附近勒馬頓住,座下的黑馬打了一個響鼻,噴出了一股白氣。

    他安撫的拍了拍,又掏了一把馬料餵食。

    這時他若有所覺,回頭一望,遠遠見到山坡之下,有一個人身著玄府道袍的人站在那裡,也是在同時望過來。毫無疑問,正是前幾天追攝他的那個人,其人果然沒有放棄,還是跟上來了。

    那天在撤離的時候,他只是瞥了其人幾眼,並沒有仔細去看,此刻倒是可以好好觀察一下這個對手了。

    擁有一定修為的人,其真實年齡通常無從揣測,這個人外在貌相大約二十歲的樣子,臉色蒼白,身形很高,但看著有點瘦弱,在大風吹拂之下,使得那道袍好像就是裹在身上似的,腰間還懸著一把佩劍,刃部偏闊,但是看著也比一般的劍要長出些許。

    那夜的心湖映現之中,幾個修煉渾章的人都是氣息紊亂,不類生人,這可能是他們共有的特性,但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他們各自之間又是有不同之處的。

    現在在看到這個人時,他將其人身影與那些氣息對照起來,發現其氣亂中有靜,自有著一種規律,這說明此人儘管很可能會有些情緒不穩的毛病,但在大部分情況下卻是懂得約束自己的,不止如此,隨著深入觀察,這個人還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要知道,同一個族群的個體,都是具備共性的,而性格相近的人,在某些行為上也是有著相似之處的,這種相似之處可以表現在相貌、表情、行走姿勢乃至於喜好上。

    這個人給他的感覺,就與之前認識的某個人很相似,不過現在下結論還太早,還需要多一些判斷。

    他認為現在需選擇一個更適合自己鬥戰的場地,於是牽著馬,慢慢往山地更高處移動,但是速度並不快。

    那人一見,便就跟了上來,似乎是見到他並沒有急著跑開,所以腳下同樣不疾不緩。

    張御慢慢走著,不久來到了一處地勢略陡,四周有著不少大塊岩石的山坡上,他將馬遠遠驅開,便持拿夏劍,來到一塊高隆岩石上方,並在此靜靜等待著。

    那人看到他的模樣,立刻幾個縱躍,仿若疾影晃過,不過一會兒就來到了近前,最後又是一躍,同樣也是站到了一塊高石上。

    張御對他合手一揖,道:“張御,敢問尊駕稱呼?”

    那人也是抬手還有一禮,道:“原來是張君子,在下臧殊,有禮了。”此時他面上泛起好奇之色,道:“張君子,你為何不繼續走呢?”

    他指了指張御身後的安山,“你只要是入了山,我恐怕就很難找到你了,莫非你是想通了,想要投靠過來麼?如果你是這樣想的,那就是一個十分正確的選擇了。”

    張御看了看他,其人這一開口,他就更加肯定自己心中的判斷了,他覺得這位與鄭高一定很談得來。

    嗯,可以這麼說,這種人天生就具備十分強烈的傾訴欲望。

    臧殊自顧自說了好一會兒,才對著張御道:“張君子,你的意思呢?”

    張御道:“我想請教尊駕幾個問題。”

    臧殊欣然道:“可以,你有什麼問題,儘管來問我好了。”

    張御道:“那夜諸位來時,尊駕那位同道曾言,渾章可避開玄機之束縛,直接讓人觀讀到下一道章,不知這是如何一回事?”

    他本來以為這個話題涉及到一定的隱秘,對方可能並不會如實告訴他,可沒想到,臧殊卻是非常爽快的回答道:“原來是這件事,很簡單,因為玄章的絕大多數章印都是前賢所立,後人再一步步補充上去的,這是一個集合眾修之力而逐漸完善的道章,裡面有些章印固然不錯,數目也是千千萬萬,可是……“

    他說到這裡時,臉上浮現出冷笑,“許多上乘章印把持在某些人手中,未必會傳授給你,就如玄府,張君以為,他會把真正的秘傳章印傳授於你們麼?他們只會死死藏住,只傳授給自己信任的人或是那些親近弟子。”

    “而渾章就不同了,所有的章印你都可向渾章中去求取,不必去求人,若你自身具備足夠的索求之欲,那麼就可以越過第一道章,直接去觀讀到第二道章,甚至觀望到第三道章都是有可能的。”

    張御心下一思,當初他曾問那位老師,大道之章何處去尋?他老師告訴他,往心中去尋,他也是深信這一點,所以沒多久就找到了。

    可現在結合臧殊的話來看,這很可能就是大道渾章的特性了。

    但是他知道,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如果渾章能解決一切問題,那前人還費盡心思在玄章上做文章幹什麼?故他斷言道:“這裡一定是有代價的!”

    “沒錯!”

    臧殊也沒有否認這一點,很坦然的承認了。他道:“張兄,你知道‘大混沌’麼?”

    張御點首道:“自是知道的,有前賢認為,就是這個東西引發了濁潮,甚至在我天夏到來之前,每一個紀曆的破滅,都與這大混沌有關。”

    臧殊笑一聲,道:“這些說法不用去管,離我等太遠,有一位前輩曾經告訴我,‘大混沌’無處不在,甚至滲透到了大道之章中,當然,也或許是大道之章主動接納了它,所以渾章之中也就有擁有了‘大混沌’的力量。“

    說話之間,他的笑容變得古怪了幾分,“所以若是向渾章索求過甚,有時候只是一個不小心,那麼修煉者就會失去生而為人的那一面,轉而成為另一種存在,或者乾脆就會化變為生靈所難以理解的混沌怪物,不過你放心,我們自然有辦法防止你變成那種東西。”

    張御聽到這裡,眸光微凝,難怪他感覺這些人的氣息如此之古怪,說不定就是因為長久接觸了渾章的緣故,他深思了一會兒,忽而抬頭道:“那敢問尊駕,假若修煉了渾章,還能再修玄章麼?”

    臧殊唔了一聲,道:“張君,其實我也有過和你一樣的想法,很可惜,我輩可以由玄章轉修渾章,但是修了渾章之後,就再也無法修持玄章了,這也是玄章修士堅持認為自己是正統的緣由之一。”

    他呵了一聲,“但是我覺得無所謂,只要能助我完成心中之所願,誰先誰後,又有什麼關係呢,就算是我們所仰賴的‘新法’,還不是一樣曾被那些舊修唾棄排斥過。”

    張御心中一動,別人他不知道,但他是先接觸了渾章,而後才接觸玄章的,這裡要麼是他自身獨特,要麼就是還有什麼連臧殊也不知道的原因。

    臧殊此時似乎來了興頭,繼續說道:“恐怕張君你不知道吧,在六十年前那一戰後,玄府缺失了許多傳承,而今所擁有的章印,大部分隻止于第二章,或許第三章還有一部分,但是絕然不多,你們跟著玄府,那是絕然沒有前途可言的。”

    張御道:“那也未必,濁潮現在正在退去,若是都護府與天夏本土恢復了聯繫,那麼身為玄府的弟子,想來就能去學到更多章印了。”

    臧殊玩味一笑,道:“可惜的是,張君子的想法恐怕未必能實現了。”他伸手朝張御身後一指,“張君子,你看那是什麼?”

    張御側首看去,映入眼中的是一座峻拔孤峙的山峰,他道:“神女峰。”

    “對,神女峰。”臧殊目光轉回來,看著他道:“你知道麼,都護府中有人一直在試圖推到神女峰上的天夏烽火臺,當年天夏找到這片大陸也是運氣,而這烽火一倒,天夏就算還在,未曾在濁潮之中消亡,也是再也不可能找到都護府了。”

    “張君子,你們玄府不過是靠了那位戚玄首在那裡支撐著,靠著他一個人力量震懾所有勢力,可現在神尉軍的四大軍候自從沒了束縛後,實力一日強過一日,早年被鎮壓的異神也在逐漸復蘇,且與都護府一些高層勾勾搭搭,你認為這樣的情勢下,玄府還能存在多久呢?”

    他此時露出十分真摯的神色,道:“來我們這邊吧,我輩之中有位英才,壓過你們那位玄首只是時間問題,等到他修為一成,自會出來收拾一切的,到時我們可再在這片地陸重新開創屬於我等自身的道統。”

    張御抬目凝視著他,緩緩道:“尊駕方才說了許多,說到了玄府、說到了都護府、說到了你們渾章修行者,更是說到了那些異神,只是我想問一句,對於都護府治下的子民,對於在這片土地上生活著的千千萬萬的生民,你們又是如何考慮的呢?”

    臧殊奇怪道:“需要考慮他們麼?”

    張御默然片刻,他伸手握上劍柄,將夏劍從劍鞘之中緩緩拔出,最後隨著一聲劍鳴,已是抽刃於外,他的衣袍在一股忽然卷來的大風中飄擺不已,口中道:“道不同,不相謀!拔劍吧!”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8 09:42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五十二章 芒出劍封喉

    臧殊一怔,可他對於張御的舉動卻是一點也不惱,反而很是高興,道:“正合我意!”

    他伸手一抓劍柄,手腕往外一抖,長劍便從半開的劍鞘中橫滑而出,同時口中興奮言道:“就算你不這麼做,我也是要找機會和你比一比的,我就是喜歡練劍、比劍,那天看到你也是用劍,我就追上來了。”

    張御一言不發,向前一躍,本是作劈斬狀,可身在半空時,手中之劍忽向著臧殊擲去。

    桃定符曾說他可在鬥戰之中觀人,那其實就是在暗示他,以他的實力足可與來人鬥戰一番。而他通過方才對話之時觀察,還有心湖之中氣息映照,也是確定了這個看法。

    臧殊見他躍身而起,認為張御出了昏招,正要揮劍斬去,可卻沒想到張御居然會擲出自己手中之劍,一時倒不曾防備,忙不迭舉劍一格,就將夏劍挑開。

    張御此刻已是落至臧殊所在的大石,他一伸手,那原本應該飛去的夏劍卻是微微轉向,劍柄重又回到了他手中,在足點向石面的同時,趁勢一劍斜斬!

    臧殊一見此景,忽然變得異常亢奮,蒼白的臉上一片紅色,大聲道,“好劍!”而手中之劍一下橫擺,一手握住劍柄,一手抓住上半段劍身,兩臂同時發力,向外一掀!

    “鏘!”

    兩劍交鳴,傳出金玉交擊之聲!

    張御借力往後退了一步,去到勢盡後,忽又往前一踏,又是一劍斬來。他這個動作整個人如開弓放箭,一張一放,快而有力,節奏感極強,且是一氣呵成,完美的展現了他眼下所具備的劍技。

    臧殊手中之劍較長,此刻又被他欺到近前,根本來不及回轉防禦,倉促間只來得及一個側身,所以被這一劍一下就斬在了肩頭之上。

    可是這個時候,張御卻發現自己如同砍在了一個無匹堅韌的甲胄之上。

    而在那被劍刃斬中的地方,可以看到,上面衣物雖已是破損開來,可裡面卻顯露出了一層薄薄的螢光。

    心光!

    只是這個心光與他所見過的心光又有些不同,無論是范瀾還是蔡蕹,其等心光無不是將整個人籠罩在內,可臧殊的心光,卻只出現在被他劍刃所觸及的地方。

    而且……難以斬破!

    這一劍無功,臧殊終於抓到了機會,持劍之手收肘轉腕,先是向內一藏鋒,隨後再向外一撩!

    然而張御腳下微微一個錯步,在其還未能完全展開劍勢之前,劍刃先一步貼上其人劍鋒,隨後雙手握柄,滑劍而入,身軀前傾的同時又是一劍上去,這次直接戳中了臧殊的前胸。

    臧殊不自覺後退了兩步,胸前破碎的道袍內又有光芒泛出,手中本欲用出的劍招頓時只剩下了空架子,還未等到他重新整頓,眼前一花,劍光再至,這回卻是重重劈斬在了他的頸脖上,讓他身軀不自覺向側旁一個趔趄。

    他接連被斬中,心中也有些惱怒,張御的劍式看著平平無奇,出劍收劍就是隨著簡單的腳步進退,可偏偏就是這樣樸素的進攻,卻總能尋隙而入,而他腦海中那些意圖展現的華麗精妙的劍式,從一開始就沒有能使全過,只一出手就被殺得支離破碎。

    所以他索性不要臉面了,不再試圖招架,也不去管張御進攻,直接對著他揮劍劈斬。

    這個做法無疑是正確的,張御可沒有他的心光相護,面對他的攻勢多數情況下只能舉劍格擋。

    張御接了幾劍後發現,臧殊看去儘管非常瘦弱,可是力量居然奇大無比,就算自己激發了“壯生”之印,也一樣難以比過,只是其人剛才沒能發揮出來罷了。

    不過劍術這東西,力量並非唯一,尤其他這種劍、馭二印已是貫通之人,可以說是達到了這個身軀所能運用的巔峰了,除了在經驗上還略有欠缺,幾乎就沒有什麼缺點了。

    臧殊由於臂長劍長,這一揮舞起劍式來,幾乎籠罩了整個大石,張御此刻應付起來並不容易,他若是躍至平地上,自能輕易避開,但他心中自有打算,故一直在此周旋著。

    這時他舉劍一格,便感到一股巨力壓下,不過力量不足,卻可用劍技彌補,手中夏劍仿若蜻蜓點水,一沾就走,同時退步後撤,通過肢體關節的轉動,將傳遞來的力量層層卸去。

    臧殊此時似乎找到了感覺,在頻頻揮劍的時候,便在那裡開口說話道:“你知道麼,天資好的人,難免就會有自己的想法,許多人都接受不了玄府的那種僵化死板的傳授,所以願意投到渾章中來。就像我們原來那位首領,原本也是玄府的人,與你們那位玄首還算得上是同門……“

    “我原本也是泰陽學宮出身,可是拜入玄府後,在那裡卻學不到我想要的,後來有一個人找上了我,和我說了很多有趣的事,我就決定叛出玄府……”

    “對了,蔡蕹也是叛投到我們這裡的人,你沒想到吧,哈哈哈……”

    他在這裡喋喋不休的說著,張御則是保持著冷靜,在石上不停移動著,儘管他不能一氣斬殺其人,但每當他劈斬到對方身上時,卻也可以令其失去平衡,破壞其進攻。

    而且心光這東西,也並不是無窮無盡的,夏劍畢竟是一件法器,他能感覺到,隨著自己的每一次命中,能都消耗對方的一部分心光。

    臧殊仍是在那裡自顧自說著,他根本不需要張御接話,似乎只要啟個頭,自己一人就能說到天荒地老。

    “我在那人安排下順利出了玄府,果然,他沒有騙我,渾章的確能如我所願,我以前對劍法可是一竅不通,可是在我強烈願求之下,卻從渾章之中觀讀到了新的章法,他賦予了我許多精妙的劍技,現在你也是看到了吧……”

    張御沒有去理會他,他能感覺到,對方所謂的精妙劍法並不如其自身吹噓的那樣厲害,不過是一些華而不實的東西罷了。

    或者說,其人所想得到的,所理解的劍術,就是這些東西,但是這些東西與真正鬥戰劍招實際上是存在一定差距的。

    念至此間,他也是隱有所悟。只是此刻在鬥戰之中,他沒有去多想,秉正心神,仍是專注於眼前。

    臧殊自完全放開自我後,開始打得很是酣暢淋漓,可是隨著張御對他的劍式越來越熟悉,他感覺自己又一次感受到了最開始的壓力。

    張御的動作好像變得越來越快,速度也在不斷提升中。

    其實這是他的錯覺,其實是因為張御習慣了他的力量和出招,所以沒了最開始的被動,變得遊刃有餘起來。

    令臧殊感到不妙的是,自己的心光在張御的屢屢劈斬之下,也是在被持續消磨著,要是再這麼下去,心光一旦耗盡的,那又拿什麼去抵擋?

    意識到這一點後,心中也是不由升起一股恐懼。

    於是他決定儘快結束戰鬥!

    手中又是一劍揮去,十足的力量使得張御接劍往後撤步,他則第一次主動上前,揮劍劈空,又是一劍斬來。

    張御雖是在退,可實際上是退中有進,此刻見他主動上來,倏地往上一欺,這次動作極快,劍光一閃,還未等其劍勢落下,就搶先一步刺到面前。

    臧殊眼中大亮,他突然丟棄了手中長劍,起兩隻手往上一捉,居然一下死死抓住了夏劍,而手掌與劍刃接觸的部位同樣泛著熒螢光亮。

    他看著那近在咫尺,卻被自己的力量扣住,再也動不了半分的夏劍,露出一絲笑容,“到此為……”

    然而話還未說完,卻突然一滯,感覺眼底似多了一道光輝。

    他目光下移,卻見那夏劍的尖端之上吐出了一道燦燦劍芒,從自己的嘴巴裡直直戳了進去,並好像又從後腦那邊探了出來。

    張御淡聲道:“你的話太多了。”

    他單手拿住劍柄,腳下往前一步步邁動著,臧殊則不停往後退,在退到大石邊緣的時候,腳下一空,終於失去了阻擋的力量,往後一仰,向大石之外落去。

    張御此刻猛然把劍一抽,隨即雙手握持,旋身一斬!

    劍光似如霹靂一閃。

    臧殊在半空中被一斬兩段!

    片刻之後,兩截屍身掉落的聲音從底下傳來。

    張御一劍殺了臧殊,只感覺天地間仿佛安靜了許多,他站立片刻,往前走到到大石邊緣,看著那掉落下去的兩截屍身。

    等了一會兒,就見其人屍上飄起一道神魂靈光。

    他把夏劍劍刃對其一側,借陽光一照之下,那靈光就如烈陽融雪,瞬息湮滅了。

    他呼出了一口長氣,手腕一轉,隨著一聲擊玉般的清脆響聲,夏劍已是落劍歸鞘。

    儘管已是將此人斬殺了,可他卻並沒有徹底放下心來,其人那些同道可未必會就此放過他,所以現在還不能往回走。

    他轉過身來,看向了神女峰,此前之所以往這裡走,除了躲避敵人,還有一個原因,那就這裡有一個地方,曾經是一個古老的祭祀之地。

    根據他的查證和推斷,那裡極可能有著源能的存在!



第一卷 東庭 | 第五十三章 神墟之前

    安山山脈不是張御第一次來,不過那時候是老師帶著他從北部的河道隘口進入,五年之後,他又從旦河的下游回轉都護府,基本是都是在安山以東遊歷,安山西麓反而不曾來過。

    這裡情況與東面大不相同,無論是氣候和地理狀況都是相差極大。

    不過安山之西畢竟算是在都護府的疆域內,儘管仍是有著層出不窮的野獸和異怪,還有不知來歷的土著蠻人四處遊蕩著,可比起東面那一側終歸安全的多。

    隨著他逐漸往山原高處而去,呼吸也是略略感到了些許滯澀,在略略調整了一下後,這種感覺很快就消退下去了,之後也再未再出現任何不適。

    倒是坐下馬匹似是變得萎靡了一些,他特意喂了一些捏碎的丹藥,放開韁繩任其自行,這才緩緩恢復了過來。

    又是兩日跋涉後,他牽著馬,沿著一處山脊行走著,遠處的神女峰依舊矗立在那裡,似乎並沒有縮近分毫。

    看著那壯偉孤拔的身影,他心中不禁思考起來,神女峰上的天夏烽火臺,相信見過的人極少,可在某種意義上,這已算得上是都護府的精神象徵了。

    但是臧殊說有人想將之推倒,從而斷絕都護府與天夏本土的聯繫,這恐怕的確代表著一部分人的想法。

    六十年前一戰,都護府上層的變化較大,權力也進行了重新分配,然而這並不符合天夏的禮制,天夏歸來,他們肯定會擔心自己受到清算。

    而神尉軍也是一定不願意看到天夏歸來的,因為那意味著他們又將再一次淪為玄府的奴僕。

    那些異神教徒自然也是不願意的,天夏若至,管你什麼神明,都又將會被重新鎮壓下去。

    很明顯,現在苦苦維持著都護府名義和舊有規矩的,應該就是以玄府及泰陽學宮為首的正統派。

    張御雖然對學宮和玄府某些方式不怎麼認同,可事實上玄府本身的存在,的確維護住了都護府的安穩。

    比起那些修煉渾章的修士,異神教徒來說,玄府的所作所為,至少是站在了萬千生民這一邊,無論是開幼學,還是四處維護都護府疆域內子民的安危,都是如此。

    可以說,那些修煉渾章的修士連神尉軍都不如,神尉軍縱然驕橫,可在都護府目前的約束下,至少還為維護都護府的秩序出過力。

    假若都護府脫離了天夏,不論是異神教徒得勢,還是那些修煉渾章的修士得勢,玄府都會是它們剷除的物件,那時生民受難不說,他也失去了學習更為高層的道章的途徑。

    故無論如何,他都要設法以阻止此輩。

    只是要做到這一點,他需要更強的實力和更高的地位。

    此時他又翻過一座山脊,看著那遠處連綿起伏的山體,青灰色的山表上落下一層暗色的厚雲照影,金黃色草茸給原本褐色的土坡鋪上了一層薄薄地衣,而澄淨碧藍的天壁之上,則有雄鷹盤旋不止。

    他正在觀望時,那馬匹忽的走了幾步,往他這裡挨近過來,他想了想,就從料袋掏出了一把秘制豆料喂馬。

    待喂完後,正要邁步的時候,心中忽感有異,轉頭望去,可是後面卻是什麼都沒有,目光一轉,見對面的峭壁上,有一隻尖角山羊正在上面跳躍著,時不時還回過頭看著他這邊。

    他心下微動,轉了轉念,如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般,繼續牽馬前行。

    而在他離開之後不久,一塊石頭後面,一個小小的身影探出頭看了看他,隨後很敏捷的一竄,便又不見了。

    張御走走停停,時不時還會四處走動觀察,他發現在逐漸深入這片山原之後,就時不時能撿到一些明顯經過人工打磨過的石塊,心下忖道:“看來這條路沒有錯。”

    又緩慢行走了半天後,再次翻過一個高坡,他的前方出現了一片湖水,只是湖水渾濁,裡面的岩石坑洞中,泊泊冒著沸騰的水泡,騰騰的熱氣不斷從湖面上飄過。

    他眼前一亮,四處觀察了一下後,就朝湖水較為狹窄的上端走去,很快就見到了一些破碎的階台,被半掩埋的碎石碑,以及看去像是貢物的陶器碎片。

    他走到石碑之前,伸手輕輕摩挲了一下,本來堅硬的石塊看去腐蝕很嚴重,不過仍舊殘留有不少了深深刻畫的字跡。在試著解讀了一下後,他精神為之一振,抬頭看向四面,道:“沒錯了,這裡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怒泉’了。”

    “怒泉”在他看來其實就是地熱泉,古代土著則認為這是神靈憤怒所導致的,當然,在這片地陸上滿布神靈的時代裡,這或許就是真實的。

    在他翻看的文檔裡有著這樣的記載,在去往祭壇祭拜的路上,若是有在怒泉裡洗浴而不死不傷的人,那便是真正的虔信的人,他們可以成為神靈的衛士,並被允許將自己的血脈流傳下去。

    雖然這引得無數勇士前來嘗試,但幸運兒總是少數,這怒泉底下不知堆積了多少妄圖成為英雄之人的屍骨。

    而找到了這裡,也就是走在了去往祭壇的正確道路上。

    他抬頭望瞭望,前面有一座冰雪覆蓋的高峰,假若沒有錯的話,自己的目標應該就在山峰之下。

    由於這裡較為溫暖,既有水源,地勢也非常平坦,兼之這幾天只顧著趕路,沒有調息理氣,所以他決定在這裡停留一晚,恢復一下狀態,明天再往那裡去。

    他在四周找了找,尋到了一處高地,幸運的是,這裡還有一座還算完整的石台,視野也非常廣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山下的一切動靜。

    於是他選擇在此端坐下來,將夏劍橫擱膝上,取出元元丹服下一枚,伴著深長的呼吸吐納,很快入了定靜。

    一夜順利調息下來,他感覺精神和體力都已恢復到了完滿的狀態,或許是前幾日經歷了一場鬥戰,就連神元也隱隱有所增長。

    他站起身來,洗漱收拾了一下,便又再重新上路。

    只是接下來,在這片山原裡一連轉了二天,卻沒有任何收穫。

    到了第三天,他走上一座高峰,正在觀望的時候,眼裡似有一個光亮的東西閃過,他意識到這是某個金屬物品的反光。當即循此望了過去,果然,視線中出現了一片破敗的遺跡,只是大多數都被掩埋在了泥土和亂石堆中,有些難以分辨。

    他呼出了一口氣。

    找到了!

    記下位置後,他下了高峰,只是半天之後,就來到了那片廢墟所在。只是到了這裡,馬匹無論如何也不肯在前進了。

    於是他將之放開,自己一人往裡步入。

    而方才踏上了這片遺跡,鼻端就隱隱聞到了一股血腥氣。

    他並未覺得奇怪,反而更顯振奮,因為這是靈性異怪大量死亡後的殘留,這恰恰說明他所找的地方是正確的。

    他一人走在這裡面,周圍到處是坍塌建築,風格全是伊地人奧梅佐時期的。

    其實在伊地人未有到來之前,這裡一直是這片大陸上的土著祭祀諸多神明的所在,並且建起了恢宏的神廟。每年這裡的祭壇上,都要殺掉大量的靈性生物用於獻祭神靈。

    直到伊地人來後,將這裡的神廟推倒掩埋,殺死了祭祀,囚禁鎮壓了異神,並在上面建立起了屬於伊地人的神廟,這一舉動也是引發了後面神戰的重要原因。

    而在伊地人覆滅後,他們的神廟也在那一場覆滅島陸的地震中倒塌了,此後除了一些口頭傳說外,就再沒有關於這裡的記載了。

    張御也是在安山以東的部族中看到了一些古老的樹皮書,得以知曉了這個所在,只是具體位置,也是再翻閱了宣文堂大量的文檔記載後才大致確定的。

    越往這裡廢墟深處走,所能聞到的血腥味越重,不過這卻也變相提供給了他明確的位置。只他此時似乎有種感覺,些建築背後,似乎有一個個身影躲藏在那裡,正不懷好意的窺視著自己。

    他一轉“吒聲”之印,規正心神,將這些負面壓了下去,隨著繼續往裡走,在行到了一個高大土坡之前時,一股熟悉的熱流迎面湧了過來!



第一卷 東庭 | 第五十四章 尋章覓法

    這股熱流是如此洶湧,比張御之前所見到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多。

    他一直走到了土堆之上,站在此間,那湧來的熱流更顯強盛,他就如同站在了一處蒸爐之上。

    他此刻甚至能感到自己的神元正在緩慢增長著。

    他往周圍望去,從周圍的磚石形制來看,這應該是屬於伊地人的祭壇。

    不過他心下推斷,伊地人在佔據了此處後,恐怕也一樣在用異怪來祭祀自己的神明,而屬於原來土著那些祭壇,現在很可能在更深的地下。畢竟直接推到填埋可比移除原先的東西來得更方便,且更具宗教意義。

    這樣一來,雙方獻祭的異怪骨骸很可能就被堆疊到了一起。

    他並沒有急著吸攝,而是從土丘下來,準備先把整個遺跡大致走了一遍。

    這種地方雖然一般的野獸不會來,但難保不會誕生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舊有的神廟所涵蓋的區域是非常廣大的,畢竟根據記載,巔峰時期可以容納數萬人在此居住祭祀,幾天都未必能轉下來,可現在只看那些暴露在地面上的遺跡,範圍就相對較少了。

    同時他也想看看,除了那個祭壇土丘,是否還有別的地方藏有源能。

    但是很可惜,這一次走下來,其餘地方都沒有什麼發現。

    他重新回到了那個大土丘上,再一次感受著下方湧來的熱流。他認為這底下掩埋的,或許不止是靈性生物的骨骸,說不定還有那些被砸爛推倒的神像,甚至更可能存在古代土著的祭祀用物。

    他猜測所有屬於土著的古舊的一切,都被伊地人集中到了這裡,這才能解釋為何其他地方沒有源能的存在。

    但要真正確認這個推斷,那除非挖開這個大土丘了。

    可這並不是什麼簡單之事,至少不是他一個人能完成的。

    好在他也不需要去做這種事,就算隔得遠一些,無非就是他多耗用一些時間慢慢吸攝罷了。

    這裡附近有不少山間河流,水源充足,他攜帶的丹丸也是足夠,停留個十天半月都沒問題。

    況且他也不認為需要這麼久。

    他自衣兜中取出一枚丹丸服下,而後就此端坐了下來。

    與此同時,就在通向安山山原的一處緩坡上,距離臧殊敗亡的地方不遠處,一個身著玄府道袍,蒙著白紗的女子身影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了這裡。

    她默默觀望一會兒後,身影一閃,直接出現在了一塊微微隆起的土堆附近。

    她彎腰伸手,插入土堆之中,隨後一抓一提,就有半截屍身被她從裡明面拎了出來。她冷漠的看了眼那還未腐朽的屍身,身上冒出了一陣薄霧,瞬息之間,就將之飛快的化融了,

    此時她似又發現了什麼,彎腰一拾,又從土裡抓出來一柄長劍。

    想了想,她又將之扔了回去,隨後閉起了雙目,似在感應什麼,過去了一會兒,她看向了那遠處山影,而後身上薄霧微起,頓時身化疾影,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朝著那裡追了下去。

    張御在接連靜坐一夜後,才從定中醒來,他看著周圍那些破敗的廢墟,還有山谷頂上籠罩的陰雲。不知為什麼,忽然想起了自己前世躺在營養艙中的那一幕。

    那個世界死寂、呆板,僵化、沒有未來,他本來以為自己也會如此,直到接觸到了源能……

    他舒了口氣,收回思緒,調整了一下心神,而後審視己身,發現這一次打坐,自己神元已夠觀讀兩個章印,不過因為原來的神元還有積蓄,所以真正吸收的數量差不多能抵一個半章印。

    那些湧來的熱量依舊維持著,並沒有減少多少的跡象。

    他根據以往的經驗估算了一下,土丘下面的所蘊藏的源能,大概能給自己提供觀讀五到六個章印左右的神元。

    若是這樣,那便是極大的豐收了。

    在玄府他曾問過範瀾,瞭解到通常提聚神元較快的人,一個月大概可以提聚出觀讀一至二兩個章印所需的神元,差一點則是一至兩個月只能觀讀一枚章印,再差則是三月至半載左右。

    不過人與人之間的差距也是極大的,這裡也不排除有提聚神元更快甚至更慢的人,只是一般的情況就是如此。

    所以若以稍高的標準的來比較,他這一次的收穫,大概就是比那些人搶先爭取到了數個月乃至一年的時間。

    就在他思索的時候,忽感心湖之中出現了些許動靜,那是一股很是虛弱的氣息,而在來此之前,在某在山坡上似也曾見到過。

    他轉目看去,發現在一處碎裂岩石的縫隙中,有一個小腦袋伸出來,此刻正探頭探腦的看著他。

    這是……豹貓?

    他對於安山周圍的生物非常熟悉,立刻認出了這是一隻安山豹貓,是一種很少見的動物,因為天生就是靈性生物,所以有時候會被土著當作神明來膜拜。

    這種生物數目非常稀少,沒想到這裡卻能看到一頭,看去還是在幼年時期。

    他心下一轉念,這頭小豹貓應該是與自己的父母走失了,或者乾脆就是遇到了什麼意外。

    因為這種生物幼年期幾乎沒有什麼戰鬥力,需由父母提供足夠的食物,然後通過整日整夜的睡眠,才可能快速生長。

    若是這個時期出來走動,那就意味著其已經失去了固定的食物來源。

    這個小東西儘管有著一身淡金色的泛著光澤的皮毛,可是看去卻有些瘦弱,這更加印證了他的判斷。

    他一轉念,那天這小東西出現的時候,恰好自己在喂馬,其應該是餓了。

    想了想,他拿出幾枚秘制丹丸捏碎,將一隻手套拿下,把將碎開的藥散灑在上面,而後站了起來,走到一邊,將至放在了一塊表面還算平整的石台基上。

    這些丹丸本來是用來配合喂馬的,他手邊也只有這東西,至於小東西能不能吃,相信它自己應該能判斷。

    他回到原地,盤膝坐下。

    那只小豹貓開始見他站起的時候,便往後一縮,躲在石頭縫裡看著他,見他坐回去,好半天才又探出頭來。

    它看了看那些藥丸碎渣,忽然一竄,從石縫中出來,躍到了臺上,先前用鼻子聞了聞,隨後便舔了起來,並發出細微而急促的舔舐聲。

    一會兒在吃完後,它看了張御一眼,尾巴微微豎起,輕輕搖晃著,一低頭,叼起手套,一個蹦跳,從高處輕盈的躍下,幾步來到他面前,仰著頭看了看,並把手套放在了地上,再看了他一眼,就飛快跑開了。

    張御這回在此一連坐了兩天兩夜,大部分可以被自身吸攝的源能都被收納入體了,不過仍能感覺到,有一股熱流仍然頑強存在著,且就在身前觸手可及的地方。

    他睜開雙目,伸出手撥開前面的浮土,從裡撿起了一枚精緻的金色小環,下面綴著一條較長的細鏈,末端和前端都是一個蛇頭,金環上則雕刻著華美而精細的紋路。

    儘管此刻與這東西有了直接接觸,可那源能仍舊頑強在存於其上,沒有被他所吸收。

    他並不知曉這是什麼緣故,想了想,將之放入了衣兜之中,準備等回去之後再慢慢找原因。

    此時內視己身,這一次定坐,所積蓄的神元已是足夠他觀讀五枚章印。

    既是如此,他也不再猶豫,決定現就按照玄府所傳的章法來觀讀那新近得來的三枚章印。

    這三枚章印分別是位於眼印之上“辨機”,位於鼻印之上“緣覺”,位於耳印之上“動靜”。

    “辨機”之印,能夠加深一個人察物之能,用了此印之後,可以助人觀察到易被自己忽視的東西。

    “緣覺”之印,可以使一個人聞到更多的氣味,從而做出更多判斷,但你若不願意,卻也能蔽絕所有自己不想聞到的氣味。

    而“動靜”之印亦是如此,運用之後,會大幅度增長一個人聽力,甚至聽到許多尋常人聽不到的聲音。

    這三印無不是用來加強自身感官的,但前提是有一個強健的體魄為支持,每一個人就算學到的章印一樣,由於身體根基的不同,所能表現出來的能力也自是各有高低。

    他稍作調整,就按照玄府所傳授的章法開始觀讀這三枚章印。

    神元的充沛使他做起此事來很是放鬆。

    不過一會兒,他就依序完成了所有步驟。

    只是前一回,他在觀讀完三枚章印後,並沒有能夠見到什麼。可這一次,就在他按章法做完最後一步時,心神微微一震,一股玄妙莫測的感覺似被從身軀之中引動,而後一個從未見過的章印就那麼憑空浮現了出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8 09:54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五十五章 物存靈心 靈心照物

    大道玄章之上,以“存我”之印為中心,外間六正之印整齊排列為一圓環,而在六正之印外,現又多了自其上衍生出來的六枚章印。

    但是此刻浮出的那一枚章印卻並沒有落在外圈,而是直接出現在了“存我”章印之中,只不過印上並無以往一直見到的章印名。

    張御在看到此枚章印的時候,心中卻是隱有所悟。

    他當即擺正心神,目光凝注其上,隨著神元一點點的抽離,那章印旋即亮了起來,與此同時,其上也是漸漸浮現了朱文陽刻模樣的“心光”二字。

    他吸了一口氣,起意一轉,心神不由一震,一股如跳動火焰一般的光亮便在身軀之上浮現出來,而後又一下收斂,如流水一般流淌在了他的身體表面,燦燦熒熒,有若溫陽玉光。

    隨著這“心光”之印為他引動,現在他已是明白,此印為何出現在“存我”之印中了。

    因為在大道之章中種下“存我”之印,就是要有一個以我為主的起點,而“心光”則便是一種排斥,這種排斥是“我”對世界的排斥。

    修煉之人求的是超脫,超脫本身就是對固有規則和約束的掙脫,讓自身再無拘束,從而達至自在逍遙的境地。

    但是人與天地的聯繫是不可能一下斬斷的,天地生人,人存於天地之間,雙方的聯繫可謂密不可分。

    人身時時刻刻在借用天地維持,而天地時時刻刻都在侵奪人身,令其回轉天地。修煉者求道,實際就是一個與之對抗的過程。

    而心光愈強,則對外界的排斥越大,那麼天地對人的侵奪損害也就越少。

    這裡的“損害”,自然也是包括所有那些來自外部的侵害,譬如刀劍銃炮之流。

    “心光”的性質並不是定而唯一的,對心光認識不同,心光之主所要達成的目的不同,那所表現出來方式也就不同。

    這其實就是一個取捨篩選,決定了你首先要絕對排斥的是什麼,需要持續對抗的是什麼,暫時不去阻擋的又是什麼。

    “心光”在被引動之後,也並不是無窮無盡的,總的來說,消耗的是心力,所謂“心力”,在他這個階段,其實也就是“靈性”。

    “心光”在某種意義上,就是將屬於人自身的靈性給激發了出來。

    假如說“存我”代表的是“物”一面,那麼心光靈性代表就是“心”的那一面。

    由此他還看到,“心光”並不是單一存在的,與“存我“之印實際是一體兩面。

    若是將之養煉的足夠強大,那麼就可以將心光之力導引至六正之印,甚至那些向外衍生出來的章印之上,使物我與心靈相合,從而達成更為玄異的效用,到那時,或許便可稱之為“法術”或者“神通”了。

    只他現在還不知道具體如何養煉心光,毫無疑問玄府一定是有秘法的,那只有回到玄府之後才能知曉了。

    他心念一動,就將心光收斂了起來。

    可這個時候,他並沒有就此收手,而是思考起了另一件事。

    他之前在臧殊身上所見到的心光和眼下自己所激發的心光是有些許不同的,這究竟是每個人的心光不同還是因為所觀讀到的大道之章不同呢?

    假設兩種心光是不同的,自己玄、渾二章都可觀讀,此刻既然在玄章之上找到了心光,那麼是否也能在渾章之上找到心光呢?

    這能否做到先不去說,但卻不礙他大膽設想,最多以後再慢慢求證就是了。

    當然,就算能夠成功,心力的消耗肯定也是在原先的基礎上增加了,可若是兩種心光都能引動出來,那麼他大可以將兩種心光替換著使用。

    他聽了臧殊的一番話後,判斷渾章上的一切,其所建立的基礎應該就是來源於自身的認知。

    其實他的理解,就是向自己內心去求,正如他當時找到大道渾章一樣。

    這種認知是一次成就的麼?

    恐怕未必,隨著一個人成長和不斷的接受知識,認知過程也是在一直在變化中的。

    不過渾章畢竟牽涉到那莫測難明的“大混沌”,所以向渾章求取,還是需謹慎一點的好。現在的他,自認還沒必要這麼激進。

    既然眼下已經有了心光護持,那麼這件事大可以放上一放,等有了充分的準備,還有更多的玄理積累後再去嘗試也是不遲的。

    他於心下一喚,把玄渾兩章都是喚了出來看了看,而今上面可以觀讀的章印都已被神元填滿,再無一絲一毫的不協調,他心頭也是舒暢無比。

    現在的他,比之前強大了何止一倍。

    收起道章後,他再感受了一下,發現大土丘底下還有絲絲縷縷的源能傳來,不過太過微弱,如果不是就剩下了這麼點,那就是源頭距離自己太遠。

    若是後一種情況,那暫時就沒有辦法了。倒是可以考慮利用玄府和學宮的力量組織人手到這裡挖掘,或者乾脆以考證的名義自己雇傭人手到此。

    不管怎樣,眼下先把能吸攝都是吸攝了,過後再考慮其他。

    他取出了一枚元元丹,正要服下的時候,忽然動作一頓,想了想,摘下手套,又取出一枚秘制丹丸捏碎,放在了手套上,起身走到了那個石台附近,將之擺在了上面,這才走了回來,坐下入了定靜。

    又是一夜過去,他睜開眼目時,發現那手套再一次回到了自己面前,並將之拿起重新帶上。

    同一時刻,一名女子身影出現在了廢墟外面,她速度很快,幾個閃動下就到了最外層的入口處,她沒有立刻進入,而是躍到了一處高處往裡觀望。

    碎石堆中,有輕微的窸窣聲響起,一個小小的身影看到了這女子,尖尖的耳朵不由動了動。

    女子似有所覺,冰冷的眼眸一下望了過來,但是目光所及之處,卻是什麼都沒有。

    張御此刻正在收拾整理,他已是確定,地下的確還有蘊藏有源能的物品,不過應該還埋藏在較深的地方,他決定下次組織人手再來,而現在再待下去也得不到什麼東西了,當是可以離開了。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竄進來一個小身影,卻是那頭金色的小豹貓,在距離他還有丈許的地方停下,並沖著他喵的叫了一聲。

    叫聲幼細,相當稚嫩。

    張御雖然聽不懂它想表達什麼,但是其所透露出來的情緒和氣息卻是清晰的映照在了他的心湖之上。

    他眼眸微動,這小東西是在向他傳遞外面有敵人到來的消息。這種天生的靈性生物,智慧通常很高,除了不會說話外,並不亞於人類小孩多少。

    他沖著小豹貓點了點頭,起雙手將遮帽戴上,拿起了夏劍,就向外走去。

    小豹貓蹲在那裡看著他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它一個蹦跳,也是跟著跑了出來。

    張御走了沒有多遠,就注意到外間不知何時冒出了一團團薄薄的迷霧,散佈在廢墟不少地方,他立時運轉“辨機”之印。

    旋即便就看到,那些薄霧形似靈性生物身上彩光,只是看去異常扭曲,再仔細一看,那卻是無數隻細小蟲子,而此刻一個蒙面女子正如幽鬼一般站在裡面。

    隨著他往前走去,心湖之中就有一個既是死寂又是混亂的氣息出現了,那就像是無數紛亂的線團糾纏在一起,使人再也無法分開。

    臧殊儘管氣息混亂,甚至有些情緒不穩定,可大部分都偏向於人,而這個女子,屬於人的一面卻是十分偏弱了,更多的是把自己交給了那混亂的一面。

    他把劍鞘平舉,緩緩將夏劍抽出。

    速戰速決了。

    轟!

    他身上有一層光芒騰升了起來。

    同時一時刻,那六印也是一齊引動。

    下一刻,伴隨著清脆的出鞘之聲,一道雪亮的劍光已是越過長長距離,朝著迷霧之中斬了過去!



第一卷 東庭 | 第五十六章 心明斬惡邪

    那女子在見到張御走出來的時候,本想立刻動手,可隨即就看到他身上升騰起來的那一層心光,這不由令她出現了一瞬間的猶疑。

    可就在這時,她眼前忽的眼前一花,而後就發現一道雪亮的劍光仿若自虛空躍來,一下刺到了自己面前。

    她本是隱藏在迷霧之中,根本未曾想到行跡已然暴露,急往旁處躲閃,可那劍光似若受到牽引一般,於在半道微微一折,倏又斜斬而下,這一擊更是出乎意料,於是她側身再避,堪堪去到劍光範圍之外。

    張御在甩出夏劍的時候,人就已經跟上,此刻伸手一抄,握住劍柄,而後橫劍一抹!

    女子這次終是無法再退,頓被一道呈現半弧型的劍光切開小半個腰部。

    張御注意到,劍刃所及之處,卻並不像劈到了血肉,而似是斬入一層虛蕩的薄霧之中,對方傷口雖有,可是那裡卻沒有任何鮮血冒出。

    女子退後幾步,用手一抹,那傷口立時消失不見。

    張御見到這一幕,也不覺意外,從剛才他就發現,這女子的氣息格外混亂,絕然不能把其當作人來看了。

    而且他發現,這一劍也並不是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其人在恢復的時候氣息有略微的下降,這說明其身體的本元消耗了一些。

    其實他認為,既然對方不再是單純的人身了,只要對活動不造成影響,那麼這種舉動在鬥戰中實在是多餘的,這應該說是這女子屬於人性的那一面在下意識對自身進行維護。

    此時他已是進入那團白霧之中,可以清晰看到,有無數蟲子正圍上來拼命啃噬自己,若不是沒有那一層心光的保護,那說不定身體一會兒就被吞吃乾淨了。

    他也能感覺到,心光在這些蟲子的圍攻下正在逐漸消耗,所以這場戰鬥必須儘快結束。

    那女子顯然並不擅長近戰,在恢復傷口的同時身形就往後疾退,意圖與張御拉開距離,可他既然找到了對手,又怎麼可能放其輕易離去?他猛然提起一口氣,忽然發出一聲大喝!

    轟!

    廢墟之中爆出了一聲轟雷般的巨響!

    那女子猝不及防,腳步一亂,與此同時,那無數小蟲同樣也是亂成了一團。

    張御此刻欺身上前,他進步時行如流水,動作舒展,帶著一股韻律和美感,手腕轉動之間,長劍自然而然一擺,倏向前斬,儘管殺機凜冽,可那一抹光華卻是耀耀生輝,奪人眼目。

    面對再度殺至的劍光,女子倉促後撤,可已然是遲了,光華閃過,一道劍痕自她眉心開始,一直延續到了鎖骨之上,幾乎將她前半個腦袋劈開,可即便如此,仍然沒有對她的動作造成什麼過分影響。

    張御這兩劍之後,已是可以判斷出,這女子氣息如此混亂,身體也似無有正常的生理構造,但卻還能大致維持身軀乃至思維的存在,那一定有一個東西寄託或是維繫著這一切。

    那氣息雖是像一團混亂的線團,可實際上一定是存在一個“線結”的,而這個線結若能被他斬中,那麼一定可以摧毀其人賴以維持的根基。

    現在的六印之中,有不少可以加強他的感官,但這些消耗的都是他身體本身為基礎的,可以說是單純屬於物的一面。

    而只憑藉外在的觀察,是無法看到對方那真正的“癥結”所在的。

    但是,他還有夏劍!

    他當即摒棄了外在的感官,借助夏劍之利,自心湖之中去尋找答案。

    恍惚中,他似看到了一條團成一團的蟲子,他沒有去多想,任憑意識的帶動朝其揮劍一斬!

    一聲淒厲的慘叫于前方爆發了出來,這不像是一個女子能發出來的,而像是幾十個人一起嘶叫。隨即一道慘白的亮光綻放出來,只是來得快,去得也快,一閃即沒。

    張御睜開眼睛時,那女子原本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了一縷白煙,下面是一小灘不知道什麼東西的殘渣灰燼,裡面還有一點點閃爍不定的散碎火星。

    他看有片刻,便收劍入鞘。

    從雙方交戰到現在,不過過去了三四個呼吸。

    他相信這個女子還有不少手段沒有用出來,可直到被殺死,其人都沒有發揮的機會,完全就被他限制住了,而後又迅速找到破綻,一擊致命。

    桃定符先前說過,與敵鬥戰時,不需要知道敵人多強,只需要知道敵人有多弱,就是這個道理了。

    現在差不多該是離開這裡了。

    只是……

    他抬頭看向東南面那巍峨孤寂的神女雪峰,這片廢墟距離此峰已然十分接近了,他此刻已能夠清晰的看到那陡峭的山體還有那皚皚白雪。

    那傳說中的天夏烽火臺應該就在峰頂之上。

    可其上並無可供人攀爬的地方,那裡也沒有任何人工開鑿的痕跡,這恐怕是都護府有意為之,看來要上去並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心下一轉念,還是下次來時再說吧。

    不過就這麼離去,似乎有些可惜,於是他邁步出去,憑著記憶找到了一處高點,而後自衣兜中拿出小冊和畫筆,便對著眼前的景物描摹起來。

    他畫的很是入神,似乎要將眼前這些壯麗偉大一同納於畫筆之下。

    不知什麼時候,那頭小豹貓來到附近,蹲在那裡,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豎起的尾巴微微晃動著。

    許久之後,他才收起筆冊。

    這時他若有所覺,轉過頭去,也是看到了那只小豹貓,他想了想,就將剩下的秘制的藥丸倒出一半在巾帕上,並包疊起來,放在了一旁的石階上。而後就手持夏劍,往外走去。

    小豹貓從高處躍下,看了看那個小帕包,趴下晃了晃尾巴,又抬起身,看著他離去,隨後它叼起巾帕,一竄不見了。

    張御走到了廢墟外面,拿出一枚哨子吹了一聲,過了一會兒,那匹黑馬得得跑了過來,他從料袋中拿出一把秘制馬料給其餵食,待馬吃完後,便就翻身上鞍,往來路回轉。

    這次由於不用慢慢找尋,行程較快,不過半天,就來到了一處之前停留過的山坡上,就在這個時候,馬匹的腳步忽然慢了下來。

    他往前一看,

    卻看見一個小小身影蹲坐在那裡,正是那只小豹貓,其嘴裡還叼著那個他留下來的帕包,見他到來,才放了下來,而後那對靈活閃亮的眼睛就一直在看著他。

    張御從心湖之中能察覺到,這只小豹貓對他有著一股親近的情緒,這無疑是想跟著他了。

    他想了想,養一頭豹貓倒也沒什麼,而且這畢竟是靈性生物,潛力也是有的,就算沒什麼作用,就當養一頭寵物好了。

    他沖著這小東西一點頭,道:“過來吧。”

    小豹貓聽不懂人言,但是能明白到他的意思和情緒,喵的叫了一聲,幾個蹦跳,就直接來到了馬背上。

    黑馬不安的踢踏了一下地面,張御拍了拍它頸脖,稍作安撫,順手又揉了下小豹貓的腦袋,這小東西的皮毛異常柔順,泛著微微的靈性金光,上面沒有任何灰塵雜質。

    他一拉韁繩,又重新縱馬上路,只是一天之後,順利出了山原。

    可就在他準備往曠野上去的時候,那小豹貓猛然支起上身,警惕的看著前面那一堆堆亂石,隨後回頭對他叫了兩聲。

    張御一下感受到了它緊張戒備的情緒,立刻知道前面一定有問題,他心下一思,並沒有急著避開,而是勒馬緩緩往後退。

    似是察覺到自己暴露了,那些大石一下躍出來十幾個人,看其模樣長相,都是偏向土著,但身軀卻是異常高大強健,迥異於一般土著矮小精幹的模樣,所佩戴的武器也是完全不同。

    這些人出來之後,位於前面的幾人一躍而出,向著他跑來,而後面則許多人拉開弓箭,對著他這裡一陣拋射,看去不是為了傷人,而只是為了阻止他離開。

    沖在最前面的那個蠻人穿著皮甲,手持兩把飛斧,看去最為強壯,且是隨著其人的跑動,身上暴露在外的皮膚變得通紅無比,好似有熱氣冒出,身上的肌肉似乎也是鼓脹了一圈。

    張御此時的心湖之中,倒映出一股異常灼熱且又強悍的氣息,他鏘的一聲抽出劍刃,催馬上前,馬匹速度極快,這一跑起來,那些射來劍支都是落在了他的後方。

    那蠻人見他沖來,卻也不停,反而加快了腳步,就在雙方即將要接觸的時候,其人咆哮一聲,將兩把斧頭接連拋出,而後又從背後抽出一柄長錘,繼續沖了上來。

    張御舉劍輕輕一格,就將兩柄飛斧接連挑飛。

    那蠻人眼中露出了一絲狡猾之色,他此刻並沒有直愣愣的沖上來,而是微微一側身,橫錘一擺,就往馬頭之上砸來。

    張御抽劍之後,夏劍一直置於身後,此時借著馬速,由下往上一個斜撩,本來以劍刃的長度是絕對夠不到對方,可是這個時候,那劍端之上忽然冒出一道尺許長的劍芒,倏地一下,就將長錘斬斷,同時在與那蠻人擦馬而過的時候,甩臂回劍後劈,嗤的一聲,一個頭顱帶著半邊肩膀就飛起空中!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8 09:56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五十七章 敞原之變

    那些蠻人顯然沒想到自己的首領一個照面就被殺了,可他們居然沒有一個轉身逃跑,原本已是沖在路上的人更是加快了腳步,嘴裡發出了嚎叫之聲。

    而站在後面的人則是不停的射著箭,向張御傾瀉著怒火。

    張御輕輕揮劍,劍勢籠罩之下,飛來箭矢皆被劃開。

    他此時留意到,那些蠻人如同其首領一樣,都是先拋出手中的投擲武器,而後才沖上來砍殺。

    這種套路雖很常見,可卻令他想起之前在濟河岸畔時遇到的那些異神教徒,總覺得兩者間有種莫名相似之處。

    接下來的戰鬥幾乎沒有什麼懸念,這些蠻人都是普通人,自然不可能是他的對手,或許這些人的首領擁有超常的力量,可還沒等用出來就已經被他斬殺了。

    值得一提是,就算戰鬥到最後,明知道必死也沒有一個人逃跑,仍是堅持上來與他拼殺。

    這無疑說明,這些蠻人要麼就是擁有信仰的信徒,要麼就是其背後的勢力擁有較高的組織力。

    在戰鬥結束後,張御檢查了一下這些人的屍身,發現此輩事先就拿掉了所有容易暴露自身來歷的東西,不過從其武器和上面的紋樣來看,居然帶著一點伊地人的風格。

    這就有些意思了。

    他不由聯想到了在曉山鎮外廢墟裡撿到的那塊金板。

    不過不管這些人為何襲擊他,現在先返回瑞光,把此次發生的事情報知給玄府才是正經。

    此時的瑞光城,在將近三個月後,終於又一次迎來了雨水,給久旱的地表注入了一股甘霖。

    余名揚離開學宮後,披著雨蓑回到了自己位於外城城西邊緣的一座屋舍內。

    由於這裡距離學宮較遠,所以他一般住宿在學宮安排的居舍內,通常只有輪到月末的休沐才會回來一趟,不過今天的情況有些特殊。

    屋內的陳設簡單,除了必備的生活物品外,幾乎就沒有什麼東西了。

    他只是普通人家出身,從小由兄長帶大,連學費都是學宮出的,平時生活都是能省則省。

    回來之後,他先去灶頭上生火,而後煮飯燒水。

    做好一切後,他回到了屋子前院,在一隻老舊的木案前坐下,由於下著大雨,天光昏暗,他不得不點起一盞油燈,然而從裹得嚴嚴實實皮制包裡拿出一卷書來,認認真真的讀著。

    入神看了許久後,聽著吱嘎一聲響,一個披著雨蓑的人推開了門,並在門外的廊簷下摘了斗笠和蓑衣,這是一普普通通的中年漢子。

    他在外面掛好衣笠,抖乾淨了雨水,這才走了進來。

    餘名揚把一塊手巾遞了上去,道:“大兄,給。”

    中年漢子接了過來,擦了擦臉,問道:“今天怎麼回來了?”

    餘名揚道:“大兄,我給你熱了一碗熱湯,待會兒再和你細說。”說著,他就去了廚房裡端了一碗湯出來。

    中年男子喝了一口,道:“薑放多了。”

    餘名揚摸摸腦袋,道:“小弟是想給大兄去些寒氣。”

    中年男子道:“我這個粗實身子,還用得著去什麼寒氣?”他一口喝乾淨,半點水漬也沒留下,又拿過巾帕擦了擦手。

    “說吧,什麼事,是不是學宮裡有人欺負你了?”說這話時,他表情很平常,但是眼眸中卻在不經意間泛著冷光。

    餘名揚搖頭道:“沒有,哪有的事,同學待我很好,就是明日可能要出發前往敞原。”

    “敞原?”中年漢子皺眉道:“那裡除了蠻子只有蠻子,你去那個地方幹什麼?”

    餘名揚道:“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前一任學宮祭酒的兒子去了那裡安撫土著,中間出了一點問題,人在那裡一直沒有回答,所以學宮讓我們這些也懂部落語的學生隨宮中師教一同前往,瞭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中年漢子眉頭更緊,道:“蠻子可不講道理。學宮裡那麼多人,為什麼非要你去?那些高官顯貴這個時候又幹什麼去了?”

    餘名揚道:“大兄放心,有幾個同學和我一同去,想也不會有什麼事。”說著,他面上露出誠懇而認真之色,道:“兄長,小弟學的就是土著語,遲早是要經歷這一回的。”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從手腕上解下了一個飾物,遞給餘名揚,道:“這是上次你給我的壺黎木掛墜,很有用,敞原上蛇蟻毒蟲較多,這次你去帶上。”他見餘名揚遲遲不動,把手又抬了抬,“拿著。”

    餘名揚接過,道:“謝謝大兄了。”

    中年漢子這時忽然道:“你上次說的,那個不錯的先生,又去了哪裡?”

    “兄長是說張先生?”

    餘名揚露出憤憤之色,道:“如果張先生在就好了,我們的土著語就是張先生教的,這次與那個土著部落交流本來也該張先生去,可是聽說先生被學宮裡的一些人排擠了,所以沒能去成。”

    中年漢子哼了一聲,道:“都護府這些高高坐在上面的人,沒一個是好東西,好人都被他們陷害了!”

    他站起身,“你好好讀書,我出去一回。”

    餘名揚也沒有多問,只道:“兄長剛回,不吃過點東西再出去麼?”

    “我在外面吃,我去去就回,你自己餓了就先吃吧。”

    中年漢子推開門,重新戴上披上蓑衣斗笠,就走入了雨幕之中。

    他來到街角一個小雜貨鋪的後門,裡面正有一個矮小老頭在補鞋,看見他過來,左右看了看,立刻把他一把拉進來,把門合上,低聲道:“老餘,這個時候幹什麼?最近司寇衙門查得緊,不是叫你沒事別找我麼?”

    中年漢子道:“把這個月的月酬先給我。”

    矮小老頭馬上搖頭,道:“這不合規矩。”

    中年漢子道:“急用,你就說給不給吧。”

    矮小老頭抬頭看了看他,道:“等著。”他轉到裡屋,過了一會兒,拿了一包裹出來,雙手遞給他道:“記著,錢拿走,把剩下的東西燒了。”

    中年漢子一語未發接過包裹,拎在手裡,推門轉身就走,很快又回到了家裡。

    他先回裡屋,自裡數出十五枚金元,把包裹放好後,來至餘名揚處,把錢放在案上,道:“把這些帶在路上,用得著。”

    餘名揚看了看,道:“兄長,土蠻那裡恐怕用不著這些,你還是留著自己用吧。”其實他覺得與其帶這東西,還不如買些鹽磚和茶葉帶去。

    中年漢子堅持道:“叫你拿著就拿著,土蠻用不著,你的上官和老師用得著,別替我省,該花就花。”

    余名揚拿過金元,道:“謝兄長。”

    “自家兄弟,說什麼謝不謝的。”中年漢子伸出手,似想撫下他的頭,但是伸到一半,卻又捏緊放下了,道:“既然明天要上路,記著早點休息。”說著,便往外出去了。

    余名揚應了一聲,並站起道:“兄長安心,小弟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同一時間,安初兒也是在自己學宮中的居處準備著。

    這一次不止是她,還有幾個學習堅爪部落語言比較好的學子也會一起前往敞原,但是她可以看出,這次所有派出的學子,都沒有什麼出身背景,這明顯是學宮方面擔心此行有危險。

    她儘管言語學的不錯,可至今還沒有與堅爪部落對話的經驗,心中也是感到有些緊張。

    “要是先生在就好了。”

    只是她聽楊瓔說,先生有事出門遠行,恐怕近段時間不會回來了。

    她拿出張御交給自己的那本小冊,在燈下慢慢讀著,儘管已經看過很多遍了,已經能夠背下了,可她仍想在出行前再看看,似乎這能給她帶來更多信心。

    而此時在詹府中,詹公面無表情的坐在椅子上,向著來人問道:“到底怎麼樣了?還沒有確切的說法麼?”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五旬左右的學宮學令,他道:“詹公放心,人是在的,那些堅爪部落的土蠻也不禁止人探望,就是言語交流困難,所以不知道到底為了什麼把人扣下了。”

    詹公漠然道:“不是讓那些學子去負責溝通麼?讓他們快些上路。”

    那學令言道:“已經安排妥當了,不過這件事,學生也只能幫到詹公這裡了,那些人畢竟是張輔教的學生,也就是他不在的時候,我們才能抽個空子。”

    詹公冷聲道:“學宮的規矩我懂,區區幾個沒背景的學子,沒那麼難辦,現在只需搞清楚事情到底如何了,我兒也絕對不能出事。”說話間,他拿拐杖頓了頓地。

    可就在這時候,一個僕役匆匆跑了進來,道:“詹公,萬俟先生,不好了,方才有消息說,那些蠻人的部族正沿河而上,往北移動,我們派去探望少郎的人也沒了音訊。”

    “什麼?”詹公一下站了起來,可起身過急,卻是一個眩暈。

    那學令連忙上前將他扶住,道:“詹公莫急,詹世兄諸言通達,氣度高華,想來定是無事的。”

    詹公一把推開他,喘了幾口氣,一手扶住拐杖,一手指著外面,道:“這些無用的話就不用說了,柳公府這個人從來只認結果,那些蠻人一定要安撫下去,別等了,你現在就安排那些學子上路,儘快趕去那裡!”



第一卷 東庭 | 第五十八章 萬法皆付一

    張御從山原中出來後,往下一路之上再沒有碰到任何阻攔,不過他們並沒有借助都護府開鑿的人工運河乘船返回瑞光,而是又去了曉山鎮。

    到了鎮上,他找到陳正,並委託其往學宮之中寄送書信,上面大致交代了此行的遭遇。

    之所以不是由他自己來執筆,那是因為他不確定現在的情況到底如何了。

    聞氏兩兄弟怎麼樣了?會不會也像蔡蕹一樣叛變?有沒有人先回到玄府?玄府現在對他的態度又是什麼?

    這些都不確定。

    而由陳正送去書信,由於兩者之間本無關聯,且其又是在轉遷之際,便是有人看見了,也至多以為他想謀求高位,這樣就可以避過絕大多數的意外,並把最真實的情況反映到玄府之內。

    不過也是湊巧,正因為到了這裡,他才從陳正那裡瞭解到,那些襲擊自己的人與半月前出現在在曉山鎮前的蠻人有著很多的相似之處。

    而且這些人的出現,也就在他們離開曉山鎮不久,只是此輩來的突然,消失的也突然。

    張御心中推斷下來,那些人或許真的可能是為那塊金板而來,不然在時間上不會那麼巧合。

    他感覺自從瑞光成出來後,這一路上似乎就總是危險不斷。可他知道,這一系列的事,其實並不是什麼意外突發的狀況,源頭幾乎都可以尋到神尉軍身上。

    這幾十年來,神尉軍一直在侵奪玄府的權責,以至於都護府大部分地界都充斥著神尉軍的影響力,可其近段日子以來的快速收縮,導致之前被壓伏下去的各種勢力又開始有所抬頭了,或許這裡面有不少還是神尉軍刻意縱容和推動的。

    現在玄府既然走到了最前面,那麼遇上這些事幾乎必然的。

    只是玄府的力量現在還無法涵蓋神尉軍退讓出來的空白,可以想見,神尉軍現在正在冷眼旁觀,準備等著玄府焦頭爛額的時候再重新出來收拾局面。

    在曉山鎮住了一晚後,他抽空往鎮北面的那處廢墟中又去了一回。那只小豹貓則一直跟隨在他身邊,他去到哪裡就跟到哪裡。

    在進入廢墟後,張御很快找到了線索。儘管時間已是過去了大半個月,可是上千人的行動留下的痕跡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消去的。

    他發現這些人的行動是很有目的性的,絕大多數的痕跡都是集中在那疑似蟒蛇巢穴的洞窟附近,並且裡面也有被四處翻找的跡象。

    這一番查證下來,他已是能夠斷定,這些人的目的就是那塊金板。

    他已是看過,金板本身沒有什麼特殊之處,那麼問題應該就是落在那些文字上了,可他也無法辨認其來歷,只希望在宣文堂裡能找到相關的文獻記載了。

    下來他又在這裡附近仔細轉了幾圈,可古怪的是,關於這行人離去的痕跡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此輩就像突兀的消失在了這片廢墟之中。

    他對此不禁有了一個猜測,這件事只有回去後上報玄府,再派人手過來查證了。

    等他回到曉山鎮後,已經是中午時分了,還未走到居處,卻見陳正匆匆過來,見他身影,面上一喜,上來一拱手,低聲道:“張君,玄府來人了,此刻正在你居處等候。”

    張御一轉念,他是昨天早上托陳正寄送的書信,今天人就到了,這說明玄府在收到他的書信就兼程趕來了,當中沒有半分耽擱。

    等他回到居處後,才訝然發現,等在這裡的居然是范瀾和辛瑤二人,於是他在門前合手一揖,道:“范師兄,辛師教,沒想到是你二位到此。”

    範瀾笑著抬手還了一禮,道:“張師弟,項主事昨天接到你的書信後,就派我二人連夜前來接應了。”

    張御道:“勞煩兩位了。”

    範瀾笑道:“談不上。”

    辛瑤扶了下眼鏡,看著他道:“不麻煩。”

    三人在見禮之後,就各自坐下。

    範瀾看了一眼趴在張御腳下的小豹貓,笑道:“有靈性的小貓?有意思。”

    辛瑤淡聲道:“是豹貓。”

    範瀾咳了一聲,道:“張師弟,你的書信主事雖是收到,可具體情況,我們還需要向你再問詢一二。”

    張御微微點頭,信上的內容也就是個大概,有許多東西不是紙上能交代的清楚的。

    範瀾坐正身軀,下來他便把事情從頭到尾又詳細問了一遍。辛瑤則拿出紙筆,在旁記錄,每一句話都沒有漏過。

    張御對於大多數事都是如實回答,包括在山中與臧殊和蒙面女子的交戰也未曾隱瞞,只是涉及到具體細節,他沒有多說。

    他也沒提蔡蕹可能叛變的事,這件事他並沒有能夠親眼目睹,自也沒有任何根據,不過他相信玄府自有判斷,這個也用不著他來關心。

    辛瑤在記下兩人所有問答後,又拿出張紙謄抄了一遍,而後在上面落下自己名姓印章,推到張御面前,“張師弟,你看可有不對的地方。”

    張御拿起看過,也是一樣執筆落名,蓋上私印,重又遞給了她。

    這時他想起一事,道:“我與聞氏昆仲分開撤退後,便一直在深山中躲避追敵,他們不知道是否回返玄府了?”

    範瀾搖頭道:“你們失去聯繫後,我們後來派人去尋找過,聞過可以確認已經死亡,聞德則不知所蹤,也不知道究竟是被捉住了,還是同樣也被殺害了。”

    張御問道:“關於那些人,主事下來可有什麼打算麼?”

    範瀾搖頭一歎,道:“長久以來,這些渾章修士一直是個麻煩,只是現在……我們恐怕還抽調不出人手來對付他們,只能先放上一放了。”

    張御一思,點了點頭。

    對此他也是理解的,玄府要是能解決這些人,那早就解決了,也不用等到現在,而這個時候玄府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此事只能暫時往後靠了。

    範瀾想了想,道:“對了,張師弟,你最好先留在這裡,不必急著回去,恐怕有另一件事還需勞煩你去做,這裡恐怕涉及到都護府安危。”

    張御反應很快,腦海裡一過,已是大略猜出情況出在何處,他看向辛瑤,道:“堅爪部落?”

    辛瑤輕輕點頭,她道:“張師弟你那日走後,玄府決定把事情交給詹治同,他去了堅爪部落後,開始據說還交談順利,可不知為什麼,這幾天卻又沒消息傳出了,而且整個堅爪部落正往北移動之中,看去還沒有停下的跡象,這時候需要一個人去與堅爪部落交流。”

    張御看著二人,道:“這是玄府的意思,還是學宮的意思?”

    範瀾認真道:“張師弟,你是知道,玄府不會插手都堂事務的,這事是學宮遲學監找了項主事,詢問你的消息,問你是否可以出面做這件事。而這次出來前,項主事讓我們把這件事轉告給你,只是具體如何做,可由你自己判斷。”

    張御淡聲道:“名不正,則言不順。如果學宮或者都堂要讓我去做這件事,那麼我以什麼身份前往呢?堅爪部落又怎麼相信我說的話就代表都護府呢?”

    範瀾點了點頭,道:“張師弟,我明白了,我會把你的話轉告給項主事的。”

    張御見他似準備回去覆命了,便道:“對了,范師兄,還要向你請教一件事。”

    “你說。”

    張御緩緩道:“禦想請教,心光之印,是如修行的?”

    範瀾道:“心光麼……唔?”他忽然看向張御,目中露出異色,上下打量了下他,問道:“張師弟,你凝練出心光了?”

    辛瑤聽到此言,也是看了過來。

    張御沒有說話,可是下一刻,隨著室內轟然一震,他身上就升騰了一陣光芒,然後如流水一般在他身體表面流淌著。

    “心光!”

    范瀾欣喜站起,他傳授章法時,對張御和白擎青兩個人也是滿含期待的,白擎青現在出外做事還沒有回來,不知道如何,可張御這裡倒是先一步尋找到心光了。

    要知道,凝練出心光的玄修,在玄府之中就再不能當尋常的弟子來看待了,而是具備另一種地位了。

    他按下心中喜悅,再次坐下,笑道:“張師弟,你問我如何修行心光,其實你自己也能猜出答案,修煉心光,只需要一東西,”他頓了一頓,“那就是神元!”

    張御微微點頭,“果然是神元麼。”

    範瀾笑道:“我們玄修之所以勝過舊修,就是不必去修行那些各種各樣高深的功法,也不必去打坐參悟,而只要專注於積蓄神元就可以了。所謂‘萬千玄理,盡付妙機,諸般道法,皆聚唯一’,這就是我們最大的優勢所在啊。“

    張御點了下頭,合手一揖,道:“多謝范師兄解惑。”

    範瀾看著他,道:“我會把這個消息告訴項主事的。”差不多的一句話,可這次,他更顯慎重。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8 09:57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五十九章 顧全大局

    兩日之後,瑞光城的詹府之中來了一位訪客,不過主客之間的交談似乎並不愉快。

    “詹公,接連幾日,堅爪部落都在沿著旦河往上游方向走,再這麼下去,很快就會接近最南端的廣遙鎮了。”

    來客三十余歲,身形微胖,下巴蓄著鬍鬚,儘管一襲便裝,可從舉止氣度上,還是能看出其人身份不簡單。

    詹公不慌不忙一搭茶盞,道:“葉從事,這是寧山新出的鳳遇茶,不妨品上一品。”

    葉從事卻是坐著沒動,神情嚴肅道:“詹公,我不是來喝茶的,柳公府聽到這個消息後很生氣,公府入都堂只有月餘,還有抱負未曾施展,他不希望看到都護府南域開啟戰端。這事你今天無論如何要給一個明確交代。”

    詹公看去很是篤定,在葉從事質問般的目光下慢悠悠喝了一口茶,隨後放下道:“葉從事,要相信小兒,治同他一定是可以安撫住那個部落的,

    葉從事道:“現在的情況,又讓我如何信你呢?”

    詹公呵呵一笑,撫須道:“我活了百多歲,什麼樣的場面沒有見過?六十年前那一戰還不是一樣挺過來了?你放心,再容我一日,當會給公府一個交代。”

    葉從事看了看他,站起身,道:“好,那我照實回復柳公府,希望能等到詹公的好消息。”拱了拱手,便往外出去了。

    詹公立刻吩咐管家送客。

    只是等葉從事一走,詹公那副從容不迫的樣子立刻從臉上消失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濃濃的憂慮和焦躁。

    “那群學子怎麼回事?不是叫他們一到堅爪部落就搞清楚狀況,怎麼到現在都沒回音!”

    就在此時,一個親信役從自外走進來,一直來到他身邊小聲說了幾句,詹公一驚,立刻吩咐更衣,離了宅院,乘馬車匆匆趕到泰陽學宮趕來,

    泰陽學宮奎文堂中,一如上回,遲學監召聚了四堂學令和各屬堂主事從事議事,等了許久,人差不多已是到齊。

    洪學令方才說了幾句話,就見大門推開,詹公微微喘著氣,拄著拐杖走入進來,立時有人站起打招呼,道:“詹公來了。”隨後堂中又響起了零零落落的招呼之聲。

    詹公很明顯的感覺到,這些人對待自己,遠不如上回那般熱情了。

    遲學監坐在主位之上並不起身,他抬頭看了看,道:“詹公來了啊,嗯,這件事與詹公也有關,既然來了,也一起坐下來聽一聽吧。”

    他對洪學令點了下令,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洪學令清了清嗓子,道:“這幾日來堅爪部落的突然北上,根據之前傳遞上來的消息,我們懷疑此事或與詹節使處事操切有關……”

    詹公此刻還未坐下,聽到此言,動作一頓,忍不住抬起頭,發聲道:“洪學令,此言何來根據?”

    洪學令道:“詹公,詹節使去到堅爪部落後,前後共是發回三封書信,其中每回都是提及,因難以見到堅爪部落大酋首,故他欲尋機相見。”

    他在身前的文檔中翻了翻,舉出一封書信來,“尤其這第三封書信上說到,堅爪大酋首出外捕獵,他欲冒險一見,可算算時間,當就在這封書信發出未久,堅爪部落便就將之扣下了,而後整個部落就開始沿河北上,所以就算不是他直接導致此事,也定然與此事有著間接關聯。”

    詹公看向座上諸人,道:“諸位,就在上月,堅爪部落異動頻頻,我兒在此危急關頭趕到了堅爪部落之中,而後近月這部落就再無動靜,是何緣由,不問可知。堅爪部落不過一個土蠻,不識禮儀,不問道德,而今之變,許是其內部生亂,那我們應該設法查知其癥結所在,而不是不問情由,先去懷疑己方功員!”

    座上有人道:“詹公莫急,我等只是推斷,並非定論。”

    洪學令道:“詹公,詹節使現在被困,而我們瞭解到的情形來看,你派去接觸的人也是生死不明,就算我們想要弄清楚發生了何事,也指望不了詹節使了,所以我們需要派遣一個同樣精通堅爪部落語言的人前去……”

    “不需要!”

    詹公突然一揮袖,喊了一聲,讓周圍的人嚇了一跳,沒想到他這麼大年紀的人嗓門也是不小。

    詹公喘了兩口氣,看著座上諸人,又放緩語氣道:“諸位,莫要把這件事看得太重了,我以為不過這是一件小事罷了,而且很快就可以得以解決。”

    洪學令看著他道:“詹公,你何以有如此信心?”

    這個時候,外面忽有一名助役走了進來,手上托著一封書信。

    眾人紛紛看去。

    那書信一直被送到遲學監座前,他伸手接過,打開看有片刻,抬頭道:“堅爪部落停止北上了。”

    “停下了麼?”

    眾人議論紛紛,許多人露出欣喜之色。

    詹公松了一口氣,略顯激動道:“我說過,我兒定然可以解決此事的。”

    遲學監沒有理他,沉聲道:“這封書信是學宮裡的幾位學子聯名從堅爪部落裡寄來的。”

    “學子,堅爪部落?”

    眾人有些莫名其妙,什麼時候又有學宮學子跑到堅爪部落去了?

    遲學監板著臉,道:“有人趁張輔教不在,把他教授的學子私自調去與堅爪部落的土著交通。”他目光往左右一掃,眼神嚴厲,“此事誰做的?”

    學宮歷來的規矩,誰帶的學生,就由誰負責,他人若要調用的話,那至少要經過師長的同意,以分清權責。

    當然,這個事情雖然不合規矩,但也可大可小,可是未經學宮的商議和允許,居然主動向堅爪部落派遣學子交流,這要是弄出了什麼事情,都堂完全可以將責任推在學宮頭上。

    遲學監轉頭看向萬俟學令,做這件事一般的人可做不成,必然是學令才有可能,而這裡只有其人與詹公關系最深。

    萬俟學令有些心虛,不自覺避開了遲學監的目光。

    詹公這時道:“不用去看萬俟學令,是我讓他如此做的,我這也是為了搞清楚具體情勢,是為了學宮,為了都護府!”

    洪學令冷聲道:“這不合規矩吧。”

    詹公大義凜然道:“在都護府利益面前,這又算得了什麼呢?況且那些學子不是帶回來書信了麼?堅爪部落也停下了,這說明這件事是做對了。”

    遲學監冷然道:“停下?”

    他晃了晃手中那封書信,“信裡面說的很清楚,堅爪部落之所以停下,是因為這幾天都護府的雨勢波及到了旦河下游,那邊遭受到了大雨,使得那些土蠻無法冒雨前行罷了,這與詹使節沒有任何關係。”

    他看著詹公,“信中還有內容,說這回是詹使節觸怒了堅爪部落的大酋首,才致後來的事發生,這就與我們之前的推斷相符了。”

    詹公臉上一變,急著否定道:“這是絕無可能之事!”

    遲學監不理他,將書信遞給洪學令,道:“傳下去給諸位覽閱。”

    洪學令大致翻了翻之後,就遞給下一個人,在座之人在輪著看下來後,看向詹公的眼神都是意味不明。

    詹公越來越覺不妙,書信最後傳到了他這裡,他伸手去抓,可或許太急,沒有抓穩,反是掉落在地,於是彎腰拾撿,但幾次都沒能撿起來,還是候在一旁助役過來,才將之擺在了案上。

    詹公抖抖索索拿出一副眼鏡,戴上之後,這才拿起書信細看,過了一會兒,他的手不停顫動起來,憤怒道:“此事偽造,一定是偽造!幾個學子的話怎能相信!”

    他嚓嚓幾下,就把書信撕得粉碎,隨後撐著桌案直喘氣。

    遲學監冷冷看著他,呈送到堂上來的書信都是留有抄寫複件的,就算撕碎了也沒什麼,他道:“事情已經清楚明白了,洪學令……”

    洪學令一點頭,站起道:“玄府傳來的消息,張輔教已在回轉瑞光的路上,此刻正好與敞原相距不遠,我等當提請都堂,移卸詹治同節使之位,改由張輔教接任,並全權負責安撫堅爪部落的事宜。”

    頓了下,他又言:“鑒於張輔教本身學職較低,故我在此提議,提他學宮學正。”

    座下之人稍稍交換了一下意見,便有一人先出聲道:“在下附議。”

    “附議。”

    “附議。”

    “附議。”

    底下一片附議之聲。

    “諸位!”詹公用拐杖使勁的頓著地面,發出急促而沉重的聲響,他聲嘶力竭道:“這對小兒不公平!”

    洪學令義正辭嚴道:“詹公,涉及都護府生民的大事,從來都不是兒戲,令郎是去安撫部落,可如今我們看到的,卻是有負學宮期望,有負都堂所托!詹公,注意下臉面吧,不要太難看了。”

    詹公仍在掙扎著,“可是,我兒……”

    在座許多人都是暗暗搖頭,暗道詹公老糊塗了,看來他也是關心則亂,看不出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挽回的可能了。

    詹公這時一轉頭,看向遲學監,雙目發紅道:“遲昭,我為都護府效力八十載,曾經陷陣殺敵,險死還生,更為學宮教化萬民,興禮布樂,豈能受此不公?我要去都堂,去找柳公府面呈此事……“

    “詹公!”

    洪學令猛然打斷他。

    詹公驚訝看去。

    洪學令表情嚴肅無比,大聲道:“詹公,你要顧全大局!”

    詹公一下睜大眼,這句話有些莫名的熟悉,似乎是以前他經常對別人說的。

    眼前的人影似是變得模糊起來,那聲音則在耳邊回蕩不止。

    他有些茫然。

    大局?難道我不是大局麼?

    拐杖從手中滑落,他倒了下去。



第一卷 東庭 | 第六十章 節出都軍動

    詹公在奎文堂上病倒了,被助役抬了出去救治。

    不過現在沒人來理會他的事,學宮在有條不紊的定下事宜後,就將呈書遞到治署之中。

    治署回應也快,只是隔了半個夏時,批復准許的帖子便就下來了。

    學宮方面立刻安排了幾匹快馬,將整套節使衣冠和治署任書送往曉山鎮。

    遲學監在奎文堂的窗口前看著縱馬而出的幾名信使,心中滋味難明。

    自他擔任學監以來,還是第一次有馬蹄聲在學宮之內響起。

    儘管長時期在學宮內打理事務,可不代表他對外面發生的事不清楚,實際上他瞭解事物的管道比常人多得多。

    他能感覺到,隨著神尉軍的不作為,最近整個都護府都有些不安穩了,這令他極為憂慮。

    他看著那些信使的身影逐漸消失,不自覺歎了口氣。

    都護府的節使,按理是需要講究儀仗的,還要遣軍百人相護,鼓樂開道,以彰顯威儀。

    然而這安排起來有一套繁瑣的儀式要走,要算定時辰日子,那至少也要四五天,這樣太耽誤時間了,所以現在也只能權且從簡了。

    此時都府莊園之內。

    “什麼?先生被派去當節使了?”

    楊瓔自從在學宮進學後,就和安初兒交好,可是接連幾天不見後者的身影,她也覺得納悶,直到追問問下來,才知道安初兒早就被學宮派遣往堅爪部落了,同樣一起去的還有幾個同學。

    得知此事後,她很是氣憤,可又無可奈何,身為衛尉,對於都堂和學宮的決定她沒有插手和過問的權利。

    因為生怕其他同學也被找去,所以她一直命人盯著此事,可是現在卻又聽到了張御受命前往堅爪部落的消息,頓時焦急無比。

    她向來是一個行動派,腦袋一熱,就離開自己的宅院,一路往正堂跑來,途中也不知道踢壞了幾道門,役從們看到後都是一臉淡然,顯是早已習慣了。

    楊瓔一路沖入內堂,她這次沒有上前動手,而是站在那裡,對著上方的小童道:“小弟,幫阿姐一件事。”

    那小童一聽到外面的聲音,本來已是下意識等著被拽領子,可這次卻遲遲未等見動作,他好奇看去,卻見自己阿姐臉上前所未有的認真,他也是小臉嚴肅起來,問道:“阿姐,什麼事?”

    楊瓔咬著嘴唇,道:“我要帶兵前往敞原,現在先生和還有初兒,還有好多同學去了那裡,他們可能有危險,我要去保護他們……”

    小童想了想,道:“阿姐,我幫你。”

    楊瓔睜大眼睛,道:“你,小弟,你不怕舅舅說你麼……”

    雖然她來時就想好了,要想盡辦法說服自己的弟弟,但是沒想到現在這麼容易就同意了,她反而有些慌了。

    小童看了看她,小臉上多了一絲威嚴之色,道:“不怕,我是大都督。”

    楊瓔恍惚了一下,這個時候,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父親,那位前任大都督坐在上面,她忽然感到眼睛有些發熱,急急伸手抹掉,抬頭道:“那,那你就快些發令吧。”

    小童卻沒有急著動,而是認真道:“瑞光城內有五千親衛軍,但是為了城中民眾,彈壓不馴,不可能都調動,阿姐,我只能給你一千人。”

    一千人?

    一千人是多少?

    能有多少排場?

    好像……夠了吧?

    楊瓔腦袋有些疼。

    小童見她沒反對,就道:“阿姐,我這就給你寫諭令。”他拿起軍簽,落筆寫字,再蓋上了自己的常印,至於都護大印,沒到成年,他還用不了。

    待擬好後,他拿了起來,做個相遞動作,道:“阿姐,給。”

    楊瓔興沖沖上前,可就在伸手去拿諭令的時候,心中卻沒來由升起一股惶恐之感,頓有些瑟縮躊躇,過了一會兒,卻覺手上一沉,原來是那小童主動把諭令和軍符交到了她手裡。

    可她發現,一份薄薄的帛書外帶一枚輕輕的金符,竟是壓的自己無法挪步。

    “我,我還是……”

    她一時有些口乾舌燥,心中甚至打起了退堂鼓。

    “阿姐,我等你回來。”

    楊瓔一怔,抬起頭,卻是看見自己弟弟那略帶崇拜和期待的眼神,她頓覺一股勇氣充溢胸膛,一下感覺什麼都不怕了。

    嗯!

    她重重點頭。

    她退開幾步,對著上方合手一禮,就扭頭出了大堂。

    她急著往外跑,還沒等能跨出莊園內門,身後就有一個渾厚聲音傳來:“楊衛尉,你要去做什麼?”

    楊瓔渾身一顫,努力轉過身,臉色發白道:“舅,舅舅。”

    英武男子身形筆挺的站在那裡,沉聲道:“你拿著都護的軍符,是想去調動軍兵麼?”

    楊瓔吸了口氣,鼓足勇氣道:“我要去救人,我要去幫先生,幫我的同學,小弟,小弟他也是同意的。”

    英武男子沉默片刻,道:“把都護的諭令給我看。”

    “哦。”

    楊瓔老老實實把諭令遞上,嘴裡嘀咕道:“是真的……”

    英武男子拿過諭令一觀,肅然道:“一千人?你不能帶這麼多人走。”

    楊瓔急道:“舅舅,我……”

    英武男子一抬手,打斷她道:“聽我說完,瑞光城裡的親衛一旦調用,會引發全城的動盪和不安,而且憑你的本事,也帶不了一千人,有一百人就足夠了,至於缺的人手……”他沉吟一下,“我會讓沿途各鎮的民兵配合你。”

    “是,是,謝謝舅舅。”楊瓔這個時候哪還管得到人數,只要自己舅舅不攔著她,那就萬事大吉了。

    英武男子把諭令還給她,道:“這是都護第一次簽發軍諭,記得做好,我會讓下面的人配合你。”

    “嗯,嗯,好。”楊瓔接回諭令,只覺腦袋暈乎乎的,直到走出了莊園,也根本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

    英武男子看他離去,便從另一個邊門走了出去,到了門外,這裡的兩排衛卒轟然一抱拳,大聲道:“都尉。”

    他沉聲道:“備馬,去治署。”

    衛卒轟然應諾。

    治署之中,柳奉全正在內堂之中審閱各地呈上來的報書,卻聽得外面卻來陣陣滾雷般的馬蹄聲,他不禁一皺眉,不悅道:“怎麼回事?”

    門外有一個從事匆匆走進來,低聲道:“公府,安都尉來了。”

    柳奉全一驚,他立刻站了起來,親自來到門口相迎,過了一會兒,便就一名英武男子走來,他一拱手,道:“安都尉,你怎麼來了?”

    他打量著對方。安右廷,都護府實質上的最高軍事統領,也是當今都護的親舅,其人手下掌握著都護府戰力最強的六萬正軍。

    這位平時並不怎麼露面,之前他也只是在擔任署公時見過一面。其人到來,絕然不會是小事。

    安右廷站在門口,也不進去,道:“柳公,我知道你公務繁忙,所以我就長話短說了。”

    柳奉全一揮手,讓旁邊所有人退下去,而後道:“都尉請講。”

    安右廷道:“數萬土蠻逼近都護府南疆,我身為都尉,不能坐視。”

    柳奉全警惕看他一眼,這是想幹什麼?是想干涉都堂事務麼?他沉聲道:“安都尉,這件事都堂已有處斷,已然派遣第二位節使前往安撫,現在應該已在路上了。”

    安右廷道:“我知道,可我都護府面對外族,若只是一味安撫,而沒有武力威懾,治署能保證絕然不出事麼?”

    柳奉全沒出聲。

    安右廷繼續道:“我已經請命都督,由楊衛尉帶領一百都府親衛,前往南疆,路上需調集各鎮軍馬物資,只是這裡還需治署配合。”

    柳奉全冷冷道:“既然都尉已然下了令,還需問我治署作甚?”

    安右廷搖頭道:“不是我下的令,是都護下得令。”

    他看向柳奉全,道:“柳公府,這也不是什麼壞事,最近都護府到處烏煙瘴氣,趁亂生事的人不少,震懾一下宵小,也有利於都堂秉政。”

    柳公府深思起來,他知道,整個都護府軍事名義上都歸這一位統領,現在又得了都護的同意,如果強行出兵,那大可以繞過自己,現在來跟自己說,說明還是照顧治署臉面的。

    不過其人最後這句話確實有幾分道理,自己坐上署公之位沒多久,下面到底有多少人願意聽他的實在很難說,現在倒是可以借這個機會,將下面的人事整合一下。

    他語氣微緩,道:“既然都尉和都護都已是定下,那都堂也會批書,調撥物資,讓下方各鎮配合行事,但是……”他看向安右廷,眼神毫不退讓道:“都護府的策略是北剿南撫,從未改變過。”

    安右廷沒有說話,抬手對他一抱拳,就邁著鏗然步伐,轉身出去了。

    半日後,曉山鎮中。

    張御已是接到了都堂的任書,從接到此書的那一刻開始,他便是都護府任命的節使了。

    他手裡拿著那封學子寄送來的書信,只是一看筆跡,他就清楚這是安初兒、余名揚等人的筆跡,至於前後經過,他也已是通過送信的人瞭解了。

    隨同任書一起到來的,還有一個面色嚴肅,不苟言笑的道袍男子,其人對他肅聲言道:“張師弟,我受項主事之命,護你此行周全,我不管你如何做,也不會來過問你的言行,可一遇危險,你必須要聽我的。”

    張御倒是沒怎麼在意他的語氣,別人是來保護他的,甚至關鍵時刻還可能以命相搏,那麼小節之上就不必太在意了。

    而且從心湖之中可以感覺到,這應該個非常簡單直白的人。

    這樣的人其實很好打交道。

    他道:“這位師兄怎麼稱呼?”

    道袍男子回道:“我名粟築。”

    張御道:“粟師兄放心,若遇危急,我又無法應付的話,那當以你為主。”

    粟築神色和緩了一些,壓根沒聽出他話裡有話。

    張御看了下天色,道:“如無什麼要帶的,我們這就啟程。”

    粟築道:“這就去堅爪部落麼?不用再準備什麼了麼?”

    張御道:“我在他們的部落一段時間,十分瞭解他們,去見此輩,只要帶一件東西就夠了。”

    “什麼東西?”

    張御把手中夏劍一抬,道:“利劍!”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8 09:58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六十一章 修玄若神明

    張御不知道詹治同的語言水準到底如何,不過在他看來,其人每回躲在間室內聽他講授的時候,氣息呼吸都很愜意自在,這說明其人聽得很輕鬆,那麼能力應該不弱。

    可就算其人瞭解了堅爪部落的語言文化,甚至到了與他一樣的水準,但若以為用語言溝通就可解決所有問題,那就太過於想當然了。

    正如那日朱安世所說的,只是幾句語言的對話,並不能說明所有問題。

    堅石部落不是這百年來歸附了都護府並被打磨掉野性的土著,這些人是一群真正的從弱肉強食的叢林中走出來的蠻人,充斥著人類對暴力最原始的崇拜。

    他們所膜拜的異神,名為“托洛提”,意即“撕開的喉嚨”,代表著殺戮,可謂滿身都是血腥氣。

    面對他們,純粹用語言是溝通不了的,還需要更為強硬的東西。

    詹治同錯就錯在他身為兩個勢力溝通的中間人,其本身卻並並不具備任何武力。

    這些蠻人的思路是和都護府是截然不同的,在堅爪部落中,凡是真正掌權之人,大多數都是擁有較強的武力和健壯的體格。

    故在他們看來,詹治同即便是都護府派來的,可是因為自身不夠強大,所以他說的話就顯不出任何分量。

    反而有一些堅爪部落的人可能還會以詹治同的“武力”去衡量都護府,從而得出一個荒謬的結論,畢竟在蠻人看來,他就是都護府的“高層”

    當然,真正決定是堅爪部落的動向的是祭祀和大酋首,他們不會這麼蠢。所以張御認為,這個部落的北移,很可能是一種試探。

    就像荒原上的異怪在遇到不明身份的獵物之前,總要先試探幾次,在確定了對自己的威脅程度之後,才會決定是上去撕咬還是躲避退縮。

    當然,還不排除另一個可能,那就是堅爪部落背後或有不懷好意的人在推動。

    對付堅爪部落的人他有一定的經驗,可要是這些人存在,那就要小心為上了。

    在曉山鎮上召齊所有人手後,張御就翻身上馬,就冒著大雨往旦河方向而去。

    此時他的身後跟隨著二十餘人,其中有玄府派出的粟築和他帶來的兩名弟子,學宮派出的六名協助他的人手,剩下則都是曉山鎮提供的民兵衛隊。

    學宮諸人之中,有一名伍姓師教身份最高,其人是專門負責書面記錄的。

    儘管他聽不懂堅爪部落的語言,但卻可以將張御說過和翻譯過來的話送回去,這不但方便學宮和都堂瞭解情況,同樣也是評判節使功過的佐證。

    其實詹治同身邊也同樣有這麼一人,但是其人亦被扣留住了,後來探望的人更是沒能出來,要不是這樣,學宮對後面事情的瞭解也不至於這麼模糊和被動。

    經過了七八個夏時的奔波,他們來到了位於旦河中游沐曦鎮,並出示了節使符令,要求鎮裡安排船隻,送他們前往下游。

    鎮裡不敢怠慢,立刻調了來了船隻,他們于夜半時分登上船,然後乘風張帆,順流而下,到快要接近天明的到達了廣遙鎮。

    此鎮位於都護府敞原北端,也是這片荒原上最大的城鎮,鎮中大約有一萬兩千人口,由於常年面對敞原上的蠻人,民風十分彪悍。

    鎮長聽說都護府又有節使到了,連忙出迎,不過看到張御隨行之人不多,並且沒有任何儀仗,不禁生出了許多疑慮。可他當看到張御相貌時,心中之疑頓去,立時招呼進來,並命人備上熱茶熱湯和各色食品。

    張御與他談話之後才知道,堅爪部落的許多前哨已經出現在這裡了。

    廣遙鎮儘管擁數量可觀的火銃火炮,足以對付敞原上的一般小部落,但是絕對是擋不住擁有龐大祭祀群的堅爪部落的,更不用說,這個部落還有異神的存在。

    張御沒有在此停下休息,他撐著傘,直接來到城頭之上,這個時候,他胸前的斗篷縫隙裡一動,自裡探出來一個小腦袋,好奇的看著左右上下。

    他伸手揉了一下,這頭小豹貓雖然沒有什麼戰鬥力,但是對危險的感覺十分敏銳,所以這次他也是一併帶上了。

    自從出發後,就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的粟築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再關注了。正如他自己所言,此行只為護持張御而來,其餘事情不會去多理會。

    張御此時目注前方,憑藉過人的眼力很快辨認出來,大約數裡遠的地方,有幾個蠻人躲在一個木棚子下面,也正打量著這裡,並且沖著城牆指指點點,時不時還低聲交談著什麼。

    從打扮上看,可以肯定其中一個是堅爪部落的哨探,剩下的幾個應該是原本生活在荒原上的土著蠻人。

    原本這些荒原上的蠻人雖有數萬之眾,可因為來源於不同部落,彼此又一直互相攻伐,長久以來就是一盤散沙,可是學宮和都堂最擔心的,就是堅爪部落到來之後,將他們整合起來,那就是一個大麻煩了。

    伍師教這時走了過來,他也看了看前方,只覺那裡一片漆黑,再加上大雨瓢潑,什麼東西都看不到,於是道:“張節使,我們天亮再去那裡麼?”

    張御道:“不必等天亮,等鎮裡安排好了馬,我們立刻就出發。”

    伍師教請教道:“節使,敢問為何挑在這個時候?”

    張御道:“稍晚一些,就是堅爪部落供奉黎明之神的時候,為了迎接黎明之神的到來,這個時候他們不但不會拒絕任何人來訪,還會把上門的客人當成貴賓,認為他們會給自己帶來運氣。”

    伍師教露出佩服之色,道:“節使當真知識淵博,學宮早該派你來此的。”

    張御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他道:“伍師教,勞煩你去把人都叫過來,我有話說。”

    伍師教一拱手,便就下去了。

    過了一會兒,所有跟隨來此的人,包括那些民兵和助役都是到了城頭上。

    張御轉過身來,看著眾人道:“我說幾句話,稍候就要去往堅爪部落了,不管是在半路上,還是到了其等部落之中,任何人不能提及有關都護府的話題,儘量減少私下交談,有什麼事直接來問我,如果遇到危險,就蹲伏在地,雙手抱肩,通常情況下,只要做出這個動作,那就不會受到較大的傷害。”

    伍師教道:“節使,可以問下為何不能提及都護府麼?”

    張御道:“因為堅爪部落是有異神存在的,其在聆聽凡人說話時,並不受凡間語言的約束,此舉是為了避免諸位洩露都護府的當前實情。”

    伍師教一驚,道:“之前詹節使知道這件事麼?還有張節使的那些學生知道麼?”

    張御淡聲道:“我在教授學生的時候特意說過這件事,至於詹節使,他自稱與堅爪部落的人交流過,想來他也應該知道這件事的。”

    交代過後,他沒有再耽擱,就帶著所有人下了城牆,然後騎上給他們準備的馬匹,從早已推開大門的城門洞中穿行了出去。

    鎮長站在城頭上,默默看著一行人冒著雨霧,向著濃重到化解不開的夜中行去,心中暗暗默祝他們此行順利。

    那個木棚之中,堅爪部落的哨探很快察覺到了馬蹄聲的到來,他發現來人數目不算少,於是立刻拿出一個閃亮的東西對著後方晃動。

    很快,後面有一個接一個閃亮的光點傳遞下去。

    三十餘裡外,這裡有一座堅爪部落千人營地,他們在看到了光點之後,不少人當即放下了祭祀用物,做好了戰鬥準備。

    等了沒有多久,他們先是聽到隆隆的馬蹄聲,而後就看見一行人撞破夜色雨幕,出現了營地之外。而策馬行在最前面的那一個人,身上忽有一陣燦燦芒光升騰起來,照亮了雨夜和他的身後隨從,大片的雨水落下,卻從他身旁流淌的光芒中滑落下來,整個人籠罩在了一片氤氳朦朧的光輝之中。

    那些蠻人頓時發出一陣陣古怪的驚呼聲,目光中露出敬畏之色。

    伍師教聽到那聲音,忍不住道:“節使,他們在說什麼,我好像聽見了他們在說‘天夏’?”

    “你沒聽錯。”

    張御看著前面的簡陋的土著營壘,淡聲道:“他們是在說……天夏神明。”



第一卷 東庭 | 第六十二章 血陽血羽

    堅爪部落並沒有與都護府接觸過,但是六十年前那一戰,在濁潮下復蘇的血陽古國卻被東廷都護府給生生埋葬了回去。

    這一戰影響太過深遠,不但都護府的格局由此改變,安山北部的土著部落同樣也是大受震動。

    所以到了後來,就算身處內陸深處,從來沒有到過安山以西的蠻人,也是聽說過“天夏”這兩個字的。

    玄修在掌握了“心光”之後,因為那一層近乎神性的光芒,還有那種種凡人無法達到的能力,在土著的眼裡向來是等同於神明的。

    不過修煉者的心光和那些彩霞一般的靈性光輝卻是不一樣的,自有著一種獨特而純粹和光亮,這也讓土著很簡單的把他們同異神區分開來。

    張御策馬上前,沖著那些圍欄附近的蠻人把手中的劍抬了一抬,而後又放了下來,這個是表示友好的意思。

    那些守在前方的土著守衛一見,立刻放下了戒備,用且一個個彎下身來,向他表示敬畏和歡迎。

    張御並沒有進入營地,而是在門前說了一段在伍師教等人聽來古怪而複雜的話。

    過了一會兒,就自裡出來了一個滿臉皺紋的年老祭祀,頭上戴著羽冠,身上穿著牛皮衣,手中抓著一柄系著羽毛和葉帶的骨矛,雖然年紀很大,但是身上肌肉飽滿,精神旺盛。

    張御騎在馬上,與其人對話了幾句,年老祭祀對他十分客氣和恭敬,連連點點頭,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直跟在張御旁邊的粟築一眼,而後對著營地裡面喊了一聲。

    少時,便有一個身材高大的戰士模樣的人走來,他拍了拍自己胸膛,又朝某個方向指了指,很明顯能看出這是示意張御等人跟著他走。

    伍師教趕了上來,道:“節使,現在是要去哪裡?”

    張御道:“去堅爪部落設在敞原上的本營。”

    伍師教問道:“節使,我們能順利見到大酋首麼?”

    從之前詹治同傳回來的消息看,想見大酋首可沒那麼容易。現在這些土蠻距離廣遙鎮這麼近,他很擔心雙方爆發衝突。戰爭一旦開始,那就很難停下了。

    張御沒有回答,詹治同見不到大酋首,是因為他本身沒什麼武力,堅爪部落不會真正的平等看待他,之前能夠順利溝通已經算是他有本事了。

    而這次他一上來就表明了自己具備超凡力量,且還是在黎明之前趕來,按堅爪部落的傳統,這個時候趕來的人都算是貴客。堅爪部落的大酋首若是這樣還不肯見他們,那就是有人在刻意阻礙這件事,那便需要提高警惕了。

    在那個高大堅爪戰士的引路之下,眾人往南行走,此刻雨勢暫歇,天色已是漸漸放明,不過天穹上依舊被鉛灰色的厚重陰雲所佔據,而腳下處處水塘,泥濘稀爛無比。

    那個堅爪部落的戰士卻是毫無所覺,好似早就習慣了這樣的事,深一腳淺一腳的在前面走著,速度居然一點也不慢。

    伍師教發現,直到現在為止,也沒見到堅爪部落的人騎乘過任何馬匹,敞原上那麼多野馬,按說找些來不難,或許是還沒有掌握馴服馬匹的辦法?他把這件事暗暗記下。

    這麼步行了差不多有一個上午之後,那個戰士停了下來,指著前方,氣勢十足的大聲喊了一句什麼。

    伍師教一夜未睡,又在馬背上晃蕩著行走大半天,此刻也是昏沉沉,聽到喊聲,忙是打足精神看去,就見前方是一個用荒原上隨處可見的石塊堆砌起來的簡易圍壘,大約到胸部的高度,上面插著一面面皮毛製作的旗幟,還有不少土蠻站在石壘後,一支支骨矛斜擱在上面。

    整個營壘的範圍倒是比較大,足可容納七八千人,並沒有望樓哨塔這種東西。

    而在營壘的正中位置,有一個巨大的用木頭和泥土堆起來的巨大棚屋,占地頗廣,頂上蓋著不知道什麼東西羽毛,一縷縷的拖下來,看著野蠻而又豔麗。

    棚屋旁邊還圍著著十幾個木棚,而在更外面,則是則是大大小小上千個帳篷。

    這時他留意到,就在不遠處的空地上,卻有兩個如小丘一般高大,似狼似猿的異怪,此刻正坐在那裡吞吃著不知什麼東西的血肉,他看見有一個送肉的蠻人也被一起抓了起來,兩三下揉捏在一起塞入了口中,胸中不覺一陣噁心。

    張御道:“這是‘獴猢’,一種通常只生活安山以西的靈性生物,你們注意不要靠得太近,這東西除了主人誰也不認。”

    伍師教連忙點頭,又對後面人關照了幾聲。

    那名戰士上去與守營壘的交涉了一會兒,就對著他們連連招手。

    張御驅馬上前,一行人跟著他後面進入營地。

    到了營地裡,伍師教仔細觀察著四周,不過很意外的是,荒原上那些土蠻飲食糞便從來都不會講究,繼而這個堅爪部落卻不是這樣,他看到了特意挖出了溝渠和排泄用的地坑,上面用蓋板蓋著,不過仍有很多異味殘留。

    此時他忽然發現,營地裡的那些蠻人見到他們進來後,正在一個個圍攏過來,有的甚至就在他們前進的路上,他不由得緊張起來。

    張御卻是視若無睹,騎著馬往位於正中位置的那個土壘行去。而本來圍擠成一團的野蠻人看著他馬匹過來,都是自動分開,但並沒有散去,而是就站在兩旁這麼看著他們。

    伍師教也是緊緊跟上,他近距離看著這麼多渾身上下充斥著野蠻氣息的蠻人,也是有些膽戰心驚,斗篷下的手緊緊握著自己的佩劍。

    他來時也是怨怪詹治同沒辦好事,可這個時候才發現,真正來到這種環境中,能做到自如的和這些蠻人交流就不錯了,詹治同不但一待月餘,還能主動去設法接觸大酋首,那是相當有膽氣了。

    這時有一個中年祭祀走出來,用力推開身邊的蠻人,來到前方,彎腰一禮,而後對著張御說了一句什麼話,

    張御對他點了一下頭,那祭祀就引著他們來到了一處空地上,其人拿過一根杆子往地上一插,再對他彎腰一躬,說了一短促的話,就離去了。

    伍師教道:“節使?這是什麼意思?”

    張御現在已經習慣了用心湖去感應情緒,方才過來時,感到諸多氣息在投照進來,只是絕大部分氣息充斥著人性最簡單的欲望和情緒,只有少保持著冷靜和理智。

    不過其中也有一些,卻與這個部落卻是顯得格格不入,甚是對他們有著強烈敵意。

    他看了眼周圍,道:“伍師教,你可安排人手先在這裡設立帳篷,等過了今晚,當就有結果了。”

    此刻同樣在營地內的一座帳篷裡,有兩個身上穿著彩衣,臉上有著獨特鷹鉤鼻的蠻人坐在那裡,他們眉心處都有一小團紅色的血漬,看著像是一個展翅欲飛的鳥。

    坐在左面的那個人開口道:“沒想到東廷人這次派出了他們的神裔做使者,‘埃庫魯’的立場可不怎麼堅定。”

    另一個人臉上帶著半邊黑色面具,他的聲音帶著古怪的顫音和嘶啞,“不能讓他們談下來。只有在南方這片土地上發生戰爭,才能讓東廷人把他們的軍隊從北方撤走。”

    “你準備怎麼做?”

    戴著面具的人目光陰冷,拿出一把小刀,往身旁的木樁上重重一插,道:“你認為如果這個神裔在‘埃庫魯’的營地裡出現意外會怎麼樣?”

    “好主意,不過‘托洛提’還沒下定決心,在他的神壇附近,我們是動手不可能瞞過他的。”

    “我們可以給‘托洛提’獻上足夠的祭品,讓他不插手這件事。”

    左面那人想了想,道:“只是我們帶來的人不多,能夠對付一位東廷人的神裔麼?”

    戴著面具的人很有信心,道:“我已經看過了,他的靈性並不十分強大,這次我們帶來了三個飲過神血的血羽戰士,足夠對付他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8 09:59 PM

本帖最後由 Nooth 於 2019-12-7 10:37 PM 編輯

第一卷 東庭 | 第六十三章 心身照映

    堅爪部落的營地中,一處占地較為開闊的帳篷裡,安初兒正拿著筆,在一本小冊上記錄著這幾天來的所見所聞。

    她和餘名揚等人是四天前來到這裡的,之前他們著實在學堂上學了不少東西,知道以堅爪部落的野蠻和落後,在自身不曾擁有武力的情況下,正常的交流是很困難的。

    所以他們在出發前就想了個主意,那就是不說自己是使者,而是前來交換貨物的商隊。

    反正負責具體與堅爪部落交流的人是他們,學宮跟來的師教也聽不懂,隨便他們怎麼說都可以。

    張御曾反復說過,和野蠻人打交道,最緊要的就是先保全好自己,然後才有資格去談其他的事,他們也是牢牢記住了這一點。

    餘名揚在出發前,特意委託了段能採購了不少物品,大多數是鹽塊和布匹。

    他們很清楚,像這種大規模遷徙的土蠻,一定是缺少這些東西的,除了這些,他們還準備了一些華麗的絲綢和精緻的瓷器,這也是以往對付土蠻的利器。

    果然,這些東西一運來這個部落裡,就大受歡迎。

    堅爪部落縱然野蠻落後,卻也知道商隊給自己帶來的好處,所以對待他們反而比之前對待詹治同等人更客氣。不但單獨給他們劃出了一塊空地,還派一隊戰士專門負責維護交易時的秩序。

    儘管這幾天來他們沒能接觸到被看押起來的詹治同等人,可的確由此打探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之前寄出的那封信就是最主要的收穫了。

    安初兒正在小冊上落筆時,一個令人不舒服的聲音傳來:“安初兒,你還在這裡磨蹭幹什麼?”隨後一個二十餘歲,輔教裝束的人就走了進來,並滿臉不悅的看著她。

    安初兒暗歎了一聲,他們雖沒有受到堅爪部落人的為難,可壓力卻也不小,這位隨行的林輔教不顧實際情況,一直在催促他們去見大酋首。

    不過她很懂禮,站起來一福,道:“林輔教,余君子已經去打聽消息了,那位元大酋首也不是想見就能見到的。”

    林輔教語氣嚴厲道:“這話你們說了幾天了?學宮那裡多少人在等我們的消息,你們卻在這裡磨蹭,你們對得起學宮的栽培麼?你們的老師是怎麼教你們的?”

    安初兒聽到這裡,卻是不能忍了,她抬頭道:“林輔教,請慎言,你說學生可以,可在學生面前置評學生的老師,這豈是一個為人師表的師長該說的話?”

    林輔教一怔,隨即有些惱怒,手指伸出來,點著安初兒正要說什麼,可這個時候,忽覺光線一暗,轉頭一看,就見帳篷外站著一個穿著斗篷的人,腳下則跟著一隻金色的小豹貓。

    他有些緊張,道:“你是誰?是什麼人?”

    安初兒忽然覺得,這個人給自己感覺很熟悉,她張口想喊什麼,卻又不敢確定。

    那人看了看她,伸出手,將遮帽掀開,露出了臉容。

    “先生!”

    安初兒一陣驚喜,她自帳篷裡跑了出來,仰頭道:“先生,你怎麼也來了?”

    張御道:“學宮讓我來處置這裡的事。”

    “是你!”

    林輔教這時忽然一指他,道:“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張輔教,學宮讓你來的?很好!張輔教,快去面見那個大酋首,想辦法讓他把詹節使放出來。”

    張御看著安初兒道:“你和其他同學都在這裡麼?”

    安初兒道:“先生放心,人都在。”

    林輔教很是焦躁,道:“管什麼學子?張輔教,救出詹節使,安撫好堅爪部落,完成都護府的大事才是正經啊。”

    張御道:“安初兒,你回頭把所有人都找齊,今晚你們就待在這裡,哪裡都不要去,不管誰喚你們都不要答應。”

    安初兒嗯了一聲,無比認真道:“初兒一定記住先生的話。”

    林輔教這時也覺察出來什麼了,看了看兩人,道:“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張輔教,我是萬俟學令特意派來的,你有什麼事一定要和我說啊。”

    張御道:“我交給你的書有在看麼?”

    安初兒道:“有在看,學生每一個字都記下了。”

    林輔教:……”

    張御在交代過後,就走了出去,他沒有跟林輔教說過一句話,也沒有看過他一眼,似乎眼前就沒有這個人。

    林輔教卻是急了,他跟了出來,想要攔住張御的路,“張輔教,到底怎麼……”

    這時一直跟隨在張御身邊的粟築一伸手,一把捏住了林輔教的後頸,然後把他提溜到了一旁放下。

    林輔教只覺渾身一麻,而後視角一轉,自己就直直靠在了一旁用於固定帳篷的木樁上了。

    很快他就驚恐發現,自己雖然是站著的,可渾身上下除了眼皮之外,居然沒有一個地方能動了,只能從喉嚨裡發出細微的嗚嗚呃呃的聲音。

    張御一路回轉到了自己的帳篷之內,言及自己需要調息,粟築一點頭,就去了大帳之外等候。

    張御讓小豹貓去到一邊自己玩耍,自己則盤膝坐下,於心中一喚,便就將大道玄章喚了出來。

    之前在察覺到那些強烈的敵意後,他就覺得有必要再加深下自己的實力。

    看著那心光之印,他沒有任何保留的想法,就將剩下的所有神元都是往裡投入了進去。

    隨著神元的增加,這枚章印也是變得越來越亮。

    同一時刻,營壘中間的巨大棚屋之內,大酋首埃庫魯坐在軟墊上,正拿著一隻精緻瓷杯品味著裡面茶水,這些都是詹治同之前贈給他的。

    他身材高大,體型健壯勻稱,牙齒齊整,兩眉濃密,頭髮留到肩膀上,梳洗的很光亮,沒有一絲淩亂,他品茶的動作很舒緩,如果不是身上穿著的綴著爪牙的服飾,幾乎看不出他是一個野蠻人。

    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是部落裡最年輕的祭祀喀莫,他抓著骨杖,小心問道:“大酋首要見這次東廷派來的使者麼?”

    埃庫魯喝了口茶,好似漫不經心道:“你的看法呢?”

    喀莫低下頭,道:“我遵從大酋首的決定。”

    埃庫魯很滿意他的反應,他喜歡這些年輕的祭祀,聽話,健壯、又充滿力量,而不像那些上了年紀的祭祀一樣處處對他他指手畫腳,總拿那些老舊的規矩來束縛他。

    所以他在上臺後,就把大多數年老體衰的祭祀都留在那該死又骯髒的叢林祖地裡了。

    他道:“紮努伊察說,東廷人的後背很空虛,這和那些血裔告訴給我的話一樣。”

    詹氏父子其實並不知道,他們碰到的那個叫“紮努伊察”的小酋首,其實是堅爪部落有意派來與他們接觸的。

    他們是野蠻人沒錯,可這並不代表他們愚蠢。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他們一定也會設法瞭解這片土地最強大的統治者。

    紮努伊察在去了一趟瑞光城後,就大致弄清楚了都護府的虛實,不過同樣的,他也被都護府的強大所震懾,所以堅爪部落才一直沒有輕舉妄動。

    喀莫祭祀想了想,道:“那大酋首是想和那些血日的後裔合作麼?”

    埃庫魯喝了一口茶,聞著裡面的香氣,他眼裡露出了貪婪的神色,但他很快就把自己的欲望克制了下去。

    “那些血日的後裔告訴我,東廷人有不少好東西,這是真的,可是東廷人也有不少祭祀和神明,和他們開戰,我們的損失也會很大。”

    喀莫祭祀知道是時候表現出自己忠誠了,他俯身跪下,道:“只要大酋首下令,我和我的祭祀團會為大酋首殺死所有擋在路上的敵人,並將他們的靈魂獻給偉大的‘托洛提’。”

    埃庫魯大笑了起來,道:“我現在想知道,血日的後裔和天夏神明究竟誰更強大?想要說服我,那麼就要拿出足夠讓我信服的力量來!”

    喀莫祭祀抬頭道:“大酋首需要我去試探一下麼?”

    埃庫魯一揮手,道:“沒這個必要。”他一把將手中精緻的茶杯捏碎,然後拿起木樁上一塊半生不熟的肉撕咬了一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一個巢穴裡,容不下兩頭強大的野獸,就看誰能把誰吃了,”這一刻,他眼神如同荒原上的狼,“我們幫剩下的那個。”



第一卷 東庭 | 第六十四章 浮光斷羽影

    就在張御他們一行人進入堅爪部落本營的時候,廣遙鎮外,浩浩蕩蕩的船隻正沿著旦河而下,河面上一時船帆如林,一眼望不到盡頭。

    都護府南域向來是耕戰一體,在收到大都督、治署、都尉三方面的合簽軍令後,旦河中下游的四十餘鎮全都是動員起來。

    不過兩天時間,名冊上軍兵的規模已然達到了三萬八千餘人,每一鎮的軍兵都是乘船而下,源源不斷往廣遙鎮彙集。

    此次出戰的物資完全由治署撥付,沿著都護府百年來在平原上開鑿的人工運河和旦河運送,兵馬未到,糧食軍械已然是堆積如山。

    楊瓔此刻已經先一步趕到了廣遙鎮,她帶著一百親衛出城的時候,當時嫌棄人太少,可隨著親衛拿著軍符一路傳遞,身邊的人馬卻是像滾雪球一樣膨脹起來,甚至大到了讓她害怕的程度。

    她不懂如何行軍領兵,也不懂怎麼排兵佈陣,好在她很有自知之明,沒有頭腦一熱去瞎指揮,把所有的組織調度都是交給安右廷安排在她身邊的幾名營管去完成。

    營管這時來到城頭上,對著站在這裡眺望的楊瓔一抱拳,道:“衛尉,最遲後天晚上,名冊上人馬就可以到齊,請問還有什麼需要屬下安排的麼?”

    楊瓔方才回過神,她努力做出一副嚴肅樣子,道:“那……那個,對了,什麼時候可以出發?”

    營管冷靜而嚴肅的說道:“如果衛尉想現在出動,那麼加上廣遙鎮的民兵,我們能集結起兩萬人,因為時間有些緊,我們手中只有六十門火炮,五千把火銃,騎兵也只有廣遙鎮的千人騎兵隊,堅爪部落有百餘名祭祀,還有異神,恕屬下直言,我們的上層力量還很不足,憑這些力量還不足以擊潰他們。”

    楊瓔底氣很不足,眼神遊移,道:“我,我只是去保護先生和同學,不想打仗的……”

    營將道:“如果只是威懾,那就足夠了。”

    “嗯嗯嗯,”楊瓔連連點頭。

    營管十分冷靜道:“還請衛尉擬定一個具體的出發時間,屬下可以照此安排。”

    楊瓔一想,小聲道:“能晚上走麼……”

    營管面無表情看了她一眼。

    楊瓔心虛的避開他的目光,過了一會兒,她一咬牙,終於鼓足了氣,抬頭道:“明天,明天早上我們出發!”

    營管道:“屬下建議平旦末刻。

    楊瓔馬上點頭。

    營管對她行了一禮,鄭重道:“屬下這就是去安排。”

    楊瓔見他走了,松了一口氣,靠在了城牆上,她忽然間感覺領兵打仗好累,一點也沒有之前想過的那樣威風。

    就在這時,她聽到風聲中傳來一陣悠揚的號角聲,走到另一邊的城牆邊,往外看去。就見一列列軍兵不斷從河岸邊過來,並在廣遙鎮外選地駐紮下來,此時密密麻麻的帳篷綿延出去,鋪陳在了這片大平原上,那龐大的數量造就出了一種格外壯美的景色。

    她忽然感覺自己的心安定了下來,扭頭看向了另一邊,“先生,大家,很快我就會來接你們了。”

    入夜時分,堅爪部落點起了支支火把,營外還有一個個篝火堆,暮色下的平原上泛起了點點紅光。

    就在本營門口的空地上,那兩頭獴猢吃完了夜食,正昏昏欲睡之中,可本來很安靜的它們卻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一樣,忽然一陣躁動,而後發出憤怒的咆哮聲。

    立刻有兩個負責照料的蠻人過來安撫,但卻怎麼也沒法讓它們安靜下來,就在其中一個試圖去通傳大酋首時,兩頭獴猢忽然掙脫了身上的束縛,一腳踏出只有象徵意義的圍欄,頓把此人踩了個稀爛,在聞到了血腥味後,其好像釋放了天性,咆哮著在營地裡橫衝直撞起來。

    兩頭龐然大物頓時在營地裡造成了一片混亂,不知有多少蠻人在黑夜中被踩死,所幸方才下過大雨,被濕泥裹糊的營地並沒有因此引發大火。

    張御坐于寬大的帳篷之內,正拿著一塊乾淨的布擦拭手中的夏劍,外面的咆哮聲他也是聽到了,不過他這裡距離營地門口較遠,暫時還波及不到此處。

    粟築一直坐在那裡閉目養神,聽到聲音的時候,只是睜開眼微微傾聽了一下,就不去理會了。

    張御擦劍的動作很是舒緩,隨著人與劍的溝通越來越是強烈,心湖也是逐漸放大。

    此時他能感覺到,有不少數人正朝自己這裡靠過來,其中有三股巨大殘惡的氣息尤為強烈,來自最前方的一個,已經快要接近營地了。

    營帳外遠遠傳來了粟築兩個弟子叱喝聲,還有劍盾碰撞的聲音,

    他坐著沒有動,而坐在不遠處的粟築看了看他,便出一柄短刀,站起身走了出去,而在走動之間,其人身上倏地閃爍出一道光華。

    其人方才出去沒有多久,外面爆發了陣陣碰撞爆裂之聲,還夾雜著呼喊和慘叫。

    儘管這裡爭鬥劇烈,動靜也很大,可堅爪部落的人不知是否是被那兩頭獴猢吸引住去了全部注意力,並沒有一個往這裡過來的。

    張御這時把擦布放下,提劍站了起來,而後往外一步步走了出去,與此同時,身上有一輪螢光隨之騰起。

    當他走出帳篷時,便看見滿地的碎裂的盾牌和劍矛,還有大約二十多具蠻人屍體,只是那裡,還站著一個頭上系著赤黑長羽,臉部戴著鳥喙面具,身上則披著血色的羽毛服蠻人,只是他的體型,比正常人高大一倍,而且全身上下還被一層血色的氣霧籠罩著。

    粟築和他兩個弟子正在前方與他對峙,神色凝重無比,方才他們試過了,無論怎麼攻擊,都無法破開這巨人身上的那一層血霧屏障,而且其力量巨大無比,身形也意外的靈活,並不像看起來那麼臃腫。

    張御看了眼這巨大蠻人的裝束,立便辨認出了其人的來歷,“血羽戰士?原來是血陽古國的餘孽。”

    他吸了一口氣,身上的螢光似乎更明亮了幾分,把重心微微下壓,而後,腳下一發力,整個人已化作一道疾光,朝著那巨人射去!

    粟築一驚,急呼道:“張師弟小心,他不懼……”

    只他話音未落,半空中似有疾電一閃,同時似有什麼被斬斷的聲音傳出,一個巨大的頭顱已是飛起在空!

    其人龐大的身體晃了幾晃,便倒了下來,發出了沉悶撞響聲,從斷脖裡沖出的血液流淌到地面上,卻是發出嗤嗤之聲,周圍的泥地頓被腐爛了周圍一大片。

    張御一劍建功,面上卻沒有什麼意外之色。

    血羽戰士是很強大,身上的羽毛和血霧也能像靈性生物的靈性外衣一樣抵擋刀劍槍炮,但是恰恰擋不住夏劍這樣的法器斬劈,有這樣的結果毫不出奇。

    事實上,這把法器煉造時最早的假想敵,就是這些東西。

    不過這只是趁其不備,血羽戰士之所以被稱為戰士,那就是因為其本身擅長各種搏殺技巧,同時還具備一些匪夷所思的能力。

    此時他身在半空,還未落地,忽然一個巨大身影從左側陰影裡擠了出來,手中一把巨大的鋤刀沖著他就砍了下來。

    其人來得完全無聲無息,而且時機拿捏的恰到好處。

    張御輕輕向外一擺臂,身形在空中舒緩半轉,隨後劍如長鞭,一收一甩,前半段啪的一聲拍在了那把鋤刀之上,那巨大的刀勢居然被他一擊拍偏,而他本人則是借力向後。

    只是此時,那黑暗之中,又有一把鋤刀從右上方襲來,並帶起了強猛的風壓。

    他足尖一點地,穩穩站住,同時輕輕一抬臂,把劍橫擺,錚的一聲,居然那架住了那看去兇猛無比的刀勢,可是他腳下被轟然迫開的泥濘卻充分說明了這一擊的力量。

    那巨大身影一擊無果,便把鋤刀往前一頂,將頂端的尖銳部分向著張御戳去,同時腳向前踏,使力推來,試圖壓迫他的閃避空間。

    張御卻是腳下微微錯開一步,便避開了正面鋒芒,同時一振劍刃,再迅快無倫的向前一步,一劍點在了其人胸前。

    轟!

    明明只是簡單的一劍,卻有一聲巨大悶響傳來.

    那巨大的身軀頓了一頓,明明胸前只有一個小點,可是他的背後,卻是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窟窿,可以看到,無數混著血膩的羽毛粉碎在半空中,飄飄而落。

    張御保持著出劍的姿勢,他這一劍,把渾身之力全數凝聚到了劍尖之上,並於一瞬間伴隨著劍芒一同爆發了出來,這不但是把力量控制到極致的一劍,也是心力與神氣相結合的一劍。

    片刻後,那巨人往後倒退了幾步,轟隆一聲,倒在了地上。

    而在這時,最後一個血羽戰士方才把偏落的鋤刀從泥地里拉出來,他看了看場中,見張御和粟築等人正朝自己望過來,沉默片刻,沒有再選擇進攻,而是轉身就跑。

    這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如果場面上沒有勝算,而又沒有人向他們下達死命令的話,他們是不會死拼到底的。

    與此同時,他的體型在急驟縮小,速度卻是在變快之中,但是同樣,他們所擁有的守禦能力也在相應減弱。

    張御抬起劍來,看著前方,正要動手時,卻是心中微微一動,便將手放了下來。

    那個血羽戰士在經過一個營帳的時候,就見一個披著熊皮的高大人影突然橫跨一步,攔在了他的去路之上,任憑那巨大的沖勢撞在自己的身上,卻是站在一動不動,而後其人伸出雙手拿住那血羽戰士,一下橫舉過頭,雙手再向外一分,就將之生生撕裂開來,並任由那些帶著腐蝕的汙血流淌在自己的臉頰和身體上。

    那個人隨手扔掉兩截殘屍,抹了一把臉,向前走到了光亮可及的地方。他看著張御等人,裂開嘴,露出一絲笑容,用天夏語說道:“我是堅爪部落的大酋首埃庫魯,來自天夏的神裔們,看來你們才是我要等候的客人。”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8 10:04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六十五章 黎明談判

    埃庫魯的身形極為高大,肌肉飽滿結實,再加上他身上披著的熊皮,乃至那灑遍全身的鮮血,在昏暗的光線下,他就如同一頭立起走路的巨熊,邁步過來時,給人以沉重的壓迫感。

    粟築的兩個弟子不自覺握緊了手中短刃,就要往上迎去。

    張御抬手把劍一橫,阻止了兩人上前,隨後鏘的一聲把劍歸鞘,用堅爪部落的語言說道:“只能說,我們暫時還不是敵人。”

    埃庫魯聽到這句話,饒有興趣的看了他幾眼,繼續往前走,一直到夏劍籠罩的範圍之外站定,仗著那不比血羽戰士低上多少的身形,俯視下來,繼續用天夏語道:“天夏神裔,你們不是要見我麼?我已經來到了你們面前了,你們有什麼想說的麼?”

    他能說幾句簡單的天夏話,這是紮努伊察教給他的。

    詹治同一直認為在語言方面自己擁有過人長才,餘者皆碌碌,可實際上,這樣的人從來不缺。紮努伊察雖然是蠻人,可同樣也有這樣的天資。

    他跟隨在詹氏父子身邊一段的日子裡,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天夏語的日常對話,不過一直裝作自己聽不懂而已,在過來得一路之上,使團之中一些較為隱秘的對話他都是聽在心中。

    其實他並非真正的探子,很多地方都露出了破綻,這一點稍加注意,就不難發現,可詹治同這麼一個心高氣傲的人,又那裡會去在意一個蠻人土著呢?

    張御手提夏劍,站在最前方看向埃庫魯,道:“血陽古國的餘孽是東廷都護府的敵人,我知道還有兩個人就躲在大酋首的部落裡,在我們對話之前,必須先肅清他們。”

    埃庫魯那龐大的身軀發出一聲似笑非笑的厚重鼻音,他道:“喀莫。”

    喀莫祭祀很快從遠處跑了過來,恭敬道:“大酋首。”

    埃庫魯道:“去把那兩個人帶過來。”

    在他吩咐下去後,兩個血陽古國的人很快就被堅爪部落的戰士從營帳裡拖了出來,並被推到了雙方的面前。

    那個戴著面具的人看了看四周圍,他還算鎮定,站直身軀,沉聲道:“埃庫魯,殺了我們對你並沒有好處,留下我們,你還有退路,而且有我們在,東廷人也會對你們更加顧忌。”

    埃庫魯大步走上前,大手往他腦袋上一蓋,正好整個拿住,戴面具的人緊張的說道:“如果殺了我們,血日的後裔就不會再與你合作了,東廷人也就不會再害怕你們了,他們更會肆無忌憚的壓榨你們。”

    埃庫魯看向張御,“你們會這麼做麼?”

    張御淡聲道:“如果能爭取到更大的好處,我們為什麼不要?”

    埃庫魯咧嘴笑了笑,只是輕輕一捏,頭骨碎裂的聲響傳出,那個人腦袋就像一隻爛西瓜擰碎了,皮肉和破碎的面具混合在了一起。

    埃庫魯一鬆手,任由無頭屍體倒下去,眼中露出不屑的神色。

    在他看來,這個人剛才說的都是廢話。

    他的邏輯簡單而又直接,誰有力量,那麼他就信服誰。

    現在是張御這邊輕易戰勝了血羽戰士,那麼毫無疑問東廷人或者說天夏神裔的力量更強大。

    還有說什麼給自己留後路,那就更好笑了,這些血日的後裔找上他,那是因為他有力量,可以給這些傢伙帶來幫助,而不是反過來。

    只要他一直擁有力量,就算殺了這幾人又怎麼樣?他相信自己就算和東廷人談不攏,只要再度表示出願意與血日人合作,對方會很自然的選擇忘掉這件事的。

    這時他伸手一推,把剩下的那一個血陽古國的餘孽推到了張御等人的面前,“這個就交給你們了。”

    這個人被巨大的力量一推,沒能止住腳步,一下趴在了地上。他抬起頭,露出血陽餘孽所特有的異常高隆的鷹鉤鼻,看著上方的張御等人,顫聲哀求道:“別殺我,別殺我,我知道很多秘密。”

    張御正要拔劍,這時後面有個聲音道:“節使,讓我來吧。”

    伍師教從一旁的走了出來,手中握著隨身攜帶的佩劍,只是臉色微微發白,看得出有些緊張。

    張御點了點頭,側開一步,粟築等人也讓開路來。

    伍師教走到前面,拔出佩劍,凝神屏息,那個血陽餘孽意識到不對,急忙爬起來要逃,可還未出去幾步,倏地一聲,首級已然掉落在地,其身體頓時失去支撐,向前栽下。

    伍師教舒出了一口氣,道:“長久沒有練了,還好手沒有太生,讓節使和諸位見笑了。”

    他雖是學宮師教,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因為在東廷都護府,人人都有可能上戰場,所以大多數人都有一定使用武器的基礎的。

    埃庫魯這時道:“好了,我們之間的障礙已經沒有了,可以坐下來談了。”

    張御淡聲道:“現在還不行。”

    埃庫魯露出危險的眼神,盯著他道:“天夏神裔,不要挑戰我的耐心,我已經滿足了你的要求,你還想要什麼?”

    張御淡聲道:“我是黎明前到來的客人,那麼這場談話應該在放在黎明到來後,並且得到該有的尊重,而不是現在這樣滿身血污的對話。”

    埃庫魯唔了一聲,捏了下拳頭,又張開手,連續幾次後,他點頭道:“合理的要求。”他轉過身,用側臉看著張御等人,“天明後,你們到我的大帳來。”

    說完後,他就邁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這裡。

    張御也是帶著人手回到了自己的營帳中,他吩咐眾人先去休息,自己則是坐下調息,蓄養精神。

    到了快到天明的時候,他方才起身洗漱,隨後便換上了正式談判用的節使衣冠。

    此刻所有人也都是準備好了,他便帶著眾人往大營中間的那座巨大屋棚而來。

    這一次他把安初兒和余名揚等人都是換上,作為他的個學生,他們能夠將此間的對話翻譯給伍師教和其他學宮的人聽。

    屋棚之前早有人等候,見他們到來,敲起了有節奏的鼓聲,而兩旁持著骨矛蠻族戰士,從胸膛裡開始發出“吼吼吼”的獨特聲響。

    張御走入屋棚之後,他發現埃庫魯已經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其人身上披著白色而乾淨的熊皮,頭髮上系著華麗的長羽,正饒有興趣的看著他們。

    而其人的旁邊,則是坐了不少堅爪部落的祭祀,不過值得注意的是,這些祭祀全都是年輕人。

    三年前他在堅爪部落住過一段時間,不過至今還沒有碰上認識的人,而那些曾經統治整個上層年老祭祀,現在也沒見到幾個。

    祭祀是祭祀神明的重要階層,擁有很高的地位,他想起先前見到的那個老祭祀,如今只是承擔一個前哨營地的頭目,這無疑說明,隨著埃庫魯的上位,部落內部也經過了一場相當大的權力變動。

    想到這裡,他心下微微一動,若是這樣,那無疑會導致另一個結果……

    這座棚屋雖然是臨時搭建的,但是寬大敞亮,此時陰雲散開了一些,外面的光線照進來,正好落在他們的身上,大雨歸後的平原,微風漸來,有一種特別的清爽。

    張御在被埃庫魯邀請坐下來後,他到注意自己面前的樹樁上擺著一套潔白的瓷器茶具,這顯然是之前詹治同帶來的,被對方拿出來待客了。

    埃庫魯此時有些迫不及待道:“好了,我們之前已經等的夠久了,現在來儘快開始我們的談話吧。”

    張御一點頭,道:“可以。“

    伍師教馬上將紙筆拿了出來,只是他發現那些祭祀忽然齊齊看向他,動作不由了頓了一頓,要是對方反感的話,他會暫時選擇不這麼做,雖然他還達不到過目不忘的程度,但是簡單的話語,大致都是能回憶出來的。

    不過那些祭祀只是看了他手中的紙筆上幾眼,就很快就轉過頭去了,他心下暗暗一松。

    埃庫魯沒有任何鋪墊和客套,直接就進入了正題,他道:“我們接待過你們之前派來談話的人,知道你們想要我們安穩的待在南方的大平原上,可是你們要知道,這樣很不容易。”

    張御神情淡然,沒有說話。

    埃庫魯上半身挺起,用天夏語道:“我先說我的條件,我們需要糧食,足夠我們族人生存的糧食!”他轉過頭,對著坐在自己身邊不遠處的紮努伊察道:“糧食,是這麼說吧?”

    紮努伊察彎著腰,恭敬道:“是的,大酋首,”他又提醒了一句,“我們還需要茶葉。”

    “對,茶葉!”埃庫魯用力點著頭,道:“那東西不怎麼好喝,但是能我感覺到我的身體需要它,非常需要!”

    紮努伊察又道:“還有那些精美的瓷器和絲綢……”

    埃庫魯大笑起來,道:“雖然我覺得那些東西挺沒用的,不能用來吃,也不能用來當武器,不過你們需要,我可以給你們,算是我給你們的賞賜。”

    他轉過頭來看著張御,“怎麼樣?這就是我們的條件!那麼,天夏神裔,你的回答是什麼?”

    張御點頭道:“這些東西,我們天夏都有,你們準備用什麼來交換呢?”

    “交換?”埃庫魯頓時有些不高興了,他身軀緩緩前傾,“就像你們前一個使者所說的,我們堅爪部落會為你們維護好南部疆域安穩,難道不就是一種交換麼?”

    張御看著他道:“我們天夏人的疆土,由我們天夏人自己來守禦,不需要任何外族來插手。”他語聲雖然平淡,可任何人都能聽出那話中的堅決,這裡面沒有一點可退縮的餘地。

    埃庫魯的神情冷了下來,他的雙目中又一次閃現出了危險的光芒,“那麼,如果得不到我們想要的東西,我們會自己去取!”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8 10:05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六十六章 力量信仰

    埃庫魯的這句話說出後,場中的氣氛一下緊張起來。

    張御卻仿佛很不在意道:“那你們憑什麼來做這件事呢?”

    埃庫魯盯著他道:“我知道你們東廷人人很多,但是我們還有很多祭祀,作為一名神裔,我想你明白,那不是凡人依靠數量可以對付的。”

    張御看著他道:“從你們堅爪部落的人數上看,你們的祭祀大約有一百多個,不會再多了,”他一指紮努伊察,“你們的這個族人去過瑞光,應該知道,放在東廷都護府裡,這個數量實在算不上什麼。”

    紮努伊察試圖瞭解過都護府實力,比如“神尉軍”、比如“玄府”。

    他並不清楚這兩者之間的矛盾,在他看來,都護府毫無疑問擁有著強大的神眾和數目眾多的祭祀團,也是如此,堅爪部落才沒有對詹治同等人如何,僅是將他們囚禁起來。

    喀莫祭祀看了看埃庫魯,站出來道:“我們還有偉大的‘托洛提’。”

    張御語氣平靜道:“我們天夏鎮壓和殺死過的神明有很多,多到難以計數,‘托洛提’同樣也沒有什麼特別的。”

    堅爪部族的人聽到這句話,神色都是一變,而就在這個時候,在場所有人感覺到,有一股恐怖的威勢忽然籠罩下來,此時此刻,似乎有一個凡人難以觸及的存在正在看著他們。

    這股感覺籠罩下來的時候,外面值守的堅爪部落族人也是同樣感受了,他們都是紛紛跪下,朝著不同方向叩首,口中不斷呼喊著“托洛提”。

    張御卻是不為所動,這個神明的神壇才剛剛修築起來,其真正的祭壇應該還在叢林之中,不是部落遭遇到近乎覆滅的危險,對方是不可能消耗力量過來找他的。

    現在這些能感受的恐怖威勢,實際上是直接投照在心神上的,若是長時間的維持下去,的確能夠影響一個人的心靈,進而讓人瘋狂或者畏懼。

    事實上這樣的能力並不算弱,但像他這樣有心光守禦的人,這種威嚇那幾乎就是如清風拂面了。

    而且通過這樣一個接觸,他也是試出了一個重要資訊。

    現在的托洛提,已經不是之前的“托洛提”了。

    三年前他感受的托洛提,沉悶,保守、多疑、力量強大,如同一頭蟄伏起來的年老獅子、而現在給他的感覺,狡詐、隱忍、嗜血、耐心十足,就像一頭身處壯年,仍保持著進取心但又異常謹慎的頭狼。

    這無疑說明,這個神明已經有過改變了。

    堅爪部落和他們所供奉的神明並非是一般所想的神明統攝一切的方式,而更多的是一種合作共存的關係。

    神明庇護他們,為部族抵抗那些來自上層的力量,而堅爪部落則為其提供足夠的獻祭,讓其力量得以壯大,

    可若當部落和神明的意願不一致時,那麼很可能就會發生某種變動。

    事實上,只要對祭祀的控制得力,大酋首改變神明也是很容易的,這種改變,不是找另一個神來替代,而是在保證其根本力量的同時,強行扭轉其性情和本來。

    這可以是神明自願的,也可以是祭祀強行推動的,這樣雖然會導致神明力量的損失,但從長遠來看,對部落的發展卻是有利的。因為被改變的神明,可以最大程度和新的領導者的意願保持一致。

    伍師教在神明的威勢到來時,心中也是一驚,但好在後面沒有什麼事,他才暗暗松了一口氣。

    相比下來,安初兒和余名揚等人看起來好像什麼影響都沒受到。這是因為張御在學堂上就告訴過他們,只要神明不是走到你面前,那麼只要你自身不動搖,那麼他就無法摧毀你。

    埃庫魯冷著臉道:“天夏神裔,你貶低我們的神明,這讓我很不高興。”

    張御坐在那裡,身形筆挺,道:“無論你是否高興,無論你是人還是神,要與我們天夏說話,那就必須尊崇我們天夏的規矩,你願意接受,那我們就可以繼續談下去,如果你不願意接受,那麼就離開。就這麼簡單。”

    他說這句話時,完全是用天夏語說的。

    埃庫魯看向紮努伊察,後者連忙把這句話翻譯出來。

    伍師教聽得冷汗直冒,勉強維持鎮定,筆下記錄不停,生怕一言不合就鬧翻。不過他想來張御熟悉對方,這應該是某種策略。

    但是張御這一次絕不是什麼故意表現的強硬,而是他真真切切是這麼想的,對付這樣的部族,你絕不能後退一步,也不能有任何軟弱。

    別以為你的退讓就會讓對方收手,假若堅爪部落發現通過展示自己的武力就能得到更多,那他就會一直這麼試探下去,從而索取更多的東西,直到你退無可退。

    與其如此,那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一步不退。

    與這樣的對手打交道,絕然不能把自己的認知和邏輯套用在對方身上,而應當完全把對方看成信奉弱肉強食的野獸。

    在他們看來,你的力量強,你就可以讓比你力量弱的人低頭,你說得話就更有道理。

    就像剛才的血陽帝國的餘孽一樣,因為他們表現的更弱,所以就沒有資格再插手進來。

    埃庫魯神情嚴肅道:“那麼你們天夏的規矩是什麼,我想聽一聽。”

    在他的理解裡,東廷人是這片土地上的居住者,而天夏則是眾多東廷神明所在的地方,所以當聽到這是天夏的規矩後,他顯得異常鄭重,因為代表了神明的態度,是直接來自上層力量的意志。

    張御道:“都護府可以給你們糧食和茶葉,但你們必須用自己的付出來換取,比如我們要和北面的血陽餘孽交戰,我們或許會就會用糧食來換取你們的祭祀和族人來為我們出力;比如你們清理了荒原上的靈性生物,那麼可以拿這些屍體來向我們換布匹和瓷器,總之,你們出力多少,我們就給你們多少東西。”

    埃庫魯聽到這裡,胸膛中似乎有股怒火要冒出來,但他像又想到什麼,捏了捏拳頭,忍耐了下去,沉著聲音道:“天夏神裔,你的條件我聽到了,我們需要考慮。”

    張御點了點頭,道:“請快些做出決定,我們沒有太多時間在這裡耽擱。”他站了起來,回頭又說了一句,道:“其實我一直認為,與你們談話,用鋼鐵和槍炮,比用言語來得簡單的多。”

    說完之後,他就直接走了出去。粟築和他的兩名弟子立刻跟上,安初兒和余名揚等人也是毫不猶豫一齊跟著走了。

    伍師教一驚,這是談崩了麼?此時他也不敢多問,也是連忙帶著學宮人走出來。

    埃庫魯看張御一行人走出屋棚,他卻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憤怒,看著反而很平靜,他把兩隻手肘支撐在木樁上,十指相互交叉扣著,遮住了一半的臉,凝視著外面。

    而兩旁的祭祀,此時沒有一個敢說話的。

    好一會兒,埃庫魯忽然道:“噶莫祭祀,你知道‘安圖科人’麼?”

    喀莫祭祀一想,道:“大酋首,我聽說過他們,似乎是以前聖山下的一個大部落。”

    埃庫魯目光移向紮努伊察,後者立刻站起來道:“喀莫祭祀,現在的東廷人中有不少就是‘安圖科人’,東廷人現在的王,就是一位東廷人與安圖科女人的後代,他擁有數之不盡的財富和龐大的軍隊,並得到了他們神明的支持。”

    埃庫魯道:“聽到了麼,其實我們也可以變得和如今的‘安圖科人’一樣強大,甚至成為東廷人的主宰也不是不可能。”

    喀莫祭祀道:“大酋首,那我們該怎麼做?”

    埃庫魯道:“紮努伊察告訴我,東廷人的王有一位姐姐,如果東廷人的王願意把她嫁給我,那麼我可以答應那位天夏神裔的所有條件。”

    至於之前他為什麼沒提出這個條件,那是因為他想通過武力展示來讓對手屈服。

    就像一頭野獸闖入另一個野獸的領地,通過展示利爪和尖牙來威嚇對手,試圖把對手驅趕出去或者乾脆狠狠撕咬下一塊血肉。

    只是他發現,自己現在並無法憑藉這些來嚇倒對手,心中又覺得開戰的代價太大,那麼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當然,這只是在他看來的退讓。

    喀莫祭祀道:“這個辦法很不錯,如果成功,大酋首那就是東廷人的王族了,說不定也能繼承東廷人的王位,只是……東廷人的王會願意麼?”

    埃庫魯咧嘴一笑,道:“只是一個女人而已,我可以幫助東廷人的王征戰,可以幫助他看守疆土,可以幫助他鞏固權勢,我想他會願意的。”

    在場的祭祀都是點頭,在堅爪部落中,女人大多數情況下的確只是一種貨物,他們也理所當然的認為別的地方也是這樣。

    紮努伊察其實能感覺到,都護府裡好像不是這樣,女人好像可以擁有很高的地位,但他限於眼界,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埃庫魯見沒人反對,就重重一拳敲在身前的木樁上,道:“那麼,去把那位天夏神裔叫回來吧,可以多給他一些尊敬,說不定我以後想成為東廷人的王,還需要他們的神明支援。”

    在座的祭祀們都是露出了輕鬆的笑。

    可就在這時,眾人忽然感覺到了什麼不對,朝著四面看了看,很快就注意到,地面好像震動了起來,木樁上的茶杯都在隱隱跳動。

    眾人都是露出了驚疑之色。

    “地震?”

    屋棚外,一個部落蠻人戰士慌慌張張跑了進來,趴在地上,指著外面大喊著什麼。

    埃庫魯神情一下變得嚴肅起來,他一下站起來,快步走出了棚屋。

    由他的視線望過去,在雨雲散去,光芒初展的平原之上,一支龐大的軍陣出現了在那裡,它的兩翼向外展開,一眼難以望見盡頭,遮天蔽日的旌旗如海浪一樣滾滾壓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8 10:06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六十七章 策馬萬軍來

    來自東廷都護府的三萬大軍正往南行進,千軍萬馬的齊整步伐隆隆撼動著大地。

    一個身穿華麗銀甲的少女位於軍陣的最前方,她頭戴羽翎盔,披著赤紅色的鮮豔披風,座下是一匹高大健壯的白馬,馬脖上奶白色的濃密鬃毛迎風飄飛著。

    她身形筆直的坐在鞍上,被眾多親衛和麵面的旗幟所簇擁著,馬蹄一步步向前踏動,引領著整個大軍的行進。

    此刻圍攏在她的身邊,除了護衛和營官團,還有十多名身著勝疆衣的神尉軍,以及二十多名身著玄府道袍的玄修。

    齊整的軍陣,如林的矛戈,一色的軍甲,還有那一面面不停飛揚的旗幟,行步過來時簡直如山如海,這幅畫面給人的震撼是極大的。

    埃庫魯臉色極為不好看,不僅僅是此刻迎面而來的大軍讓他感到了威脅,而且在他這些軍陣前方看到了一道道普通人看不到的光亮,數目不下數十個。

    這意味著那些人即便不是天夏神裔,也和他的祭祀一樣擁有著超凡力量。

    此時此刻,他居然感覺到了一絲莫名的惶恐和畏懼。

    他一把還陷在震撼之中的喀莫祭祀,吼道:“去祭壇,必要時候,我要看到‘托洛提’!”

    喀莫祭祀如夢初醒,道:“是是。”慌忙招呼一眾祭祀向著神壇跑去。

    與此同時,營地裡擂響了震耳的戰鼓,整個堅爪部落面對都護府大軍的威壓,開始匆忙集結兵力,兩隻獴猢也是很快被牽到了最前方,然而它們的感官比人類更為靈敏,此時感受到了嚴重不安,顯得瑟瑟縮縮,完全沒有平日的兇殘。

    埃庫魯暗罵了一句廢物,在安排好了底下的人後,他推開身邊的人往張御等人這邊大步而來。

    張御方才在走出屋棚的時候,便就已然發覺了對面大軍的出現,並且看到了位於最前面的楊瓔的身影。

    他心思一轉,在學宮安排他來安撫堅爪部落之前,都護府應該還沒有派兵的計畫,這次行動應該是臨時決定或者是出現了什麼意外狀況,不然他這個負責具體事宜的節使沒沒理由不知道。

    不過他認為這樣也好,實際都護府的大軍在這個時候出現比以後出現要好得多。

    這時他聽到一聲大吼:“天夏神裔,你們真的要和我們開戰麼?”

    張御轉過頭去,見到埃庫魯走來的身影,道:“是戰是和,這取決於你們。”

    埃庫魯看了看他,意識到張御之前在棚屋內說得話好像不是什麼威脅,而是來真的,然而這個時候開戰絕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現在來到大平原的堅爪部落只有萬餘人,還有一半人在路上,儘管祭祀團基本都在,神壇也建立起來了,可對面的祭祀和神明顯然也不是擺設,一旦打起來,他根本無法承擔這樣的損失。

    他沉聲道:“天夏神裔,我希望你們的軍隊能先停下來,你知道的,現在打起來,對我們都沒有好處,條件我們可以慢慢談。”

    張御一思,他把伍師教喊過來,囑咐道:“伍師教,這件事你最為合適,你前面走一趟。”

    他看得很清楚,大軍這次絕不是來打仗的,不然不會等談判結果沒出現就倉促出兵。真的要打,哪怕多準備幾天,軍隊的實力都會大不一樣。

    伍師教道:“節使,交給我吧。”他拉過一匹馬,高舉象徵自己使者身份的長節,就往前方趕去,

    埃庫魯看了看那無數迎風招展的旗幟,上面有著一個個天夏文字,他能猜到這些旗幟應該代表著來者的身份,問了下紮努伊察,其人這時也是一問三不知。

    他一把將之推開,而後道:“天夏神裔,我想瞭解那些旗幟背後所代表的人和他們的身份,我不想你不會介意吧?”

    張御作為節使,就是負責溝通的,而這些旗號打出來,既是為了統禦自己的兵馬,也有威懾敵人的作用,告訴堅爪部並無不可。

    他把餘名揚喚到近前,道:“名揚,你到他們那裡去,可以把具體的情況說清楚。”

    餘名揚合手一揖,極是認真道:“是,先生。”

    而此刻在前方的軍陣中,楊瓔正一手持著馬鞭,一手持著韁繩,高昂腦袋,迎著大風穩穩向前。

    她在啟程出發的一開始還有點緊張和不安,可是當騎上戰馬,率領大軍前行的時候,這一切軟弱都是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滿滿的激蕩心緒。她此時有一種感覺,自己揮手之間,就可以將擋在面前任何東西都碾碎。

    這時她忽然見到,前面的營地裡有人駕馬跑了出來,手中高高舉著一個東西。

    營管驅馬來至她身邊,道:“衛尉,可能是使團的人,前面距離堅爪部落已是不遠,我們是不是先停下?”

    楊瓔現在很懂如何聽取別人的意見,一聽這話,當即一抬馬鞭,道:“停下。”

    親衛馬上吹響了止步號,軍令一層層傳遞下去。

    隨著悠揚的號角傳出,長長的軍陣由近至遠,依次踏步停行,並將手中武器重重頓下,片刻之後,數萬軍隊已然變得寂靜無聲,只有平原上風吹過旌旗的獵獵聲響。

    伍師教此刻正往前來,座下的馬面對這樣的陣勢,卻是驚得一個揚蹄,差點把他掀下去。他連忙拽住韁繩,安撫了一下後,再慢慢小跑上前。

    這時楊瓔身邊有兩個親衛馳出,然後一左一右將伍師教夾在中間,再護送著他往前來。

    不多時,三人就到了大旗之下。

    伍師教是認識楊瓔的,先是肅容合手一揖,而後正要說什麼時,楊瓔忽然道:“先生在前面?先生可還好?”

    伍師教一怔,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道:“是節使麼?對,節使在,衛尉放心,節使很好。”

    楊瓔高興道:“我去見先生!”她一掀身後的赤紅披風,把鞭一揚,霎時馳馬而出,而她身後撐著大旗的親衛和眾多護衛也是策馬隆隆跟上。

    “喝!”

    “喝!”

    “喝!”

    軍陣之中頓時爆發出一陣接一陣的呼喝聲。

    營地之內,埃庫魯此時手中已是拿住了一柄刺棒,他看到那數十個擁有超凡力量的在一個少女帶領下忽然沖出軍陣,向著自己營地過來,瞳孔一縮,不由對著身邊的餘名揚低吼道:“怎麼回事?你們要開戰?”

    餘名揚投去一眼,道:“大酋首放心,過來的人數很少,應該只是上來談話的。”他心下也有些不解,只是不到兩百人,這個看著高大兇殘的蠻人首領緊張個什麼?

    這時也有蠻人過來問該什麼辦,埃庫魯神色不定的想了想,揮了揮手,道:“放他們進來。”他明白,這些人要真是來和他來開戰的,那麼那些圍欄和守兵就是笑話,還不如大方一點。

    楊瓔見蠻人讓開前路,順利沖入了營帳,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裡張御和安初兒等人,她欣喜叫了一聲:“先生!”

    策馬到近前後,她跳下馬,把頭盔拋給身後的人,隨後雙手一合,鄭重一禮,道:“先生!”

    張御受了這一禮,而後也是雙手一合,道:“衛尉有禮。”

    前面受那一禮是因為他是先生,對方是學生,後面這一禮是因為楊瓔是衛尉,是這支大軍的統帥,而他則是都護府任命的節使

    他這時抬頭看了一眼跟著楊瓔後身的那些玄修和神尉軍,這些人見他目光過來,都是對他點頭致意。

    他知道都府中有不少玄府和神尉軍的人,其實這些人只是在這兩個地方擁有一個身份,有一個獲得超凡力量的途徑,但本質上都是屬於都府的親信,平時並不出現在外面。

    而若是兩邊產生矛盾,他們會毫不猶豫站到都府這邊來。

    這還是上一任大都督在位時所留下的格局。

    楊瓔見過禮後,轉頭看向安初兒,上來一把她拉住,欣喜道:“初兒,你沒事吧?”她看著四周一張張熟悉的同學的臉孔,“還有大家都沒事吧?”

    安初兒道:“我們都沒事。幸好先生來了。”她又一笑,俏皮的眨眨眼,“幸好楊衛尉你來了。”

    楊瓔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她揮了下馬鞭,扭頭道:“先生,我們回去吧?”

    張御道:“和堅爪部落的談判還沒有結束,我還不能走。”

    楊瓔有些忐忑,道:“先生,我,我沒給你添亂吧。”

    張御道:“不,你來得正是時候,按照我原本的設想,恐怕還要幾個回合,現在你們來了,我想下來的談判會容易許多。”

    “這麼說,這回我幫到先生了?”

    楊瓔聽到這句話,情緒一下高漲起來,忽然間感覺自己不是那麼沒用了。

    可是她並不知道,她這次親率領大軍而來,威懾蠻敵,此刻又是一身戎裝,在一眾同學的眼裡卻是十足的英姿颯爽,威風凜凜,著實惹來不少崇慕的眼光。

    “那個女人是誰?”

    埃庫魯看著前方,向餘名揚問道。

    餘名揚道:“那是都護的胞姐,統禦都護府親衛的楊衛尉。”說到這裡,他挺起胸膛,“她是我的同學,同樣也是先生的學生。”

    這句話資訊比較多,有些餘名揚還是直接按音譯來的,埃庫魯有些聽不明白,於是只是再問紮努伊察。

    紮努伊察道:“大酋首,他說那個女人就是東廷王的姐姐,也是和我們談判的那位天夏神裔的……嗯,繼傳者。”

    他不知道怎麼翻譯先生和學生,不過好在可以用祭祀帶領學徒的方式來理解。

    埃庫魯有些驚異的看了張御一眼,他沒想到後者的身份居然那麼高,不由感到自己受到了很大的尊重。而他並沒有發現,放在以前,自己根本不會有些這樣的想法。

    只是當他看了一眼楊瓔後,臉色卻是一陣難看,心底已經完全否定了娶這個女人想法。

    一個能夠帶領大軍的女人絕不是他想要的,關鍵還是一個神裔的繼傳者,那以後很有可能成為一位大祭司,部族權力加上神明的力量,這還了得?

    如此強勢的女人,如果到了部落裡,那到底誰聽誰的?

    我還會是大酋首嗎?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8 10:06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六十八章 尋禮慕文

    埃庫魯很慶倖自己之前沒有在張御面前提出那個條件,否則東廷人如果覺得這個主意很不錯,那現在他還要想辦法拒絕。

    這時他一轉念頭,避開餘名揚,單獨把紮努伊察拉到一邊,道:“如果不娶那個東廷王的姐姐,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成為東廷人的王?安圖科人是怎麼做到的?”

    紮努伊察努力想了想,道:“大酋首,安圖科人應該是學習了天夏人的語言文字。”

    艾庫隆微帶疑惑,道:“天夏人的語言文字?這和王位有什麼關係麼?”

    紮努伊察解釋道:“據說是天夏本土無數神明所用的文字和語言,安圖科人最早就是學會了這些,掌握了語言文字裡面所蘊含的知識和力量,才得以當上了東廷人的王。”

    他說到這裡,也是興奮了起來,道:“大酋首,東廷人的武器,東廷人的建築,東廷人的衣物,都比我們好得多,最重要的是他們的統治方式,那是足以統治十個,百個堅爪部落人口的方法,只要學了天夏人的語言文字,懂得看他們的書籍,那麼這些東西我們都可以學到。”

    埃庫魯聽了這些,倒是很感興趣,他問道:“天夏的語言文字是不是很難學到?”

    紮努伊察用力的點頭,道:“很難學到,東廷人專門建立了一個地方用來教授這些語言文字,那個和大酋首談判天夏神裔,就是專門負責傳授的人。”

    埃庫魯有一個很簡單的認知,越是難學,越不不易得到的東西就越是珍貴,在他想來,張御的繼傳者裡還包括東廷王的胞姐,那他所教授的就一定是好東西。

    他不禁有了一些想法,又問道:“那之前安圖科人是怎麼學到的?”

    紮努伊察道:“這個我聽說過,據說東廷人從海上到來後,用了很多貴重的東西向安圖科人交換了一大片的土地,還用糧食和布匹讓安圖科人為他們做事,所以他們也就願意教授安人語言和文字了。”

    埃庫魯一聽,覺得似乎有些耳熟,道:“那麼今天那個天夏神裔提出的要求,就是對當初安圖科人提出的要求了?”

    紮努伊察一想,道:“很像,或許這就是他們對待外族部落的方式?”

    埃庫魯並沒有馬上急著做決定,揮手把紮努伊察趕開,又喚人把噶莫祭祀找了過來,後者擦著頭上的汗來到他面前,道:“大酋首,神壇已經準備好了,若是需要,我們隨時可以迎接‘托洛提’的到來。”

    埃庫魯道:“很好,喀莫祭祀,我有一件事問你,你覺得我們如果學習天夏文字和語言怎麼樣?”

    喀莫祭祀下意識回答道:“如果學習了天夏人的語言文字,那我們部落的很多古老傳承就難以保留了……”可他隨即想起,埃庫魯最討厭的就是那些老舊的東西了,馬上改口道:“當然,大酋首的意志才是最正確的。”

    埃庫魯聽說老舊的東西會被抹除,反而眼前一亮,覺得學習這個東西更有必要。

    至於更遠的未來會變成怎麼樣,又會有什麼影響,他縱然有一些智慧,可就像許多人忽然接觸到了一個全新的陌生事物一樣,只能先參照過往的例子,而如今最現成的例子,就是安圖科人。

    至少在他看來,安圖科人是成功的,因為東廷人的王也有一半的血統是安圖科人。

    埃庫魯看了眼遠處的大軍,還有跟在楊瓔身邊的那些人,很快就下定了決心,重新朝著張御走來,一直到他身前站定,並道:“天夏神裔,我已經考慮好了,我想和你再談一談。”

    楊瓔好奇的看了眼埃庫魯,她從安初兒那裡瞭解到,這個人就是堅爪部落的大酋首,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蠻人,看起來壯得就像一頭熊。

    埃庫魯見她望過來,臉皮抽了一下,避開她的目光。

    張御考慮了一下,道:“可以,我稍候就來。”

    埃庫魯見他同意後,就匆匆離開了。

    安初兒忽然輕聲道:“楊瓔,他在害怕你。”

    楊瓔哼哼兩聲,得意洋洋,手中馬鞭刷刷輕揮了兩下,打了個交叉,在她想來,這個蠻人明顯是害怕自己帶來的大軍了。

    張御對著自己的這幾個學生關照了幾句,然後就帶著伍師教等人重新來到棚屋之內,他這回態度仍是一如之前,並沒有因為大軍到來而有什麼改變。

    埃庫魯很明顯能感受到這一點,這讓他對張御更多了一些尊敬。

    待兩邊都是坐下後,他鄭重道:“天夏神裔,我們經過考慮,認為可以答應你的條件,但是我們也有一個條件,希望你們能答應。”

    張御道:“只要是合理的條件,那就可以談。”

    埃庫魯凝視著他,道:“你們需要派人來教授我們天夏的語言和文字。”

    張御神情沒什麼變化,倒是伍師教等人卻是互相看了看,有些詫異。

    他們沒想到一個蠻人會主動提出這樣的要求,這在以前還沒有見到過。也不知該說其人是有遠見呢還是自負呢?不過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好事?

    埃庫魯察覺到伍師教等人的情緒,似乎包含著些許不屑,這讓他很氣憤,又加重了語氣道:“這是我們最重要的條件,不能退讓了!”

    張御思考了片刻,道:“如果我們派人到堅爪部落裡來,你們能保證他們的安全麼?”

    埃庫魯一聽,心中一喜,肯定道:“我可以保證!”他轉了轉念,“如果你們覺得不放心,我們可以派人去你們東廷人的地方學習。”

    張御點頭道:“這也是個方法,只是你們要派遣的人數是多少,這需要事先上報,經由都堂同意,才能入我天夏疆域。”

    埃庫魯根本沒有想到這些,不滿道:“這麼麻煩?”

    張御淡聲道:“我說過了,天夏有天夏的規矩,你想進入我們疆土,那就必須遵守。”

    埃庫魯本能認為,這是故意給他們學習天夏的語言和文字所設置的障礙。不過越是這樣,越是堅定了他的想法。

    他道:“那不如先這樣,天夏神裔,我看你的幾個繼傳者就不錯,他們懂我們的語言,不如就讓他們先開始教我的族民一些簡單的語言文字,剩下的我們可以以後再談。”

    這時喀莫祭祀湊上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什麼。

    埃庫魯道:“對了,我們要想你們族人穿的那些漂亮衣服和鎧甲,我們可以先讓族裡一部分戰士為你們效力,換取這些東西!”

    這是他的祭祀提出的強烈要求,對於那些華麗的大旗和威武雄壯的軍服盔甲,雖然他說不出什麼形容的方式,但是基本的審美還是有的,而且鎧甲也能用來保護自己族裡的戰士,所以他也認為這是個不錯的建議。

    張御一思,這回到來的幾個學子中,余名揚和另外兩個男學子更合適做這件事,不過這件事主要還是看他們自己,他是不會去勉強的。

    至於盔甲軍服之流,那倒是沒什麼,專門為堅爪部落訂制一批都是可以,畢竟一般的鎧甲也就是擋擋冷兵器,是擋不住火銃火炮的。

    他和餘名揚等和另兩名學子商議了一下,結果三人都是表示願意留下。他們都明白這是一份難得資歷,甚至以後他們可以常駐在堅爪部落中,負責其與都護府的溝通。

    不過在擬定正式的條款之前,還有一件事要做。

    張御道:“埃庫魯大酋首,之前我們有一隊到貴部這裡負責交流的人,不知道現在人在哪裡?”

    詹治同那一批人至今還被關押在堅爪部落之中,拋開個人矛盾不談,身為節使,對方既然是天夏人,那麼他必須是要過問的。

    埃庫魯攤開手,道:“我並沒有為難他們,之前把他們看押起來,也只是為了保護他們,你隨時可以把人帶走。”

    張御沒興趣聽他自我美化的言論,只要人還健全就好,他一伸手,從伍師教手裡接過事先準備好的約書,然後在平整的樹樁上攤開,口中道:“那我們就快一點吧,完成了這份條約,我還有更多的事要去做。”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8 10:07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六十九章 河途示警

    都護府的大軍在停留了一天之後,就開始在營管團的指揮下依序撤走。

    張御這一行人因為此次談判結束,也是隨著大軍一同回返。

    伍師教等人的情緒都是異常高漲。這次的談判所取得成果極大,是來之前所不敢想像的,雖然張御是正使,可毫無疑問,他們這次一同出使的人,回去之後也必然會受到學宮和都堂的嘉獎。

    且有這個經歷在,無論他們日後是準備在學宮內鑽研學問,還是進入都堂謀求仕途發展,這都是一筆不小的資歷。

    一行人在回到了廣遙鎮之後,楊瓔因為大軍未曾完全撤離,還必須留在這裡,所以她派出了一支軍兵護送使團坐上船隻,由水路回返瑞光。

    張御入了自己的艙房,先是洗漱換衣,再弄了些藥渣餵食小豹貓,便就去了榻上靜靜冥思了一會兒,隨後於心下一喚,隨著一道光華升起,大道渾章便已顯於眼前。

    可以看到,此時渾章之上,已是多了一個“心湖”章印。

    這一次他出行,前後經歷數次戰鬥,其中用到心湖的次數著實不少。

    他覺得很有可能是因為自己心中強烈需要這個章印,再加上也是掌握了一定的運用技巧,渾章這才給予映照出來。

    其實仔細想想,以往的章印,似乎都是這麼出現的。

    按照臧殊的說法,只要你去向渾章求取,渾章就會給你回應。不過就目前看來,那回應的東西並不會超越你自身的認知,還有如經驗技巧之類的東西,也是沒有辦法憑空增加的。

    如果有,那必然是未知的、有智慧的存在所賦予的,那麼身為一心追求超脫的修煉者,真的能坦然接受麼?

    因為大混沌的存在,所以他現在對待渾章的態度,就是絕不去求取那些超出自己身軀極限的東西,免得被更高層的力量所左右。

    而回到眼下,因他之前把幾乎所有的神元都投入了心光之印,所以如今已是沒有足夠的神元再來觀讀這枚章印了。

    他手中倒是還有一條蘊藏有源能的金環鏈,可直到現在,他也無法將之吸納為自己所有,故是準備回去之後再深入研究一下。

    好在出來一月時間,雜庫那邊差不多當有兩至三批骨片送至,假若仍像以前一般有源能存在,那麼應該可以填補一下目前空缺。

    思索之際,他忽然聽到外面艙門敲響,伍師教的聲音傳來道:“節使可在麼?”

    張御站起身來,上前開了艙門。

    伍師教站在門外,拱手道:“節使,我把節使和那酋首對話記述整理了一下,煩請節使過目,若是沒有錯漏,還需節使在這上面落名用印。”

    張御將他請了進來,坐下後將筆述薄拿來看了一遍,上面所寫基本都是正確的。

    之所以說是基本,那是因為這上面埃庫魯所說的話,都是他的學生替伍師教翻譯的。

    若從對話裡看,他面對著堅爪部落動輒以戰爭威脅的極大壓力,仍是堅決維護住了都護府的尊嚴,並為之爭取到了相應的利益。

    當然,這裡基本事實不變,只是用詞用語稍微渲染誇大了幾分。

    他也沒有去深究,既然學生的一片好意,他也沒必要去刻意糾正,何況這對他下來想做的事也是有利的。

    看過之後,他就在這上面寫下了自己名字,並蓋上了印章。

    這時他想到一事,問道:“人怎麼樣?”

    伍師教知道他問的是誰,感歎道:“接回來後,並無不妥之處,不過他之前說的那些話和做的那些事,有損及都護府利益之嫌,恐怕回去之後,必受都堂追究,將來想再入仕途,怕是沒可能了。”

    對比張御所取得的成績來看,詹治同表現無疑是不合格的,而且差點造成了堅爪部落與都護府的開戰,引發南部疆域的動盪,這個罪名一旦追究起來,那就不是小事了。

    張御對此不置可否。

    詹公作為上一任祭酒,還有是一定影響力的,而且像詹治同這樣有長才的人,還有一位老師躲在身後,說不定等風頭過去,過個幾年又會翻身。

    不過,事情到底會如何,誰又知道呢?

    這時艙門又被敲響,粟築的聲音傳來道:“張師弟,你可在麼?”

    伍師教見他有客來訪,正好事情辦完,於是便出言告辭。

    張御起身送走伍師教,把粟築迎到了裡面坐下,其人坐定後,抬手一拱,道:“張師弟,這次下船之後,因我還有另有要事,並不回返玄府,就提前與師弟你來道個別了。”

    張御抬手還禮,道:“粟師兄客氣,這次多蒙你護持了。”

    粟築搖頭道:“張師弟,你高抬我了,你的修為不差,我這次並沒能幫上你多少忙。”

    說到這裡,他神色一正,道:“張師弟,我們相處時間不長,不過我看得出來,你在修道上的天資很好,就算我認識的那些同輩,也很少有人能與你比,但是,你以後千萬要小心一個人。”

    張御看得出來,粟築這次其實就是專門來提醒他的,便問道:“不知是什麼人?”

    粟築神情嚴肅道:“這個人原本也是玄府的玄修,曾是玄首最得意的弟子,據說還在項主事之前就跟隨玄首了,只是後來又叛出了玄府,轉而修行渾章去了。”

    張御神色自然道:“渾章麼?不瞞粟師兄,這次我在外出行事時,也曾遇到過幾個修煉渾章的修士。其等給我的感覺十分古怪,氣息混亂,不類生人,似乎有著某種缺陷。”

    粟築搖頭道:“他不同,那些尋常的渾章修士是無法和他相比的。”

    他頓了頓,又言:“我玄府弟子不少,但大多數人都是資質平庸之輩,可是能領悟到心光之印的卻沒有多少,能尋到玄機,從而觀讀到第二道章的人,那更是稀少了。

    所以大多數轉修渾章的人,並非是他們資質傑出,而恰恰是因為他們感受到在玄章上無法前進,才轉而去尋找新的出路,不過這個人……“

    他神情凝重,“其人在背叛玄府之前,就已是觀讀到第二道章了,你可能是知道的,渾章修士自稱自己能跳過玄機,直覓下一道章,所以他很可能已是接觸到了第三道章的章印了。”

    張御現在還不清楚這幾個道章之間戰力的差距,可是他僅僅是找尋到了心光之印,就全方面超越了之前的自己,那跨越一個道章的層次,想來裡面的強弱之比應是更大。

    粟築鄭重而認真的說道:“這個人現在非常敵視我玄府,尤其喜歡蠱惑和獵殺我玄府的後起之秀,之前玄府有幾個英才不是被他殺了就是被他拖去轉修了渾章,張師弟這次回去,肯定會名聲遠揚,所以你千萬要小心了。”

    船隻通過運河航行,沿途放下返回軍振的士兵,兩天之後,就回到瑞光內河碼頭上。

    待所有人都是離去之後,面色有些蒼白的詹治同方才從船艙裡走了出來,他似乎怕碰見熟人,獨自一人雇了一輛車,匆匆回到了自己家中。

    可一回來,就得知了詹公重病的消息,這使得他臉上僅存的一血色都是褪去。

    詹公這些日子一直是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昏睡,而他回來之時,正好是清醒的時候,於是立刻把他喚了進來,沒有去問什麼平安與否,直接就道:“你把所有情形說與我聽。”

    詹治同也沒有遲疑,當即將自己此行所為,還有後來聽說來的事,都是交代了一遍。他說話條理清晰,用語準確,能抓住關鍵,沒用多少時間,就把事情說了個清楚明白。

    詹公聽完之後,歎道:“你沒有錯,便是我去,也不會比你做得更好了,你完全是輸在了力不能及的地方,現在也只能設法補救了。”

    他沉聲道:“你記著,你這次之所以犯下不少錯處,那全是我在信中要求你如此做的,你還寫信反對我的意見,但是我堅持如此,由於父命難違,你只能這般。”

    說到這裡,他喘了幾口氣,“都堂縱然要追究你的過錯,可若有一個不違孝道的名分在身上,那就還有複起的機會。而我老了,名聲也不值錢了,就在這裡為你送最後一程吧。”

    詹治同臉上有淚水流下,道:“父親,那我現在該怎麼做?”

    詹公歎道:“現在我的話已經沒幾個人願意聽了,你只能去找你的老師裘尚了,讓他設法給你安排一個地方,你還年輕,現在大變將至,未來還有機會,只要抓住了,依舊能一飛沖天!”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8 10:08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七十章 陳年舊案

    張御回到瑞光之後,先往治署轄下的典賓司交付使命,因為這裡的官吏全都是由學宮師教及學令出任的,所以之後也就不必另行交代了。

    在此間停留了一個多夏時,他自裡出來,順便又去了一趟銀署,將斬殺夭螈所獲得的那筆豐厚金元取了出來。

    一直到了中午時分,他得以才回返位於學宮的居所。

    現在他身為學正,也就是通常意義上的師教,有資格換取一處更為寬敞的宅院,不過他認為自己這處還算不錯,既無人打擾,環境也是較為熟悉,也就沒有必要再去換了。

    李青禾在他下碼頭時就已收到消息,一直在門外等候,見他回來,上來一禮,道:“先生回來了,家中已是備好了熱水熱湯。”

    張御點點頭,道:“辛苦你了,我離開這段日子裡,可有事麼?”

    李青禾道:“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先生留下的那些稿子,也是按照事先吩咐送到瀚墨報館了,雜庫那邊這月送過三次藥骨,青禾都是原封不動放在先生的書房裡了。”

    張御道了聲好,走進了屋子。

    這時一隻豹貓從他身後冒了出來,探頭探腦看了看,倏地一竄,到了桌子上方,尾巴豎著,睜大眼睛好奇的打量四周,片刻後,就在台櫃之上幾個縱躍,跳到了一隻掛在高窗下方的大竹藍中,晃動了一下,自裡探出腦袋來,沖張御喵的叫了一聲。

    張御看了一眼,道:“行了,這地方是你的了。”又對李青禾道:“青禾,你稍候在籃子裡鋪一層軟墊,去為它準備一些我調製的散碎丹丸,不要太多,半兩就足夠了,一天喂一頓就行。”

    李青禾道:“是,先生。”他又問,“先生,這小東西有名字麼?”

    小豹貓聽到他叫自己小東西,沖他不滿的叫了一聲。

    張御略一思考,道:“它喜食丹藥,甚通人性,又是豹貓,山中之主,那就叫它‘妙丹君’好了。”交代過後,他就一路來到了書房裡。

    一入此間,頓覺有股熱流飄來,源頭毫無疑問就在那幾包藥骨上,但是他也發現,比起上幾回,這次的源能卻是少了太多了,眼前這三包加起來,也不及以往一次。

    他心下猜測,這或許是那異怪的骨片快要挖掘完了。

    他沒有立刻去打開查看,而是從書櫃中拿出了一隻文冊袋,自裡將東西都倒了出來,最後裡面掉出來一塊帶著血跡的“裘”字玉佩。

    他拿起看了看,在一張印紙上拓下字印。隨後取過紙筆,不多時,寫下了一篇文書,拿起看了看,見無有錯漏後,將之套入信匣之中,又把李青禾叫了進來,關照道:”青禾,你代我把這信匣還有這一份玉佩拓印送到瀚墨報社。”

    李青禾一個躬身,就接過東西出去了。

    學宮西南一處僻靜宅院內,裘學令正捧著茶杯,在苑中賞花,不遠處還有他特意請來的一名畫師,此刻正為畫布上的花卉增色添彩。

    這時有助役過來道:“學令,詹少郎來了,說想要見你。”

    “治同啊,聽說他這次在那個蠻族部落里弄得很難看,很狼狽啊……”

    裘學令放下茶杯,搓了下手,立刻有一個女侍把臉盤端過來,他伸手在裡面洗了洗,而後用白布擦乾淨,道:“你去把我桌上的那份拜師貼拿去還給他,告訴他,他以後就不再是我的學生了,我也管不了他囉。”

    助役道一聲是,就按裘學令吩咐的去做了。

    過了很長一會兒,他方才轉回,道:“學令,東西已經給他了。”

    裘學令打開茶蓋吹了兩口,道:“他說什麼了?”

    助役道:“詹少郎接過拜貼,什麼都沒說就走了。”

    裘學令動作微頓,眯眼道:“很識時務,看來還輸得起。”

    助役道:“學令,我們這麼做,是不是……”

    裘學令呵呵一笑,道:“詹公這個人我是瞭解的,他對這個小兒子十分看重,要是他這小兒什麼事都沒有,那麼我們還能和睦相處,要是有事,那他一定想法設法讓別人出來頂缸,不是他自己,那就是我,你說我敢把他兒子留在身邊麼?還是快些撇清的好。”

    助役低聲道:“可是詹少郎還年輕,他要是懷恨在心……”

    裘學令悠悠言道:“所以啊,不能讓他翻身。你去找臨甯報社的謝妙筆,把我開革其人出師門的消息登上去,還有,裡面要記著說,我不是因為詹治同做事做差了才做此決定……”

    他把茶杯放下,神色一肅,身軀坐直,“而是因為我之前從來沒有教授過他堅爪部落的語言,他也沒有在安山附近遊歷過,他所有學來的堅爪部落語言,都是從張輔教,不,是張師教那裡偷學來的,其中還冒用我的名聲為自己添光。

    我也是受他蒙蔽!

    試問這樣毫無道德廉恥的的學生,我能留在身邊麼?我敢留在身邊麼?可憐我只注意了他才能,卻忽略了他的德行,實在有愧詹公所托啊!”

    越是說到後面,他的聲音越大,還顯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助役感慨道:“學令真是太不容易了。”

    “對了,你還要登一個致歉書,”裘學令用手指了指,“替我向張師教致歉,正是因為我管教不嚴,才有了這麼一個專走歪門邪道的學生,我改日一定會向他登門致歉的。”

    助役翹起大拇指,道:“學令高明啊,那張師教知道了這件事後,想必也不會對詹少郎善罷甘休吧?”

    裘學令又品了一口茶,發出一聲舒暢的歎聲,把茶杯往旁側台板上一擱,道:“就讓他們兩個去鬥吧,我們在外面看戲就行了。”

    助役聽到交代後,就出去辦事了。

    到了夜裡,他方才帶著些許酒氣回來,道:“學令,事情辦好了,謝妙筆說了,最遲明日午後就會刊發,保證不會讓先生難做。”

    “好好。”

    裘學令甩掉了一個麻煩,就放心回去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泰陽學宮,博學堂中。

    柳光來至寬敞的公廳內,從報筒裡拿過今天的幾份報紙觀看起來,近來的瀚墨報館的報紙很有意思,經常發表一些涉及古物鑒別的文章,通俗有趣不說,還能破除愚昧。

    他能斷定,這位“陶生”就算不是古代博物學專學,也一定也是研習過這門學問的,因為里間所涉及到的東西,絕對不是一般的人能寫得出來的。

    只是今天,他卻被另一篇文章吸引去了注意力。

    上面寫的是一樁六十年前的舊案。

    六十年前,隨著血陽古國的復蘇,都護府為了應付惡劣局面,下令全面動員,但凡六十歲以下,身體健康的天夏成年男子都需奔赴戰場。

    有一名年輕師教因為貪生怕死,於是出錢買通了一個腳趾殘缺,相貌與有自己七分相仿的,名叫采生的人,讓他頂替自己前往。

    他看到這裡,雖然不恥此人行徑,可情緒也沒太多波動,畢竟當時想逃脫兵役的人也不止一個。

    可隨後事情的發展卻超乎他的想像,沒想到人的下限可以如此之低。

    這名年輕師教竟在采生去報役的期間,與後者的安人妻子有了私情。

    或許因為其人和采生有些相像,有些時候兩人白天也混在一處。

    可偏偏鄰居家的一個小孩認出他不是采生,有一夜見兩人私下相會,便就半夜學著采生的聲音過來叫門。

    年輕師教以為是采生回來,大驚失色後跳窗而跑,結果摔斷了一條腿,爬到馬背上逃回了家裡。

    可回去之後,卻發現自己的玉佩遺失在了采生家裡,十分害怕,於是叫自己一個助役前去討要,因怕別人知道,所以叮囑其夜裡去往采生家中,拿了玉佩就回來。

    助役去後,因叩門聲對上了暗號,采生妻子以為是年輕師教又至,所以開門讓他進屋。

    可湊巧的是,采生因為報役順利過關,拿了一筆安頓費,因心中掛念妻子,故是半夜折返回來,想把錢送回家中,卻正好撞見兩人,誤以為兩人偷情,憤怒之下就用軍中配發的刀劍了結了兩人,最後又自裁而亡。

    因為當時大戰在即,人心慌亂,司寇衙署簡單查看了一下,把證據收攏了一下,也就匆匆結案了。

    年輕師教得知此事後,因怕牽連到自己,反污蔑助役偷了自己的東西,並把那助役寄居在自己家中的妻小趕了出去。而因為他已是斷腿,卻反而逃過了慘烈的洪河隘口一戰。

    報紙上沒說那個年輕師教是誰,采生用的也是化名,只是把那玉佩的拓印一起印刷在了報紙上。

    柳光看到這裡,心中卻已是有數了。

    六十年前能從那場戰鬥中活下來的天夏人本來就不多,其中身為師教的更是稀少。

    而以斷腿脫役的人,卻只有一個。

    他又看了眼那玉佩拓印,立刻辨認出來,那分明就是一個“裘”字!

    他不由冷笑幾聲,再看那報紙,似乎上面有什麼污漬一樣,恨不得馬上扔掉,可想了想,將之一卷,卻又重新塞回了公廳的報筒裡。

    瑞光城,裘府。

    裘學令臥房內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拍門聲。

    “學令,學令!”

    裘學令此時仍在睡夢之中,被人推動,便醒了過來,這才發現天早已大亮了,似乎是昨日睡前的安神散用得多了。

    他醒了醒神,道:“什麼事啊?進來吧。”

    助役推開房門,他手中拿著一份報紙,沖到窗前道:“學令,報紙,報紙,早上有不少人過來問詢這上面的事,問是不是和學令有關……“

    “哦,報紙出來了麼?”

    裘學令面上微動,在助役幫扶下半坐起來,將報紙接過,然而當他打開之後,看到上面的內容時,眼睛不由瞪大,嘴唇不停顫動,手也是抖了起來,隨即用帶著惶恐和驚怒的聲音吼道:“污蔑,污蔑!這是污蔑!”

    幾聲之後,他發現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往後無力躺倒,而後指著外面,虛弱道:“快,快,去找瀚墨報館的林妙筆,讓他……“

    不對!

    他驀然發現,整篇文章上沒有提到自己,他主動去要求撤回,那豈不是不打自招?

    “我,我……”

    他只覺一口痰堵住了喉嚨裡,卻又出不來,同時又覺得一陣頭暈噁心。

    就在這時,又一名役從自外慌張跑了進來,喊道:“不好了先生,司寇衙署的人來了,說是要找先生問一樁舊案,先生……先生?先生?”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9 09:30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七十一章 封金之環

    書房之內,張御自回來之後,便在那裡打坐調息,而那三包藥骨上所存在的源能,也是緩緩被他吸攝入體。

    只是這等時候,他卻忽然發現了一絲異狀。

    那些熱流並不是單單往自己這邊來,而是有一部分流去另一個地方。

    因為這裡流動非常微小,若不是在這間僻靜的書房,還不見得能發現這件事。

    他伸手入衣兜之中,將那枚從廢墟上拾來的金色小環拿了出來。

    就是這東西在與他爭奪源能。

    他考慮了一下,決定先設法弄清楚這東西到底是什麼。

    他站起來,從那些藥骨中挑選了幾塊蘊含源能較多的骨片,放入了衣兜中,從書房走了出來後,關照了李青禾一聲,便往外而去。

    只是方才邁出大門,倏爾一道金色的影子一閃,卻是那小豹貓竄了出來,來至他的腳邊,仰著腦袋,沖他喵的叫了一聲。

    他低頭看了看,道:“那你就跟著來吧。”

    他這次一路行走,與他主動打招呼的人卻是頗多,除了原本就是熟識的人,其他人顯然都是知道他這次出使順利歸來,未來前途可期,故而熱絡了許多。

    其中倒是有些人是被小豹貓吸引過來的,可它畢竟是頭靈性生物,除了主人,或者如李青禾這樣以後負責照顧它生活的人,對於之外凡人壓根不會去多理睬。

    沒用多少時候,張御來到了宣文堂中,進入大堂的時候,兩旁助役忙是對他行禮,道:“張師教來了。”

    小豹貓此時也是一起跟了進來,然而所有人似都不曾看見它,這是其身為靈性生物與身俱來的一種本事,在主動隱藏身形時候,往往很少有生物能發現它的行跡。

    張御本來還準備順便與屈功打一聲招呼,不過問了一下,才知後者似乎有什麼事臨時出去了,而且走的很匆忙,也就作罷。

    他這次直接來到了文宣堂的四層,這是舊文籍存放地點,放在以前,以他的輔教身份,還來不了這裡,現在轉為學正,自就對他放開了。

    進入這一層後,他發現這裡的確有很多妥善收藏起來的古文冊,但也有不少是未經整理的,甚至至今還保持著到手之時的狀態,沾滿了泥巴和汙物。

    其實除了專學是古代博物學、古大陸神秘學之類的師教,平常也很少有人到這裡來,整個大廳空曠寂靜,佈滿了塵封的味道,仿佛走入了古老的墓穴之中。

    他大致掃了一眼後,就令助役去泡了一杯茶,而後在隔開的一間靜室內坐了下來,仔細翻看著之前師教整理出來的索引。

    對於這枚金環,他心裡其實也有幾分猜測,現在只是來求一個驗證。

    這裡的館藏的確豐富,沒用多久,他就尋到了一絲線索,便叫助役將一疊疊樹皮書搬了過來,他戴上手套,小心翻動著這些脆弱易碎的舊書,

    在經過了一番詳細的查證和對比之後,他終於確定了這東西的來歷。

    這應該是諸神封金儀式上所用的封金!

    所謂封金儀式,就是一個神明或者說一群神明,在打倒自己的對手,並斷絕其所有信仰之後,所做出的一種炫耀般的舉動。

    黃金代表著永恆和光亮,這個儀式就是結束和埋葬這一切。

    而封金儀式的最後。就是投下這枚叫作“吞環”的東西,來結束整個過程。

    只是這東西出處不詳,在所留下的記載中,有說是眾神合力打造的,有說是下麵的奇異種族敬獻的,也有說是神明向“至高”求來的。

    有意思的是,不止是大陸土著的神明盛行這樣的行為,就連伊地人也有很多相似的記載,也不知到底是誰影響了誰。

    他這時自衣兜中拿出了那只金環,金環拖著一根金鏈,其上端和末端分別是一個蛇頭和蛇尾。

    他將蛇尾拿起,沿著金環繞旋,緩緩往那蛇頭上靠去,試圖將之扣起。

    之前他也曾這麼做,可是並沒有能成功。

    而他覺得,這一次應該是可行的。

    因為這類涉及神明的古物,許多不只是位於物質層面,同時還位於心靈層面。所以需要身與心的契合,也就是弄懂它的源頭和作用,才能真正接觸到其本來。

    在他將鏈條兩端碰上的一剎那,隨著一聲輕微的扣響傳來,那蛇頭已是將自己蛇尾吞入了口中。

    而就在這個動作結束之後,仿佛是開啟了什麼,這金環上面流淌過了一道光輝,而後他忽然感覺,一股熱流緩緩往自己身軀飄來。

    只是那感覺相當的勉強,似乎有些不太情願。

    他心下一轉念,手上一用力,又試著將蛇頭蛇尾再次解開,又是一聲輕響後,他發現那源能就不再流出,仍是如原來一樣仿佛凝固在了上面。

    而他身上所攜帶的骨片上的源能,又在不斷被其所吸攝。

    原來如此。

    他點了點頭,這金環鏈條一斷開,就意味單方面的斷絕和索取,象徵著吞沒和死亡,所以其上所攜帶源能不但無法被他吸攝,反而還和他搶奪源能。

    而其一旦鏈條合起,那就代表著交流和融合,象徵著生命與流動,並與他有限分享自己所攜帶的源能。

    這枚金環在那廢墟之中時,期間大概一直在吸攝源能。

    難怪他覺得那處遺跡裡所蘊含的源能如此稀少,照理說這種世代祭祀異怪遺骸還有埋葬古代神像的地方,不該只有之前那點發現。

    他本來以為更多蘊藏源能的物品還埋在更深處,現在看起來,其中大部分很有可能被這東西所吸納了。

    這麼說來,裡面所蘊含的源能比他想像的還要多。

    他心中微微振奮起來,儘管從目前看,從這金環上索取源能並不容易,需要一點點的慢慢積累,但這東西卻勝在能為他長期提供神元。

    不過他考慮到有兩個道章要觀讀,這般分攤下來,也不見得能夠,所以去其他地方找尋這類物品也是必要的,只是短時間內沒那麼急迫了。

    弄明白了一件事,他心中舒暢了不少。這時心思一轉,既然來都來了,那就索性再查一查那塊金板上的文字到底是怎麼回事。

    由於天夏人到來都護府後,最早就是先在那些海外島嶼上落腳,而這些地方原本就是伊地人曾經居住的地方,所以伊地人的東西反而保留下來的比極多,也相對完整一些。

    他最早學習古代博物學,伊地人的文明也是其中一個較大的門類,而在文宣堂的文庫中,幾乎保留了所有發掘出來的伊地人的文書,許多還是珍貴的原本。

    在查找了差不多有一個下午後,他終於有了發現。

    很有意思的是,這個金板上的文字,居然也與那個傳說中的“至高”有關係,是古代伊地祭祀在祭拜至高時不自覺描摹出來的東西。

    至高究竟是什麼,都護府的學者對此還沒有一個準確的結論。

    這或許是這些神明群體的最高神,但也可能只是一個概念的存在,還有可能是這片大陸上的土著所認為的,一個超越一切之上,無法被窺探的莫測之物。

    伊地人認為,這些文字是打開深層秘密的鑰匙,可以通過這東西掌握至高的一部分力量。

    毫無疑問,這東西與伊地人聯繫不淺,那麼那些荒原上襲擊他的蠻人,來歷就不難猜測了。

    張御看到了這裡,雖然還有不少疑惑未解,可心中已是大致有數,待靜靜把一杯茶喝完後,他就站起身來,往外行去。

    可就他一路走出來的時候,卻是留意到,附近很多人都在竊竊私語,議論的都是裘學令和詹氏父子的事。

    很多人看來,這先後登在報上的兩件事真是精彩異常,你揭你的短,我掀你的底,簡直是一出大戲啊。

    顯然眾人是把揭露裘學令的那篇無名文章當成是詹公寫的了。畢竟這麼久遠的事,也就詹公這樣活了一百多歲,還把自己兒子送到其人門下學習的人才清楚,別人又怎麼可能知道呢?

    這很合理。

    總之這幾個人都是人品卑劣,道德敗壞!

    張御站在臺階上,望著上方的蔚藍天穹,那裡有稀薄的白雲緩緩挪來,但很快就被不經意間吹來的微風帶走了。

    小豹貓過來,蹲在他的腳邊。

    張御看它一眼,道:“回去了。”他一甩袍袖,就向前邁步而行。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9 09:30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七十二章 印法之擇

    到了第二天,報紙上事情逐漸開始發酵了。

    不僅是學宮和都府裡,街頭巷尾都在議論裘學令和詹氏父子的事。

    不過因為裘學令那件事太過久遠,寫文章的人又未落名,證據也是不足,所以也有人懷疑這是有人刻意污蔑。

    可是隨著一個人的出現,真相卻得以昭示。

    其人就是當年趁裘學令與采生妻子偷情時前去敲門的小孩。

    他今年才六十七歲,儘管才方步入老年,可依舊是精神旺盛,行走如飛,記憶東西也不吃力。

    他當年沒有站出來,是因為年紀還小,且他當時也把事情告知了自家父母,但卻被狠狠抽了一頓,並被關照不許將此事說出去。

    他便將此事埋在心裡,一直沒有和別人談起。

    這一晃,就是六十年過去了,直至前段時日有人來他這裡問起當年之事,他這才將自己這樁隱秘說出來。

    而且他的老母今年尚未到九十,身體也很健康,耳不聾眼不花,也可證明當年確有這麼一件事。只是因為當時大戰在即,又為采生之死而害怕,所以不敢聲張。

    不止如此,天夏人長壽,當年采生的那些鄰居,除了上戰場的男子,剩下的女子大多數還活著,其等至今還記得裘學令這個與采生相貌相似的人來過他們這裡。

    而裘學令當年自稱是落馬斷腿,可從司寇衙署調來的舊時醫館檔案上,卻可以看出其人傷勢明顯是自高處墜下所致。

    然而裘學令雖因此被拘到了司寇衙署,卻是百般抵賴,咬定那事是自己助役所為,那玉佩也是助役偷自己的,與自己毫無關係,至於傷勢證明,那也不能說明這件事就是他做的。

    可是他忘了,這世上是有超凡力量的,司寇衙署中就有一位擅長叩問心靈的玄修常駐。

    但這一位主要針對是異神教徒,而這些手段通常也不好對裘學令這樣有身份的人動用。好在衙署掌握了不少證據,在把事情報上去後,批令很快就下來了。

    當天,這一位玄修出面,輕而易舉就從裘學令嘴裡問出了真話。

    至此真相大白。

    不過這件事並沒有就到此結束,其後續風波,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能夠平息下去。

    而這個時候,張御並沒有去理會外面喧囂,而是身穿玄府道袍,再次回到玄府之中。

    按照以往慣例,他先去事務堂見了項淳一面。

    項淳先祝賀了他一次成功出使歸來,而後才提及上次他與蔡蕹出行之事。

    “張師弟,這次事情雖未能最後完成,可也怨不得你,你能平安歸來,把真相帶回,並還手刃兩名渾章修士,已是實屬不易,府中會為你議功的。”

    張御道:“多謝項師兄。”

    項主事神情溫和的嘉勉他幾句,最後道:“張師弟,玄府事務繁多,我也不在這裡多留你了,修行上的事,你有什麼不明之處,可去問范師弟。”

    張御站起一禮,便就告辭離去。

    項淳看著張御出去,感歎道:“這個張師弟,當真是個人才,還有那個白師弟,也很好,都是難得的英才,就這麼推出去,實在是太可惜了。”

    許英從隔壁走了出來,一聽到這話,頓時警惕起來,提醒道:“師兄,你可不能心軟,這可是之前定好的策略,最忌的就是半途撤改,而且就算這兩人再出色,難道還比得過季師侄麼?”

    項淳撫須道:“就算如此,那叛徒之事,我覺得也必要通傳他們一聲才是,不能讓他們蒙在鼓裡。”

    許英卻是持反對態度,道:“這的確是要與他們說的,可此刻還太早了些吧?若是他們二人因此失了銳利進取之心,那反倒不美。”

    項淳考慮了一下,承認道:“師弟你說得也有幾分道理,不過他們二人這次出了不少風頭,下來當需沉澱一段時日了。”

    許英想了想,道:“這倒是可以,從他們修行的章印來看,短時內實力也無法再提高多少了。”

    項淳道:“郭尚方才來了一封書信,問我要人,我思忖著可以讓張師弟先在他那裡待一段時間,這也符合我們保護府內英才的作法,否則沒得讓人懷疑。”

    許英大為贊同,道:“師兄這主意不錯,真中有假,假中作真。”

    項淳搖了搖頭,道:“若不是時機緊迫,誰又願意這等英才受損呢?但願他們能渡過此關吧。”

    感歎過後,他把神色一正,道:“師弟,前段時日剿滅那異神之事,你和王師弟做得很不錯,不過這還不夠,我們接下來還要做另一件事。”

    許英見他神情,心裡一動,道:“師兄是說那件事?”

    項淳緩緩點頭。

    許英眼前一亮,興奮道:“師兄,你終於下定決心了麼?這是神尉軍未曾做成之事,若是我們做成了,那麼這下來這幾年內,他們休想再捲土重來了。”

    張御自事務堂出來,就去了林苑偏殿,很快在這裡找到了範瀾,後者一見他面,就笑著道:“張師弟,見過項師兄了?那你可是見到玄首了麼?”

    張御搖頭道:“未曾見到。”

    範瀾一怔,暗自皺了皺眉。

    以前凡是找尋到心光的弟子,項淳都會領著他們去面見玄首,而如張御這般出色,沒有理由不帶去相見,莫非這裡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原因?

    他琢磨了一下,道:“或許項師兄另有安排吧。”

    張御沒在意這件事,問道:“不知聞德最近可有音訊麼?”

    範瀾歎一聲,道:“始終下落不明,”他擺了擺手,道:“不說這個了,張師弟,你這次立功,白師弟那裡也是不錯,你們兩個人都沒讓玄府失望。”

    張御與他交談了一會兒,方才知道,就在他回來的前幾日,玄府將一個規模不小的異神教派連根拔起。

    而在這件事裡面,白擎青利用自己的才能,也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勞,只是這幾天他藉口出來太久,想念家人,所以回家探望去了,所以沒在玄府。

    範瀾這時道:“師弟你既然找到了心光,那也當該知道如何運用此法。”

    張御抬手一禮,道:“還請范師兄指教。”

    範瀾笑道:“談不上請教,我先走一步罷了。”他拿過一本冊子,用手拍了拍,“我過往之經驗,都在上面寫著了,師弟可拿回去先看。”

    他又指了指著案上一隻玉匣,道:“這是玄府根據以往弟子修煉經驗,列出了幾條較為適合你修煉的道路,你待看過之後,再來告訴我你選擇的是哪一條,玄府自會給你發下相應的章印修持。”

    張御接下這兩樣東西,謝過範瀾,就告辭出來,離了偏殿,他回至以往位於林苑的廬舍內。

    到了這裡,卻意外發現鄭瑜小郎君也在,上去打過招呼,問了下來才知,原來是後者因為近段時間積蓄神元較快,所以又回來修習。

    不過說到這裡,鄭瑜也是抱怨了幾句,說自己迄今修煉的都是口印上的章印,其他的六正之印都還沒能感應出來,所以總有人打趣他繼承了他叔叔的才能,這實在太氣人了!

    張御勸解了他幾句,告訴他不必為此煩惱,六正之印任誰能感應到,也就是有先有後,快些慢些罷了,而且他年紀尚小,根基也是近來填補後才有所恢復的,等到精氣神足滿,自然能跟上來。

    對於他的話,鄭瑜還是很願意聽的,認真一揖後,便就回去繼續修持了。

    張御也是回到了自己廬舍內,調息了一會兒,凝定心神後,他先是把範瀾的那本小冊拿出來翻看,那裡面講述了很多運用心光的方法和技巧,這著實給了他不少啟發。

    過後他又打開那只玉匣,裡面卻非玉簡,也是一本冊子,他拿起看過,發現這裡面的東西其實可以和範瀾的那本小冊結合起來看,難怪後者把兩樣東西一起交給他。

    他也是這時才知道,之前自己所學習的,大多數是鞏固自身的章印。而在心光啟發之後,就可觀讀那些涉及技巧和能為運用的章印了,而這裡面只要有心光配合,那就能表現出各種神異。

    六正之印因為各有其道,自也有著不同的路線。

    “眼、耳、口、鼻”這四印,起步之時大多偏向於神異感官,觀讀之後,就能獲得照見凶吉,趨利避害,追攝敵蹤等等本事。

    而“意、身”兩印則一開始就偏向於與人鬥戰。

    那麼,自己應該先選擇哪一條路呢?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9 09:31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七十三章 上乘章印

    張御一番思忖下來,認為無論自己如何選擇,那一切的技巧和能為,都是以他自身身軀為基礎的。

    比如現在他所掌握的那些章印,渾章上的且不去說,玄章上所掌握的大部分,一旦運使出來,都是會消耗他自身本元的。

    而這些本元又從哪裡來?

    簡單點說,這可以看作是他身體的生命力。用的太多,那就會加速衰老和影響壽命。

    就算是心光,也仍舊是他這個人在起作用。

    因為心光是“我”對世界的排斥,要是“我”自身不夠強大,這種排斥自然也很微弱的。

    歸根到底,這一切都是建立在自身之上的,只要他一天未曾打破身體的極限,那麼這種情況就無法改變。

    不過這裡並不是說沒有辦法控制本元的透支。

    比如之前的養元之印,就是用來積蓄元氣的,這樣可以保證自身在鬥戰之時的消耗不會損及太多的根本。

    但需注意到是的,這樣的章印僅僅只是一枚而已,而用於消耗的章印卻是數倍於此,雙方之間是極度不平衡的。

    就如一根柱子撐起的高樓,本身已是搖搖欲墜,明知有問題,卻不想著如何穩固下方,反還往上方繼續去增添高度,那註定是要崩塌的。

    所以現階段擁有太多偏向技巧的章印並不見得是一件好事,那樣只會過度戕害自身,導致潛力過早耗盡,于未來之路不利。

    玄府不知道這一點麼?應該也是清楚的。

    但其或許認為,修士只要能尋到玄機,困束本身的障礙一去,那麼一切問題就不再是問題了。也或許是認為眼前形勢緊迫,弟子先擁有護道存身的手段更為重要一些,其他的只能先放一邊。

    這些其實都有道理。

    可他認為,現階段若是能獲得更多用來鞏固根本的章印,那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在把這些考慮下來後,他心中便有了一個想法。

    於是他把東西收拾好,從廬舍出來,再次來偏殿找尋範瀾。

    範瀾笑道:“張師弟可是決定好了?”

    他對張御所要選擇的道路很感興趣,一個玄修對此類道路的選擇,往往就代表著其人的心性理念。

    張御道:“我屬意心、意二印。”

    範瀾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樣子,笑道:“我早知張師弟你會如此選擇,”他伸手一抹,將案上一封竹冊展開,在上面一指,“師弟只需在此寫上自身所選之路,我自會將此簡呈至事務堂,而後將你所需要的章印賜下。”

    張御這時卻是站著未動,他合手一揖,道:“禦有一事想請范師兄幫襯。”

    範瀾見他如此,也是把身軀坐直,收起笑容,正色道:“張師弟請說。”

    張御道:“禦以為,我輩尋的大道之章後,先是種落存我之印,可見修道需以‘存我’為先,之前所修章印固然不差,可卻難以補足元氣之失,故我想請玄府再予我修身固本的之印。”

    範瀾聽完這番話,不禁連連點頭,顯然很是贊同,他拍了拍桌案,道:“師弟,你這個想法是正確的,若是根基不固,一株幼苗又如何成為參天大木呢?這一點,白師弟就不如你了。”

    他思考片刻,道:“這般吧,你現在這竹冊之上落名,你之要求,我自會另行向項師兄言明,以你此回所立下的功勞,想來項師兄是不會拒絕的。”

    張御拱手道:“那便勞煩范師兄了。”

    他不知這回玄府會否允許他的提請,所以心中已是想好了,假若此事不成,那他就回去設法煉製一種壯元丹藥,以後每回戰鬥之前先行服用,這樣就稍稍以彌補損耗。

    不過情形比他想像的要好,僅只是一天之後,他就又被範瀾尋了過去。

    範瀾這次的神情很是鄭重,臉上全無了平日的輕鬆笑容,他道:“師弟,項師兄聽說了你的想法後,也很是認同,所以賜下了一枚上乘道印,”說到此,他忽然歎了一聲,“只我也不知道,這章印給你,到底是對還是錯。”

    “上乘章印?”

    張御並非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前段日子在安山之外,他與臧殊對話時,就聽其說及玄府章印有上下乘之分。

    範瀾看了看他,道:“你是不是疑惑,玄府既然掌握‘上乘章印’,可卻為什麼不給你們修習麼?”

    張御沒有說話,臧殊說這是因為親疏有別,或許有這種原因在,可他覺得,以玄府如今所面對的局勢,這裡應該還有別的緣故。

    範瀾感歎一聲,道:“尋常章印人人可以觀讀,所需神元也是相差不大,可上乘章印並非如此。越是‘上乘’,所需要填入的神元便越多,且還有半途失敗之可能,這就極易耽誤人才。故從一開始,所謂上下乘,其實就是難易之分,是不會上來就交給方才入門的弟子的。”

    他目視張御,“我沒想到項師兄會把這枚章印給你,就算以師弟你的資質,也不見得能將這枚上乘章印觀讀成功,不過要說固本之印,卻無有超脫此枚章印的。且我見師弟心執于此,我等雖不如舊修那般講究道心,可既然求的是超脫,有時自然也要順意氣而為了。”

    他從袖中取出一隻玉匣,向前遞來,鄭重道:“只是張師弟,你需記著,若是觀讀此印不成,那便及時停下,莫要太過執著了,免得耽誤未來道途。”

    張御看了看那只玉匣,正容點首,便走上前去,伸手將之接過。

    此時玄府事務堂內,許英有些詫異道:“師兄,你把那枚章印交給他了?”

    項淳撫須道:“張師弟認為固守根基才是正道,既然他如此認為,那我便將這枚章印,看他能走到哪一步了,如此我玄府也算是對得起他了。”

    許英一揮袖,道:“我卻不看好,我東廷玄府成立至今,成此印者不過一兩個人而已,且最後還因神元消耗太多無法窺望下一道章。”

    項淳看他一眼,道:“左右我們已不指望他能進窺上層道法了,就給他一些可用于提升戰力的本事吧。這枚章印便是無法最終修成,期間所得,與他也不無好處。”

    許英點頭道:“這倒也是。”

    項淳這時道:“季師侄如何了?”

    許英一聽這話,頓時來了精神,道:“季師侄不愧天縱之才,我傳了他秘傳章法,如今一切順利,至多一年之內,必可尋到玄機,實則若不是我怕他太過冒進,半載許也足夠了。”

    項淳驚訝道:“這麼快?”

    許英自得一笑,道:“那是自然,師兄,我早便說過,季師侄之才,無人可比。”他滿是期待道:“等到季師侄道法一成,便可協助玄首,將那些叛逆一一收拾了,使玄府重當年之格局。”

    項淳緩緩點頭。

    張御與範瀾告別後,沒有再回竹苑精舍,而是帶著那只玉匣出了玄府,往學宮中的居處回返。

    行在路上,他心中卻在思索。

    玄府現在對他的修行無疑給予了相當大的支持,恐怕同輩之中除了白擎青外,其餘人都沒有這種待遇,這或許是因為他表現出來的才能,所以才另眼看待。

    可另一方面,項淳等人又似乎在刻意隱瞞著他什麼,像是不太願意真正接納他。

    這給他的感覺,玄府本身的態度相當割裂,像極了精神分裂。

    他搖了搖頭,且不管玄府怎麼想的,他先做好自己的事便好。

    回到居處後,他先逗弄了一會兒“妙丹君”,而後回到書房之內,服下幾枚元元丹,便在榻上打坐調息,一個夏時後,他才出了定坐,而後一伸手,就打開了玉匣。

    赤色的軟綢之上,擺放著兩枚玉簡,他看了看,就將左邊刻有寶雲紋的那一枚拿入手中。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9 09:31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七十四章 天平之刺

    張御心中一起意,喚出了大道玄章,而後就將那玉簡往眉心之上一貼。

    霎時間,六正之印外俱是浮現出一個章印來,只是比正常的章印稍小一圈。

    而隨著那玉簡之中一同傳來的意念,他已是知曉了這枚上乘章印名為“真胎”之印。

    其能聚斂內外陰陽,煉氣為胎,從此動靜諸變皆從此出,也就不必再去消耗體內本元了,而除此之外,還有諸多神異妙用。

    此印不但眼、耳、口、鼻、身、意這六個章印都有涉及,甚至其中還要用到心光,而後才能真正觀讀。可即便到了這一步,也還有失敗之可能。

    範瀾如此鄭重不是沒有道理的。

    在未曾尋到玄機之前,每一個玄修都要慎重考慮自己的神元如何分配,不小心走錯一步路,那就可能導致最終無法尋到玄機。

    可張御並沒有這個顧慮。

    這枚章印既然如此難修,那一旦成功,必然會帶來相應的好處,所以哪怕他用神元堆,也要把它堆上去。

    此時他查看了一下,那三包藥骨裡面所提供的源能已是差不多吸納乾淨了,而這次所積蓄的神元,僅只夠他觀讀一個章印。

    他並沒有立刻開始“真胎”之印的觀讀,而是把渾章喚了出來,先是選擇了“心湖”之印。

    畢竟觀讀真胎之印的神元,足以觀讀六枚或六枚以上的章印了,那要相當長一段時間的積蓄,與其這麼坐等,還不如先選擇能夠立刻幫助到自身的章印。

    隨著一陣光芒上身,他頓覺一汪心湖在自己身體之中誕生,但與持拿夏劍時稍微有異,好像更具生機,如果說夏劍的心湖冰冷空寂,他的心湖就是靜中藏動。

    他將夏劍拿了過來,兩個心湖渾然無隙的映合在了一起,並能感覺到,無論是感應範圍,還是靈銳程度上,都是比之前強出了不少。

    他本來猜測,兩個心湖或有相互干擾,現在看來並非如此,這應該人與劍較為默契的緣故。

    細細體悟了一會兒之後,他又將另一枚玉簡拿起,也是往眉心之上一放,須臾間,玄章的“意、身”二印之外,又分別衍生出兩個章印。

    他看了一下,這兩印無不是用於鬥戰的。

    不過正如他之前所認為的那樣,築牢根基才是最緊要的,所以他打算下來儘量積蓄神元,先把“真胎”之印完成,再去觀讀其餘。

    他估算了一下,從金環上傳來的源能加上自身所提聚的神元,差不多要兩月時間才能湊足所需。

    那麼只能慢慢等待了。

    在接下來的時日中,他大部分時間都是用來練劍看書,蓄養神元。

    只是學宮那邊仍舊需要他教授堅爪部落語言,好在這個部落現在已經開始學習天夏的語言文字,所以每月只需去兩三次便就可以。

    倒是幼學這件事因為早就定下了,所以仍需要他操持。因他現在已是轉任學正,故也不必天天去,每個月只去滿十天就可。餘下課業,自然有別的輔教去補足。

    這一日,他教授幼學出來,卻見一個圓領青衫的年輕文士站在那裡,似在等著他,而從其身上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神態來看,此人應該是一個都堂官吏。

    其身旁還站著一個役從打扮的人,不過呼吸若有若無,能感覺到其身體裡蘊藏有一股強大的力量。

    年輕文士主動對他一拱手,道:“張師教,敝人郭尚,我幾次從項主事聽到過張君的名字,今日終是見面了。”

    張御一聽他名諱,便就知道了這人身份,此人是司禮衙署轄下鑒治司的主事,幼學之中有一位名喚郭墨的小童,應該就是他的小兒子。

    據他瞭解,這個人與玄府走得很近。

    他抬手還禮,道:“原來是郭衙君。”

    郭尚這時一指自己身旁那位役從,道:“這是我的幫手,名喚宣小武。”

    那役從正容對張御一抱拳,道:“張師教,你叫我小武就好,你過往做得那些事,我也是非常佩服的。”

    張御也是還了一禮,他能看出來,這位宣小武應該就是郭尚的親信護衛。

    郭尚這時略帶幾分自嘲道:“張師教可別小看了小武,說來我雖是一司長吏,可我也是倚仗了小武,才能安穩苟活到如今。”

    小武站在旁邊默默不語。

    張御看了看他,道:“有人欲對郭衙君不利?”

    郭尚神情肅穆了幾分,道:“自年前開始,就有一個以‘天平”為號的民間教派,其等信奉某一個不知名的異神,專事刺殺我都護府的官吏,如今已有不少都護府的事務官吏死于其等之手。”

    張御忽然想到,數月前他來到瑞光城的時候,曾經看過一份來歷不明的小報,上面有寫到都護府不少官員受到刺殺,現在看來,這件事是真的了?

    他道:“這事若是在數月前發生的,那神尉軍未曾理會此事麼?”

    郭尚道:“因為天平教派所有負責刺殺的刺客,大多數都不具備超常力量,所以神尉軍便以此藉口,拒絕提供幫助。而司寇衙署雖一直在追查,可始終沒有什麼太大的收穫。”

    小武沉聲言道:“這個天平教派在之前的刺殺中,很多人使用的武器都具備一定神異,所以一般護衛很難抵擋。”

    張御心思一轉,道:“這個天平教派都是由什麼人組成的?”

    郭尚道:“有安人、有蠻人,甚至還有天夏人。”

    張御心念一轉,他能夠看出,郭尚今天在這裡等著他,又特意說及此事,那一定已是經過了玄府同意,所以他直接問道:“郭衙君想要我做什麼?”

    郭尚合手一揖,誠懇道:“張師教曾經斬殺過夭螈,如今又是一位玄修,所以我與項主事商量了一下,想勞動張師教出面,護得一位要人周全。”

    張御道:“不知這位要人身份為何?”

    郭尚道:“這位名叫蔣定易,是前任署公姚公府的貼身撰文,而今他有即將擔任司吏衙署的從事,我們收到消息,最近天平教派的人盯上了他,且他身邊可能有人已被買通,故需一位玄修護持他一段時日。”

    說到這裡,他看向張御,“而張師教你既是學宮師教,又擔任過節使,已是一隻腳踏入都堂之人了,你去到薛從事身邊的話,絲毫不會引人懷疑。”

    張御心中已是有數,玄府和郭尚不單希望他保護好這一位,看來也希望他能找出那個被買通的人,他道:“什麼時候?”

    郭尚見他同意,非常高興,畢竟玄府目前再找不出比張御更合適此事的人了,道:“月中合適,那時薛從事已是上任,也就方便為張師教安排事職。”

    張御考慮了片刻,便就應下,隨後與郭尚分別,徑直回了居所。

    他在家中稍作洗漱,換上玄府道袍,戴上朱色手套,又將斗篷披上,攜上夏劍,道:“青禾,收拾一下,隨我出去一趟。”

    李青禾馬上應下。

    小豹貓見他們兩人出門,從高籃上探出頭看了看,隨後一躍而下,跟了上來。

    張御出了玄府,就喚來一輛馬車,兩人上車後,他吩咐了一聲,馬車一路行駛,就來至外城城南一條河道邊,往此過去,就是一片居民院落了。

    他沒有從馬車上下來,而是看著前方一座天夏樣式的宅邸,那裡大門敞開著,門前有一株桂花樹,不過看著已是枯萎了。

    當初竊取他文冊的人身份至今不明,但有一個人或許是知道的。

    泰陽學宮為了防止學子的文冊被竊用,也自有一套規矩,其中有一個就是保人制,文冊便被挪走,可若沒有保人的簽名落印,那你就是拿去了也沒用。

    他記得當年過選試時,為他作保的是養父的一位朋友。

    其人過去就應該就居於對面那個宅院中,只不知現在是否還住在此處。

    他先前之所以不曾到來這裡,除了顧忌神尉軍外,也是怕過早驚動了背後那人。而現在神尉軍全面收縮,他也有了一定自保之力,卻是可以來查看此事了。

    而就在他望著那宅院的時候,心湖之中忽然照入進來一個熟人的氣息,心下不由一動,暗道:“他怎麼在這裡?”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9 09:32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七十五章 迅影雷震

    一個身著罩衣,戴著遮陽斗笠的人從街角附近轉了出來,其人左右看了看,沿著河道上的小橋到了對岸,然後步入了一個宅邸中。

    張御赫然發現,此人所進入的,恰是疑似那保人所在的宅院。他考慮了一下,對著李青禾吩咐了一聲,後者點了下頭,便下了馬車。

    他則是拿住夏劍,用心湖察看,其人進了宅邸中,那大門就合了上了,而且久久不見出來。

    好一會兒之後,李青禾轉了回來,他先把車夫支開,這才上的車廂來,低聲道:“先生,我已是問過了,那戶人家姓侯,是一家四口,三年前搬來此地,候氏夫婦年過五十,有一兒一女,女兒遠嫁,只有兒子和媳婦和他們住在一起。”

    張御一思,他記得自己的那位保人姓舒,而這家候姓人家是三年前搬過來的,人顯然對不上。他道:“有過問之前那戶人家去了哪裡麼?”

    李青禾道:“青禾也打聽了,說是那戶人家姓舒,三年前就在這個宅院裡起了一場大火,全家葬生火海,眼前這個宅子是後來在原址上翻修的。”

    張御不由看了眼那宅院前已然枯死許久的桂花樹,他記得文院在三年前同樣也是失了一場大火,這兩者倒是有些許巧合之處。

    就在這時,他看到那院門一開,而後那個身著罩衣的人從裡走了出來,其人很警惕的看了眼兩旁後,就往出城的方向走去。

    他心思轉了一下,囑咐了李青禾一聲,就提劍下了馬車,跟了上去。

    那人看去走得並不快,可實際上晃神之間,就已然去到較遠的地方了,有時候甚至一下消失在拐角之後,張御循著心湖指引,並不怕跟丟,總能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很快來到了城外。

    那人腳步不停,本來從南城出來後,只有一條大道通向各個外鎮的內河碼頭,可其人卻沒有往那裡去,而是往東一拐,朝著一處遍地都是齊腰高的草從的偏僻地界走去,漸漸的,除了他們二人之外,周圍已再無人蹤。

    那人到了一株大樹之下站定,而後轉過身來。

    張御也是站住腳步,道:“蔡師兄,好久不見了。”

    那個人將頭上的遮陽斗笠拿了下來,露出一那張御熟悉的臉龐來,正是那疑似早已投靠到渾章修士那邊的蔡蕹。

    他沉聲問道:“張師弟,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張御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蔡師兄既然脫離險境,卻為何不回玄府?”

    蔡蕹沉默片刻,才道:“張師弟,我不想欺瞞你,你就當沒有見過我如何?今天的事你就忘了吧。”

    張御從心湖之中能感覺到,蔡蕹雖這樣說,可身上氣息卻是變得略微急促,渾身力量也在慢慢收蓄著,很顯然其人有些想對他出手,可一時還拿不定主意。

    他看向蔡蕹的眼睛,問道:“蔡師兄,我方才看你去了一座宅院中,你可是認識舒家的人麼?”

    蔡蕹露出疑惑之色道:“什麼舒家?你說得是什麼人?我不認識他們。”

    張御眸光微動,方才在問話的時候,他特意運使了“辨機”之印觀察蔡蕹的神情。

    他能夠看出,在提到那座宅院時候,其人有一瞬間的僵硬,而提到舒家時,更是氣息驟然緊張,下意識就有殺機冒了出來。

    這無疑說明,蔡蕹不但認識舒家人,這家人還在其心中佔據一定的位置,而且其人定然知道些什麼。

    他考慮了一下,玄府沒有下過任何追剿蔡蕹的命令,也沒有明確說其人背叛了玄府,或許是不願告訴他,也或許是另有考量,那麼這件事他也沒必要去伸手。

    不過,舒家人的事他卻需要設法弄清楚。

    只是看起來,對方對他的戒備心非常重,僅靠正常對話是問不出來的。

    他緩緩將劍抬起,將劍刃拔出,道:“蔡師兄,我雖和你一同出行辦過事,但卻沒有向你好好討教過。”

    蔡蕹凝視著他,語聲轉冷道:“張師弟,那你就不要怪我了。”說話之間,他身上就有一陣白光騰起,隨後腳下一蹬地,就從正面朝著他沖了過來,兩旁的草叢如海浪分波,齊齊低伏。

    張御手腕輕轉劍柄,劍刃一旋,已是向前壓上,可是蔡蕹明明在較遠的地方,忽然間,其速度驟然一疾,一步就橫跨了長長空間,直接躍身到了他的左上方,避開劍鋒,以手為刃,往他脖子上橫切而來。

    張御面色平靜,未曾持劍的手往外一架,然而卻並未感受到任何力量落來,蔡蕹身軀如無有重量的一般,瞬息間又挪移到他背後,同時手掌順勢揮下!

    張御的應對也是極快,就在察覺其人挪轉的時候,已是一足點地,身軀一個半轉,同時擺臂上一格,正好與對方的手刃撞在了一起,雙方這一觸,身上的心光都是如火焰一般不約而同飄蕩了起來。

    蔡蕹眼中露出驚異之色,他本來以為這一戰根本沒有懸念,自己只要設法避開張御的那把劍器就好,可根本沒有想到,不過分別了一個來月,張御居然也修煉出心光了!

    更令他意外的是,張御的心光在碰撞之前根本不曾顯現,這顯然這是節省心力的作法,在不必要時,無需去時時維繫心光護持。

    可這樣的運用方式,根本就不像一個生手,而像是一個老手!

    他不禁懷疑,兩個人真的只是一個月沒見麼?還是他產生了錯覺,實際上已經過去一年了?

    張御能做到這一點,一方面是觀看了範瀾的筆記,另一方面是源於他自身對心的控制。而這一點,恰恰是舊修的基本功,也是他掌握的最為熟練的。

    只是通過方才的接觸,他也發現,蔡蕹不愧是玄府挑選出來帶著他們去辦事的領頭人,心光修煉的異常厚實堅韌,這同樣也是其心靈的寫照。

    可這樣一個人,為何會背叛玄府呢?

    且直到現在為止,他也沒在其人身上感到那種渾章修士所特有的混亂氣息。

    雖是念頭轉動,可他手中卻是不慢,趁著對方心神微滯的那一剎那間,近距離運轉“雷音”之印,鼓蕩胸腔,驟然發出一聲喝!

    轟!

    蔡蕹雙耳如遭轟擊,頓感一陣頭暈目眩,他心中暗叫糟糕,可是這個時候,就覺臂膀被人抓住狠狠一拽,而後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就與地面來了一次親密接觸,而後便見一把劍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看了眼頭頂上方,張御背對著陽光,看不清楚具體面目,只有那把貼近自己的長劍斜指下來,閃著刺眼的光亮,他不自覺閉上眼,歎一聲,無力道:“大意了。”

    張御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心光是我對世界的排斥,對巨聲震響一樣也能夠守禦,只是這需要自己的心靈去留意,並提前防備,但這也同樣會加重心力的消耗和負擔。

    蔡蕹因為對他的不瞭解,再加上看輕他,所以沒有做這方面的防備,一身本事還沒用出來,戰鬥就已經結束了。

    實際上,蔡蕹的速度極快,這裡又是其人所挑選的戰場,要是一心與他周旋,或者乾脆直接撤走,那麼今天這一戰,恐怕就分不出什麼結果了。

    他看著其人,道:“我想請教蔡師兄一個問題。”

    蔡蕹閉著眼不說話。

    “舒家人去了哪裡,真的是舉家葬身火海了麼?”

    蔡蕹眼皮動了動,睜開看來,反問道:“你為什麼要問舒家人?他們和你有什麼關係?”

    張御未作遮掩,照實說道:“舒家之主舒同與我的養父是舊友,我十二歲時過了泰陽學宮的選試,就是他給我作的保人。”

    蔡蕹一怔,隨即神情緩下來,喃喃道:“沒想到你與舒同還有這層關係。”

    他沉默了下來,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緩緩道:“我有兩個女兒,一個嫁給了舒同的兒子舒寒,另一個也就是你今天看到的那家人家的兒媳婦。只是因為她們母親的關係,別人不知道這件事。”

    張御道:“這麼說,蔡師兄你今天是來探望你的小女兒的?”

    蔡蕹歎道:“是,她是我在這世上僅剩的親人了,沒想到被張師弟你撞見了。”

    張御通過心湖和各方面的觀察,可以確定他說的是真話,他道:“那麼舒家呢?”

    蔡蕹忽然一陣激動,雙目之中滿是仇恨,他咬牙道:“根本不是什麼火災!我的女兒,還有舒同一家人,都是被一個權勢極大的人害死的!”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9 09:33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七十六章 失遺之物

    張御聽了蔡蕹這話,就知殺死舒同一家的人定然還好端端活在世上,不然其人不會這麼激動。

    他心念一轉,蔡蕹身為一名玄修,若是捨下身段一心尋仇,尋常人可擋不住他,所以他的仇人一定也擁有超常力量。

    現在的都護府中,明面上只有兩個勢力擁有這種力量,但若說到權勢,那麼玄府就可以排斥在外了。

    他道:“神尉軍?”

    蔡蕹恨恨點了點頭,道:“是!”

    張御看著他道:“蔡師兄說他權勢極大,那麼就不是一般的伍長,隊率之流了,至少也是軍候了,或者說……尉主?”

    蔡蕹不自覺捏了下拳頭,咬牙切齒道:“是神尉軍的副尉主,燕敘倫!”

    張御思忖了一下,神尉軍有正副尉主,他們在名義上統領著整個神尉軍。不過也只是名義上,因為他們兩個人都是凡人,不具備超常力量,神尉軍的權柄實際上是掌握在四大軍候手中的。

    可即便如此,他們也是擁有自己的勢力的,隨時隨地都身在神尉軍的重重保護之下,也難怪蔡蕹對其沒有辦法。

    蔡蕹努力揚起頭,道:“張師弟,這件事其實與你無關,就算舒同是你養父的朋友,是你的保人,你現在有著遠大前程,也沒必要把自己搭進去的。”

    張御道:“可這件事多少也與我有些牽扯,即便是我想退讓,別人也不見得會放過我。”

    蔡蕹怔然道:“什麼意思?”

    張御將自己文冊被盜之事大致一說,現在他已經沒必要隱瞞這件事了,而且對方通過那張流傳出去的名帖,說不定已然知曉他的確切身份了。

    蔡蕹皺眉道:“還有這種事?”

    他想了想,道:“不過聽張師弟你這麼一說,我倒是記起來了,燕敘倫的兒子燕竺,聽說人曾考中過泰陽學宮的選試,只是後來沒去進學,而是直接加入了神尉軍,時間也正是在三年前,其人現在已經是伍長了,聽聞所披神袍也是源自於某個異神中的上神。”

    張御聽他這麼一說,心思數轉,這麼看來,這個燕竺有著很大的嫌疑,說不定這件事就是燕敘倫安排的,其人不但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動機。

    身為神尉軍的副尉,燕敘倫的身份非常尷尬的,上面有人壓著,下面又很少有人願意聽他的,可若是自己的兒子能成為神尉軍的上層,那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蔡蕹這時擰了擰眉,又道:“只是張師弟,我據我瞭解的事情經過來看,燕敘倫好像是為了從舒同手裡得到什麼珍貴的東西,他不肯拿出來,後來才出了事的,這與你那丟失的文冊會有關係麼?”

    張御想了想,假如蔡蕹瞭解的情況不假,那麼這裡的確還有些蹊蹺,舒同的落名簽印雖然重要,但顯然和珍貴還搭不上邊。

    嗯?

    這個時候他心中微微一動,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記得他的養父曾說過,在舒同那裡留下了一些東西,是給他的禮物,什麼時候他到泰陽學宮進學了,可以順便去老友那裡看望一下,並把東西取出來。

    因為他養父當時說得很隨意,也沒有做什麼特別交代,所以他開始也並不怎麼在意,以為那可能是供他讀書的金錢或是什麼其他的東西。

    那燕敘倫所要得到的東西,會不會與此有關?

    他想了想,問道:“蔡師兄,這件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蔡蕹冷笑道:“這件事並不難查,當初宅邸裡留下了不少線索,連左鄰右舍也多少知道一些,只是司寇衙署不敢也不願追查罷了。我曾經想著憑藉玄府的力量尋仇,可是我努力許久,卻發現玄府做不到這件事,而前段日子更是聽說燕敘倫的女兒燕蘭已與左軍候寧昆侖定下了親事,再等下去,我也看不到什麼希望了,所以我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張御看了看蔡蕹,忽然明白以其人的身份,為什麼要轉投渾章修士了。

    左軍候甯昆侖,原名“安爾泰莫”,是神尉軍中第一位安人軍候,其人在四大軍候之中算是最年輕的一位,可實力卻不弱,地位也是擺在那裡的。

    本來燕敘倫一個沒什麼權利的副尉,就算有神尉軍保護,蔡蕹努力一下,也還是有報仇的可能的,可現在其人兒子成了伍長,一位實權軍候即將成為女婿,那確然沒什麼機會了。

    他想了想,又問:“舒宅起火,具體是什麼時候的事?”

    蔡蕹道:“三年前的二月初三,我記得很清楚,這件事發生的時候,我正被玄府派出去對付一頭靈性生物。”

    張御下來再問了幾句話,蔡蕹都是一一作答。

    他手腕一抬,將劍刃從蔡蕹脖子上移開,收入了劍鞘之中,而後將遮帽戴起,就轉身離去。

    蔡蕹本來正躺在那裡,忽然發現他抽劍離開,一陣驚疑,他發力起身,沖著他的背影道:“張師弟,你不把我抓回去麼?”

    張御腳步一頓,微微側首,道:“玄府並沒有下令緝拿你,也從來沒說過辦事失敗就要問罪的話,所以回不回玄府,是蔡師兄你自己的事。”

    說完之後,他不再去管怔怔站在那裡蔡蕹,直接邁步離開了此處,

    一路回到了馬車上,他方才坐定,金光一閃,“妙丹君”自外竄進來,一個縱躍,跳到了他膝上。

    他能感覺到,剛才自己蔡蕹鬥戰的時候,這頭小豹貓就在不遠處,揉了下它的小腦袋,吩咐道:“青禾,回去了。”

    李青禾一點頭,對外面的車夫招呼一聲,在馬鞭聲響中,馬車緩緩邁動,就往學宮回返。

    在接下來的十來天中,張御自己也是設法調查了一下,發現那個拿取他名帖的汪主事,居然也與燕敘倫父子有過頻繁往來。

    而結合他搜集的各方面的資訊來看,挪用文冊的人大致可以圈定在燕敘倫父子身上了。

    這件事他是絕然不會這麼甘休的,就算他想退讓,燕敘倫父子既是知曉了他的身份,那恐怕也不會輕易放過他。

    不過這時他也是想到,文院被燒,文冊被盜的事肯定也不止他一個。

    或許他將來有一天可以憑藉自己的力量了結這件事,可是那些與自己有著相通遭遇的,卻又無力發聲的人,他們又該去哪裡討回公道呢?

    他閉上眼片刻,待再睜開時,心中已是埋下了一個決定。

    李青禾自書房外走了進來,躬身一揖,雙手將一隻漆盒呈上,道:“先生,這是方才有人送來的。”

    張御接了過來,打開一看,最上面是一封精緻邀帖,拿起一翻,下麵的署名是蔣定易,其人先是向他問候,隨後言及他若是方便的話,明日可否過府一敘。

    這上面的用語非常客氣,既不疏離,也不過分熱切,只看邀貼本身,根本看不出這是出自一位都護府的實權事官之手。

    就在幾天前,項淳也是派人來與他說了這件事。因為蔣定易在玄府學宮這一派中是個很重要的人物,所以希望他能護持其周全,待事情過後,玄府也一樣為會他議功。

    而擺在漆盒之中的,還有一分堂敕,上面寫明瞭他下來所要擔任的職事為“司吏從事參治”。

    “參治”這個職務主要負責向主官提意見,正禮儀,主官若有不明的地方,也會向他詢機問策。而“司吏從事”則是說明只對蔣定易這一個人負責。

    他點了點,這個職位很適合他,並不需要做任何事,也確保了自身往來無礙,不受其他人制束。

    他略略一思,從案上提起筆來,須臾寫就了一封回書,關照李青禾將此送至其人府上。

    待李青禾下去後,他靜坐了一會兒,便察看了一下自身神元。

    這半個月來,他所積蓄的神元已是能夠觀讀三枚章印,這其中有一枚是他純靠自身積蓄的,而剩下的都是金環所提供的。

    他思忖了一下,這麼看來,大約再有個二三十天,自己差不多就可以開始觀讀真胎之印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9 09:33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七十七章 都堂格局

    次日,張御換上了師教袍服,帶上夏劍,步出學宮,就乘坐馬車往東而行。

    都護府多數有身份的都堂官吏都是喜歡居住在城東,這裡占地較為廣大,地勢也是較高,山水俱備,林木森森,環境幽靜。

    張御也是頭回到此,一路過來,他看到幾乎所有居住在此的人都有自己的私宅和林苑,或藏于深林之內,或立于高丘之上,或位於溪水之畔。

    只是想居於此間,若無有都堂官吏的身份,那每年都需要付出一筆數目極大的金元,所以除了官吏,能住在這裡的,就是一些鉅賈大賈了。

    車行半個夏時左右,就停留在了一座大宅之前。

    早有守門人等在這裡,見馬車到來,立刻下來問禮,將拜貼接去,等了沒有多久,便見大門開啟,一群人自裡迎了出來。

    張御看過去,見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戴著襆頭,身著圓領赤袍,貌相成熟的男子,這應該就是蔣定易了。

    他打量了一下,此人約莫四旬往上的年紀,舒眉朗目,溫潤爾雅,而其身後還跟著一大群人,看去多數都是兩目有神,筋骨強健之輩。

    蔣定易見到張御站在那裡,袖袍飄擺,若攜仙風,神情也是微露驚歎,但又很快收斂,上來合手一揖,笑道:“張君,久慕風采,今日一睹,果然不愧是世外仙修,玄府天人。”

    張御還有一禮,道:“從事過譽了。”

    蔣定易一聽他用這個稱呼,就知事已妥當,心裡很是高興。

    他雖身居高位,可不是一刻板嚴肅之人,反而很是風趣,與他見禮後,就笑道:“張參治,今日本是我與你論私誼,本不該有這許多人,只是利劍懸頂,此也是無奈之舉,”他指了指自己腦袋,道:“這大好頭顱還是留在這處我最放心吶。”

    張御倒是能夠理解,仍誰知道有人要刺殺自己,恐怕也是睡不安枕,多些人在旁,不管有用沒用,至少看著也是心安。

    在外稍稍談論幾句後,蔣定易便請他進入宅院中。

    這是一處天夏風格的私園,建於一處占地頗大的活水池上,一座座精美別致的水廊在此回環相繞,高低分佈,稱得上是處處皆景。

    水池之中有嶼陸香洲,飛虹廊屋,並以歇亭點綴,可見其中還有不少雲鬟纖腰的捧扇女子往來嬉遊,還有吹簫撫琴,引得水榭裡的幾頭仙鶴翩然起舞。

    蔣定易帶將他請到了一座位於香洲的三層樓的水院之上,而那些跟隨他出入的隨從大多都被留在了外面,只有一個二十歲左右的持劍年輕人跟了上來。

    張御能看得出來,這個年輕人應該修煉過一些吐納術。

    這不奇怪,過往舊修傳下過不少用於健體強身的吐納之法,只是這些人不得真傳,也只能強健身軀,或比常人強上許多,可並無法步入修煉門徑。

    兩人在水院最高處的望臺上坐定下來,這裡憑欄而望,微風徐來,下方荷花開遍,紅綠交織,藕葉浮波,偶有鶴鳥躍空飛過,可謂景物怡人,風光正好。

    蔣定易與他交談了幾句,就略帶歉然道:“張君,我雖是從事,可按衙署規矩,也只能給你一個參治之職,以張君的本事,確實有些委屈你了。”

    張御道:“從事言重,禦是一修行之人,此事過後,還是要回轉玄府的。”

    兩人才說了沒幾句,有一個役從從下方上來,和那個年輕護衛低語一聲,後者便向著兩人走了過來,對著蔣定易一拱手,道:“從事……”

    蔣定易不悅道:“我不是交代過,我與張君說話,不要過來打擾麼?”

    那年輕護衛忙道:“是秦師回來了……”

    蔣定易語氣平淡道:“我的話不希望再說第二遍。”

    雖然他沒有動怒,可卻自有一股威儀,那年輕護衛不敢再說,低頭道:“是。”一抱拳,便緩緩退了下去。

    蔣定易回過身來,對著張御道:“張君莫怪,我身邊如今就靠這位好友推薦的秦劍師護持,那個小展就是他的徒弟,秦劍師這人劍術是不錯,就是性情有些倨傲,且有矜驕之氣,我雖不怎麼喜歡他,可仍是要用他的。”

    張御此刻能感覺到,下方有一個如同烈火一樣的灼熱氣息,應該就是那個秦劍師了,其人雖不是修煉者,但從氣息上看,也差不多達到常人可以達到的極限了。

    似那些只學了幾個章印的玄修,正面搏殺,還真不一定是這個人對手。要是再有一把神兵利器的在手,那更可發揮數倍于己的戰力。

    有這樣的人在,一般也就無需懼怕他人刺殺了,可是若有異神和超常力量插手的話,那就超出其人所能應付的極限了。

    兩人在此邊是欣賞美景,邊是品茶交流,話題從山水風物到民間習俗都有涉及,也是相談甚歡,蔣定易這時話鋒一轉,道:“張君,不知你對都護府的而今格局可是瞭解麼?”

    張御點頭道:“略微知曉一些。”

    蔣定易站了起來,來至玉欄杆旁,負手看著遠方,感歎道:“自從六十年前洪河一戰後,我都護府中的天夏英銳盡喪,而今濁潮將退,人心動盪,都堂中有不少人卻在想著推到烽火,意圖與天夏不復往來,哼,我豈能讓他們如願!”

    他轉過身來,歎道:“可惜了,現在都督府的立場也是搖擺不定,若是當年楊宣大都督能夠堅定一些,也不會是如今局面了。”

    張御思索片刻,也是贊同這個意見。

    當年濁潮到來後,血陽古國從復蘇,諸多上個紀元的古代神明和無數戰士從長眠中醒來。

    面對如潮如海的敵人,建立才四十年的都護府岌岌可危,當時關征大都督當機立斷,親率大軍迎戰。

    這一戰的戰果很大,血陽古國方才復蘇的神眾近乎全滅,可都護府同樣損失慘重,關征大都督本人戰死,精銳軍隊十不存一,後來玄府及神尉軍的主要損失就是來自這一戰。

    可來敵雖然暫時退去,卻仍有一部分勢力存在,並借助安山之中古代祭壇大肆獻祭,再度復蘇神明,同時以血陽古國的名義,召聚內陸諸多蠻族部落異神。

    副都督楊恭此時繼任了大都督位置,在察覺到這個情況後,盡發都護府的天夏六十歲之下成年男子,主動出擊,在付出極大代價後,再次重創血陽古國,但因為濁潮仍在,若不是將源頭制止,對方仍有復蘇可能。

    楊恭準備進兵時,卻發現了一個問題,自己身邊已經沒有多少天夏士卒了。而他本人因為受傷頗重,也無法親自帶隊了。

    在這個情況下,他下令讓自己的兒子楊宣徵兵北上。

    楊宣是夏安混血,其母是安人的一位女酋首,不過他自小深受天夏禮樂薰陶,算得上是一個正統的天夏人。

    他再接到命令後,再次徵發了六萬大軍,其中半數以上是安人戰士,剩下的則是天夏老卒和混血族裔。

    其人在達到洪河隘口時候,楊恭交代過遺言後,就傷重身死,而楊宣在各方見證之下被推舉為大都督,引兵進入安山,接連數戰,將血陽古國位於安山以西的勢力掃蕩一空,古代祭壇也是盡數推翻,取得了輝煌戰果。

    只是血陽古國仍是有殘餘勢力逃入了安山深處,這也是都督府以後所面臨的最大麻煩。

    可轉折就在這裡。

    有不少傳統派認為,楊宣當時若是堅定的站在玄府學宮這一派,那麼集合玄府和都堂的力量,及時把神尉軍壓下去,也就沒有後來那麼多事了。

    可其人什麼都沒有做,僅只是維持了表面上的平衡。

    三年前,楊宣病逝,其子楊玨繼位。

    楊玨儘管年幼,可因為楊氏較得民心,夏人和安人都無意見,而且楊氏五十多年來都不管具體治事,所以諸方也就默認了這個傳繼。

    然而隨著濁潮將退,事情又在開始發生變化。

    要知道,現在都護府的一切都不符合天夏禮制。

    原來的都督府官吏,無論大小,名義上都是本土冊封的,而現在大部分人都是都督府私封,其中還有一半是安人和安人混血。

    更重要的是,認真追究起來,連現在的大都督本身也不合禮法,那麼到時候天夏會承認麼?

    這也是傳統派所面臨的最大難題,除了他們自己,幾乎沒幾個人願意站在他們這一邊。

    蔣定易看著下方經流不息的活水,用一句話評價了如今都護府的局面,道:“如今外面的濁潮雖然即將退去,可是人心中的濁潮,卻仍在那裡!”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9 09:34 PM

本帖最後由 Nooth 於 2019-11-19 09:37 PM 編輯

第一卷 東庭 | 第七十八章 濁影臨近

    都護府如今是大都督、都尉、衛尉統管軍馬,而治權全交由治署處置。

    治署也被稱為都堂,其下共分為六個衙署,分別為司吏、司寇、司民、司工、司貨及司禮。

    這六個衙署下面還有諸多有司,譬如張御之前接觸過的典賓司就歸屬于司禮衙署,這也是天夏傳統派最大的聚集地。

    司吏衙署統管衙署之下各方事務官吏的升遷貶斥及調用,而蔣定易身為司吏從事,距離主事也只有一步,手中權責無疑是極大的。

    張御在與蔣定易會過面後,過了幾日,就去往司吏衙署中任事,而後又風平浪靜的渡過了一周。

    儘管他現在有著參治的頭銜,可主要還是玄府方便他行事才弄來這一身份的,所以他並不會去胡亂出主意。

    蔣定易除了遇到有關禮儀的問題會來請教,沒事也不會來打擾他。

    所以在衙署裡,他通常都是待在自己的事務堂中讀書觀報,順帶寫些文章。

    蔣定易身邊除了他之外,其實還有不少幕僚,負責隨時給他提供建議幫助,不過這些人身上是沒有任何職事的,所以他們對張御是十分羨慕。

    張御則是認為,那個有問題的人,多半就是出現在這些人中。

    這些時日他默默觀察下來,也的確是找到了一兩個可疑的人物。

    不止如此,他甚至還看到一個衙署官吏在暗暗祭拜異神,臧殊說都堂之中有不少人與異神勾結,看來這話看來不假。

    為此他私底下與蔣定易談了幾次話,在爭取了後者的同意後,決定先不打草驚蛇,而是耐心等待下去,準備找個機會將這些人來個一網打盡。

    又是七天過去,時間即將進入了六月中旬,前面易變的天氣漸漸過去,瑞光城又恢復了以往四季如春的狀態。

    期間蔣定易受邀出席一場飲宴,這是他的一些好友祝賀他升任司吏從事,包括郭尚也在其中,這一次張御也是一同去了,席間兩人還說一會兒話。

    不過此回無論來去,都沒有遇到什麼意外。

    張御卻是能感覺,那些刺客恐怕就要到來了,因為隨著時間推移,蔣定易身邊的那些侍從和劍師,原本繃緊的神經已經開始慢慢鬆懈下來了。

    這並非是他們懈怠,畢竟他們只是一群普通人,不可能長時間的保持著較高的警惕狀態,這也是由生理和心理一同決定的。

    他心下懷疑,之前那個消息就是對方故意放出來的,為的就是疲憊蔣定易身邊的這些護衛。

    現在將近二十天過去,他已是積蓄了觀讀六枚章印所需的神元,不過觀讀真胎之印還不夠,因為觀讀此印有失敗的可能,他要儘量再積蓄一些神元。

    而且到時那兩個鬥戰用的章印也可以一起觀讀了,這麼算來,當初估算的兩個月左右的時間當真差不多。

    他把意識轉回,暗道:“再等等,很快了。”

    瑞光城城西邊緣處,闊別一個多月,餘名揚背著一隻包裹,重新回到了家裡。

    推門進來,他發現自己兄長不在,而且後廚的鍋灶也有幾天沒動了。他把灶頭整理了一下,生火燒水,爽快沐浴了一通,再美美睡了一覺,醒來後只覺渾身疲憊已是盡去。

    這時他覺得有些肚餓,走出來後,卻發現灶頭上煮著一鍋熱粥,還有炒好的幾個菜,香噴噴極是誘人,他高聲道:“大兄,你回來了?”

    中年漢子聞聲走了過來,認真看了他幾眼,道:“嗯,回來了,你回家之前,怎麼不先來個書信?”

    餘名揚道:“也是正好有個南下的商隊回返都護府,我就提前幾天跟著他們回來了。”

    中年漢子道:“你那邊還順利麼?那些蠻子沒欺負你吧?”

    餘名揚道:“哪能呢,那個部落的大酋首很重視我們這些教授天夏語言文字的人,給我們的都是最好的食物,雖然不怎麼好吃就是了。”

    中年漢子看了看他狀態,發現精神著實不錯,就是皮膚稍微了黑了點,點頭道:“看來你在那邊很好。”

    餘名揚道:“是的,很好,多虧了先生給我這個機會。”

    他知道,在堅爪語上,其實有幾個同學其實比他更優秀,比如安初兒。只是女子不適合長期待在這種野蠻落後的部落裡,所以他這次算是撿到的機會。

    他忍不住道:“大兄,你知道麼?這次都護府南疆差點發生了戰事,多虧了先生,才沒有打起來。”

    中年漢子有些意外,道:“嗯?怎麼回事?戰事?”

    餘名揚就興奮的將張御帶著他出使的整件事說了一遍,當然這裡面他對有些地方也略略誇大了一些。

    比如發生在半夜那場戰鬥,他沒有親眼看見,就把血羽戰士進犯的那場戰鬥,說成是張御率人主動突襲,一舉殺光了血陽使者,這才逼得堅爪部落的大酋首不得不選擇立場。

    整個過程在他描述之下當真激昂澎湃,聽了讓人有種熱血沸騰之感。

    中年漢子也是動容無比,待聽完之後,不由肅然起敬,道:“你老師是一個好先生,是一個好官。”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隱晦的皺了皺眉,道:“晚上你自己吃吧,我有事出去一趟。”

    餘名揚點了點頭。

    他從來不問自己大兄到底是做什麼的,也不問其去哪裡。在他想來,既然大兄不願說,想來也有苦衷,這也是他們兄弟兩個人的默契。

    中年漢子從家裡走了出來,一直來至街角的一處雜貨鋪中,裡面一個矮小老頭見他走過來,道:“老餘,來的挺早啊。”

    中年漢子不答話,直接走入了裡屋。

    矮小老頭看了看外面,就把擋板蓋上,封了店門,而後進來挪開裡屋的床,拉開地下一個移板,露出了一個向下的通道。

    中年漢子走了進去,彎著腰七拐八繞的走了百來步後,就覺眼前一敞,來到一處石砌的地下建築內。

    這實際上是瑞光城的地下排水區域,與以前的一些地下神廟相通,內部空間很是寬敞高大,所以成為了一些隱秘團夥的聚集區,雖然司寇衙署有時候也會抽調人手過來掃蕩一圈,但每次待的時間並不長。

    中年漢子熟門熟路往一處地方走去,還未到,就聽到有人在裡說話。

    有人道:“蔣定易可能是害怕了,自上任之後,從不回去,直接就宿住在司吏衙署中,衙署位於內城臺地之上,距離都堂和學宮都是不遠,內外都有精銳護衛,我們是不可能在這裡下手的,唯有把行刺地點放在外界的公開場合。”

    又有人道:“可現在蔣定易現在出行,全都是臨行決定,就算我們的內線也不知道他究竟走哪條路,而我們要是沒有辦法事先佈置,那成功的可能不大。

    先前那個聲音道:“不要緊,下月就有……誰在外面?”

    中年漢子穩穩邁步走了進來,他看了看圍在這裡的十來個人,道:“這次我不參加了。”說完,他轉頭就走了出去。

    後面有人喊道:“老餘?”

    可其人呼喊很快被中間一個體格精瘦的年輕人制止了,道:“算了,讓他去吧,這次的事有我們幾個是夠了,那蔣定易身邊,不過就是一個姓秦的劍師,能比過我們手中的神兵麼?”

    他自座上站了起來,環顧全場,拔劍言道:“這世上有太多不平之事,我們所要做的,就是要為世人鳴不平,討公道!”

    “鳴不平,討公道!”

    眾人紛紛拔劍,發出呼喊,而位於他們頭頂之上的天平印記則發出一道淡淡光輝,隨後一股殉道般的氣氛在這裡蔓延開來,每個人眼睛裡都是露出了堅定之色。

    就在一牆之隔,兩個戴著白色面具的人在那裡對話道:“那個老餘,不會壞事吧?”

    “老余是老人了,不會的,我們還用得著他。”

    “那就按計劃行事,有幾個我們的人已是被蔣定易調到一些不重要的職位上去了,他下來肯定還有更大的動作,我們不能讓他再活下去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9 09:35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七十九章 呼吸一真載 人身天地胎

    時日匆匆,二十餘天轉瞬而逝,瑞光城進入了七月份,路邊及花圃裡各色花卉越開越多,用鮮亮濃烈的色彩豐富著整個城市。

    張御站在司吏衙署走廊過道上,目光看著琉璃窗外的瑞光誠,下方那多姿多彩的畫面讓人倍覺心曠神怡,但是就在這樣的景物之下,卻是彌漫著森然殺機。

    他通過玄府的管道瞭解到,這一個月來天平教派什麼動靜都沒有,此與他們以往每隔十數天,就要弄點什麼事的情況截然不同。

    這說明他們即將有什麼大的動作,現在只是在醞釀蟄伏,等到發動起來,一定是前所未有的猛烈。

    過道上不斷有人路過,然而見到的他的時候,都是會停下一禮,然後再繼續行走。

    現在衙署的人都是知道,這位年輕參治極受蔣從事信任看重。

    要知道,現在的司吏衙署的吉主事因為年紀大了,精力不濟,幾乎不怎麼管事了,日常的事務幾乎都是交給蔣從事來處置。

    那說不定什麼時候這位吉主事一退,蔣從事就會順理成章的接任署公了,那麼他所信任的人顯然是非常值得他們討好的。

    議事堂的大門推開,蔣定易略帶幾分疲憊之色從裡出來,在過道上與幾位同僚拱手別過,隨後對著張御歉然道:“張參治,勞你久候了。”

    張御道:“無妨。”

    兩人一起回到了事務堂裡,待坐定後,蔣定易把手中一個冊簿往桌案上一扔,吐出一口氣,道:“朝明城現在幾乎是鐵板一塊,要調幾個人真是千難萬難,各種推三阻四。”

    張御一聽這名字,就知道蔣定易這回是接到了一個麻煩事了。

    這個城市這是位於都護府西南方的燕喙灣,是因為貿易往來興盛起來的城市之一,也是整個都護府除瑞光城外最大的城鎮,早期聚集的居民大多是最早一批歸化都護府的土著。

    因為大部分下層事務官吏都是由當地人擔任,所以長久以來,都護府的律法很難管束到下邊,這個問題也一直解決不了。

    在衙署裡這麼長日子,他對此間情況也不再是一無所知,看來蔣定易近來的頻頻動作著實觸動了不少人的利益,所以底下人乾脆把這個難題給推了上來。

    他沒有對此沒有發表任何意見,衙署裡的具體事宜,他是不會去多做過問的。

    蔣定易發洩了一會兒鬱氣後,很快就收斂了情緒,恢復到了原來的模樣,他抬頭看向張御,道:“已是定下來了,主事身體不好,所以七月十日那一天,我需代替主事到城中給民眾宣講治吏吏則,並收取各方檢書揭貼,那時我是必然要出行的。”

    張御也是看向他,道:“是時候了。”

    蔣定易點頭道:“我明白了。”他站了起來,正容合手一揖,“那麼,一切就拜託張參治了。”

    張御抬手還有一禮。他目光一轉,看向台案上的曆書。

    還有五天!

    瑞光城地下的某個破敗神廟之中,矗立著一座用石塊簡易堆砌起來的祭壇,表面用不知什麼動物的鮮血畫了一個簡陋的天平,上方還擺著一具用厚布包裹的人形物體。

    兩個戴著白色的面具在那裡竊竊私語著。

    其中身形稍高一點人的道:“有必要這麼做麼?

    另一個人道:“我們調查過了,蔣定易身邊跟著的那個張參治,應該是玄府的人,有一名玄修保護,只靠底下那些人可不太穩妥。”

    他看向前方祭壇,“不過我想天平之神一定喜歡他那充沛的生命力的。”

    個子稍高的人有些猶豫,“可是,可是,要是不成功……”

    天平之神很受信眾的喜愛,甚至也不需要你是信徒,只要你舉行比較正確的儀式,就能把他召喚出來。

    而且召喚他的祭品也不需要舉行儀式的人來提供,他自己會去拿。

    可是有一點,要是事情未能成功,那麼召喚他的人就會視損失而付出相應的代價。

    所以他還是有點不放心。

    “你在質疑一位神明?”另一個人發出一聲嗤笑,“那可不是一般的神明,而是血陽古國的古老神明啊,是在經歷了六十年前的大戰後還能繼續維持的存在!”

    個子稍高的人還是有些不放心,道:“要是神明親自降臨,我是不會擔心的,可是這次……”

    另一個人打斷他道:“沒有什麼好擔心的!那個張參治加入了玄府還不足半年,一位神明的化身足夠對付他了。”他不想再囉嗦,“我們準備開始吧!”

    他拿出一本厚厚的樹皮書,然後放在一個石墩上打開,露出了一排排血紅的,似會跳動的字元。

    個子稍高的人略顯緊張道:“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另一人信心十足道:“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了,而且這次我找了個合適的人給我又準確翻譯了一遍,使我能深入領悟神的旨意,我想比前兩次應該更順利。”

    他一點也沒說錯,隨著他一陣晦澀的語言從他嘴裡冒出來,以往要嘗試幾個夏時甚至半天時間的儀式這次很快就有了反應。

    先是一陣陣心臟跳動的聲音在周圍響起,而後那個天平印記仿佛活了過來,原本畫的有些傾斜的圖案漸漸擺正,而後在那祭壇上方,一隻手伸了出來,將圍裹自己的厚布掀開,然後一個身體強壯,光著腦袋的男子從上面坐了起來。目光之中閃過一絲藍芒,忽又收斂。

    兩個戴著面具的人馬上都是跪了下來,不敢抬頭去看,顫聲道:“偉大的天平之神,讚美你。”

    那個男子站了起來,俯視著兩個人,就像看著兩隻蟲子,用像是極為宏大,像是從雲端高處傳下來的聲音道:“說吧,卑微的生靈,你們準備在天平的另一端擺上什麼?”

    張御與蔣定易談過話後,就從司寇衙署出來,回到了自己位於學宮的居處,妙丹君一下從高籃上跳下來,尾巴高高豎起,仰頭沖著他喵喵直叫。

    這一個月他也不是一直待在衙署,每隔三五天回來一次,不過這麼長時日子下來,然而這只小豹貓卻沒見怎麼長大。

    他認為這是服用了丹丸的緣故和生活在學宮裡的緣故。

    靈性生物獲得食物的途徑如果比較穩定,而身處的環境裡又沒有太大威脅的話,那麼成長期會相對較長,這對其未來是有利的。

    稍稍逗弄了一會兒妙丹君後,他就回到了自己的書房內,並在榻上盤膝坐定。

    再過幾天或許就會與那些天平教徒交手了,不管對手強弱如何,他都必須盡可能做好萬全準備。

    如今他已是積蓄了觀讀十枚章印的神元,當就可以正式開始觀讀“真胎”之印了。

    他服下幾枚元元丹,打坐調息了一個多夏時,把身心調整到最好狀態,便於心下一喚,將大道玄章喚了出來,隨後便看向了那處於最外圈的六枚小章印上。

    此時他不再遲疑,逐一開始觀讀此六印。

    隨著神元被逐漸抽離,那六枚章印也是一個個亮了起來,而每觀讀完一個,他便感覺自己就掌握了一個能為。

    譬如口印之上的那枚小印被觀讀後,身體便自發掌握了一種呼氣之能,這可以將呼吸及血液中的各種沉濁,包括各種侵害自身的外毒給排擠出去。

    鼻印則與口印相輔相成,可以吸提清氣,使之遍佈全身,每過一遍,身體就如洗練一遍,更加輕盈一分。

    而餘下各印也皆是如此,即可單獨分開運使,又能彼此配合相用。

    他能感覺到,修煉此印的人,哪怕最後沒能觀讀成功“真胎”之印,只是有了這些個小印提供的能為,也一樣可獲得不少好處。

    不過對尋常人而言,神元珍貴無比,每一分都是用來找尋玄機的階台,哪裡會捨得去走這許多冤路?

    就算這些小印帶來的能為再強,本事再高,只要找不到玄機,那就無法打破身體局限,也就與大道無緣了。

    在整個觀讀的過程中,他還發現,不但自身神元在不斷付出,連心光也是在持續消耗之中,這無疑說明,此間會帶動心力,讓自身往神異方向邁進。

    儘管這不能幫助他打破身體極限,可顯而易見,即便未能往縱向拔高,卻是橫向拓寬了他的基礎。

    此時隨著六枚章印之上光芒先後亮起,可以看見,彼此之間環成一體,隨後又齊齊一虛,像是隱沒了下去,而在那身印的最外沿,卻是顯現出一個陽刻朱文的章印來。

    張御明白,這便是那真正的“真胎之印”了,此時他還有剩下足夠觀讀四枚章印的神元,於是稍稍吸了口氣,便把意念投注其上。

    霎時間,他便就覺得心神微微一震,有諸多道理隨之湧入了腦海之中。

    然而那些道理實在是太多了,通常足夠觀讀一枚章印的神元很快耗盡,卻也不見停下。

    此時他有一種感覺,若是現下中斷,那麼之前所接受的東西都會忘卻,還需從頭來過,甚至下回可能更難。而目前神元仍是充足,所以他毫不動搖的繼續下去、

    很快,又是足夠觀讀一枚章印的神元耗去,他依舊未停,仍是堅定觀讀著。

    就在接連耗去足以觀讀三枚章印的神元後,那章印上的光芒仿佛積蓄到了極限,終於凝定下來,而後放出了一道如烈日般的光芒來,並將他籠罩了進去。

    光華在持續了一會兒,終於收斂回去,只有一個寫刻著“真胎”兩字篆文的章印懸浮在大道之章上。

    張御睜開眼目,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軀之內凝聚有一氣胎,一股氣機由口鼻呼吸出入,與天地溝通往來,

    他不由感歎了一句,“呼吸出入一真載,人身化作天地胎,顛倒陰陽會死生,動靜機變此中來!”

    此印一成,便不是用平日積蓄,只要鬥戰時呼吸氣機跟得上,懂得合理運用配合,那麼就不會輕易消耗身體本元,反會源源不斷為他提供助力。

    當然,遇到生死危機的劇烈戰鬥,那肯定是顧不了這麼多的,該用的時候還是要用,唯有先活下來,才能有資格去講其他。

    這時還剩下觀讀一個章印的神元,他也沒打算留著,準備一氣用盡。

    而剩下兩個章印,分別為身印上的“堅剛”,以及意印上的“蟬動”。

    “堅剛之印”能在一瞬間加強身體的守禦能力,“蟬動之印”則是在危險到來後,哪怕自己未曾反應過來,身體就會先一步自行避開。

    觀讀哪一個才對自己更有利呢?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9 10:48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八十章 聞祈宣講

    都護府的六大衙署,每年都會有兩次公開的宣講。

    這主要是給底下民眾講解衙署在做事遇到的各種問題,以及有些時候為什麼要這麼做,理由是什麼,解決的辦法有哪些,同時收取各個地方城鎮遞交上來的檢揭貼,以此溝通上下,緩和矛盾。

    而每一回,基本都是由主事、從事這等衙署長吏出面。

    七月初十這天,則是司吏衙署宣講之日,因為吉主事老邁,精力不濟,所以由從事蔣定易代為前往。

    在宣講前三日,司吏衙署已是先行溝通了司寇衙署,請其將衙署隊伍所要經過的道路搜查清理一遍,以確保安全。

    不過明白真實情況的人都知道,司寇衙署也就是能對付一下普通人,面對那些真正的刺客,這樣舉動也就是表面上好看一些,有個心理上的安慰罷了。

    幾天時間一晃而過,很快到了初十這日。

    方至日出時分,這次要出行的車馬隊伍已是在衙署前準備妥當,微涼的爽風吹動著儀仗上的旗幟,所有人默默站立著,偶爾傳出衣甲碰撞的聲響,此時暖金色的晨光才方冒出,站在臺地上看去,整個城市還未蘇醒,空曠的淺灰色天穹正散發著一種獨特的靜謐。

    初刻過後,蔣定易帶著役從和貼身護衛從衙署裡走了出來,他和幾個護衛隊長打了聲招呼,又對站在那裡的張御鄭重拱了下手,而後就乘上了一輛加固過的大廂馬車。

    隨著車廂附近有人發出一聲呼喊,幾聲短促的銅號傳出,整個隊伍便儀仗高舉,開始隆隆向前邁進。

    這次他們需從內城臺地出發,穿過整個城市,然而去到城外靠近港口的聞祈廣場,由於路程較長,隊伍也不是直線行進,所以達到那裡時,說不定要臨近隅中了。

    張御見隊伍啟程,也是翻身騎上了一匹高大黑馬,一手拿動韁繩,一手持著夏劍,緩緩前行。與此同時,他心湖則是擴散出去,隨時留意著周圍的動靜。

    他這次沒有穿參治袍服,而是換了一身玄府道袍,外罩斗篷,臉容掩蓋在了遮帽的陰影之中,雙手戴著朱色手套。

    最近真胎之印修成之後,他能感覺到,自己哪怕沒有引動心光,皮膚上也被一層瑩瑩玉色所包裹,這是身軀步入神異的表徵之一。

    只是這委實太過令人矚目,所以必須要設法遮掩,而唯有在修為逐漸加深時,才能自行收斂下去。

    車馬隊伍裡有一隊六十人的都護府護衛,一隊三十人的衙署侍從,還有十名司寇,正好是一百人。

    這裡面真正的精銳是都護府護衛,人人都是經受過嚴格訓練的,而且個個身著鐵甲,武械齊全,還有兩輛四馬拖拽的武備車隨行。

    而司寇衙署的人,只是負責到時維持秩序,可以忽略不計。

    那名喚作秦午的劍師也是帶著自己的十來個徒弟走在隊伍之中,他們此時都是換上了衙署侍從的衣物和皮盔,外表看起來和一般的護衛沒什麼區別。

    秦午的精神繃的很緊,他是經驗豐富之人,知道這次出行因為早就定下了時間,極可能會對上一群準備充分的刺客。

    他之前還強烈建議蔣定易更換日期,或者找人代替前往,但這種都堂定下的規策並不是能隨意更改的,所以被蔣定易果斷否決了。

    於是他又提議蔣定易找尋替身,可同樣不被採納。

    他在意識到可能要打一場硬戰後,也就只能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做好一切了。

    他把每個弟子都安排在了各個方向的關鍵位置上,而自己則在蔣定易的車馬附近,這樣敵人無論從哪個角度攻來,他能都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他這時看了騎在馬上的張御一眼,就又移開目光。

    蔣定易告訴過他,張御是一位玄修,既是來保護自己的,也是自己的朋友,對其人必須尊重。

    秦午心下也承認,玄修很厲害,擁有很多常人不具備的手段,可他給人做護衛做了一輩子,也自有傲氣,認為這種事情自己顯然能做得更好。

    所以他並不來找張御主動商量什麼,安排一切佈置的時候,就當他不存在。

    張御也沒有在意這點事,他在這裡是為了應付具備超凡力量的對手,至於一般的衛護事宜,則是那些護衛和這些劍士應盡的職責,他是不會去貿然插手的。

    而應付尋常人的手段他無論知道不知道都是一樣,兩個人之間並不需要有什麼交集。

    同一時刻,在臨近聞祈廣場的地下,一條狹長的石砌通道內,三十多名天平教徒的教眾正沉默啃著幹硬的饅頭,喝著澀口的水,並使勁一口口咽下去,通道裡一時滿是用力的咀嚼聲。

    他們頭髮蓬鬆,衣著很是很破爛,腳下踩的是草鞋,渾身上下最能拿得出的反而是手中的武器。

    他們是天平教派的最底層,做刺殺沒有任何的錢拿,只能每天領到一些乾糧和水,維持最基本的生活。

    他們並不是瑞光城的居民,而是自外流落到此的。

    近些年來,都護府北方的許多鎮子都是遭受了莫名的自然災害,不少鎮子因此撤銷。

    雖然都護府會把試圖鎮民安排轉移到別的地方去,可也有不少人並沒有得到妥善安排,在這其中,還有一些在自己也不知情的情況下莫名奇妙沒了戶籍的人。

    還有一些人,則是早年自發出來的墾荒民眾,氣候的變化,使得田地逐漸荒蕪,他們不得不逃難到瑞光謀求生計。

    在吃完東西後,所有人開始擦拭自己的武器,大多人手中是一把長劍,還有一些匕首和短斧。

    “老陳,出來前給女兒上過香了麼?”一個長著八字眉的男人打破了沉悶。

    被叫作老陳的人是個滿面風霜,五十歲左右的男子,他用平靜的聲音道:“上過了,過了今天我可能就去陪她了。”

    八字眉男人湊了過來,小聲道:“聽說只要獻出足夠的祭品,天平之神就能讓人復活,老陳,你有想過讓你女兒復活麼?”

    老陳手中的動作一頓,然後道:“不想。”

    八字眉男人疑惑不解,道:“為什麼?”

    老陳沉聲道:“活過來?再讓我閨女挨餓受凍麼?”他擦劍的動作忽然加快了一些了,“我寧願不要。”

    八字眉的男人也沉默下來,他罵了一句什麼,也是開始狠狠擦著手中的劍。

    旦港附近某一處高樓上,兩個戴著白色面具人躲在某一處隔間內,正用千里鏡窺望著遠處。

    “都安排好了麼?”

    “放心,三批人手,都是神的信眾,他們的鮮血和生命,相信足以讓天平之神感到愉悅了。”

    對天平之神來說,信徒就是他的羔羊,他不會去主動賜予他們什麼,平日就像放羊一樣放出去,若就這麼死了,信眾力量就會成為他的一部分,所以死的越多越好。

    這樣看來,信奉天平的人似乎一點好處也沒有,反而要付出極多,似乎沒有必要去信。

    可實際上,在茫茫塵世中,弱者所能依靠的東西實在太少了,天平之神終歸是個神,這個身份至少讓他的信眾還有點心靈上的慰藉,還有勇氣去站起來反抗。

    司吏衙署的車隊此時已是下了臺地,正沿著大道而行,而在道路前方,一個人穿著布衣的年輕人迎面跑來,其人還未近前,就被那些警惕的司寇攔下,在檢驗過身份後,才放了他過來。

    年輕人一直來到秦午身前,擦了側臉頰上的汗,微帶幾分氣喘,抱拳道:“師父。”

    秦午拋過去一隻水袋,用低沉而帶有磁性的聲音說道:“前面怎麼樣?有什麼問題麼?”他信不過那些司寇衙署的人,所以叫自己的徒弟先去前面探路。

    年輕人擰開水袋,喝了一口,抹了把嘴,道:“弟子都看過了,一路上的房屋和廣場那裡,都沒有什麼問題,要說有刺客,要麼是從天而降,要麼就是從地底鑽出來的。”

    秦午哼了一聲,道:“或許還真被你說著了。”

    年輕人一怔,“啊?”

    秦午一把將他手裡的水袋拿回來,轉著下巴往後示意了一下,道:“到後面看著去,眼睛放亮些。”

    “是,師父!”

    年輕人擠到了後面,忽然眼前一亮,來到一個女扮男裝的清麗少女身前,道:“小靈,你怎麼來了?”

    那少女白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年輕人見她不理自己,眼珠一轉,用手掩口,壓低聲音道:“唉,小靈,你知道麼?我聽說,我們這次出行的隊伍裡有一個玄府的玄修。”

    “玄修?是哪個?”少女果然被他勾起了興趣,道:“在哪裡?”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9 10:49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八十一章 白日刺殺

    年輕人其實也知道那位玄修到底是哪個,秦午也沒和他說個,只是之前偶爾聽秦午和自己一位師兄聊天時說到幾句罷了。

    好在他很機靈,目光一顧,很快看到了騎在馬上的張御,眼中不由亮了亮。

    實際上能騎馬隨行的,就是那些衙署的隨從官吏和助役了。而張御身著斗篷,整個人看不見面目,可身姿挺拔,手中還提著劍,很符合他心中高人的形象,於是他伸手一指,道:“看,那個不就是……”

    少女看過去,也是發現這位有些與眾不同,可她雖然好奇,可看了一眼後,目光就馬上收回來。

    她知道像自己師父秦午這類人,對別人的目光十分敏感,更被說玄修了。就是現在還看不出這位玄修和普通人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身為一名年紀不大的劍士,她十分嚮往那些傳說中的修煉者,只是考不入泰陽學宮,也就進不了玄府。

    她倒是隱隱希望這回路上有刺客出現了,這樣她不但能一展伸手,也能看到傳說中玄修的種種神異表現了。

    張御雖然坐在馬上,可對於周圍的所有的情況都是了若指掌,對於方才那個兩個少年男女的對話,他聽得清清楚楚。

    不過尋常人對玄修有好奇心很正常,若是給了回應,反而會多出麻煩,所以沒有必要去理會。

    至於他的身份,相信那些刺客早就設法搞明白了,所以今天這些刺客要麼不來,要來定是會準備一些針對玄修的手段的。

    隨著車馬前行,天光也是愈發明亮,城市的街道上有陣陣濃烈的花香飄來,道路兩旁越來越多的人走出來,看著舉著儀仗的車馬隊伍。

    好在瑞光民眾早已習慣了宣講,所以也就是看個熱鬧,議論一下今天出行的是哪位長吏,又有什麼背景來歷,並無沒什麼過分的舉動和喧鬧。

    倒是那些走在隊伍裡的年輕劍士微微有些不適應。他們平日一般都是隱藏在背後,現在被眾人圍觀指點,難免有些僵硬和不自然,只能目不斜視往前走。

    張御能感覺到,圍觀者中夾雜著一兩道不懷好意且又陰冷的目光,在諸多尋常人眾中顯得尤為突出,這極可能是刺客派出察看的人手。

    不過為了避免驚動此輩,他沒有轉目去看。

    秦午倒是警惕看著四周,目光時不時從那些可疑的人面上掃過。

    在車隊差不多行有一半個夏時後,城門已是前方在望,看著再轉過一個街道,就可出城。到時再沿著直道走一段路,就能到達聞祈廣場了。

    而行來這一路之上,並沒有遇著什麼異常狀況。

    秦午心中已是在轉念,刺客的刺殺會不會放在回程路上?

    這也是有可能的。因為宣講要持續大半天,長時間的守禦,護衛的體力和精神都會有所消耗,而回去的時候,也更容易放鬆懈怠。

    可他這回的判斷顯然有些偏差,就在車馬過去最後一個十字街口便可出城的時候,他銳利的眼睛裡捕捉一絲金屬反光,立時意識到有問題,立刻出聲示警道:“小心前面!”

    隨著短促的銅號聲,整個隊伍馬上停了下來,並有人從隊伍中出來,試圖去往前方搜查。

    似乎是看到他們已然有所察覺,自對面屋脊上倉促站起來十幾個人,個個都是拉開手中弓箭,嗖嗖向下射擊。

    前方探路的人立刻鑽入民居躲避,而隊伍裡的護衛則齊齊舉起盾牌遮擋,因為距離相隔較遠,弓箭落下來時,大多不那麼有力了。

    而道路兩旁的民居中,也有幾把弩弓悄悄伸出,試圖向著隊伍之中射擊,他們的主要目的不是傷人,而是為了引發混亂。

    可就在這時候,護衛隊裡亦有幾個弓箭手站了出來還擊,每一個人的動作看上去都是不慌不忙,且俱是箭出必中。

    只幾個眨眼工夫,就將那些弩手一個個射死。隨後兩隊人分別闖入民居之中,搜查裡面是否還有剩下的刺客。

    隨即這些弓箭手則又轉向正面,在盾牌的掩護下向對面還以顏色。

    相比之下,屋脊上那些弓箭手儘管人數多,但顯然與之相差極大,立刻被壓制的紛紛壓低身軀,可這樣並沒有任何用處,護衛弓箭手馬上該為拋射,並一一點名,將這些刺客逐一釘在了屋脊上。

    而在前方看不見轉角處,一個個地下蓋板掀開,然後一隊隊人走了出來,其等手中居然端著一把把火銃。

    帶隊的是一個精瘦年輕人,他喝道:“速戰速決,火銃一響,司寇衙門和各家護衛肯定會聽見,用不了多少時候就會趕過來相援。”

    他帶著隊伍動作極快的沖出街道,來至前方,安排人利索的排成一排,隨後將銃口抬起,然而還未等他們扣動扳機,盾牌手後面站出來一排火銃手,並且先一步開槍了。

    轟!轟!轟!

    如此近距離的射擊下,那些刺客立刻被轟的肢體破爛,血肉橫飛。

    那個精瘦年輕人驚怒交加,他趁著火銃手還在換槍子的時候,拔出兩把佩劍,親自帶著剩下的十幾個人沖了上來。

    那些火銃手見狀不好,只能先一步退避,車馬前方盾牌再次豎起,掩護他們往後撤去。

    可其中一個火銃手似乎因為緊張,一直退到了馬車附近也未停下。

    本來抱劍站在那裡的秦午卻是一睜目,忽然拔劍,刷的一下斬下了他的頭顱,而後又一腳將之踢開。

    兩旁護衛不明所以,都是轉過劍矛對準了他。

    秦午冷聲道:“這是個叛徒,他身上有藥包。”

    一個護衛隊長看了他一眼,上去搜查了一下。果然,從那個火銃手的衣物裡搜出一個鬆散的藥包,很明顯是一種致人麻痹的藥粉,要是在人群裡散開,所有人不說失去戰鬥力,那一定是混亂成一團。

    護衛隊長抬起頭,看著秦午的目光露出了幾許佩服,道:“好眼力!”

    秦午抱劍不言。

    而他手下那些劍士徒弟則是一個個挺胸抬頭,與有榮焉。

    那個帶隊衝鋒的年輕人見狀暗罵一聲,這次一個最好的機會錯過了,但是這個時候要是退下去,一定會被那些弓箭手和火銃手射死,此時也唯有硬著頭皮向前沖了。

    於是他大叫一聲,帶著剩下的七八個人,稀稀落落的沖向那守衛森嚴的護衛隊。

    廣場附近的地下,窸窸窣窣的碎屑從頂上落了下來,八字眉的男人抱著劍,看著上面道:“已經開始了。”

    所有人都在朝著上方看去,耳朵也留神傾聽著上方的動靜。

    按照事先的安排,他們是第二批出擊的人,等到外面的人把護衛吸引開一些,他們再沖出去,做為那最後,也是最鋒利的那一擊。

    此時一個發須皆白,身體壯實的老者站了起來,他聽了聽,沉喝道:“差不多了,服藥!”

    這句話一出,所有人都是從身上摸出一個琉璃小瓶,擰開封蓋後,就把裡面的藥液倒過來灌入了口中。

    這是刺激精力的藥物,哪怕一個羸弱的人服下後,都能在短時間內爆發出遠超普通人的力量和速度。

    因為這其中加入了某種靈性生物的腺體,並受過神明的祝福,所以還有極小概率發生無法預測的異變。

    老者服下藥物,眼睛頓時變成了赤紅色,身上也有淡薄的氣霧飄起,他道:“蔣定易身最厲害的就是那個姓秦的,還有他的幾個徒弟,你們碰上了他們自己注意小心。”

    說完後,他拿住一塊布,將頭臉包了起來,當然,更多人對此毫不在意,因為他們早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了,今日來此,只為了發洩心中那一股不平之氣。

    眾人沿著長長的通道往前行走,在到了盡頭後,一排臺階出現在那裡,老者第一個上去,用力擠上方的泥土遮擋,來到了地面上,出現在他面前是一個寬大房屋的內宅。

    那老者晃了晃身軀,抖開身上的泥土,待所有人出來,他便一腳上去,轟隆一聲,頓將前方整面早已動過手腳的牆體踢倒。

    他拔劍高舉,喊一聲:“鳴不平,討公道!”便帶頭沖了出去,後面所有人也是齊齊拔劍,高呼著同樣的口號,從陰暗的屋子裡殺出,向著那個光亮到有些刺眼的地方沖去!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9 10:49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八十二章 天平之神

    地面之上,那個精瘦年輕人跪在地上,抓著那戳進自己胸口的長矛,此刻隨著他衝殺的人已是一個不剩,全都被殺死在車隊陣前了。

    對面的護衛把矛頭一旋一轉,拔了出去。年輕人頓覺胸前一空,無力向前倒下。

    這時他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一邊吐著血,一邊口齒不清的說道:“鳴……不平……討……討……公道……”

    粉碎淩亂的腳步聲響起,還伴隨一陣陣呼喊聲,那些三十余名刺客劍手已是在那蒙面老者的帶領下沖向了護衛隊。

    他們還未到來之前,護衛隊已經是先一步察覺到了,弓箭手先對他們來了一輪招呼。

    弓箭不斷落下,可是這些人卻只是用手中的武器揮動,就將箭支紛紛隔開,偶爾被射中手腳,卻似沒有感覺一般,腳步連半分緩頓也沒有。其中有一人直接將一塊連帶著血肉的箭矢一同拔下,其卻仿若不覺,仍是狂呼大叫的奔跑著。

    車隊護衛意識到這回過來的不是單純的普通人,卻也沒有慌張,隨著一聲短促的銅哨傳出,沉重的鐵靴聲響起,兩旁持盾的鐵甲長矛手穩穩迎了上來。

    有幾個使著刀劍的刺客衝殺到近處,長矛手當即列陣前刺,七八名刺客頓被戳中,發出痛苦的哀嚎,後面人的腳步也是受阻了片刻,就這麼一瞬間,有一把把火銃從間隙中伸出來,並齊齊放了一輪。

    那些刺客就算服了藥,也一樣是血肉之軀,就算能勉強承受住弓箭,但卻擋不住火銃,隨著轟鳴聲響起,立刻倒下了一大片。

    只是一個照面,總共就三十余人的刺客,其中近半數還沒發揮出任何作用,就失去了戰鬥力。

    值得一提的是,從刺殺行動開始到現在,護衛中不說沒人死亡,連受傷的都沒有一個。

    裝備齊整的精銳與烏合之眾間的差距,很明顯的展現了出來。

    那個蒙面老者在出來之後,就把腳步放慢了幾分,落在了後面,見到火銃手打過一輪後,手中武器便發出一道光亮,身影一疾,一劍下去,幾個刺來的矛頭頓被削掉,隨後斜身一躍,撞入陣中。

    那些身著鐵甲的護衛居然他強勁的力量頂得滾了一地,陣列頓時出現了一口子,他落地後打一個滾,卸去力量,隨後腳下不停,直接往馬車那裡沖來,有兵器過來阻擋,直接一劍削斷。

    餘下的那些刺客見狀,也是循著破口沖入進來,而後方屋脊上,最後剩下的兩名弓箭手又開始往這裡射箭,好似一點都不怕射到自己人。

    不過這些護衛們面對這樣的情況,卻一點慌亂都沒有,主動向兩側分開,露出後方站著的幾名火銃手,這些人壓低銃口,齊齊對著蒙面老者放了一銃。

    蒙面老者本來還想躲避,可是兩旁的護衛很有經驗,根本不來攻擊他,而是放平長矛刀劍,頂住他躲避的空間。

    這樣一來,他只能試圖用劍格擋,然而火銃的力量何其之大,連未曾修成心光的玄修也不敢硬接,遑論他這等血肉之軀?

    轟響聲傳出後,他先是半截手臂和長劍一起飛出去,再是兩腿和小腹被打的稀爛,跌倒地上後,被幾根長矛來回戳刺,很快沒了動靜。

    可這個時候,另一邊卻是出現了異變。

    或許是看到了同伴大量身死受到了刺激,其中一個人在藥力和精神雙重作用下當場發生了激化,上身猛然膨脹起來,下身卻是有任何變動,變成了一個有兩人高下的畸形巨人。

    不過他並沒失去理智,在察覺自己身軀上的變化後,就抱住頭臉,向著前方齊整護衛隊伍奔踏過來。

    其人每踩一步都是地面震動,躲閃不及的護衛都是他撞得拋飛出去,而無論刀劍長矛,落在其身上都是一條白刃,甚至有一名火銃手對其放了一槍,但效果寥寥,只是讓其身上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血洞。

    秦午在後方一看不對,對著身邊一名年輕徒弟喝道:“小展,護住從事。”他從劍鞘中拔出劍,在眾多徒弟緊張擔憂的目光下迎上前去。

    他的腳下很輕盈,腳步邁動時也在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幾步之後,胸膛裡氣息就變得灼熱起來。

    那個異變之人此刻悶頭沖了過來,他的眼睛裡現在只剩下了那輛巨大的馬車,眼看就要靠近的時候,卻發現視線裡忽然多出了一個人,他像是嫌棄一隻蟲子一樣,伸手就是一拍。

    秦午看著那大手過來,卻是輕巧的一跳,向旁避開,同時手中長劍斜著一拍,砸在了其人那比例不對稱的腳脖上。

    就是這麼輕輕一拍,這個異化之人卻忽然感覺自己的重心一偏,而後就失去了平衡,向旁處噔噔歪斜了出去,於是他使勁的想讓自己身體穩下來。

    秦午如影隨形的跟了上來,身形就像一隻輕盈的燕子,面對著那臃腫巨大的身軀,他用劍在其腰上又發力點了一下。

    而就是這麼不起眼的一點,仿佛壓垮那巨大身軀的最後一根稻草,那異化之人再也立身不住,轟隆倒地,只是他猶自不肯放棄,晃了晃腦袋,兩隻手撐著地面,在試圖站起來,

    秦午這時一個縱躍,跳上了這個人背部,而手中劍刃不知什麼時候染上了一層赤紅的色澤,他將劍雙手反持,對準此人軟弱的頸脖,全身用力,重重往下一刺。

    噗的一聲,仿佛紮穿了一個水袋,劍身進入半截,而那個異化之人只是手腳抽搐了幾下,就再沒有動靜了。

    秦午抬起頭,在一片寂靜之中傲然環顧全場,隨後一轉頭,看了一眼騎在馬上,始終一動不動的張御,只是後者的臉容在斗篷的遮帽下看不太清楚。

    他收回目光,打量了一下四周,把劍一拔,從那異化之人身上跳了下來,撕下一塊布擦了擦血跡,隨即還劍歸鞘,道:“收拾一下。”

    這批衝擊護衛隊的刺客中,此刻還有三個人存活下來,包括老陳和那個八字眉都在裡面。

    他們是被鈍器擊倒的,此刻都是被鐵鍊縛住,一動也不能動。

    這是因為有名護衛隊長想弄清楚自己的隊伍中是怎麼混進刺客的,所以想留下幾個活口。

    到了現在,這一場刺殺似乎已經結束了。

    張御從頭到尾都沒有出手,一直穩穩坐在馬鞍上。方才襲擊車隊的主要是一些普通人,就算是有異化變化,找准破綻,也不難對付,所以不必要他出手。

    可他很清楚,這些刺客既然弄出了這麼大動靜,那就絕不會只有眼前這麼點手段。

    正在思考時,他的心湖之中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異動,其就像狂暴的洪流沖進來,一下將整個心湖填滿,而其他人的氣息則完全被壓迫了出去。

    他抬眼看向了遠處,視線盡頭處,一個身形高大,披著罩衣的人正在從街道前方慢慢走過來。他光著腦袋,眼睛裡有著一抹藍色的光芒,而他所經過的地方,都是變得寂靜無比,好似所有人東西都失去了生機。

    這種力量……

    他忽然意識到對方是什麼了。

    他吸了一口氣,出聲道:“所有人都退開,帶著從事走,越遠越好!”

    秦午皺起眉頭,他也好像是感覺到了什麼,面色有些凝重的看向了前方,他仿佛看到了一個人影,但那個人影又似十分虛幻。

    幾個護衛隊長都是面面相覷,有些不明所以。

    馬車中傳出了蔣定易的堅定聲音,道:“所有人按張參治的話做。”

    護衛隊長互相看了看,對著馬車抱拳道:“是!”

    秦午判斷了一下,一抱拳,道:“從事,我留下阻敵。”

    蔣定易沒有多說什麼,只道:“秦師小心。”

    這時一個年輕人興沖沖跑過來,站到秦午旁邊,道:“師父,我來幫你。”

    秦午一腳蹬上去,罵道:“滾一邊去,沒點數麼?回去保護從事!”

    “哦。”

    年輕人委屈的揉著腿,一瘸一拐的跟著那些護衛一起退走。

    秦午看了眼張御,卻沒和他說話,拔劍出鞘,主動向著那個人影走去,想為車馬隊爭取退走的時間。

    張御沒有喊住他,一個劍師,當他心中迸發的力量的時候,是不會受外人半分影響的。

    車馬隊快速往遠處退走,可就在此時,一股龐大的壓迫感猛然籠罩下來,馬隊裡的人,無論是方才精銳齊整的衛隊,還是那些護衛劍士,所有人都是頭腦一片空白,同雕塑一樣立在了原地。

    秦午也是感覺到了好像腦袋被人重重打了一錘,身體一個晃動,可他很快站住了腳,他勉強睜開眼皮,看著前方不斷晃動的世界。

    那個人正緩緩走來。

    他使勁晃了晃腦袋,那裡好像被塞進了太多的東西,讓他的思維有些混亂,想要拔劍,可是發現四肢僵木,怎麼也用不上力,一腳邁出去,也像喝醉了酒一樣,踉踉蹌蹌,穩不住身體。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往前走了,便努力站直身軀,兩隻手緊緊抓著劍柄,等在了那裡。

    他瞪大著眼睛,看著那模糊的人影自遠行來,並逐漸來到近處,就在其人要從他身邊過去的時候,他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怒吼,向著這個人一劍刺去!

    光頭男子本來根本沒有在意他,這時卻露出幾許驚訝,不過也只是如此了,他只是抬起手來,在劍鋒上輕輕一撥,秦午就軟軟倒在了地上。

    在這個人面前,他柔弱的就像一隻雛鳥。

    但他仍是在那裡掙扎的起身,想再遞出一劍。

    張御看到這一幕,便從已然變得僵硬無比的馬背上下來,提劍往前走去,他解開了自己的頭蓬,露出了裡面玄府道袍,與此同時,縈繞在身軀表明的那一層玉色光華也是隨之顯露了出來。

    光頭男子饒有興趣的看著還在那裡試圖舉劍的秦午,目光裡有好奇,有不解,還有探究,就像看著一隻稍微強壯一點的蟲子。作為一個神明,雖然只是化身到此,可凡人心中的執念,他是能明顯感受到的。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仿佛感受到了什麼,忽然轉頭,看向了緩步走來,渾身籠罩在光芒之中的張御,他目中藍光急劇閃動,整個人緩緩轉向了正面,並用一種似在咆哮的低沉聲音道:“天夏人!”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9 10:50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八十三章 疾劍裂神光

    光頭男子的聲音之中帶著憤怒和壓抑,他記得自己與血陽神眾方才從濁潮中醒來的時候,就是這些天夏人毀滅了諸神,將他復蘇的身軀再度擊碎,使得他失去了在大地上隨意行走的能力。

    現在,他新得到人間身軀方才走了出來,天夏人卻又一次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張御能夠看出來,對方應該只是一個神明的化身,力量不會很高,不然在接近在瑞光城的時候就該被玄府發現了。

    實際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等到玄府的同道前來相援,而後將之圍殺,不過時間上已是來不及了,對方也不會允許他這麼做。

    嚴格來說,神明化身本不是等於神明本身,只是具備神明的一部分力量,可同時又是一個獨立的存在,但是毫無疑問,這是他至今所遇到過的最強大的對手。

    光頭男子似乎對他有些忌憚,用宏大的聲音說道:“天夏人,退開,這裡的事和你沒有關係!

    張御將夏劍抽了出來,劍上很快也染上了一道瑩瑩玉光,他道:“你似乎忘記了,你腳下站立的,就是天夏的疆土,你所要殺的人,也同樣是天夏人。”

    光頭男子沖著怒吼一聲,整個街道放出爆發出了一圈氣浪,整個震動了一下。

    張御不為所動,只有身上的心光一閃即逝,衣袖獵獵作響,像是被猛然過境的狂風吹拂了一下。

    光頭男子看著魁梧雄壯,可是動作一點也不慢,在咆哮過後,身影一晃,忽然就閃到了他身前,一拳往他的腦袋打來。

    張御方才沒有搶先出手,那是在轉動“辨機”、“動靜”、“敏思”等等章印,全力觀察對方,試圖從各個方面來瞭解這名對手。

    在諸多章印的支撐下,他的反應和思維奇快無比,見對方拳頭過來,並沒有感覺到絲毫的突然,身形倏忽一偏,往右側一個移步,同時手肘上抬,反手就是一個撩劍,在其人腕部順勢拉出一道傷口。

    僅僅是這樣的一個碰觸,他就感覺到了那手臂上面所傳遞下來的龐大力量。

    這無疑說明,這個神明化身現在較為偏向於物性的那一面,實際上大部分神明降臨的化身都是這樣,只有在神明本身出現時,靈性所占的比重才會增大,那才是真正的麻煩,各種匪夷所思的手段都可運用。

    從那稍顯僵硬的動作上可以看出,這應該是這個神明頭次進駐這具軀體中。不過神明的適應力無疑是非常快的,隨著戰鬥演進,其會越來越熟悉這具身軀,等到完全適應了,那戰鬥力又會上升一個層次。

    故而這場戰鬥絕不能拖延太久!

    他此刻有節奏的呼吸著,身上的玉光也是愈來愈明亮。

    這是在全力運轉真胎之印,此印同樣會消耗一定的心力,但也會讓他的身軀變得更為輕盈,神思更加敏捷,且他還可以任意發揮各種原先所掌握的章印,而不用太過懼怕消耗。

    在戰鬥中,哪怕只是一點點提升,都是極大的差距,更何況是這種全方面的提升,可以說,現在他就算還沒有打破身體極限,可在此印作用之下,卻也暫時擁有了凡人所無法企及的力量。

    在朝外出去兩步後,他已是來到光頭男子的側面,由於速度極快,其人那打出去一拳還沒有來得及收回力量,於是他倏爾往裡一個踏步,如閃電一般欺入內圈,腰部一發力,朝其頸脖順勢一劍揮斬!

    光頭男子感受到了威脅,只來得及用另一隻粗壯的手臂往上一擋。

    嗤的一聲,張御這一劍下來,深深斬入了光頭男子手臂的肌肉中,可在碰到骨骼的時候,卻是一下受阻,他對力量的控制十分好,一感到劍勢無法下行,立刻往後一退,順勢又在對方手臂上拖下了一道長痕。

    但可以看到,不管是之前那一劍,還是眼前所造成的傷口,那裡面都沒有任何鮮血流出,反而在劍刃離開後冒出了淡淡藍光,旋即便又收攏合閉起來。

    張御見此情景,神情依舊冷靜,他並沒有指望能如此輕易就拿下對方。不過通過這一劍,他已是能夠看出,這個神明需要通過保持這一具身體的完好來發揮實力,否則不必要去收復傷口。

    這與他之前遇到的那位修煉渾章的白衣女子不同,神明不是人,是不會去做無意義的事的。

    既然這樣,那通過破壞這具身體,就可以限制住這個神明的實力了。

    他瞥了一眼那光頭男子的頸脖,這是對方唯一伸手保護的地方,顯然因為這是連接身體的樞紐要害,所以其人十分重視。

    既然知道了弱點所在,那麼就要展開針對攻擊。

    只是對方這具化身具備極為堅韌的骨骸,就算是夏劍,在不蓄力的情況下,也無法將之輕易斬開。

    所以他現在需要創造一個機會。

    心思轉動之間,他又是欺身而上,仗著自身的速度快過其人,不斷在其人身軀上劈砍,並造成出一道道長短不一的傷口。

    光頭男子一時被壓制在下風,他每一步都能踏碎地面,隨手就能摧毀那些牆壁和石柱,強烈的吼聲震盪著這一片區域。兩個人鬥戰的地方,不斷有屋舍在震動中倒塌下來。

    秦午現在還勉強保持著意識,可是他根本捕捉不了兩個人的動作。

    光頭男子的速度較張御為慢,可那也是相對而言,不是他能看清楚的,他只看見兩者移動時那到處閃爍飄蕩的流光,和不斷被震塌撞倒的建築物。有時候兩者碰撞時所傳出的巨大聲音就在近處響起,可下一刻,又在極遠的地方爆發出來。

    這完全超越了他所能理解的層次。

    只是身為一名的劍手,哪怕不用眼睛去看,他也能敏銳的察覺到,現在好像是張御壓著對手在打,不過這顯然並不能給對方帶來太大的損傷,這個敵人若是反映過來,甩開張御,而直接去找蔣定易,那張御也未必能夠阻止。

    一想到這點,他面上不由流露出了強烈的擔憂和焦急,他很想起身去拉開馬車,可眼下根本無法做到。

    此時此刻,不但車馬隊的護衛無人能夠動彈,就連所有走入這裡許範圍內的人,都會感到那股無處不在的力量,繼而失去身軀自主的能力。

    光頭男子忽然偏了偏腦袋,因為他無意中察覺到了秦午的想法,人類強烈的執念對他來說就像黑夜中的燈火,實在太過醒目了。

    他在意識到自己完全不必和張御在這裡死戰後,立刻就付諸了行動,雙臂護住頭臉,生生挨了數劍後,猛然一個縱躍,待落下時,已經重重落在了那巨大馬車不遠處,把石板地面砸出了一個裂坑。

    然而就當他想進一步上前時,眼前人影一閃,張御已是仗劍斜指,攔在了他的面前。

    光頭男子眼中露出了玩味之色,他身軀一沖,一拳向著前方打去,如果張御讓開,那麼這一拳就能將整個馬車擊毀,順勢殺死蔣定易,要是阻攔,那麼力量不足以與他抗衡的張御,就會瞬間失去主動。

    張御見他過來,微微後撤,身體下壓,劍刃也是往身後藏去,可就在光頭男子以為他已是放棄了蔣定易後,一隻手忽然伸出,啪的一聲接住了他的拳頭,而張御身上的心光猛然騰起,如風中烈火,忽忽一陣晃蕩。

    光頭男子沖前的勢頭猛然一頓,居然生生止住了。

    堅剛之印!

    可以在一瞬間讓身軀變得堅不可摧!

    這是張御在那日選擇觀讀的一個章印。

    此時他一手架住因前沖之勢過猛而陷入僵滯的光頭男子,另一隻手手腕一翻,夏劍自下而上,迎著其人的下巴就是一戳!

    光頭男子眼中藍芒大方,骨骼扭曲破碎的聲音傳來,他的另一隻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移動著,手掌提前一步擋在了劍刃的去路之上。

    噗嗤一聲,夏劍穿破他的手掌,劍尖從手背上冒出來,只是稍稍觸及了一點下巴的皮膚。

    這一瞬間,張御眼眸之中似有電光閃過,一道燦燦流光忽從劍尖之上冒出,並從下顎內刺了進去,直達其人腦顱!

    光頭男子渾身劇烈一顫,腦部的受損,使他對這具軀體的控制產生了短暫的混亂。

    張御身軀往後一發力,抽劍而出,隨即邁步繞到其人後方,又一劍劃過其膝彎。

    光頭男子不由自主跪了下來。

    張御站在他背後,雙臂擎劍高舉,緩緩呼吸蓄勢。

    就在這片刻間,光頭男子的腦部已經在恢復之中,他察覺到了外面的情形,知道自己來不及躲開了,忽然頭一仰,藍色光芒從眼耳口鼻中冒了出來,明顯是察覺到不利,一部分力量想要逃逸出這具身體,以減少損失。

    張御身上光芒一閃,雙臂奮力下劈,劍刃過處,傳出一聲悶響,好似斬開了一截硬木,隨即頭顱飛起,骨碌碌滾在了地上,那無頭身軀晃了晃,向前栽倒在地。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19 10:51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八十四章 天夏血脈

    就在光頭男子頭顱被斬下的瞬間,他眼耳口鼻內冒出來的藍光就已是黯淡下去,而在落地的時候,便完全熄滅了。

    這說明其分化出來的神力被一起殺死在了這具軀體之中。

    張御看了一眼,一振劍刃,緩緩收劍歸鞘,身上升騰的光芒收斂下去,只有一層瑩瑩光亮依舊圍繞在身體表面。而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抬頭,往某處看了過去。

    旦港某處的高樓上,兩個戴著面具的人正拿千里鏡看著城內,在看到那光頭男子被一劍斬首的時候,手都是顫抖了起來,可隨即看到張御突然望過來。那感覺,好像就在盯著他們。

    其中一人手不由一松,將千里鏡摔在了地上。

    “他,他發現我們了!發現我們了!”他驚恐大叫起來。

    “喊什麼,距離這麼遠,他來不及過來的……”另一個人看去還算鎮定,不過身軀也是有些顫抖,看來內心也不像表面那麼穩。

    “那我們怎麼辦?”

    “先離開這裡,總歸有辦法的。”

    現在他們擔心的不是張御,而是天平之神,這回祭品非但沒有拿到,天平之神反而還損失了一個降臨凡間的化身,這裡所付出代價勢必需由他們來彌補。

    他們匆匆從樓上下來,正要離開這裡的時候,卻忽然發現,自己手背上浮現出了一個血色的天平之印,這是之前定下的儀式契約,在他們喚來天平之神的那一刻就成立了。

    “不不,”他們露出驚恐的神色,慌忙跪了下來,向著那看不見的存在哀求道:“偉大的天平之神,請放過我們,我們會獻上足夠的祭品,要多少祭品都可以……”

    他們的耳邊好像聽到了一個宏大聲音。

    “我是公平的。”

    下一刻,先前舉行祭祀儀式的那人身上忽有火熊熊焚燒起來,這是一種奇怪的藍色火焰,只是片刻之後,原地就只剩下了一堆辨不出是什麼灰燼和一個慘白的面具。

    另一個人驚恐萬狀,背靠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十五天內獻上足夠的祭品。”

    “是的,偉大的天平之神。”那人連忙匍匐在地,等到聲音消失後,他趕忙爬了起來,推開木門,跌跌撞撞從這座樓裡跑了出去。

    秦午感覺自己的身軀裡回復了幾分力氣,他用劍鞘支撐著站起來,慢慢挪至馬車前方,然後倚坐在一塊破碎的石墩旁,看著那無聲無息的無頭軀體,喘著氣問道:“死了麼?”

    張御道:“談不上死,這只是一個神明化身。”

    “神明化身?”

    秦午心頭一震,怔怔看著張御,問道:“所以……結束了?”

    張御抬頭看向遠處,淡聲道:“算是結束了,除非他本身到來,不過這裡瑞光,他不敢來的。”

    秦午忽然放鬆了下來,然後他整個人陷入了昏睡中。

    與他一樣,此刻所有護衛和劍士也都是失去了知覺,躺倒在了地上。近距離感受到神力的壓迫,這就不僅是精神上的摧殘了,對身軀同樣也是一個極大負擔。

    此時此刻,有兩個身影快若閃電一樣從旦港港口往城內而來,他們身上都穿著玄府道袍。

    方才他們感覺到了城門附近出現了異神神力的跡象,故是立刻趕了過來。

    其實他們已是來得很快了,不過從光頭男子從出現到被斬殺,並沒有過去多少時間。

    可兩人方才靠近,先前異動的神力忽然消失不見,前面陡然變得的安靜可怕。

    兩人不由警惕起來,放慢了腳步,在這裡他們還碰到了一隊聽到動靜趕來的司寇,只是一直在外逡巡著,沒敢進入這片區域。

    他們沒有去理會,商量了一下,就往裡走去。

    那些司寇見玄府的人往裡走,也是膽子大了點,小心翼翼的跟著走了進來。

    只是周圍除了偶爾卷過的微風,就只有一片寂靜,那倒塌的房屋,破碎的牆體,斷裂的石柱,還有地面一道道明顯移動的痕跡,就像是有人與一頭橫衝直撞的巨獸在這裡廝殺過。

    這片景象讓他們戰戰兢兢,心驚肉跳,,生怕那頭巨獸還沒有離開。

    兩名玄府修士都是面色凝重起來,在他們轉過幾成廢墟的街角後,視線一闊,而後便望見那空曠的平地之上,一個渾身籠罩在瑩瑩微光下的年輕人站在那裡,其人身穿玄府道袍,一人持劍而立,風采若仙,神儀明秀。而他腳下不遠處,是一具無頭殘屍,在他身後,則是滿地躺倒的護衛。

    這一幕畫面極富衝擊力,兩名玄府修士微微失神片刻,這才留意到地面上那具殘屍,他們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手,不難從上面殘留的氣息辨出這是一具神明降臨後的載體。

    其中一個人看向張御,鄭重拱手道:“我名鄧效,不知對面是哪位師兄?”

    張御看了看,這兩個人他之前都沒見過,他抬手還禮道:“張御。”

    “原來是張師弟!”

    因為項英和許英的有意推動,現在玄府的玄修哪怕沒有見過張御,也大多是聽說過他的名字的。

    另一個玄修指著那具無頭殘軀,道:“張師弟,這……是你斬殺的?”

    張御回道:“是。”

    兩個人互相看了看,又都是忍不住多看了張御幾眼。

    這可是一個神明化身啊,通常可只有觀讀到第二道章的玄修才可能對付。這位張師弟是今年上半年才進入玄府的吧?現在看來已是遠遠走在他們前面了。

    那些司寇在聽到神明兩個字的時候都是一陣哆嗦,忍不住遠離了那具軀體,只是遠遠看著,不敢再過來了。

    兩名玄修則是走了上來,一邊檢查四周,一邊與張御攀談起來。

    過了一會兒,那些護衛和劍士的意識也是從一片空白中漸漸恢復過來,不過他們也只是暫時清醒,身軀還沒能恢復到正常狀態,不少人只能互相攙扶著坐起。

    當他們看到面前的景象時,都是露出震撼之色。

    很難想像這一片幾乎成為廢墟的地界就是他們之前身處的地界,而且地面上還處處都是破碎的大坑,有一個甚至就在蔣定易乘坐的馬車不遠處。

    可以想像,當時的戰鬥是多麼的劇烈,這根本不像是人力可以造成的。

    少女小靈此時在一個年輕人殷勤的攙扶下,坐到了一處被擦拭乾淨的石塊上,她拄著劍,看了看四周,又看著張御與兩個玄修在那裡說話,三人道袍的下擺衣角時不時被微風拂動,她秀氣的眸子中滿是崇羨之色,道:“原來這就是玄修啊,真厲害!”

    年輕人在一旁酸酸道:“有什麼了不起的,我要是玄修我也行。”

    少女噗嗤一笑,被他逗樂了,她看著前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很快入了神,最後臉上露出一絲認真之色。

    張御這時似聽到了什麼,與兩名玄修告歉一聲,然後一直走到了那輛馬車邊上,道:“從事,還好麼?”

    蔣定易微顯虛弱的聲音自裡傳出,道:“我還好,諸位同僚和衛士們還好麼?”

    張御道:“他們都還好,沒有人受傷。”

    蔣定易沉默了一會兒,道:“參治,我幾句話想問你,還請你入內說話。”

    張御道了聲好,他掀開車簾,走入了這輛足可容納七八人同坐的寬敞馬車裡,蔣定易正抓著車廂壁上的木扶手坐在那裡,看起來狀態還算不錯。

    見他進來,蔣定易勉強合手一禮,道:“失禮了,參治請坐。”

    張御還了一禮,在他面前坐定下來。

    蔣定易問道:“參治,剛才那個是什麼東西?”

    張御回道:“神明化身。”

    “神明化身?”蔣定易吃了一驚,“那……”

    張御道:“已被我斬殺了。”

    蔣定易松了一口氣,隨即他慶倖道:“這異神幸好襲擊的是我,沒有去襲擊城裡的民眾。”隨即他努力直起身軀,對著張御正容一拱手,“還要多謝參治救下了所有人。”

    張御雙手抬起,還禮道:“這是御該為之事。”

    這時他看了看蔣定易,問道:“從事,還要去宣講麼?”

    蔣定易堅定道:“當然!都府之信,豈能因我而失?”

    這時他感到力氣恢復了一些,活動了一下手腳,掀簾看了看外面,卻發現大多數人仍是無法坐起,狀態比他還差,有些不解道:“參治,你方才說無人受傷,可護衛們個個身強力壯,為何現下看去比我還顯孱弱?”

    張御道:“這是因為從事是天夏人。”

    蔣定易詫異道:“天夏人?可在場諸位不都是天夏人麼?”旋即他反應過來,道:“參治是說……天夏血脈?”

    張御點了下頭。

    數個紀曆以來,土著生靈都在諸神和神怪的威嚇和奴役之下,敢於反抗的早就死絕了,所以他們的身軀裡銘刻了對神明的恐懼和服從。

    而天夏人自虛天之外而來,卻不在此列。就算是與天夏混血的族裔也是稍好一點。

    這也是方才那個神明厭惡和忌憚天夏人的原因之一,因為只是單純精神上的威壓不說對於張御這樣的玄修,就算對普通的天夏人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0 09:18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八十五章 玄機何在

    蔣定易在城門附近的事很快被都堂所得知。一位衙署從事被刺絕不是什麼小事,都堂反應很快,嚴令司寇衙署嚴查此事,署公姚公府為此還親往玄府去了一趟。

    項淳在送走姚公府後,回來事務堂中,在位上坐定。

    他道:“這次張師弟做得很好,若不是他,蔣從事可能就難以保全性命了,倒沒想到天平教團竟然動用了一個神明化身,看來神尉軍的退縮導致太多人開始有想法了,這是看弱了我玄府啊。”

    許英道:“張御去那裡,這也是師兄安排的好。”

    項淳搖頭道:“張師弟心志堅定,遇事果決,他劍技高超,修煉也是刻苦,再加上有一把犀利劍器,有這幾個條件,他才能斬殺神明化身,換了別人可做不來此事。”

    許英一轉念,道:“其實那個白擎青也算不錯,這次回來後又做成了幾件玄府安排給他的事,我打算過兩日讓他出去歷練一回,只有張御一個人的話,我怕他風頭過盛,先被那叛徒盯上。”

    項淳點頭贊同,以張御目前所表現出的戰力來看,那個叛徒一定會擔心他成長起來威脅自己,說不定已是在加以留意了。

    只是……

    他搖了搖頭,張御所學習的章印很多,可都不是按照找尋玄機的路數去的,這意味著後者觀讀到第二章的可能性十分之微小,也就眼下這一階段能為玄府所用了。

    他收回思緒,道:“姚公府的意思是希望我們能派出更多人護衛各衙署的長吏,以防備此類事情再度發生。”

    許英沒好氣道:“他以為神明化身是路邊的野草麼?是想碰就能碰到的?況且要應付這樣的敵人,唯有觀讀到第二道章的玄修才能真正確保無虞,我們哪來這麼多人手?”

    玄府中凡是能觀讀到大道第二章書的修士,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玄府的精英,每一人都在關鍵位置上。調用起來是非常困難的。何況現在他們還在準備做一件事,那更是不能輕易動用了。

    項淳沉聲道:“按照他的意思,若是無法保護衙署諸公的安危,那麼他就去把神尉軍請出來。”

    許英怒道:“這怎麼可以?”

    神尉軍的這次退縮,是他們長期以來的驕橫讓都護府也感到不滿了,所以與玄府聯合起來打壓,很是被剝奪了一些權柄。

    可要是放了出來,那之前重新回到之前格局中?他們近段日子所付出的努力豈不就是白費了?

    項淳十分冷靜判斷著,道:“所以我想來想去,可先讓這幾年進入玄府的弟子去往各個衙署。”

    許英詫異道:“他們?他們怎可能應付得了這種事?”

    項淳抬目看向他,道:“你我知道,姚公府他不知道,師弟你也說了,神明化身不是那麼容易碰到的。”

    許英怔了怔,旋即反應過來。他有些猶豫道:“這,師兄,會不會……”

    項淳沉聲道:“這是最好的辦法了,左右先挺過這段日子,等我們抽調出人手來,也就不用擔憂了,況且經過了這一回事,也沒有幾個都堂官吏會敢隨便往外走了,若是真有人出行,只要不出瑞光城,我會親自盯著的,所以師弟你大可放心。”

    許英暫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於是點了點。

    項淳翻了翻案上呈上來的薄冊,另外一件事,道:“張師弟這次護住蔣從事,我們也當再賜章印予他。”

    許英道:“師兄上次給出的‘真胎之印’乃是上乘章印,這次又再下賜,他修煉的過來麼?”

    項淳道:“玄府的規矩是有功必賞,就算現在修煉不了,也可以後慢慢觀讀。”

    許英一臉不在意,道:“這些師兄你說了算。”

    他無所謂項淳給張御多少章印,就算全都給了出去他也不介意,因為一個人一生神元有數,你拿的再多,尋不到玄機也沒有任何用處。

    而且在他看來,張御再怎麼修煉,也是比不上季家少郎的。張御現在越強,對他的計畫越有利。若是張御真能觀讀了這些章印,他反而樂於見到。

    司吏衙署的後花苑內,張御站在一條潺潺流淌的溪流旁邊,身上有光芒微微閃爍著。

    他看著泊泊清水從腳下流淌而過,底下的鵝卵石光滑無比,水面晃蕩著金色的波紋,一枚樹葉從上游飄來,在水流彎道處停滯片刻,又打著圈倏爾遠去。

    自上次動用真胎之印與神明化身鬥戰後,這幾天下來,他總是能感覺到,自己的似乎隱隱觸摸了什麼,那似是某種突破身體障礙的機緣。

    不過這是舊修的說法,玄修是不講究這個的。

    他認為這樣的感覺絕不會是無緣無故的,故是經過一番考慮後,決定回去玄府,向範瀾請教一二。

    現在宣講結束,蔣定易已是回到了衙署中,下來一段時日是不會外出了。

    而天平教團這次失敗,損失了大量人手不說,連神明化身也失去了,短時間內是沒有力量歸來了,他倒是可以離開一段時間了。

    打定主意後,他回到衙署內,先去與蔣定易打了一聲招呼,隨後就返回了位於學宮的居處,進入門庭後,卻發現妙丹君正在高籃上睡覺。

    李青禾道:“自先生上回離開後,妙丹君就在睡覺,一連睡了好幾日了。”

    張御一思,看來妙丹君是真正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了。

    這只小豹錨其實還處於幼生期,本來就該保持著長時期的睡眠。只是之前一直沒有得到充足的食物,加之其所生存也不安全,所以無法安心成長。而現在到了這裡,有了相對安定的環境,又適應了一段時間後,這才放鬆了下來。

    他關照李青禾用不著去打擾,又把這幾天在衙署寫的文章交給了其人,自己則入屋洗漱一番,出來交代了幾句,便就離開居所,往玄府而來。

    待到了玄府後,他直接就來找尋範瀾。

    範瀾此刻正巧在此指點弟子,他在外等了一會兒,待諸弟子都是離開,才是走了進來。

    範瀾一眼就看到了他身上泛動著光亮,露出了驚訝之色,試著問道:“看來師弟真胎之印進展順利?”

    張御點頭道:“也是僥倖,御已然修成真胎之印。”

    他並沒有打算隱瞞這件事,玄修最大的好處就是神元提聚多少完全只有自己知道,且修持此印若是順利的話,只需要觀讀六個章印的神元。

    而從他得到章印到現在,差不多過去兩個半月了,以他之前所表現出來的資質來看,完全沒有什麼問題。

    範瀾驚喜異常,他在交給張御這枚上乘章印的時候,還擔心後者會陷入這個深坑中,可沒想到,其人卻是當真修成了。

    要知道,東廷玄府之前也僅僅只兩個人做到了此事,且還是反復了很久才成,以至於再沒有機會接觸到第二章書。

    現在張御這麼快成就,這說明其人並沒有再此上耗費太多神元,那還有希望找尋到玄機,進而觀讀到下一章書的。

    “難怪了,難怪了,我說師弟這次怎麼能斬殺神明化身,有了真胎之印相助,你的確能做到此事,我稍候就要去面見項師兄,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說話之間,范瀾高興的在那裡走來走去。

    張御看著他道:“范師兄,此事可以稍緩,御這次到此,是有一事想要請教。”

    範瀾一聽,立刻停了下來,回到座上端正坐下,正容道:“張師弟,你說,是何事?”

    張御抬袖而起,雙手一合,揖禮道:“敢問范師兄,何謂玄機?”

    此時玄府另一邊,許英走入了位於啟山之中的一處密室內。

    這裡坐著的是一個二十上下的年輕文士,他此時正拿著一卷玉冊在翻著什麼,只他面上卻戴著一個面具,無法見到具體容貌,見到許英進來,他站起來一禮,道:“許師伯。”

    許英作勢一托,道:“不用多禮,近來修煉的怎麼樣?”

    年輕文士道:“都按照師伯的吩咐做了。”

    “很好。”許英顯然很滿意,他坐了下來,“你還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對我說。”

    年輕文士執禮道:“師侄這裡的確有一個疑惑。”

    許英認真道:“你問。”

    年輕文士直起身來,道:“師侄近來一直按照師伯關照,接連觀讀那‘意印”之章,如師伯所言,只要再觀讀一個章印,不定就可接觸到那玄機,進而打破障固,觀讀到第二章書了,可師伯為何又要我停下,轉去改修他印呢?”

    許英道:“其實你不問這話,我也要與你明言,”他伸手按了按,“來,你坐下,我與你細說。”

    年輕文士道一聲謝,就在一旁坐了下來,坐姿端端正正,挑不出絲毫毛病。

    許英見此,更為滿意,他道:“六正之印,乃我玄修修持之基石,也是根脈所在,而每一根脈所衍生出去的枝葉,只要到了最上端的頂點,都有可能觸碰到那縷玄機,進而入得第二章書,那你想想,是一支根脈出去成就大些,還是兩支根脈,甚至三支根脈一起出去的成就大呢?”

    年輕文士想了想,道:“我好像明白師伯意思了。”

    許英道:“以一印之長而窺破玄機,那固然是前人智慧,可也是無奈之下的取巧,是庸人之法,每一人身軀根基不同,打破障礙之後,所得成就自也不同。試問,禾稻之苗豈能與松柏之株相較?”

    年輕文士點頭道:“所以師伯讓我盡可能多些琢磨,儘量將正印所衍生出來章印修到頂點。”

    許英贊許道:“不錯。“他看著年輕文士,眼中滿是鼓勵道:“你神元天生盈滿,乃是世之奇秀,又有我傳給你的玄府秘授章法,找到玄機絲毫不難,你要做得,就是妥善分配好所有的神元,盡可能多的將一些正印修持到頂點,然後再尋玄突破。若得如此,你未來一旦功成,玄府之中,當無人可及!”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0 09:55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八十六章 諸印皆可用

    張御從偏殿走了出來的時候,驕陽正是居中當空,玄府的殿閣下的簷影只遮蔽了臺階下的一塊,微風帶著著那一串串碎玉,發出細而清脆的響聲。

    他走下臺階,略作思索,就往北面一片清幽竹林走去。

    方才與范瀾一席談話,他已是大致弄明白了玄機為何。

    六正之印每一印看似彼此聯繫,其實又相對獨立,玄修只要觀讀到由某一正印衍生出去,並位於頂點的章印,那麼就有極大機會突破障滯,從而窺見第二章書。

    說白了,就是“眼、耳、口、鼻、身、意”這六條道路中,只要你有一條道路突破了身體極限,那麼就可帶動整個身軀的突破。

    可此事不是這麼容易的。因為要想做到這一點,其與五正印也不能太過薄弱,同樣要有所涉及。可若是在些正印上傾注太多的話,神元又顯不足。所以這裡需要“章法”了。

    “章法”是無數前賢總結下來的經驗和範本,只要按照他們走過的路,後來人按部就班重走一遍,那就有可能尋到“玄機”。

    之所以說有可能,是因為人與人不同,神元多寡也各有差異,你不知道你所選擇的“章法”是不是真的一定適合你。

    但是不可否認,這是一條可被不斷重複的通向上方的道路,而且可以想到,隨著今後成就的人越來越多,越多的道路和範本也會總結出來,這樣又會反過來推動更多人踏入上境,這是一個相對良性的過程。

    張御此時不由想到了舊修,舊修過分強調每一個人的不同,言稱每一人都是獨一無二,這樣的確每一個用舊法成就的人都是異常了得,可是卻把大多數人擋在了門外。

    他慢慢走著,進入了竹林中的一個涼亭之中,他在此站定,並繼續思索著。

    按照範瀾方才的說法,因為“真胎之印”是上乘章印,算的上是身印的頂端章印之一,所以他在修成此印後,就隱隱能觸摸到那一層邊緣了。

    之所以沒法過去,是因為其他暫時幾印拖累了他。

    故他此刻要做得,就是設法將之提升上來。

    不過範瀾也提到,其他幾印可以有選擇的加強,但又不能過分增進,因為世上並無真正“全”、“滿”之事,必須要留有餘地。

    假如有一個人將六印道章都是修至頂點,那他所要打破的束縛就從一個易碎的瓷器,變成了一個實心的鐵坨,那就會變得破無可破。

    範瀾告訴他,早些時候,有一些資質高絕的玄修,追逐的就是如何盡可能多修一門正印,同時又給自己留下足夠突破的空隙。

    只是要想在這兩者之間掌握好平衡,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很多本來自視甚高,前途無量的人就是因此而失敗了。

    範瀾還言稱,張御現在既然以修持身印為主,那麼他自會替他向項主事求來有關這一方面的秘傳章法,叫他放心等待就是了。

    張御抬起頭,看向前方那幽深的竹林,他的眼眸中有細碎的電光閃動著,這時他不經意中吸納神元的跡象。

    有一件事許不止是範瀾不知道,就算項淳怕也未必清楚。那就是“真胎之印”並不是單純的上乘“身印”那麼簡單。

    他在觀讀這枚章印時,有無數道理也是隨之一同映入他的腦海之中。這使得他明白,這枚章印因本就是六印皆有佔據,所以其提升之路,實際上是六印一同向上邁進的。

    之所以此印立在身印之外,那是因為身是根本,正如嬰兒在胎中,先有身軀,再有其餘。

    真胎實則只是一個起始,隨著修煉者不斷投入神元,其餘幾印也會隨之逐漸壯大起來,這是一個整體提升的過程。

    其實他也不排斥這一點,六印涉及到根基,根基越足,突破之後所獲得的成就也就越大。

    只是從範瀾透露的消息看,早前那些成功的人最多持拿三印邁入突破障固,再多就不可能了。這一來是神元所限,二就是為了給自己留下足夠突破的餘地。

    不過真的沒有機會了麼?

    未必!

    範瀾也說了,世上從無真正“全”、“滿”之事,所以六正之印即便都修煉到了頂點,也不是真正全滿了,也不見得就沒有突破的辦法了。

    就算玄章不可行,他也還有渾章!

    他是玄渾兩章同修,若到那時真是前路受阻,那他大可借用渾章來打破制束!

    不過這條路究竟是否可行,他需要設法瞭解更多,譬如渾章的資訊,他就要設法多搜集一些。

    只這若是通過玄府來瞭解,那麼肯定會被玄府所懷疑。

    所以要另想辦法。

    他念頭一轉,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蔡蕹。

    其人既然投靠到了渾修那裡,那對渾章的瞭解,至少要比他多上不少。

    且從臧殊的話可以看出,渾章修士一點也不介意玄修打聽渾章的事,反而很樂意提供各種消息,似是想通過這種方法把玄修吸引過來。

    雖然他現在不一定能再找到蔡蕹,可是蔡蕹的女兒還在這裡,相信其人一定會回來探望的。

    不過這件事要設法操作好,不能把不相干的人牽扯進來。

    玄府某處殿閣樓台之內,白擎青正坐于一處寬敞明亮的堂室之內,在立過幾次功後,他就不住那偏殿的花苑精舍了,而是搬到了這裡。

    此時他的手中正在把玩一隻玄盤,這個東西對應各個時辰和方位,可以巧妙的轉動扣合,據說玄盤之中包含天地至理,只要你事先知道一個人此刻身處的方位時辰,再按照一定的法門轉動,能夠由此推算出一個人的吉凶禍福。

    不過修煉者在某種意義上已是超脫了凡人的軌跡,他把玩這東西,完全只是出於一種興趣,並且樂此不疲。

    就在這時,他忽聽到外間的走廊過道上有聲響傳來,聽聲音是兩個一同住在此樓中的玄修弟子,此刻好像在熱切議論著什麼。

    他精神一凝,原本細小的聲音頓時放大,並清晰無比的傳入了耳中。

    這兩名弟子議論的卻是張御這次斬殺一個神明化身的事,並且還說到張御已是修成了玄府裡少有人修成的一個上乘章印,應該是這年輕一輩中最出色的人物了。

    後面還隱隱帶到了白擎青他自己的名字,他十分努力的想去聽,但可恨的是,這個時候聲音偏偏就小了下去。

    這兩個弟子或許知道他就住在這附近,所以反而注意收斂了幾分,隨著兩人越走越遠,很快就沒什麼聲響了。

    “哢嚓”一聲,白擎青低頭一看,卻是手中的玄盤無意轉錯了一個方位,這樣一來,就需要再重頭來過了。

    他心情頓時一陣煩躁,把玄盤放到了一邊去,在室內左右來回走動了一會兒,又坐下來用呼吸法提聚,可是沒有多久,就又出了定坐。

    他面色不怎麼好看,那藥散和采秀丹的配合,前面的確給他提供了足量的神元,使得他遠遠超過了同儕,並贏得了無數羨慕和讚歎。

    可是近來他發現,或許是由於過於的頻繁服用,而今他需要通過不斷增大藥量來獲得神元。

    他很快意識到,自己需得停下一段日子,否則後面提聚神元恐會變得越來越困難,甚至可能會有到藥效無用的那一日。

    他近段時間來也是如此做的。

    可是聽了方才那個兩個人議論,他發現自己或許已經無法停下了。

    要是他上升的勢頭一旦停止,那又用什麼去維持現在身份和地位?那些原本被他遠遠甩在身後的人又會怎麼看他?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唯一一條路,就是設法做出更多的功績,從而獲取玄府的秘傳章法,盡可能在藥力消失之前在找尋到玄機。

    所以……藥不能停!

    他下定了決心後,就從宿處出來,來到了位於殿閣第三層丹室內,里間一名皓首老者正在觀書,見他進來,撫須點頭道:“原來是白師弟,你來拿什麼丹丸?”

    白擎青一拱手,道:“曲老,我來領些采秀丹。”

    皓首老者詫異看了看他,道:“我記得白師弟上月才來領過此丹,這才過去幾天?這丹丸多服,可是容易焦爛內腑的。”

    白擎青堅決道:“曲老,我有數。”

    皓首老者嗯了一聲,“你有數就好,白師弟要多少?”

    白擎青猶豫了一下,咬牙道:“再來兩瓶!”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0 09:57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八十七章 祭祀原書

    “詹少郎,可以睜開眼睛了。”

    詹治同臉上的眼罩被拿了下來,這裡是一間狹小陰暗的木屋,對面擺著木桌椅,後面是一堵牆壁,在木案的上方有一個翻板。

    “詹少郎,請在此先安坐,我家先生稍候就到。”身旁帶他進來的人沉聲說了一句。

    詹治同也沒多問,走前兩步,就在那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只是相隔兩個多月,他的形象與之前已是大為不相。眼窩深陷,下巴上是久未修剪的胡茬,原本俊美的臉上滿是滄桑。

    這一次詹公雖然主動攬下了大部分罪過,可是因為裘學令的揭露,他偷學張御學問的事情被暴露了出來,雖然都堂最後沒有收押他們父子,可卻是罰了他們一筆數額巨大的財物。

    他把宅子和古物都賣了,才勉強湊齊。

    現在他只能四處去幫人做一些與土著溝通做買賣的事,這放在以前他是不屑一顧的,可現在為了生計,卻不得不為。

    但即便是這樣,有些天夏人得知是他居中溝通,都明確表示拒絕,說是不相信他的人品,怕他在其中做手腳。

    他無法反駁,每次都是默默離開。

    不過也因為這些經歷,他接觸到了瑞光城中許多的底層民眾,也看到了許多以前根本看不到的東西。

    就在他默默坐在那裡時,對面忽然傳來一個悶悶的聲響,道:“詹少郎。”

    詹治同抬頭看了眼,前方還是那堵牆,對方人應該是躲在後面與自己說話,他道:“需要翻譯什麼東西?”

    牆壁上那個蓋板翻開,一本樹皮書被送了出來,裡面人道:“這上面的文字,請你翻譯一遍。”

    詹治同身軀前傾,把樹皮書拿過,認真翻了起來,可過了一會兒,他的手微微一頓,隨後又若無其事翻下去。

    他記得很清楚,這裡面有一些語句文字是自己之前翻譯過的,只是上次那個人是特意摘抄出來的,而且也就是十幾句話,並沒有讓他看到這本書。

    牆壁後的那個人一直在等待著,見他始終不出聲,問道:“怎麼樣?能翻譯出來麼?”

    詹治同道:“可以,我需要紙筆。”

    那人吩咐道:“快,給他。”

    馬上有人把事先準備好的紙筆遞了過來。

    詹治同接過後,就逐字逐句翻譯下來,有時候他還會停下思考片刻,然而再接著繼續。

    用了近一個夏時,他才停下動作,將樹皮書還有那寫好的紙張往前一推,道:“可以了。”

    蓋板後伸出一隻手,將書和紙都拿了回去。過了一會兒,那人道:“詹少郎,準確麼?”

    詹治同回道:“我可以保證最貼近原意。”

    那個人道:“很好,只要你翻譯的準確,我們下次還會找你的,智……咳,把錢給他。”

    先前那人走了過來,將一小袋金元丟在了案上。

    詹治同看了一眼,將金元拿過,然後如來時一般被蒙上了雙眼,並推上了一輛馬車。

    馬車進行的很穩,不知道過去多久後,終於停了下來,他耳邊有聲音道:“詹少郎,下車吧。”

    然而他被人帶了下來,有個人一直站在他背後,並且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等到馬車走遠,這才鬆開了手。

    過了一會兒,詹治同伸手出來,將眼罩扯下,這是城西一個荒僻的街角,與他現在住的地方相隔不遠,對方很顯然知道他住在那裡,這或許是一種警告。

    他回到家中後,先是給臥床不起的詹公喂了點米粥,打了盆水給其翻身擦了擦,這才出來,走入一間堆滿書籍小屋裡。

    這些書是詹府中唯一沒有變賣出去的東西。

    他在這裡坐下,拿過筆紙仔細書寫著,沒過多久,就把那樹皮術上內容原封不動全部給默寫下來。

    其實那本書看著厚實,也不過就三千多字,對於他這樣記憶力出眾的人來說,翻了兩遍,就已經全部記住了。

    這上面詳細記載著,如何與一個名叫天平之神的異神溝通的辦法,包括怎麼獻祭,怎麼給其找尋寄託用的分身。並且在最後一頁上,還有如何運用獻祭力量壯大自己,進而獲得超凡力量的辦法。

    不過他估計這書的原主人最後一頁應該看不懂,因為這完全是用一種非常少見的“蓋如文”書寫的,都護府內,大概只有裘學令和他能翻譯出來。

    不……或許還有一個。

    他看著這張紙,這麼一份重要的東西,對方居然就這麼放心給他看了?

    他又看了看桌上那一小袋金元,忽然自嘲一笑,因為他想到,對方之所以相信他,那正是因為他名聲不好,是一個把利益看得比品德更重的人。

    現在他只需要通過一定的獻祭儀式,說不定就能獲得超凡力量,進而擺脫這段日子以來的狼狽和淒慘。

    他對著這張紙看了許久,最後將之拿起放在衣兜裡,就推門出去了。

    張御自玄府回來後,因為司吏衙署那裡基本已是無事,內奸也都在上回被一同指認了出來,所以他這幾天一直在居處積蓄神元,用以觀讀真胎之印。

    這枚章印是需要不斷投入神元,才能把依附在其餘幾個正印上的小印逐漸壯大。

    玄府這次又傳授給他兩個章印,仍是“意、身”兩印上用於鬥戰的章印,至於範瀾所說的秘傳章法,則還未見到有什麼消息。

    他並沒有著急觀讀,現在一兩個章印對他幫助不算太大,反還不如把全部精力放在真胎之印上。

    這一天他打坐結束出來,李青禾迎了上來,雙手呈上一封信,道:“先生,宮外送來的書信。”

    張御拿過打開,將信紙出來抽了出來一看,卻發現是一門土著語書寫的,後面還附著了幾條明顯祭祀用的語式,他心下一動,考慮了一下,道:“我出去一趟。”

    他拿上夏劍,披上斗篷,出門後一路步出學宮,乘上馬車,直往瑞光城西南方向而來。

    城西南因為靠近港口,許多夜市和地下賭坊都在這裡,不過現在還是晡時左右,看去相對安靜,他照著書信所指,讓馬車在一個街口停下,自己走入了一條巷道中,並在一個看去較為破落的院門前停下腳步。

    他將遮帽往後一掀,伸手叩了叩門。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過來,大門吱嘎一開,詹治同出現了門後,他看了看張御,讓開身軀,道:“不嫌棄的話,就請進來吧。”

    張御走了進來,這是一個雜草叢生的前院,角落裡有一個雞窩,有蚊蠅時不時飛過。

    詹治同看了看外面,合上門,道:“這邊請。”他引著張御來到旁邊一處小間,就將事先準備好的一疊紙遞給了他,“我想這東西對你們玄府有用。”

    張御拿過來翻了翻,道:“天平之神麼……”他本來以為這件事已經告一段落了,沒想到這麼快又與這位異神有所牽扯了,他抬頭道:“詹少郎,你看過獻祭原書?“

    詹治同道:“是的。”

    張御心思一轉,這可是個重要線索。

    每一本獻祭用的原書對神明來說都是十分重要的,要是能夠找到,那甚至有可能直接把天平之神召喚到事先佈置好的地方,然後將之消滅。

    他道:“詹少郎,這些東西是怎麼來的?”

    詹治同就將之前所遇到的事說了一遍,又言:“這個人雖然沒有和我見過面,他隨從出來前也換過了衣物,可是那種樣子一看就是商賈作派。”

    “對了,那個隨從應該是親信,名字裡有一個‘智’字,不知道是姓還是名。”

    他又轉過身,從櫃子裡拿出一小袋金元,遞給張御,“這是他們給我的,我知道玄府有很多匪夷所思的手段,你們或許可以有什麼辦法通過這個找到線索。”

    張御伸手拿了過來,對於玄修來說,這樣的線索其實已經夠多了,他道:“這件事很重要,詹少郎,你希望我把你的名字報上去麼?”

    詹治同搖了搖頭,道:“我現在只想安安靜靜的生活。”

    張御點了點頭,他將東西收好,站了起來,道:“你沒有意圖舉行儀式來獲取超凡力量,這個選擇是正確的。”

    詹治同抬頭看來,道:“是欺騙?”

    張御淡聲道:“這是天平之神的獻祭方法,當天平的一端擺上東西,那另一端就要擺上相等量的,你會得到力量,只是要付出的代價會讓你再也無法回頭。”

    詹治同看了看他,認真道:“我過去或許做了很多錯事,但我身為天夏人,永遠不會通過祈求異神來獲取力量。”

    張御看他一眼,點了下頭,他雙手伸出,將遮帽戴上,就提著夏劍走了出去。

    他出了這個小院,自小巷裡走出來,這時接近傍晚,天穹上是一片如火點燃的雲霞,可以看到前面坊市已漸漸有了些熱鬧的跡象,有一陣陣炙烤的香味隨風飄來。

    他正要走上馬車的時候,忽然一緊手中的夏劍,有所覺察般往某個方向看了一眼。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0 09:57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八十八章 士功當取

    道路的盡頭處,有一個人身著罩衣,帶著斗笠的人正在緩緩走來。

    這個人的氣息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張御對車夫揮了揮手,讓其先走,而後轉身迎了上去。

    那個人走到他近前,停了下來,沉聲道:“張師弟,你在找我?”

    張御抬手一禮,道:“蔡師兄,我有幾個問題,想向你請教一二。”

    他自有了用渾章來叩問下一章書的打算後,就讓李青禾把自己前次和蔡蕹聯繫用的暗號和骨哨帶了出去,放在了候宅門前那株桂花樹上。

    他相信蔡蕹只要見到,一定是會有所察覺的。

    果然,蔡蕹自己找了過來。

    蔡蕹沉聲道:“張師弟,我很感激你上次沒有把我拿回玄府,但我也不希望我的女兒被牽扯進來,她和我的事沒有關係。”

    張御認真道:“蔡師兄放心,我絕不會涉及不相干的人。”

    蔡蕹看了看他,點頭道:“我相信張師弟,我們換個地方談吧。”

    張御自無異議。

    兩人商量了一下,就往城外而來,並一直來到了上次談話的地方。

    蔡蕹看了眼不遠處的海面,道:“張師弟,這裡荒僻,有什麼話你儘管問,只是我不能保證我知道多少。”

    張御略作思索,才道:“蔡師兄,我想問的是,渾章修士是如何跨越道章層限,去往下一章觀讀章印的?”

    蔡蕹詫異的看了看他,他開始以為張御可能接手了玄府的什麼指派,所以設法向他打聽渾章修士的一些內幕,可沒想到問的是這個問題。

    他皺眉道:“張師弟,你莫非是想轉修渾章麼?我需得提醒你,這可不是一條好路。”

    張御道:“我並無此意。”

    “那你是……”

    張御道:“我打聽這件事自有理由,不便明說,但絕不是為了去做什麼渾章修士。”

    蔡蕹看了看他,倒也相信這個說法。

    畢竟張御在玄府前途遠大,儼然後起之秀,而轉去修習渾章的大多都是失敗者,張御實在沒有必要去這種事,具體理由既然張御不願提,那他也無意去究根問底。

    他想了想,道:“張師弟,我就把我自己知曉的告訴你吧。渾章修士不管求什麼,心裡都必須有著強烈欲望,也就是所謂的執念,這裡的強弱,決定了你所求的東西,所以渾章修士若是想觀讀下一章書的章印,那就需要極大的心欲執念了。”

    張御一思,道:“我當初與臧殊交手時,他曾經提到過這個,說自身要具備足夠的索求之欲,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可我覺得,他只是找到了自己以為想要的東西,但實際上並不是。”

    蔡蕹同意道:“確實如此,我後來設法瞭解過這個人,他的欲望與其說是欲望,還不如說是一種興趣和愛好,可也是因為這樣,他才沒有被大混沌侵染過深。”

    張御想了想,道:“蔡師兄是說,執念過重,便會牽動大混沌麼?”

    蔡蕹搖頭道:“倒也不是如此,無論怎麼向渾章求取,我輩新法修士的根基還在於神元,所要求取的東西的越多,那麼付出的神元也就越多。

    如果神元足夠,那麼渾章給予你的,便是你符合你自身認知的章印。可若是神元不夠,那麼就會由大混沌會來彌補這裡空缺,那一不小心,你就會變成另一個不能稱之為人的東西。”

    張御眸中電光微微閃爍,這是個極為關鍵的消息,臧殊說了會受大混沌的影響,但沒有說是可以不借用大混沌的力量,單純用神元就可以求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若是如此,那他若是有足夠的神元的話,那或許就可以避開大混沌的侵染。

    這應該是正確的。因為他之前在觀讀渾章時,就沒有感受到任何大混沌的力量,那是因為每一次他都沒有太大的執念,同時也沒有在神元不足的情況下去強求。

    蔡蕹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神情忽然有些複雜,“可那些超越常理的力量,往往就是來自大混沌,而非你自身的認知,所以我以為,若是完全排斥大混沌,那也就沒有必要轉修渾章了。”

    張御看了看他,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蔡蕹應該是接觸到大混沌的力量了,不然沒可能氣息發生變化,只是現在感覺還不是太過混亂,其人應該是有所克制的。

    但他並沒有去揭破,甚至與蔡蕹接觸的過程中,他言語之中從沒有直接提及對方是渾章修士。

    蔡蕹也是很默契的回避了這一點。

    張御看了眼遠處波流洶湧,卻似乎亙古不變的海水,道:“我那日從濟河邊上離去後,曾斬殺過的一個前來追殺的白衣女子,她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不止是身軀,我能感覺到的,她自身的人性和情感也在逐漸磨滅之中。”

    蔡蕹能聽出來,這是張御對自己隱晦的提醒,他重重點頭,像是提醒自己,又像是許諾道:“張師弟,我懂你的意思,我女兒還在這裡,我還想看著我那才學會走路的小外孫長大成人,我會努力活下去的,以人的身份!”

    二人在這裡交談了差不多半個夏時,在定下了一個聯絡方法後,便各自道別離開了。

    張御回城後,就直接學宮回返。

    此時天色已暗,家家戶戶燈火璀璨,亮堂堂飛天燈飄在各個街道的上空,都護府立成這一百年來,每天都是如此景象,生活在這裡民眾一直在努力綻放著自己的光芒。

    回到了學宮後,他直奔玄府,並在事務堂找到了項淳。與後者見禮後,他就把詹治同的揭露天平之神事交代了一遍,當然這裡面隱去了其人的名姓,那幾樣東西也一同交了上去。

    半刻後,他從事務堂出來,也沒有在玄府多留,逕自回了居處。

    只是這一趟,他能感覺的出來,項淳在得知此事後,雖然表面上對他不吝誇讚,可實際上對此並不上心,且似乎還很抗拒這件事。

    他私下判斷,這裡很可能是項淳正要想做什麼重要的事,這裡牽扯了玄府不少力量,所以其人不想現在轉去對付天平之神。

    對此他也理解。

    只是……

    距離范瀾申要章法應該過去不少日子,玄府卻遲遲沒有回音,方才在見到他的時候,項淳並沒有對此提及半句。

    這讓他堅定了用自己的方法找尋玄機的決心。

    待回到居處後,他本想回去打坐調息,李青禾卻告訴他,在他離開後不久,又有一封書信送來,是從安廬居寄來的,已經送到了他的書房裡。

    張御讓李青禾自去休息,他回到書房坐下,將案上的信匣打開一看,見果然趙相乘寄來的書信。

    信上言及,由於張御斬殺神明化身,名聲大振,所以趙相乘說服了安巡會的各島君長,準備在明年年初推舉他為“士”,完成當初他對張御作出的承諾。

    “士”這個民爵,雖然只是民爵第一級,但卻有參議諫言,入府為吏的權利。

    但要注意,這裡的“府”,指的是是天夏本土的治府,而這裡所說的“吏”,說的也是天夏本土的吏。

    所以“士”只要是天夏按照禮制推選出來的,就算去到本土,天夏也是承認的。

    可也同樣,“士”的推舉條件很是苛刻。

    首先,被舉選的人出身必須是夏子,擁有足夠的學問知識,精通天夏禮儀。其次,還要能有說得過去,並被人廣為承認的功績,最後就是要有擁有足夠的名望,本人還不能有道德上的污點。

    現在年紀最大的“士”,就是上一任署公的父親姚老公府,其人已然一百二十餘歲了,六十年前,就是他坐鎮瑞光,先後為三位大都督轉運物資軍械,穩定後方的。

    因為每一個“士”都擁有極大的名望和資歷,所以當這些人聚在一起時,就代表著一股巨大的力量,連都護府都不能等閒視之。

    可以說,每年的“士議”都在某種程度上決定都護府的一部分走向。

    譬如今年,都堂和天夏傳統派就是通過“士議”剝奪了神尉軍的不少權柄。

    由此可以看出,一位“士”的身份是何等的有分量。

    趙相乘在書信言及,他會讓安巡會的報館配合造勢,有個半年下來,當就差不多了,但是提醒他要儘量維護名聲,要當心周圍的小人。

    這沒說不是沒有道理的。

    因為按照傳統,“士”每年都能推舉出一位,可正是因為這個身份異常重要,受各方所矚目,所以實際情況卻是三五年才能選出一位來。

    其中大多數人不是沒有功績,而是受了道德名聲之累。

    過去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本來一個有口皆碑的人物,因為有可能被推舉為“士”,霎時就站到了風口浪尖,往往一點小瑕疵就被人無限放大。

    可能是怕張御承擔的壓力過重,趙相乘在書信的最後說到,張御要是覺得這件事不妥,或者感覺時機不對,那麼就來書告訴他,他可以暫時按下這個事情。

    張御知道這件事可能會引發各方勢力對自己的注意,可他卻是沒有任何退縮的打算,不為別的,就為“士”在天夏本土也受承認。

    假如有朝一日都護府與本土取得了聯繫,那麼一旦去到本土,這個身份無論是修行還是行走,都是異常有用的。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0 09:58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八十九章 章紙論譽

    七月三十,都護府月末休沐。

    神尉軍副尉主燕敘倫坐于華麗的織毯之上,邊是喝著香茶,邊是翻看著一卷書冊。

    他今年五十九歲,不過保養的很好。眼睛有神,鬢角豐滿,皮膚光澤明亮,臉上皺紋也很少見,再加上久經鍛煉,豐實飽滿的肌肉,表面看去不過三十出頭。

    由於書冊是印刷出來未久就送至此處,所以上面還飄著一股濃濃的油墨味,但他似一點也不嫌棄,一頁頁仔細翻看著,時不時還點下頭。

    這本書上所用的並非是天夏文,而是他請裘學令用了二十年時間,從古老樹皮書裡翻尋並整理出來的一種古代文字。

    據裘學令考證,這就是安圖科人,也就是安人的祖先所用的文字,他現在稱之為“安文”。

    燕敘倫自己的名字是典型的天夏人名,可他其實是一個安夏混血。

    在神尉軍中,現在到處充斥著這樣的人,甚至還有很大一部分是不識天夏文字的土蠻,只是取了一個天夏人的名姓,譬如被張御重創的蘇匡就是如此。

    所以現在的神尉軍,不論從出身還是從自身的利益上來看,都是最害怕都護府與天夏本土取得聯繫的一群人。

    門庭外有金鈴響起,一名役從走了進來,躬身道:“尉主,肖先生來了。”

    燕敘倫放下書冊,道:“請他進來吧。”

    過了一會兒,自外面走進來一個拿著摺扇,身著直裰,二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

    他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裡,走到堂上,就上來一禮,很是隨意道:“不知燕尉主今天找我來做什麼?可是又要寫什麼文章麼?”

    燕敘倫示意了一下,就有役從將一張事先備好的報紙遞給肖清舒,他道:“肖先生,你對這報紙上說的這個人怎麼看?”

    肖清舒接過報紙,展開看了幾眼,嘿了一聲,道:“原來是張參治啊,我知道的這個人,最近我也留意到了,近來凡是有關他消息的文章,都是出自安巡會旗下的報館,這顯然是安巡會在為他造勢,想要在明年把推舉為‘士’了。”

    燕敘倫頜首道:“肖先生看得很准。肖先生,你兄長是司戶主事,你本人也曾做過司禮衙署的撰文,當是熟悉禮制,還請你告訴我,這個張御,嗯,張參治,他下來有可能成為‘士’麼?”

    肖清舒理所當然道:“若無人阻攔,那是當然的。戮夭螈,救一船人性命;簽立邦約,於談笑間退萬軍之敵;斬殺神明化身,護佑衙署長吏,這樁樁件件,哪一個都足夠他成為‘士’了,何況他做了三件呢。”

    燕敘倫心思深沉,表面上沒有顯出什麼來,可心中卻是大生警惕。

    “士”的人數是非常稀少,最多也不過三、四十人而已,之所以不確定人數,那是因為有些人年紀太大,一直隱居在外海島上,少來參加士議,所以是他不知道那些老傢伙是否還活著。

    但不可否認,一旦成為“士”,從張御的出身,而今的身份、還有以往所表現出來的對神尉軍的態度,這註定了其人必然是他們的敵對方,

    這還只是論公,若論私……

    總之這樣一個註定成為敵手的人,絕不能放任其成長起來!

    他道:“那請教肖先生,可有辦法阻止此事,制約此人麼?”

    肖清舒嘿了一聲,道:“我曾經打聽過此人的經歷過往,他是玄府修士,平日裡深居簡出,看去無甚嗜好,唯一詬病,就是他是通過自薦進入學宮的,可能不為那些老頑固所喜。只他說退了堅爪部落,消彌了一場戰事不說,甚至還讓這些個土蠻主動來學習天夏文字語言,那些老頑固很可能已對他改變了看法。”

    教化土蠻,布德四方,用傳統守舊派的眼光來看,這是比言語退敵還要了不得的加分項,只這一點就可以將自薦之事忽略過去了。

    實際上肖清舒現在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張御居然能讓土蠻主動提出學習天夏的文字語言?自都護府立成以來,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

    有人說這是楊瓔的三萬大軍的功勞。他卻對此嗤之以鼻,都護府到來時,軍威不是更盛?也沒見哪個土著部落主動提出這個要求。

    燕敘倫聽他這麼說,卻是絲毫不急,笑盈盈道:“肖先生,我相信你一定是有辦法的。”

    肖清舒一笑,這時他朝左右看了眼,旁邊的役從很有眼色,立刻端來一個鋪著錦墊的軟凳,他坐了下來,道:“其實也不是沒有突破口,士議不光要靠都堂風評,也要看民間口碑,”他拿手指對下畫了一圈,好像攪動什麼,“這裡就有操持的餘地了。”

    燕敘倫點點頭,道:“肖先生請繼續說。”

    肖清舒打開扇子扇了兩下,道:“想要敗壞一個人的名聲,莫過於從他的德行下手,過去多少人,就是栽在了這上面,這也是屢試不爽的招數。”

    燕敘倫道:“可肖先生你也說了,這個張御是一個修士,生活簡樸,品行上恐怕找不到什麼污點。”

    肖清舒嘿嘿一笑,道:“人無完人,就看我們願意下多大的功夫了。”

    燕敘倫聽出他一語雙關,大方一笑,道:“肖先生既然有把握,那這件事就交給肖先生了,若是事成,價錢隨便先生出。”

    “好!”肖清舒精神大振,他拱了拱手,道:“那我就勉為一試了!”

    肖清舒與燕敘倫別過後,就回了自己宅子,下來幾天時間,他都在著手翻找張御的過往。

    這些東西很難查,不過他仗著自己兄長是司戶主事,通過收買和威嚇等手段,暗中逼迫一名司戶衙署的事務官吏,將張御的一部分路貼文書抄錄了出來。

    他仔細研究了一下,發現張御自進入學宮後,就幾乎沒有任何記錄了,唯有在乘坐大福號前出現幾個地方,可是那裡太過偏僻,很多地方都荒廢了,自己根本不可能去調查。

    倒是大福號的路貼記錄上有一些地方語焉不詳。

    而現在看來,似乎也只能從這裡入手了,於是他決定用金元開道,命手下役從四處去搜集張御當時在大福號上的具體經歷。

    交代過此事後,他就拿起案上一份報紙看了起來,可是才看了兩眼,他就咬牙切齒道:“又是這個陶生!”

    身為靠嘴皮子吃飯的人,他十分痛恨那個署名“陶生”的人。

    之前在燕敘倫的指使下,他時常會編造一些東西,比如給安人套一個高大上的起源,再比如把安人以前的部落吹成是一個富庶強大的文明國家,再比如把安人淺黃色的眼瞳說成是金色,是太陽神的後裔等等。

    只是很多他編造的故事,都被陶生扒的一乾二淨,而且引經據典,有著詳細的考證和出處。

    都是要吃飯的,有必要這麼狠嗎?

    好在他也不是沒有辦法,每回都是顧左右而言他。

    你和我談考證,我和你扯傳說;你和我談傳說,我和你扯人文;你和我談人文,我和你扯血緣。

    總之就是你說你的,我說我的。

    可即便是這樣,因為報紙篇幅有限,容納不下足夠的轉進空間,所以他每次都是以慘澹收場。

    不過兩人在報紙上的論戰民眾倒是非常喜歡看,連帶報紙銷量也是增加了不少,所以意外的帶起了他的名聲,由此也給他帶了不少好處。

    只是讓他不愉快的是,民眾喜歡的東西裡,就包括他每次上躥下跳,被駁斥的體無完膚卻還嘴硬的樣子。

    看在錢的份上,他忍了。

    他放下報紙,眼角撇向桌角上那封報館妙筆寄來的約書,哼了一聲,露出不屑一顧之色。

    現在有了燕敘倫的生意,自己還犯得著用得著湊上去討罵麼?

    冷笑幾聲,他把筆拿起來,蘸滿墨水,老老實實開始編起了文章。

    這一次他文思如泉湧,一直到了傍晚時候才停筆,看看紙上洋洋灑灑一篇文章,筆體流暢,夭矯多變,他也是頗為滿意。

    雖然明知道這篇文章過幾天就要被駁斥成一文不值的垃圾,可他的心中卻有著一股異樣的快樂感。

    這個時候,有一名役從走進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他驚喜道:“人呢?”

    役從道:“就在門外。”

    肖清舒道:“好,好,快把人帶到偏廳去。”

    吩咐過後,他換了一身衣服走了出來,見客廳裡坐著一個滿臉鬍鬚,看來很是落魄的中年男子。

    但從毫無老繭的手和較為白皙的皮膚可以看得出來,這人以前應該也是一個養尊處優的人。身上衣服雖然有些破舊,可卻非常貼身,當是經由專人剪裁的。

    他拱了拱手,很是客氣道:“在下肖清舒,敢問尊駕如何稱呼?”

    那中年人站了起來,身軀一躬,有些受寵若驚的回道:“在下赫連占,肖先生叫我赫連就行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0 09:59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九十章 欲取先予

    肖清舒本來以為,自己派人出去找消息,許要十天半月才可能有回音,可是沒想到,這才幾天就有了收穫。

    他點頭道:“赫連先生,請坐吧。”又對役從道:“來,泡茶,要好茶哦。”

    他來至主位,撩袍一坐,赫連占見他落座,這才坐了下來。

    肖清舒並不急著問事情,而是打聽道:“赫連先生是哪裡人啊?”

    赫連占回道:“在下是伯山鎮人。”

    肖清舒哦了一聲,他腦子轉了轉,都護府西南地方的一個小鎮,還要往燕喙灣的西面去,是一個相當荒僻的地方了。

    他道:“我觀赫連先生鼻翼帶青,兩頰如削,莫非有積人血統?”

    赫連占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驚異道:“肖先生是怎麼知道的?”

    積人是當地早年歸化都護府的一個土著小部落,因為數量稀少,連當地一些年輕人都不見得知道,要不是他祖母是積人,或許連他也不會聽說。

    肖清舒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腦袋,道:“我這個人記性好,我兄長在司戶做事,我見過幾次鎮屯分佈和民俗記載,也就順帶記下來了。”

    赫連占看他的目光多了一絲畏懼。

    這時役從兩將杯茶端了上來,擺在了茶几上。

    肖清舒對他示意了一下,就道:“赫連先生,你說當初那位張參治來東廷時,曾和你同乘一條船,並且他因為與異神教徒交易禁物,曾被船長關押起來過,是不是有這麼一回事?””

    “對,是這樣,這是我親眼所見。”赫連占十分肯定的回應。

    “是什麼禁物?”

    “好像是和一個異神有關的東西。”

    “那又是什麼異神呢?”

    赫連占有些尷尬,“這,在下沒見過那東西,所以……”

    “哦,這麼說來,赫連先生並沒有親見此事,所有事都是過後聽人說起的?”

    赫連占笑容有些僵硬道:“是……”然後他又急急強調道:“可這件事是真的!”

    肖清舒呵呵一笑,道:“那你有什麼用以證明麼?”

    赫連占急忙道:“當時我和我的幾名小妾都聽到了,雖然她們現在已離我而去,可給些錢財,相信應當願意站出來作證的。”

    肖清舒拿著摺扇搖了搖,道:“最好是當時與你並無牽連的人。”

    赫連占努力想了想,遲疑道:“那就只有石船首和身邊的船衛隊了,他們都知道這件事……”

    肖清舒一聽,卻略覺失望。

    他本來還想問有沒有和赫連占一樣的乘客知道這件事,現在看來是沒戲了。

    他事先已是查過了,大福號是安巡會的船,船首和一眾護衛隊都是安巡會的人,既然現在安巡會在全力推舉張御,那麼放著這種明顯的漏洞不去處理?

    他敢確定,現在這些人肯定都已被安排好了,士舉之前定然是休想看見了。

    不過這難不倒他,他肖清舒寫文章,什麼時候要靠實證了?

    只要有一個由頭,內容他全可以編出來!

    他道:“很好,赫連先生,那就麻煩你在我這裡住上一段時日了,到時我們可能還會讓你出來作證。”

    他認為,至少路貼上寫得清清楚楚,這個赫連占是在大福號上待過的,那麼在不明實情的人眼裡,其人所說之語。終歸是有幾分可信度的。

    赫連占因為被人騙去了錢財,現在異常落魄,連住的地方都沒有,要不然也不會一聽到有人出錢打聽張御的事就跑過來了,一聽這話,喜出望外道:“好,好,我聽肖先生的安排。”

    肖清舒命人將赫連占帶下去,自己則回到了書房內,一時他摩拳擦掌,只覺渾身都充滿了幹勁。

    不過下來該怎麼辦?

    直接把“真相”寫出來?

    不,不能這麼幹。

    那樣太顯不出他的水準了。

    就在剛才回來的路上,他已經想好了一策略。

    首先要做的,就是他會和安巡會旗下的報館一樣,使出渾身力氣去鼓吹張御,把自己打扮成張御的鐵杆崇慕者。

    而在別人習慣了他的身份後,他再站出來出來揭露“真相”,那樣才更有說服力,更能取信他人。

    不過他發現這裡還少了點什麼。

    只是自己一個人說,似乎還有些勢單力孤,所以他還需要有人和自己一同配合發聲。

    那麼,到哪裡去找這把刀呢?

    他念頭轉了幾下,頓時想到了一個非常合適的人。

    時間一晃,又是一月過去,時間進入了九月份。

    學宮居處之內,張御坐於榻上調息,他身上的玉光隨著呼吸在略顯昏暗的靜室內微微閃動著。

    這些時日以來,他通過自我修持和吸攝金環,又積蓄了不少神元。

    其中絕大多數都被他投入到了真胎之印中,還有一部分則是用來蘊養心光。

    因為真胎之印涉及到神異化,需要通過心光才能維持,故而“心、身”兩面是必須齊頭並進的。

    而現在他已是可以看到,原本“意印”和“口印”之上那兩枚歸屬於真胎的小印,如今已是壯大到與一般章印差不多大小了,並開始向外綻放光亮了。

    這個過程他並沒有去刻意控制,所以這是真胎之印自發進行的擴張。

    而為何先是這兩枚章印先發生改變?這也很容易理解。

    人的身軀是通過“口”來交通內外,汲取精養,並表達情志的;而又是通過“意”來溝通諸感,認識自我,辨明諸物,乃至御神馭心的。

    照此推斷,此二印在提升之後,下來所涉及的,應該就是“鼻印”和“耳印”,最後才是“眼印”。

    而若按時間算的話,現在他差不多是一月成就一印,那麼再有三個月,他當就可以將六印全數推升至頂點了。

    他將金環拿了出來,雖然現在這東西還在源源不斷為自己提供源能,但是他能感覺到,上面所蘊藏的源能已經開始有所減弱了,也不知道到時能不能為自己提供足夠尋到玄機的神元。

    他從榻上下來,推門而出,來到了書房之中,桌案上擺著幾份今天的報紙,他拿起看了看,不出所料,今天又看到了那個“青予”文章了。

    他發現,這一個月來,這個人一直在那裡吹捧他。

    因為之前這個“青予”和他所署名的“陶生”的論辯過,所以他很清楚,其人並不是安巡會的人,立場也從來不在守舊傳統派這裡。

    那麼很明顯,寫這些文章就是為了利益了。

    是安巡會出錢了?

    不會,安巡會有自己的底線,也有自己的發聲管道,沒有必要去找這種名聲有瑕疵,本身又充滿爭議的人。

    既然不是,那其人對他抱有惡意的可能更大。

    他想了想,無非就是那高高抬起,再重重落下的套路。

    不過,安巡會中也是有能人的,之前就和他來往過不少書信,對於這種情況早就準備好了幾個應對方法和反擊手段。

    要知道,其人現在所面對的可不是之前某個在報紙上與他論辯幾聲的人,而是一整個外海諸島聯合起來的商盟,再不能以慣常的目光去看。

    恐怕這個“青予”自己也沒意識到這一點。

    現在,就等著其人出招了。

    肖宅之內,肖清舒坐在案後,耐心看完了手中的那一份報稿,對著面前的人露出滿意之色,道:“很好,林妙筆,你果然才華橫溢,明天,明天你就把這些東西登到報紙上!”

    林妙筆二十多歲,眼袋青黑,面色蒼白,他拱了拱手,有些猶豫道:“只是肖先生,說張參治與異神勾結,這又拿不出什麼實際證據,張參治畢竟那也是一位都堂官吏,這……都堂要是事後追究……”

    肖清舒輕蔑一笑,道:“別拿這套糊弄外行人的話來糊弄我,我告訴你,你的套路我都懂,你不懂的我也懂,真的假的很重要麼?你之前為什麼會在瀚墨報館待不下去,轉而跑去臨寧報館的?還要我說麼?要不是為了這個,我又幹嘛來找你呢?”

    林妙筆忙是賠笑道:“可要是再換,我怕再沒報館要我了。”

    肖清舒伸手一拿,扔出去一個錢袋,道:“明天中午之前,我要看到你寫的這篇文章出現在報紙上,要是誤了我的事,你自己看著辦吧。”

    林妙筆把錢袋一把抱在懷裡,感受到那沉甸甸的份量,他連忙表態道:“是,是,我哪裡敢不留心先生的事。”

    肖清舒一揮手,就有役從上來,把林妙筆下帶了出去。

    肖清舒這時轉到帷後,對著一直站在那裡一名役從拱了拱手,道:“請回去轉告燕尉主,事情我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待明天我在聞祈廣場上一發聲,這報紙上再一配合,管叫那位名聲大劣!請燕尉主坐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0 10:00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九十一章 拂曉刺殺

    林妙筆從肖宅裡走出來,摸了摸衣兜裡晃蕩的金元,一股去賭兩把,順帶喝兩杯的念頭就冒了出來。

    他是個好賭好酒好吹噓的人,有了錢就忍不住去花銷,而且不花乾淨不會停。

    也是因為這個毛病,儘管有一身的才華,他卻始終被那些同僚所排斥,只能和一些狐朋狗友往來。

    而越是這樣,錢就花的越快。

    隨著這個念頭冒出來後,在原地徘徊了幾步,忍不住自語道:“就去喝兩杯,不,三杯,就三杯,就我一個人,誤了不事的。”

    在用了一個呼吸的時間說服了自己後,他就興沖沖往城西坊市奔來。

    酒肆和夜市實際上以城西北那一片最多也最繁華,商賈巨富和一些事務官吏都喜歡去那裡,不過那裡要價也高,還有很多人認識他,要是被肖清舒知道他不幹正事,反而去那裡喝酒,那就不好了。

    可是他想避開熟人的願望明顯落空了,方才到了地頭,就有一個聲音道:“這不是林妙筆麼?”

    林妙筆一個激靈,轉頭一看,見對方是一個十六七的少年郎,手中也是附庸風雅的拿著把摺扇,神情有些輕佻,他一下放鬆下來,拱手道:“原來是王少郎啊。”

    王薄今天只是出來逛逛夜市,遇到認識的朋友也是高興,提議道:“林妙筆,近來少見,不如去喝一杯?”

    林妙筆一聽,忍不住道:“好好。”他伸出三根手指,“三杯,就飲三杯!”

    兩人找了一家名為“醉鶴”的酒館,到了裡面叫了一個雅間,便就開始推杯換盞,天南海北說著話,林妙筆雖然好酒,可自身酒量卻不高,才幾杯下肚,就變得面色通紅。

    王薄能感覺出來他心裡藏著事,他可是最愛打聽小道消息的人,心裡也是蠢蠢欲動,所以明明知道他酒量不好,還是一杯杯的勸著。

    林妙筆連飲三杯後,就說今天只喝三杯,可在王薄勸酒之下,三杯之後又三杯,三杯之後又三杯……

    王薄見他熏熏欲醉,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就道:“林妙筆,近來總是見不到你人影,又在忙什麼大事呢?”

    “哼哼。”

    林妙筆拍了拍桌案,大著舌頭道:“你,你知道張參治麼?”

    “誰?”

    王薄心中一動。

    “張參治,張御啊。”林妙筆用手比劃著,“就是之前那個斬殺夭螈,又在城門口斬殺神明化身的那個張御,就來報紙上經常說到的那一位……”

    王薄故作恍然,“哦,張師教啊,我當然知道,他還是我們學宮的師教呢,他怎麼了?”

    林妙筆指了指他,嗝的一聲打了個酒嗝,然後道:“我告訴你,有人要對付他!”他拍了拍自己胸膛,“所以,托我去辦。”

    王薄神色微變,隨即露出一副嗤之以鼻的樣子,搖搖摺扇,道:“別來唬我,不是我瞧不起林妙筆你,張師教那是什麼人?神明化身都對付不了,你能對付的了他?”

    “你還別不信!”

    林妙筆瞪著眼,用手隔著桌子一指他,道:“聽說過殺人不用刀麼?要打垮一個人,就要先從名聲上擊垮他!”

    王薄小心問道:“張師教莫非犯了什麼事,或者有什麼把柄落在你手裡了?”

    林妙筆哈哈大笑起來,“你啊你,就是不懂,他犯沒犯事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編啊!”

    王薄目瞪口呆,“編?”

    “對啊,編!”

    林妙筆湊近了一點,整個身軀半靠在酒桌上,頭湊過來,用手掩口,道:“我告訴你啊,這個編不是胡編,你要先有三分真,然後再帶七分假……”

    他往後一退,用手朝外一揮,“只要那些販夫走卒看了,就會到處亂傳,哎,到時候別管是真是假,你再怎麼分辨都沒用,他們就信這個!越是這樣說,他們還就越信!”他沖著王薄用力點了一下頭,“對,就是這樣,到時候不是真的也真的了。”

    王薄忍不住道:“可這是犯都護府律令的吧?更何況是污蔑一位都堂官吏?林妙筆,你方才從瀚墨報館出來吧?臨寧報館也不想待了?”

    林妙筆嗤了一聲,用大拇指朝自己指了指,“我……不怕!我這次是有靠山的,肖清舒,肖清舒知道麼?”他連連拍著案,砰砰直響。

    王薄回憶了一下,身軀抖了一下,壓低聲音道:“司戶衙署的?肖主事的那位親弟弟?”

    林妙筆道:“對囉,就是他!”他得意洋洋道:“你懂了吧,有這位在,我怕什麼?”他摸索了一下,從文袋中將一份文稿拍在了酒案上,“看看!”

    王薄不解道:“這是什麼?”

    “報稿啊,我寫的報稿!”林妙筆端起酒杯再喝了一口,“等喝完了這三杯酒,我就把這份東西送去登報,明天肖清舒還會去聞祈廣場宣講,到時我這報紙正好出來,這兩邊一配合,”他雙手一拍掌,“就齊了。”

    王薄聽得暗暗心驚,他撇了那報稿一眼,眼珠一轉,忙又舉杯敬酒,道:“來,喝酒,不說這個,不說這個了,喝酒,喝酒。”

    “三杯,就三杯。”

    在王薄有意敬酒之下,又是十幾杯過去,林妙筆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過去,王薄上前推了推,又叫了幾聲,見他沒什麼反應,就將其身體下面壓著的那報稿抽出。

    他貼身放好後,就慢悠悠走出雅間,對著店家吩咐了一句別去打擾裡面的客人,就往外去。

    一出了酒館大門,他面上那種酒足飯飽的模樣完全收起來了,辨了下方向,就匆匆奔出去。

    他一連奔了幾條街,到了一個喧鬧聲稍小的一條的街道,他辨認了一下門戶,就找到一個人家,上去砰砰叩門,並道:“名揚開門,開門啊,是我,王薄。”

    過了一會兒,門自裡打開,餘名揚披衣走了出來,訝道:“王兄,你怎麼來了?我書信上不是說明天去找你麼?”

    當初他與王薄、還有鄭瑜三個人一起進入學宮,彼此交情很好,後來又加上段能,四個人組成了一個小圈子。儘管他去了堅爪部落,可每次回來都不忘聚一聚。

    王薄擠了進來,喘著氣道:“裡面說,裡面說。”

    待餘名揚把合上,他平復了一下呼吸,打開扇子不停扇著自己,道:“名揚,有人要對付你老師。”

    餘名揚一驚,道:“什麼?哪個老師?”

    “張御,張師教啊。你快給倒我杯水,我口幹的很。”

    餘名揚連忙端過來一杯水,嚴肅道:“怎麼回事?”

    王薄咕咕喝了幾口,吐出一口氣,隨後就將事情經過說了遍,他擦了擦頭上冒出的汗水,道:“幸好叫我碰上了,我總聽你說那個張先生好,你說你好不容攤上一位賞識你的好先生,要是讓人禍害了名聲,你還能混的下去麼?我要是知道了不來告訴你,我還對得起你這個朋友麼?”

    餘名揚頓時有些感動,正容一揖,道:“王兄,多謝你來報信了,小弟欠你一個人情。”

    王薄揮揮手,得意道:“小事,小事,哦,對!”

    他從衣兜裡將那個稿子交到餘名揚手裡,“這東西拿好,是證據,交給張師教,他肯定知道怎麼做,你可要快點啊,就算林妙筆今天喝醉了,明天那個肖清舒可還是會去聞祈廣場亂說張師教的不是的。”

    餘名揚趕忙接過來,道:“對,這就去學宮一趟,把這個交給先生。”

    兩個人都沒注意,就在他們交談的時候,一個中年漢子在隔壁把兩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中年漢子沉默片刻,從後門推門出來,到了一條小街上,他看似走得慢,可是腳程卻很快,一會兒就來到了“醉鶴”酒館之前。

    他走入進去,用一種完全不同於平日的聲音道:“我是林妙筆朋友,家裡人讓我來找他,他人在哪裡?”

    夥計不疑有他,忙引他到雅間,推開門,道:“在這,在這。”

    中年漢子看著林妙筆呼呼大睡的樣子,一臉無奈道:“喝這麼醉,嫂子又要怪我了。”他上去一摸,從口袋裡摸出金元,拋給了夥計,然後將其人一隻手臂往自己肩上一搭,就穩穩攙著他走了出去。

    出了酒館後,他帶著人來到了一條荒僻的臭水溝旁,他起指在林妙筆脖子某處按了片刻,然後往水溝裡一推。

    隨後他靜靜在這裡等了半刻,這才轉身離去。

    回到家中,他見餘名揚已是不在,就從床底下摸出一把弩弓,檢查了一下,伸手從牆上摘下一隻斗笠戴好,隨後再次出門,直奔城外,最後來到了一處距離聞祈廣場不算太遠的高樓前。

    這裡恰是兩月前那兩個戴面具的人窺望蔣定易車馬隊的所在。

    他將弩弓往背後一背,徒手攀爬上去,從五樓破碎的窗口處翻了進去,而後雙手環抱站在那裡,幽幽的目光望著廣場方向。

    到了天明時分,外面的喧鬧聲逐漸傳入進來。

    站立了一夜的中年漢子那半闔的眼睛猛然一張,他銳利的目光看向了遠處一輛正在馳向廣場的馬車。

    那輛馬車在一處高臺下,從裡面走了出來一個身著直裰,拿著摺扇,二十七八歲的年輕文士,他一出現,廣場上很多人就自發圍攏了過來。

    中年漢子神情平靜的將背後弩弓拿了下來,用腳踏住頂環,緩緩拉開弩弦,然後從皮插鞘裡抽出一支閃著古怪光芒弩箭,將之放在將箭槽裡,再將弩弓端起,對準前方,並微微調整了一下。

    那個年輕文士似乎很受眾人追捧,一出來就被圍在當中,隨後他連連拱手,這才擠出人群,帶著一絲興奮,往那宣講高臺上一步步走上去。

    到了平臺之上站定,他緩緩轉過身來,面對著台下那些聚攏過來,仰頭看著他的人,感受著那方才升起,微帶刺眼的朝陽,心中不僅湧起了一股豪情,只覺自己好像來到了人生的巔峰。

    他舉手掩口,裝模作樣清咳了一聲,然而就在他將將張口,還未有發聲的時候,嗤的一聲,脖子上驀然多出了一根兩面對穿的弩箭!

    他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然後身軀晃了晃,噗通一聲倒了下去。

    高樓之上,中年漢子隨手拋掉弩弓,將摘下的斗笠重新戴上,不緊不慢系好扣結,翻身從破損的窗口一躍而下,落地後穩穩站住,再扶了扶帽沿,就往城中人流洶湧的地方融入進去。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0 10:01 PM

本帖最後由 Nooth 於 2019-11-25 11:16 PM 編輯

第一卷 東庭 | 第九十二章 瘟疫神眾

    燕敘倫看著手中那份底下人送來的呈信,臉上看不出喜怒,自語道:“肖清舒,這就是你要我等的好消息?還真是一個好消息啊。”

    最讓他不滿意的是,肖清舒沒等揭露“真相”就死了,那前面一個多月的吹捧當真成吹捧了。

    那他請這個人意義何在?就是為了幫張御和安巡會一把麼?

    他把呈書放在桌案上,“查清楚是什麼人幹的麼?”

    役從道:“查了,玄府的人說那支箭蘊含有異神神力,像是前端日子公平之神的神力,我們的人也設法確認了一下,的確是這麼回事,看來不像是安巡會或者玄府的人幹的。”

    燕敘倫不置可否。

    但是這件事,也讓他看到了一個機會。

    他想了想,自袖中拿出一枚造型奇特的墨綠菱形石塊,看了兩眼,把東西舉到面前,對著那役從道:“你把這東西帶到上回那個祭壇前面,和他們說該履行諾言了,如果他們問你有什麼要求,你和他們說,幫我做一件事……”

    他小聲關照了那役從幾句,後者不斷點頭,最後那接過東西,打個躬身,道:“是,小人一定會話帶到的。”

    而學宮居處之中,張御此刻也是聽到了肖清舒被殺的消息,昨日晚上餘名揚匆匆趕來報信,他問明事情後,就讓安心回去了。

    可沒想到,僅僅才隔了半天,事情居然發生了這等變化。

    他思索了一下,安巡會是絕對不會動用這等刺殺手段的,也沒有必要這麼做,所以這件事一定另有隱情。

    不過既然肖清舒之前一直在吹捧他,那麼他也不好不表示一二,便讓李青禾帶上些許傳統的慰禮,代自己往肖府去一趟。

    下午李青禾就回來了,告訴他肖家人對他非常感激。

    只是肖家人認為肖清舒生前最崇拜的就是張御,所以肖家想請他為肖清舒寫一篇贊文,過後就刻在肖清舒的身後碑上,好讓他天天能看到。

    張御沒有拒絕,只是希望肖清舒的棺材板能釘的牢一些。

    可他也是想到,雖然肖清舒本人沒有任何職事在身,可是他的胞兄肖清展卻是司戶衙署的主事,所以這件事也沒這麼容易壓下去。

    玄府恐怕又要多一樁麻煩了。

    不過這些事情還輪不到他來考慮,目前他想的就是儘快把真胎之印修成。

    因為金環上源能逐漸開始減少,他也在考慮,下來是不是需再往神女峰一行,那裡應該還有不少源能存在。

    現在雜庫那片的骨片雖然還在送來,不過裡面所蘊含的源能已經很少了。

    他猜測原來那個異怪的骸骨差不多要挖掘光了,不過他倒沒有放棄收購,只是稍稍減少了一點數目。

    之前瞭解下來,那些骸骨都是出自同一個地方,既然一具骸骨中蘊藏源能,那難說其他骸骨就一定沒有,也有可能是之前沒有找到,而且這骨片是能夠用來煉製丹藥的上好藥材,就算沒有源能,買了回來也不算白費。

    他看一會兒報紙,又抬頭看了看高籃上的妙丹君,見其仍在深眠之中,並沒有蘇醒的跡象,就回靜室內打坐去了。

    幾場小雨過後,又是半月過去。

    這一天,玄府中來人,說是範瀾請他過去一趟。

    張御考慮片刻,收拾了一下,就往玄府過來。

    跨入偏殿后,他見範瀾將所有人役從都是摒退,獨自一人站在那裡,而且神情略顯肅穆,便意識到一定是有什麼事發生了。

    範瀾道:“張師弟,喚你來此,是因為最近玄府有一些事,我恐怕需離開一會兒。”

    張御心念一轉,道:“可是因為最近玄府一直在佈置的事情?”

    範瀾道:“你也看出來了?”

    張御道:“最近玄府少了很多人,不發現也難。”

    範瀾沉吟一下,道:“這件事也不必瞞你,用不了多久你應該也會知道的。”頓了下,他言道:“你知道這些年來出現在北方城鎮的災荒麼?”

    張御點頭道:“知道,我的出身地就在北方一個小鎮中,我十二歲出外遊歷,五年後回來,卻發現小鎮已被撤鎮了,據說就是遇到了農業災害。”

    範瀾搖頭道:“其實這並不是主要原因,都護府的氣候曾被一眾前賢改造過,而且這個範圍了涵蓋了整個都護府的疆域,只是越到偏遠,便感覺越弱,但是可以肯定,正常情形下,整個都護府一般是不會出現重大災害的。”

    張御看向他道:“那麼這就是外力所致了?”

    範瀾點道:“是這樣,都護府內有一個名為‘復神會’的組織,他們不是土著,也不是我們天夏人,具體身份為何現在還未弄明白,他們一直致力於復活地陸上被覆滅的各種異神,失敗了很多,也成功了不少,而這其中,就有一個迄今為止最大的麻煩,那就是瘟疫之神!”

    張御心下一動,這個神明他恰恰是知道的。

    當初他乘坐大福號船隻到來瑞光時,從那個異神教徒手中買來的神像,應該就是屬於瘟疫之神的。並且在進入港口後,還見到其人的一個信徒被管衛捉走。

    只是後來在入了學宮,倒不怎麼聽說了。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瘟疫之神的稱呼並非是說這個神明只能撒播瘟疫,而可能是用其危害最大的一個能力的代稱。

    範瀾道:“張師弟,你先前對付過一個神明化身,可是這個神明需得借助分身降下,才能干涉凡間的事物,而這個瘟疫之神在被復活後,便能以正身在大地上行走了。

    而且他並不是一個人,他和他的子嗣,組成了一個神眾。

    至少在六十年前,他就已經復蘇了,當時他並沒有出現在我們的視線中,而是躲藏在了安山深處,與那裡的土著部落的女子,繁衍出了不少子嗣。”

    張御的專學是古代博物學,這事他是知曉的。

    神明與神明是不同的,有些神明在有了自己真正的身軀後,就能和凡人中某些具備超凡力量的人通婚,然後有一定幾率誕出擁有神力的子嗣。

    範瀾中這時冷笑了一聲,道:“這些年來,是神尉軍一直在負責處理和鎮壓這些異神,然而一個異神非但沒被他們消滅,反而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逐漸壯大起來,這分明就是神尉軍在養寇自重。

    然而他們做得實在太過,北方大片城鎮的損毀,讓都護府北方平原上的大糧倉受到了嚴重威脅,都護府幾次要求他們剷除這個異神,可他們卻只是敷衍了事。”

    張御心下轉念,瘟疫之神若是組成了一個神眾的話,那麼神尉軍現在恐怕不止是養寇自重這麼簡單了,而是唯恐自己的實力受到損失,從而被玄府再壓制住。

    範瀾接著說道:“項師兄之前一直在調集人手,就是為了對付這個瘟疫之神,近段日子以來,我們已經接連摧毀了其等位於北方平原上的全部祭壇,並接連殺死了他的幾個子嗣。

    現在瘟疫之神帶著他的神眾,退守在了靠近安山的最後一座主祭壇附近,看來是想和我們決一死戰了。

    為了確保一戰殲滅這個神眾,這次玄府會調集所有的戰力,所有觀讀到第二道章書的玄修都要上陣,所以我也要跟著一起去。”

    說到這裡,他面露歉然道:“只是可惜,張師弟你的秘傳章法,我至今沒能幫你拿下,我不知道項師兄有什麼顧慮,但是這次,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回來,唯有把一些我知道的,有助於你理解第二章書東西都交待給你,希望張師弟你認真聽好。”

    張御知道,連神尉軍都不肯輕易碰撞的神眾絕然不是那麼好對付,看來這一次,玄府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之剿滅了。

    不管玄府之前對他的態度怎樣,但在這等大事上,還是極有擔當的。

    他抬袖而起,合手一揖,正容道:“范師兄請講。”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0 10:02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九十三章 血霧留痕

    從偏殿走出來的時候,張御不禁想起方才範瀾的提醒。

    因為這一次玄府大部分力量都往前往北方圍剿瘟疫神眾了,其中還包括都護府派去支援的一部分人手。所以瑞光城中的力量顯得較為薄弱,要讓他自己小心。

    特別要提防的是神尉軍,難保他們這個時候不使出什麼陰祟手段來。

    這時他不禁往事務堂方向看有一眼。

    按照範瀾話裡話外的意思,為了確保勝利,這一戰發起的時候,將會投入所有可調用的力量,那麼屆時很可能連項淳都會親自到場。

    如是這樣,玄府到時的確異常空虛了。

    不過只要玄首還在,那大的問題應該不會有,只是不可避免的,一些小地方恐怕就難以周全了。

    可對玄府而言,這裡一定是要有所取捨的。

    剿滅瘟疫神眾,是為了確保北方大平原上糧倉的安全,其他任何事也只能往後面排了。

    幾天時間一晃而過,很快到了九月初十這一天,這日是司禮衙署的宣講日,郭尚乘坐馬車,跟隨司禮衙署的王從事前往聞祈廣場。

    因為之前接連兩次出事,所以就有人建議,將宣講的地點移至城內,再派重兵保護。

    但是有一部人分明確表示了反對。

    要是換地方,豈不是顯得都護府無力應對?

    而且都護府什麼時候又怕過這些異神的威脅了?

    可話是如此說,為了確保安全,這次他們身邊足足有一百名衙署護衛跟隨,還有二十名司寇開道,不止如此,王從事身還有一位年輕玄修負責護持。

    郭尚出來之前,蔣定易提議將自己身邊的秦午派來保護車隊,不過被他拒絕了。

    司禮衙署現在不是什麼權要衙門,刺客也沒必要來刺殺他們。

    而且他們此行身邊還有一個玄修,要是再喚一個劍師來保護,那就顯得不信任對方了。

    車隊從臺地下來後,一路行駛並未見得什麼意外,順利出了城,並在距離廣場還有一小段路的時候停了下來。

    衙署護衛隊首先往裡進入,在周圍四處檢查。

    本來一切都好端端的,可是過去了一會兒,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喧鬧,再接下來,就有不斷有兵刃交擊和轟鳴的火銃聲傳來。

    郭尚身邊的役從宣小武像是看見了什麼,神情大變,一把攔住正要從馬車上下來的郭尚,並把其往車廂上送,道:“衙君,回去。”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股異樣力量傳來,兩人只覺身軀一重,雙腿變得如灌鉛一般,根本邁不動腳步,那響起的火銃聲也是一下變得稀疏起來。

    宣小武一看這個情況,就知道走不了了,咬了咬牙,用力把郭尚推回去,並道:“衙君,待在這裡別出聲。”

    他轉過身,背靠著車廂,從衣兜了拿出一瓶紅色的藥液,本想倒出一滴兩滴服用,可是想了想,乾脆一下全倒進嘴裡,並用力吞咽了下去。

    這藥液順著喉嚨往下一落,他只覺一股灼熱之氣在胸口翻騰起來,霎時傳遍四肢百骸,頭腦不禁一暈,不知過去多久,隨著一陣的深長的呼吸,他猛然一陣清醒,渾身上下力氣也同時回來了。

    他站了起來,然而這時卻發現,就在自己失去意識的這段時間裡,前方的戰鬥就已經結束了,入目所見,到處都是破損的兵器和血肉模糊的屍骸。

    前面王從事的馬車已經翻到在了一邊,鮮血正從裡面一滴滴流淌出來,而一個渾身肌肉鼓脹的魁梧人影正隨手把一個尚還能動彈的精銳護衛扯成兩段。

    當他的目光在落到其人臉龐上時,視界中驀然出現了一團疊影,他晃了晃頭再看,卻發現依舊是如此。

    他再扭頭看向一邊,那個負責保護王從事的年輕修士,此刻卻是一直愣在僵硬的馬背上,也不知道是被嚇住了,還是同樣被對方的力量壓制住了。

    他一咬牙,現在指望不了別人,只能由自己上了。

    那個魁梧人影此時已是扔開手中的殘屍,朝著郭尚馬車停留的地方一步步走過來。

    宣小武從腰間拔出一根三刃短刺,腳下一蹬地,向著這個人魁梧影沖去,在藥力的作用下,他的速度已然超越了常人的極限,一晃到面前,手臂一伸,就往其人臉上戳去。

    那個魁梧身影身軀未動,然而短刺上來,有如碰上了一層堅硬的金屬,居然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宣小武一驚,他還想變招,然後那個人影伸出手來,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只是輕輕一捏,血肉骨骼就被巨大的力量強行擠爛。

    宣小武面色扭曲,然而他沒有發出半分聲音,而是死死盯著對方,深吸了一口氣,這一瞬間,他渾身溫度急驟升高,血肉也是變得滾燙無比,整個人向外膨脹,而後……

    轟!

    廣場上爆發出一聲巨大的爆炸聲。

    “小武!”

    郭尚側著身軀,躺在車廂內無力喚了一聲,他雖然身軀被一股力量壓住,但是意識卻很清楚,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幕。

    爆炸過後的血霧緩緩散去,地面上出現了一個小坑,可那個魁梧人影仍是完好無損的站在那裡。

    其人晃晃腦袋,隨後就朝著郭尚的馬車走過來,一直來到他的前面停下,用一股渾厚的聲音說道:“天夏人?”

    郭尚的目光之中只有不停晃動人影,可他聽到這句話,依舊艱難的撐起身軀,睜大眼眸,用堅定的語聲回應道:“天夏人!”

    魁梧人影看了看他,舉起了拳頭,然後……落下!

    轟!

    整個馬車車廂爆碎開來。

    在廣場附近再無半點聲息之後,外間的司寇才敢慢慢進來,然而到了地頭,眼前的場景卻是讓他們一個個忍不住嘔吐起來,一個司寇臉色蒼白,連連念叨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張御是到了臨近中午時,才知道郭尚車隊遇襲這件事的,他聽到消息後,立刻換過衣物,從居處出來,往事發之地趕來。

    他達到地界的時候,滿地的血污還沒有完全清理乾淨,一具具扭曲的屍體被布蓋著,放在了廣場的一側。

    蔣定易已是先一步來到了這裡,而秦午等人都則跟隨在他身邊,隨行的還有幾個歸都堂統屬的神尉軍。

    秦午見張御到來,便走了過來,對他一拱手,歎道:“都護府的人檢查過了,說是異神幹的,一百多名護衛,還有隨行官吏和役從都死了,我看過了,郭衙君的屍體很殘破,已經很難拼到一起了,只有你們玄府的人還活著。”

    張御道:“人呢?”

    秦午示意了下某處,道:“那裡。”

    張御轉頭看向一邊,見一個年輕玄修正失魂落魄的坐在那裡,整個人都沒了精氣神,蜷縮成了一團,只把自己死死埋在領子裡。

    只是他能察覺出來,其人身上的氣息與尋常人相差不遠,顯然並不具備多少戰鬥力。

    很明顯,來人這次是故意留下玄府的人不殺的。

    他思索片刻,就朝蔣定易走過去,後者身旁此刻還跟著一名小孩,眼睛哭的紅腫,死死拽著蔣定易的袖子,然而在見到他走過來後,馬上擦乾了眼淚,恭恭敬敬對他一揖,道:“先生。”

    蔣定易歎道:“這孩子倔的很,不讓他來,他非要來。”

    張御伸出手,撫了撫小孩的腦袋,緩聲道:“早點回去,別讓你母親擔憂,外面的事情,大人會處理的。”

    “是,先生。”小孩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努力抬起頭,紅著眼對蔣定易道:“蔣伯伯,我要回去了,給你添麻煩了。”

    蔣定易又是微微一歎,道:“伯伯這就送你回去。”

    張御看著小孩被秦午送走,這才收回目光,轉運起涉及各個感官的章印,打量著四周留下來的痕跡,忽然間,他如有所覺般看向一個方向。

    他挪動腳步,來到了一個小坑旁邊站定,目注著其中焦爛的血肉。

    這裡面的氣息透著一股似曾相識的灼熱感,應該是郭尚身邊那個宣小武留下的,看這情形,其人應該是服用了什麼秘藥,並在這裡引爆了自身的血肉。

    他一抬頭,在眼鼻意三印彙聚之下,能夠觀察到,一股微弱的混合著血和藥水的痕跡正向外延伸,並一路往遠處而去。

    只是這痕跡飄忽不定,隨著往來之人的增多和時間的推移,正在逐漸消失之中。

    毫無疑問,這就是那個異神離開的方向。

    若是現在追上去,說不定還能追上。

    可是現在的玄府,恐怕沒有合適的人來做這件事了。

    那麼……

    他一緊手中夏劍,轉過身,一直走到那個年輕的玄修身前,低低說了一句話,後者聽到後,渾身一震,猛然抬頭。

    張御沒再多說什麼,雙手拿住帽沿,將遮帽戴起,把臉容掩了陰影裡,隨後快步來到一匹馬前,翻身上鞍,隨著馬蹄聲響起,已是朝著那血痕遠離的地方賓士而去。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0 10:03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九十四章 驚虹若萬鈞

    燕敘倫在茶亭裡慢悠悠的喝著茶,對於外面發生的那些事,他似是一點也不覺意外。

    這時一個親信匆匆過來,躬身一揖,低聲道:“尉主,張御離開瑞光城了。”

    “哦?”燕敘倫神情一動,站了起來,問道:“確定麼?”

    那役從連連點頭。

    燕敘倫心思一轉,在茶亭裡來回走了兩步,卻又緩緩坐了下來,自語道:“不急,不急。”

    親信道:“既然他出城了,我們是不是……”

    燕敘倫搖頭道:“不,再等等,已經忍了這麼久,那也不差這麼一時半刻,現在死了一個衙署從事,還是幾個月間接連出事,這回玄府恐怕是遮不住了。”

    他端起茶杯,愜意的喝了一口,意有所指道:“捆在我們神尉軍身上的束縛,就要鬆開了。”

    張御縱馬出了瑞光後,就順應著感官中那一條血痕追逐下去。

    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痕跡在逐漸淡弱之中,可是因為隨著他逐漸馳入曠原,這裡人跡稀少,外來氣息干擾較少,他反而看得更為清晰。

    其實無論神明還是異怪,其體表的靈性不但可以抵擋外來侵襲,連氣味粉末之流也是可以一起排斥的,照理說不會被外在東西沾染到。

    就如妙丹君,雖然在野外這麼久,可在他接觸的時候,身上一點灰塵和污穢都沒有。

    不過這個地陸上的異神,唯獨對一種東西非但不排斥,反而異常歡迎。

    那就是血肉!

    這些異神對生靈的血肉和生命力有著無盡的渴望,十分喜愛自己的信眾用活著的生靈來取悅自己,只是他們倒也不來者不拒,一般的血肉他們未必放在眼裡。

    可若是特殊的,具備靈性的血肉,那就不一樣了。

    宣小武所服的秘藥應該是用靈性生物的內臟調製的,所以並不為這異神所排斥。

    如今已經無法弄清楚,宣小武是不是自己也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故意留下了這一條線索,還是說,這只是一個意外。

    可這一點現在已經不重要了,人為也好,天意也罷,既然有著這個痕跡可以追索,那麼他就不會放其走脫。

    張御這一追,就是將近一天,這時血痕幾乎已經是消失了,可就算是異神,只要是擁有實質身軀的,那麼移動之中,也一定會留下某種蹤跡的。

    而且他發現了一點,入了荒野之後,這個異神一路上並不是沿著平緩易行的地勢走的,其行經的路線大體呈現出一條直線,有些地方明明有大樹阻擋,仍是直接撞了過去,導致地面上一片狼藉。

    而有些時候,前方明明是一個不好攀登的高坡,可其仍是固執的攀翻過去,而不是選擇繞路。

    這一切無疑說明,有某個東西在前方指引著他,使其一直朝著那個方向跑動著。

    而其人經過時所留下的那些痕跡,卻是給他提供了明顯的追蹤目標。

    張御這時勒馬暫緩,給坐下馬匹喂了一把秘制丹丸,隨後看了一眼,那個方向是奔著安山去的。

    在看出這一點後,他顯然不會和那個異神一般不管不顧的衝撞下去,在休息了一會兒,他便認准其人所要去的大致方向,縱馬而下。

    當然,為了避免對方意外轉折方向,所以他也會時不時停下察看下痕跡。

    這樣一來,速度也是明顯快了起來。

    隨著他一路疾馳,感覺距離其人也是越來越近了。

    又是半天之後,他已是進入了安山山原之中,並沿著前方的殘痕來沖入了一片密林之中。

    照理說這樣的地方應該有各種生物出沒,然而這裡卻是什麼都沒有,連蟲豸也看不見一隻,仿佛所有生靈都躲避開了這裡。

    他座下的馬匹這時也不願意再前進。

    他知道,自己快要找到對方了。

    於是從馬上下來,提著夏劍走去。

    四下裡時不時可以見到倒塌的柱石和破碎的廟宇,越是進入深處越是密集,這裡無疑存在著一處古代遺跡,從風格上辨認,當是前紀元的東西了。

    他沿著一條殘破的石道向前行進,不久之後,腳步一頓,前方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是用整齊的石塊壘砌出了土丘狀的建築。

    這是一座大祭壇。

    下方坐著一個魁梧的人影。

    這是一個面龐堅毅,身材魁偉的大漢,嘴唇和下巴上有著濃密的鬍鬚,頭上戴著獨角盔,身上穿著厚厚的皮甲,領脖上還夾雜著白色的絨毛。

    其如衛士一般坐在通向祭壇的階梯前,像在保護著什麼。

    張御的目光中,其人的身上還殘留著些許血痕。

    毫無疑問,他已經找到了兇手。

    而從那映照在心湖之中的氣息來看,對方保持著人一樣的呼吸,那無疑有著人類的血統,應該是某個神明的後代,可以把其當作神明,也把可以把其當成一個具備超凡力量的人來看。

    他調整了一下呼吸,提著夏劍,從密林裡緩步走了出來,身上玉光隨著氣息的上升如火一樣晃動起來。

    那個大漢也是察覺到了他的到來,他站了起來,驚疑不定道:“天夏神明?”接著他報出了一連串古怪的名字。

    張御能夠分辨出來,對方所說的,就是自稱是瘟疫之子,荒蠻之神庫泰,並且後面是一系列稱頌自己的語言,宣揚自己的偉績。

    這也是土著神明之間的交流方式。

    但他不是。

    所以他的回應是緩緩拔刃出鞘,而後,快步上前,一劍斬下!

    庫泰怒吼一聲,雙拳駕起,將劍刃架住,然而,那劍上居然傳來一股沛然莫測的力量,他悶哼了一聲,龐大的身軀像是被迎面跑來的巨獸撞中,翻滾著飛了出去,重重砸在了身後的石階上,並深深陷入了裡面。

    張御穩穩落地,一振劍刃,這是上回得到的身印道章“萬鈞”,他在運使之時,能夠爆發出數倍之力,且能夠力發於一點,缺點是衝撞後不能再及時進招。

    因為知道要對付一個異神,所以他在到來的路上,便將之觀讀了。

    庫泰晃了一下腦袋,從石坑中爬了出來。

    張御看著其人身上如粘稠濁油一般晃動的七色光芒,就是這一層靈性光華方才保護了對方。

    與修士靈活多變的心光不一樣,許多異神的靈性光芒是十分單一的,數來數去也就幾個特點,但是他們堅韌的身軀,強悍的恢復能力,無疑可以彌補上這一點。

    通過方才那一劍,他已經試了出來,這個異神身上的靈性光芒應該是將襲來的力量分散至全身承受。

    這是一個十分麻煩的能力。

    這意味著其人幾乎不存在什麼弱點,只要沒有將之一擊殺死的手段,任何針對其人的攻擊都可以被承受下來。

    然而,沒有什麼東西是完美無缺的。

    他一個進步,在其還未完全站穩的時候,又是一劍斬落,庫泰吃了一個虧,一腳移後,一腳跨前,雙臂上擋,試圖再次迎接衝撞。

    張御手中的劍尖在堪堪觸及到他靈性表層,只差毫釐的時候,劍刃忽然一個飄忽,竟然輕盈無比的避開了正面,在一折一轉之間,劍尖已然從其胸膛上一劃而過,頓時切開靈光,拉出了一個傷口。

    這一劍所帶來的傷害極小,然而他卻是確定了一件事。

    對方層靈性表層雖然具備轉移外來力量的作用,必須是要事先有所準備的,換言之,必須經受自身意識的支配。

    可一旦意識跟不上,就如方才一般,因為無從分辨他的劍勢,也就沒有辦法規避傷害。

    那麼,只要讓其來不及反應就可以了。

    他深吸一口氣,身上的光芒升騰起來,腳下一點,身影驟然一疾!

    他一個前所未有的速度圍繞著庫泰來回移動著,手中的劍刃如疾電閃爍一般,不斷在其人身上來回穿梭著,每一呼吸之間,就有數劍落在了其人身上。

    可以看到,庫泰身上的靈性光芒在這種如疾風暴雨一般的斬擊下持續閃爍不停。

    張御此刻全力運轉所有可以用上的章印,他的思維,他的感官,仿佛進入了另一個層次中,對方的那巨大的身軀,遲緩的動作,對他來說就是一個無法移動的靶子。

    而隨著他的動作越來越快,整個人飄忽若飛去來兮的光流,劍斬之聲也是越來越疾,空氣中似乎聽到了驟雨下落的聲音。

    在如此密集的攻勢下,庫泰根本無從判斷攻擊的落處,往往方才察覺到一個傷害,另一個傷害就接踵而至,這令他憤怒,狂躁,惶恐,驚懼。

    其實他現在只要保持冷靜,就可以看到現在的傷害雖然多,自己並沒有受到真正重創,還沒有到無法堅持的時候。

    但是自身被那耀眼的劍光包裹著,還有那不斷傳來的痛苦,讓他根本無法準確判斷局勢,這種只能挨打卻無法還手的狀態也讓他無法維持自己的情緒。

    他到底還有一半是人,就無法像神一樣維持絕對的理智。

    張御冷然看其無能狂怒,知道火候已是差不多了,伸指如劍,在其身上某處輕輕點了下,這只是毫無傷害的一點,其人意念就像被受了反射訓練一般,不受控制的就被吸引過去。

    與此同時,他欺上前去,橫劍輕輕一劃,霎時割開了其人的喉嚨,那帶著燦燦光芒的鮮血一下噴了出來。

    庫泰直感覺呼吸一滯,伸手去抓仿佛近在咫尺的張御,然後只撈到了一個虛幻的流光,心中頓時慌亂了起來,他急著想要恢復傷口,但又怕更大傷害到來,原本還能保持一點固守的意識頓時變得紛亂起來。

    張御通過心湖,敏銳感覺到了其人心中對自己的懷疑,其人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東西,也不再信任自己的力量可以保護自己了。

    他吸了一口氣,無數流光一合,身化為一,退開幾步,而後再度出劍,劍若電芒一閃,尖端正正點在了庫泰的額頭之上!

    萬鈞!

    庫泰身軀不動,片刻之後,轟的一聲,他的後腦勺爆開一個大洞,裡面的所有東西都是與光燦燦的鮮血一同噴了出來。

    錚!

    張御收劍歸鞘,衣袖晃動不已。

    他往祭壇上方望了一眼,便邁步向上走去。

    在他離開了一段距離後,那具站立著的魁梧身軀微微一晃,仰天倒了下去。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0 10:04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九十四章 驚虹若萬鈞

    燕敘倫在茶亭裡慢悠悠的喝著茶,對於外面發生的那些事,他似是一點也不覺意外。

    這時一個親信匆匆過來,躬身一揖,低聲道:“尉主,張御離開瑞光城了。”

    “哦?”燕敘倫神情一動,站了起來,問道:“確定麼?”

    那役從連連點頭。

    燕敘倫心思一轉,在茶亭裡來回走了兩步,卻又緩緩坐了下來,自語道:“不急,不急。”

    親信道:“既然他出城了,我們是不是……”

    燕敘倫搖頭道:“不,再等等,已經忍了這麼久,那也不差這麼一時半刻,現在死了一個衙署從事,還是幾個月間接連出事,這回玄府恐怕是遮不住了。”

    他端起茶杯,愜意的喝了一口,意有所指道:“捆在我們神尉軍身上的束縛,就要鬆開了。”

    張御縱馬出了瑞光後,就順應著感官中那一條血痕追逐下去。

    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痕跡在逐漸淡弱之中,可是因為隨著他逐漸馳入曠原,這裡人跡稀少,外來氣息干擾較少,他反而看得更為清晰。

    其實無論神明還是異怪,其體表的靈性不但可以抵擋外來侵襲,連氣味粉末之流也是可以一起排斥的,照理說不會被外在東西沾染到。

    就如妙丹君,雖然在野外這麼久,可在他接觸的時候,身上一點灰塵和污穢都沒有。

    不過這個地陸上的異神,唯獨對一種東西非但不排斥,反而異常歡迎。

    那就是血肉!

    這些異神對生靈的血肉和生命力有著無盡的渴望,十分喜愛自己的信眾用活著的生靈來取悅自己,只是他們倒也不來者不拒,一般的血肉他們未必放在眼裡。

    可若是特殊的,具備靈性的血肉,那就不一樣了。

    宣小武所服的秘藥應該是用靈性生物的內臟調製的,所以並不為這異神所排斥。

    如今已經無法弄清楚,宣小武是不是自己也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故意留下了這一條線索,還是說,這只是一個意外。

    可這一點現在已經不重要了,人為也好,天意也罷,既然有著這個痕跡可以追索,那麼他就不會放其走脫。

    張御這一追,就是將近一天,這時血痕幾乎已經是消失了,可就算是異神,只要是擁有實質身軀的,那麼移動之中,也一定會留下某種蹤跡的。

    而且他發現了一點,入了荒野之後,這個異神一路上並不是沿著平緩易行的地勢走的,其行經的路線大體呈現出一條直線,有些地方明明有大樹阻擋,仍是直接撞了過去,導致地面上一片狼藉。

    而有些時候,前方明明是一個不好攀登的高坡,可其仍是固執的攀翻過去,而不是選擇繞路。

    這一切無疑說明,有某個東西在前方指引著他,使其一直朝著那個方向跑動著。

    而其人經過時所留下的那些痕跡,卻是給他提供了明顯的追蹤目標。

    張御這時勒馬暫緩,給坐下馬匹喂了一把秘制丹丸,隨後看了一眼,那個方向是奔著安山去的。

    在看出這一點後,他顯然不會和那個異神一般不管不顧的衝撞下去,在休息了一會兒,他便認准其人所要去的大致方向,縱馬而下。

    當然,為了避免對方意外轉折方向,所以他也會時不時停下察看下痕跡。

    這樣一來,速度也是明顯快了起來。

    隨著他一路疾馳,感覺距離其人也是越來越近了。

    又是半天之後,他已是進入了安山山原之中,並沿著前方的殘痕來沖入了一片密林之中。

    照理說這樣的地方應該有各種生物出沒,然而這裡卻是什麼都沒有,連蟲豸也看不見一隻,仿佛所有生靈都躲避開了這裡。

    他座下的馬匹這時也不願意再前進。

    他知道,自己快要找到對方了。

    於是從馬上下來,提著夏劍走去。

    四下裡時不時可以見到倒塌的柱石和破碎的廟宇,越是進入深處越是密集,這裡無疑存在著一處古代遺跡,從風格上辨認,當是前紀元的東西了。

    他沿著一條殘破的石道向前行進,不久之後,腳步一頓,前方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是用整齊的石塊壘砌出了土丘狀的建築。

    這是一座大祭壇。

    下方坐著一個魁梧的人影。

    這是一個面龐堅毅,身材魁偉的大漢,嘴唇和下巴上有著濃密的鬍鬚,頭上戴著獨角盔,身上穿著厚厚的皮甲,領脖上還夾雜著白色的絨毛。

    其如衛士一般坐在通向祭壇的階梯前,像在保護著什麼。

    張御的目光中,其人的身上還殘留著些許血痕。

    毫無疑問,他已經找到了兇手。

    而從那映照在心湖之中的氣息來看,對方保持著人一樣的呼吸,那無疑有著人類的血統,應該是某個神明的後代,可以把其當作神明,也把可以把其當成一個具備超凡力量的人來看。

    他調整了一下呼吸,提著夏劍,從密林裡緩步走了出來,身上玉光隨著氣息的上升如火一樣晃動起來。

    那個大漢也是察覺到了他的到來,他站了起來,驚疑不定道:“天夏神明?”接著他報出了一連串古怪的名字。

    張御能夠分辨出來,對方所說的,就是自稱是瘟疫之子,荒蠻之神庫泰,並且後面是一系列稱頌自己的語言,宣揚自己的偉績。

    這也是土著神明之間的交流方式。

    但他不是。

    所以他的回應是緩緩拔刃出鞘,而後,快步上前,一劍斬下!

    庫泰怒吼一聲,雙拳駕起,將劍刃架住,然而,那劍上居然傳來一股沛然莫測的力量,他悶哼了一聲,龐大的身軀像是被迎面跑來的巨獸撞中,翻滾著飛了出去,重重砸在了身後的石階上,並深深陷入了裡面。

    張御穩穩落地,一振劍刃,這是上回得到的身印道章“萬鈞”,他在運使之時,能夠爆發出數倍之力,且能夠力發於一點,缺點是衝撞後不能再及時進招。

    因為知道要對付一個異神,所以他在到來的路上,便將之觀讀了。

    庫泰晃了一下腦袋,從石坑中爬了出來。

    張御看著其人身上如粘稠濁油一般晃動的七色光芒,就是這一層靈性光華方才保護了對方。

    與修士靈活多變的心光不一樣,許多異神的靈性光芒是十分單一的,數來數去也就幾個特點,但是他們堅韌的身軀,強悍的恢復能力,無疑可以彌補上這一點。

    通過方才那一劍,他已經試了出來,這個異神身上的靈性光芒應該是將襲來的力量分散至全身承受。

    這是一個十分麻煩的能力。

    這意味著其人幾乎不存在什麼弱點,只要沒有將之一擊殺死的手段,任何針對其人的攻擊都可以被承受下來。

    然而,沒有什麼東西是完美無缺的。

    他一個進步,在其還未完全站穩的時候,又是一劍斬落,庫泰吃了一個虧,一腳移後,一腳跨前,雙臂上擋,試圖再次迎接衝撞。

    張御手中的劍尖在堪堪觸及到他靈性表層,只差毫釐的時候,劍刃忽然一個飄忽,竟然輕盈無比的避開了正面,在一折一轉之間,劍尖已然從其胸膛上一劃而過,頓時切開靈光,拉出了一個傷口。

    這一劍所帶來的傷害極小,然而他卻是確定了一件事。

    對方層靈性表層雖然具備轉移外來力量的作用,必須是要事先有所準備的,換言之,必須經受自身意識的支配。

    可一旦意識跟不上,就如方才一般,因為無從分辨他的劍勢,也就沒有辦法規避傷害。

    那麼,只要讓其來不及反應就可以了。

    他深吸一口氣,身上的光芒升騰起來,腳下一點,身影驟然一疾!

    他一個前所未有的速度圍繞著庫泰來回移動著,手中的劍刃如疾電閃爍一般,不斷在其人身上來回穿梭著,每一呼吸之間,就有數劍落在了其人身上。

    可以看到,庫泰身上的靈性光芒在這種如疾風暴雨一般的斬擊下持續閃爍不停。

    張御此刻全力運轉所有可以用上的章印,他的思維,他的感官,仿佛進入了另一個層次中,對方的那巨大的身軀,遲緩的動作,對他來說就是一個無法移動的靶子。

    而隨著他的動作越來越快,整個人飄忽若飛去來兮的光流,劍斬之聲也是越來越疾,空氣中似乎聽到了驟雨下落的聲音。

    在如此密集的攻勢下,庫泰根本無從判斷攻擊的落處,往往方才察覺到一個傷害,另一個傷害就接踵而至,這令他憤怒,狂躁,惶恐,驚懼。

    其實他現在只要保持冷靜,就可以看到現在的傷害雖然多,自己並沒有受到真正重創,還沒有到無法堅持的時候。

    但是自身被那耀眼的劍光包裹著,還有那不斷傳來的痛苦,讓他根本無法準確判斷局勢,這種只能挨打卻無法還手的狀態也讓他無法維持自己的情緒。

    他到底還有一半是人,就無法像神一樣維持絕對的理智。

    張御冷然看其無能狂怒,知道火候已是差不多了,伸指如劍,在其身上某處輕輕點了下,這只是毫無傷害的一點,其人意念就像被受了反射訓練一般,不受控制的就被吸引過去。

    與此同時,他欺上前去,橫劍輕輕一劃,霎時割開了其人的喉嚨,那帶著燦燦光芒的鮮血一下噴了出來。

    庫泰直感覺呼吸一滯,伸手去抓仿佛近在咫尺的張御,然後只撈到了一個虛幻的流光,心中頓時慌亂了起來,他急著想要恢復傷口,但又怕更大傷害到來,原本還能保持一點固守的意識頓時變得紛亂起來。

    張御通過心湖,敏銳感覺到了其人心中對自己的懷疑,其人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東西,也不再信任自己的力量可以保護自己了。

    他吸了一口氣,無數流光一合,身化為一,退開幾步,而後再度出劍,劍若電芒一閃,尖端正正點在了庫泰的額頭之上!

    萬鈞!

    庫泰身軀不動,片刻之後,轟的一聲,他的後腦勺爆開一個大洞,裡面的所有東西都是與光燦燦的鮮血一同噴了出來。

    錚!

    張御收劍歸鞘,衣袖晃動不已。

    他往祭壇上方望了一眼,便邁步向上走去。

    在他離開了一段距離後,那具站立著的魁梧身軀微微一晃,仰天倒了下去。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0 10:05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九十五章 潮落氣漲

    司禮從事被殺,鑒治司主事等都堂官吏遇害,玄府所派去護持的玄修卻無所作為,偏偏還成了滿場唯一活下來的那個人,都堂之中,頓時頗多對玄府的質疑。

    而在瑞光城中,在某些人推動之下,也是充斥著各種對玄府不利的說辭。

    署公柳奉全非常惱火,他看出項淳上次對他完全就是在敷衍塞責,派遣出來的那些玄修根本不具備保護官吏的能力。

    所以他言稱,如果玄府無法肩負起保護瑞光乃至諸都堂官吏的職責,那麼他只能讓神尉軍出來做這件事。

    玄府主事“項淳”將來訪之人一一應付回去,並言稱,再等候幾日,到時玄府定然會給上下一個滿意交代。

    可他心中卻暗暗叫苦,因為他只是一個暫時留在這裡穩定人心替身罷了。

    現在真正的項淳、還有許英、王恭、範瀾等人都是不在此處,玄府中幾乎沒有一個可以作主的人,若不是知道啟山之中還有玄首坐鎮,他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住了。

    所以他只能希望,這一次玄府眾修能夠早些平安歸來了。

    此時瑞光北方,安山山脈北段,某處山原之前,地面上到處都是破碎的殘屍,以及散發著燦燦螢光的鮮血,只是這裡面絕大多數都是瘟疫之神的子嗣。

    項淳走上了一處高坡,看著前方被綠色煙霧包圍的山原,他神情中滿是疑惑。

    為了這一戰他準備了許久,也做好了付出犧牲的準備,可是這一路過來,瘟疫之神卻連一次面都沒有露過,阻擋他們前進的不過是一些神子。

    可要說這是一個陷阱,卻也不像,因為前面幾場戰鬥中,那些被他們殲滅的神子都是有名有姓的,堪稱是瘟疫神眾的中堅力量。

    對方到底在做什麼打算?

    他考慮了一下,這場戰鬥進行到了眼下,已是不可能再停下了。

    不管瘟疫之神是怎麼想的,沒有了這些神子的幫助,對他們的威脅程度至少沒有先前那麼大了。

    他正要下令眾人往山原中去,可就在這時,那籠罩整個山原濃重氣霧忽然緩緩散開,而後一個龐大無匹的怪物映入了眾人眼簾之中。

    其人長著蟾蜍一般的軀幹,有著人類的面孔和四肢,雙耳之下長著一對蛇環,頭髮則是由一條條水蛭所構成。

    這是瘟疫之神的真身,也是其行走在大地上的身軀。

    然而此刻,這個異神卻是雙目緊閉,趴在了地上,身上已然沒有了任何生機。

    而在其人的腦袋上方,一個看去約二十歲年輕人站在上面,他面容硬朗,五官卻十分精緻,留海之下,有著一雙猩紅的雙眼,他身上穿著一襲黑色,但是與一股詭異氣息融合在一起,遠遠看著,卻如煙火一般飄拂著。

    項淳面色難看,道:“英顓!”

    許英也是雙目通紅,咬牙道:“叛賊!”

    眾人此刻也是神情不一。

    他們現在明白了,為何之前他們圍攻那些瘟疫神子的時候,為何谷地之中會時不時傳出巨大的聲音,瘟疫之神也始終沒有出現,原來是在與這一位在戰鬥。

    許英走上前去,吼道:“英顓,你為什麼在這裡?”

    英顓猩紅的眼眸落下,那裡是滿滿的輕蔑之色,隨後在眾人驚震的目光之中,他竟是從瘟疫之神的腦袋上緩緩飄飛起來,渾身黑火飛舞飄拂著。

    在到了高空後,他俯視了所有人一眼,流露出一股不屑,而後忽化一道長長的黑紅流火,倏爾飛縱離去。

    許英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回頭道:“師兄,他,他為何能飛遁?”

    項淳低頭想了想,他抬頭看了看上方,沉聲道:“是濁潮!濁潮正在減弱!”

    在正常情形下,某些根基深厚的玄修在修為到了第二道章書之後,再通過觀讀一些獨特的道章,就能獲得飛縱騰空的能為。

    可是有濁潮到來後,一種詭異混亂的力量在時時在干擾著他們,使得他們再無法做到這一點,而越是遠離地陸,影響越是嚴重。

    項淳眼中卻並沒有高興,反而滿是沉重。

    這片地陸上每一個真正的天夏人,無不期望著濁潮消亡,好與本土重新恢復聯繫,可就眼下來說,這其實不是什麼好事,意味著最激烈的爭鬥即將就要到來了。

    眾修之中一名喚作齊武的玄修這時出聲道:“英師……英顓他為什麼要幫我們?”

    許英重重哼了一聲,道:“什麼幫我們?這個叛賊恨不得我們都死絕了,又哪裡會這麼好心?”他面上露出厭惡之色,“他一定是為了獲取瘟疫之神的某個神異器官,用來免除他受到的大混沌的侵蝕!”

    這是許多玄修不知道的事情,大混沌其實也並不是不能對抗,以往渾章的修煉者在長期的修行中,就總結摸索出了一套行之可效的辦法。

    在渾修修煉某一個章印時,可以從某些靈性生物和異神身上獲得相對應的靈**官,而當數個靈**官按照一定規序匹配,並將之煉合後,不但可中和混沌亂力,還能進一步提升自己。

    這是一種不下於玄章“章法”的秘法。

    而沒有正式傳授,或者不知道這個方法的人,自然就只能被大混沌所左右,甚至最後可能成為連異神都為之忌憚的混沌怪物。

    眾人看著瘟疫之神的龐大體軀,心情有些複雜。

    英顓這一次倒也說不上是利用他們,因為瘟疫之神如果帶著自己的神子作戰的話,那麼他們絕不會這麼輕鬆,甚至可能付出慘重代價。

    神尉軍為何之前遲遲不肯圍剿這個異神?其實就是害怕損失。

    他們這次到來前,每一個人都是做好了犧牲的準備,而只要有玄首在,那麼玄府就依舊能屹立不倒。

    事實上,項淳一直沒有說過,這件事表面上雖然是他在推動著,可實際上是貫徹了玄首的意志。

    現在這個結果,雖然與他們所想像的不一樣,可沒有太多的損失,玄府依舊保持了完好的實力,實際上卻是再好不過的局面了。

    項淳這時沉聲道:“諸位師弟,分頭檢查一下,看別漏了什麼。”

    眾人點頭,分散開來。

    過去許久,齊武和范瀾一同走了過來。

    項淳看了看他們滿是凝重的表情,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兩人互相看了看。範瀾站了出來,合手一揖,道:“師兄,我們方才檢查了一下,瘟疫之神還和他最後的幾個子嗣,恐怕並沒有死。”

    “嗯?“

    項淳一驚,道:“怎麼回事?”

    齊武道:“師兄,他們並不是被殺的,而是捨棄了身軀,神力從祭壇上轉移走了。”

    項淳沉默片刻,道:“看來瘟疫之神還有我們不知道的祭壇在。”

    范瀾較為樂觀道:“神力轉移是要重換身軀的,神力也會有較大損失,這裡的代價著實不小,雖然瘟疫之神沒有被消滅,可也別想像之前一樣興風作浪了。”

    王恭皺眉道:“可他們能轉移到哪裡去呢?北方的祭壇都被我們破壞了,除非是南方……”這時他忽似想到了什麼,猛一抬頭,道:“如果真的是南方,那他們會不會對瑞光有什麼打算?”

    所有人都是神色一變,現在他們幾乎是全力出擊,瑞光城那裡無疑是異常空虛的,若是瘟疫之神的目標是那裡……

    許英急急對著項淳道:“師兄,若真是如此,我們要快回去了。”

    項淳卻是依舊維持著鎮定,他沉聲道:“神尉軍。”

    “什麼?”

    許英有些不明所以。

    項淳看向眾人,道:“瑞光城中仍有玄首坐鎮。就憑這些異神,是翻不了天的,可其等要在瑞光附近造成一些破壞卻是不難。我現在就擔心,要真出現這等事,到時候都堂在壓力之下,說不會給神尉軍鬆綁,讓他們出來收拾局面。”

    王恭一想,低聲道:“師兄,你說這件事,神尉軍會不會事先就與瘟疫神眾所有勾連,要不然事情哪會這麼巧……”

    項淳道:“到底如何,只有等我們回去之後,才能知道了。”

    王恭道:“再快那也要兩三天,就怕趕不及。”

    項淳走出去幾步,背對著眾人看向天穹,斷然道:“趕得及!”

    說話之間,他身軀上心光騰起,而後竟自平地緩緩升起,並且越來越高。

    許英驚異看向上方,道:“師兄你……”

    項淳低頭看向眾人,道:“諸位師弟,我先走一步。”言畢,他身形一轉,向著遠空而行,開始速度較慢,可隨後越來越快,過了一會兒,便化作一道流光,往天際另一端遙遙飛縱而去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0 10:06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九十六章 千里流火來

    張御沿著石階梯往祭壇上方行走著。

    剛才那個被斬殺的神子自稱瘟疫之子,那麼其守護的這個祭壇,應當很可能就是歸屬於瘟疫之神的。

    只是據他所知,瘟疫之神本應該在北方與玄府決戰,那麼特意將一個神子留在這裡,定然是有某種目的的。

    要知道此間距離瑞光城也不過是一天多的路程罷了,兩者間實在太近了,他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裡,那麼這個事情必須設法搞明白。

    在祭壇頂端,有一座同樣是石塊壘砌起來的高大廟廊,然而與宏大外觀不相符的是,正面只有一扇小石門,看去僅可供一人穿行。

    他心湖之中沒有感應到任何異狀,所以稍稍低頭,往石門裡邁入進去。

    前方出現了一條走廊,兩旁是一具具手持斧矛的古代乾屍,其武器是用黑曜石製成,握柄應該源自某種獨特植物,所以至今仍舊被好端端拿在手裡。

    他看到這些,已是可以確定,這是“庫魯因奇”的風格,看來此處的確是和瘟疫之神有關了。

    當初在得知自己所獲得的神像與瘟疫之神有關後,他就曾設法查證過這個神明的來歷。

    有意思的是,他發現這個瘟疫之神,實際上在自己學習古代博物學的時候就曾瞭解過了。

    其實有關於這一位的流傳度非常廣泛,是在許多部落之中流傳的一篇史詩,共分為上下兩部。

    而瘟疫之神這個頭銜,則是這幾十年來的信眾給予它的。

    瘟疫之神原名“伊米特裡”,曾是生活在安山山脈之東,大陸深處的一個繁盛古國“庫魯因奇”的年輕國王,他的國度曾與血陽古國交戰,並被後者覆亡。

    國王帶著最後一批族人逃入雨林深處。為了報仇,向諸多神明祈求力量,一個名叫“因神”的神祇回應了他,從此就有了一身神力以及創造神裔的能力。

    其人用了一百年的時間,打造出了強大武器,繁衍了一千個擁有神力的後代,於是帶著自己子嗣們向血陽神眾發起了復仇之戰。

    可一戰最後仍舊失敗了,為了殺死他,血陽古國的神眾將他投入了死獄火口之中,借助那裡的火焰和融岩焚燒了他的軀體。

    但是在開戰前,伊米特裡曾把自己的一截左手小指留給了自己一個名叫“蘇米達”的妻子,這個女人去了乞格裡斯峰,祈求那裡的一位女神得來了“世界的泥盆”,並在裡造出了伊米特裡的身軀,最後將左手小指按上的時候,伊米特裡又得以重生。

    但是這個新生的身軀並沒有以往的任何記憶,所以並不認識自己的妻子。

    蘇米達只好再去祈求那位女神,得知唯有“至高”的神言才能喚醒自己的丈夫。

    下來的故事則是史詩下半部了,是這女子去往死亡國度的一系列經歷。

    最後的結局是蘇米達用自己的犧牲喚醒了自己丈夫的記憶,而“伊米特裡”則在悲痛之中完成了復仇,覆滅了血陽古國。

    史詩的結束,伊米特裡踏著天梯去往“至高”的所在,試圖那在裡找回自己的妻子。

    張御這時已是走到了長廊,來到了裡層,這裡看去是一個祭祀用的大廳,有著寬敞的空間,可周圍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然而他卻是腳步一頓,往前方看去。

    他能感覺到,就在那道路的盡頭,最後一堵牆壁的背後,有一股熱流正從那裡飄散出來。

    他心下一動,走上前去,伸手在上按了按,隨後退開兩步,身上光芒猛地一個騰升,舉拳就往牆壁之上一敲。

    大廳之中傳出一聲震響。

    只是片刻之後,就聽得細碎的裂聲傳出,以他拳面接觸的地方為中心,向外蔓延出現了道道龜裂紋,到了最後,整面牆壁就轟然垮塌下來。

    張御看過去,這是一個空間極為寬敞的的殿宇,當中矗立著一座常人高下的神像,看去極為醜陋,但模樣卻與他當初在大福號上買來的那尊神像一模一樣。

    瘟疫之神!

    而就在牆壁倒塌下來後,滾滾熱流就從那神像上飄出,往他身上洶湧而來。

    他在這裡還聞到了一股血腥味,目光一掃,便留意到在那神像的背後,居然堆滿了小丘一般的生靈屍體,且全都是靈性生物。

    而整個神像,則被一層微弱血光所籠罩。

    他目光一凝,這樣的祭祀,應該只有一種可能。

    神力轉移!

    這裡很可能是瘟疫之神佈置好的一個轉移地點,而這座神像就是其降臨後所要寄託的身軀。

    異神的身軀其實並不是隨意選擇的,為了能夠承受神力的存駐,通常都是用特殊的材料打造而成的,事先還需經過長久的祭祀和膜拜。

    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形下,神明才會選擇用人身替代,但這還不是最差的,其實還有一種方式比這個更為糟糕……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張御立刻將衣兜中封金之環拿出,將上面的扣環拔開,重新放好後,快步上前,取下手套,把手按在了神像的額頭之上。

    霎時間,那些熱流滾滾而來,不斷往他身軀之中轉移,而他的眼眸之中,也有無數微小的電光在不停閃爍著。

    不知過去了多久,那神像之中的源能被他全部吸攝乾淨,而後轟然崩裂,碎成了無數碎塊,掉落在地面上後,變又撞散成了一地粉末。

    可他還未來得及查看這次到底得了多少收穫,整個神廟忽然回蕩起了動靜極大的震響,並且還伴隨著一陣陣的怒吼聲,

    那些站立在兩旁的走廊兩旁的古代乾屍全部碎成了粉末,頂上不斷有碎石灰塵窸窣掉落下來。

    與此同時,四周的牆壁之上,也在發出微微的光亮。

    張御見到這一幕,立刻判斷出對方的神力在往這個祭壇之上轉移過來,就是不知道沒有了神像,對方的神力又會落去哪裡?

    因見神廟搖晃不已,震動的越來越劇烈,便就撤步挪閃,從這裡飛快退了出來,並到了外間寬敞的平臺之上。

    到了外面,他發現除了眼前這個祭壇之外,遠處還數有光芒騰起,只是不及這裡來得宏大,而且還是地底冒出來的,立刻反應過來,那下方應該還存在有幾個較小的祭壇。

    很快,他就看到地面上的泥土被掀開,然後有幾具乾屍從裡面爬了出來,隨著他們的活動,內臟血管從乾癟的骨皮上長了出來,肌肉漸漸飽滿,皮膚也是從也是從褶皺重新變得光潔水潤起來。

    出現共是個五個人,兩男三女,都是一般的面容俊美,在出來之後,從他們健美的體軀之上浮現出一道道彩色繪紋,從腳踝之上浮出,一路蔓延到臉頰上,代替了衣物的遮掩。

    此時他聽到,自己方才退出的神廟之中,有一陣陣堅實而有力的腳步聲,他轉過身去,便見一個高大健壯的年輕男子手持兩把石斧,自裡走了出來。

    他有著典型的安山古代人種長相,五官柔和,面龐輪廓卻非常清晰,還有著濃密且細長的黑色眉毛,眼神深邃憂鬱,身體的肌肉飽滿而協調,整個人散發著一股奇異的魅力。

    張御拔劍一橫,大袖飄蕩,站在了此人前方,口中用“庫魯因奇語”說道:“伊米特裡?”

    那個年輕男子腳步頓時停下,面上露出緬懷和追憶的神色,他深邃眸子似變得更為憂鬱了,他看向張御,用充滿磁性的聲音說道:“已經很久沒有人叫我這個名字,數千年來你是一個,天夏人。”

    這時那五個俊美男女跳躍了上來,紛紛落在張御的四周,並用不善的目光看著他。

    其中一個道:“父親,又是這些天夏人。”

    “是的,好像他們到處都是。”

    “我能感受到他浩大的生命力和靈性,這是一個強大的神裔。”

    “父親,殺了他後,我能用他美麗的皮膚做我的衣服麼?”

    張御手持夏劍,神情平靜的站在那裡,絲毫不為這些威脅的言語所動,他淡聲道:“知道為什麼你們總能遇到天夏人麼?”

    年輕男子似乎也好奇這個問題,還很認真的思考了一下,問道:“為什麼?”

    張御抬目看向他,緩緩道:“因為你們腳下所站立的,是天夏的疆土,你們頭頂之上籠罩的,是天夏的天空!”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時候,倏地一聲,好似什麼東西急驟穿空而來,只見一把閃爍著流火的長劍從天而落,奪的一聲,插在年輕男子前方的地面之上。

    半空之中,一個身著青色道袍的年輕道人飄懸在那裡,渾身有光火環繞,他眼神一掃下方幾名異神,而後看向張御道:“師弟,我來得還不算晚吧?”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0 10:06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九十七章 寒光落心指

    張御站在場中,一手持劍外指,袖袍隨風舞動著,他並沒有抬頭去看,而是目注著前方的瘟疫之神,口中道:“師兄,其他人就交給你了。”

    他一振劍刃,就向著前方走去。

    桃定符笑了笑,道:“既然師弟選定了對手,那麼……”他目光從幾個神子的身上逐一看過,“剩下的幾個,就交給我吧。”

    “瘟疫之神”伊米特裡此時抬頭看了一眼。

    他能感覺出來,半空那個天夏人的身軀中蘊含著一股強大的力量,就像那等待爆發的熔岩火山,而且其人上那環繞的火流,也讓他很不適應。

    於是他朝左右示意了一下,那三男兩女對著他恭敬一禮,就紛紛跳躍而起,在臺階和高廊上不斷借力,從不同方向沖向了上空。

    桃定符一招手,那火流長劍拔就回到了他手裡,他隨意揮了下劍,就帶著一道火流與一個沖上來的神子撞在一起,轟隆一聲,後者就帶著一聲慘叫,被從天中擊落,重重摔回到了地面。

    伊米特裡沒有去管那裡的戰鬥,他注視著走來的張御,舉著斧頭的雙手緩緩張開,擺出了一個架勢。

    張御邁步上來時,也是觀察著前方這個異神,其人此刻的身軀應該是與那些神子一樣,以乾屍復原改造得來,所以保留了人的外貌,或許就是其原本的容貌。

    他很清楚,這些異神的身軀若在長期的神力灌注之下,那將會發生神異化的變化,這是為了方便自身神異能力的發揮,然而在轉移到新的身軀上以後,這些能力無疑就會消失。

    不止如此,因為這些異神並不能憑空創造一切,所以神力在重新賦予了這具軀體新的生命力的同時,人類身軀中本身所具備的情緒、感情、喜惡也會一樣被激發出來。

    因為身軀是神力之中復蘇的,所以這些就與神力混融在一起了,如果強行拿掉,那只會損失自身的神力,在有敵人當前的時候,他們不會幹這種蠢事的。

    他們神明的一面會相對減弱,而屬於人的一面又會有所抬升,故而現在……正是其最為虛弱的時候!

    他腳步驟然一疾,長劍劃出一個充滿美感的弧度,自正面劈斬而來!

    伊米特裡一手舉斧,往上一迎,

    鏘的一聲,劍刃斬入了厚重的石斧之中。在靈性護持之下,這把武器並沒有損毀。

    不過這滿含力量的一擊,伊米特裡的身形卻是分毫不動,他將駕起那只手往外一翻,另一隻手上斧頭則是倏地揮砍上來。

    張御則是輕輕一翻手腕,就將劍刃抬起,同時腳步後撤,輕盈退去。

    伊米特裡猛然跨步前進,旋腰發力,手中兩把斧頭輪番劈砍而來,一斧接著一斧,當中沒有任何間隙,且他還不是單純的快,而是帶著一種節奏,每一步出去,都踏在在了恰到好處的位置上,顯然在神力的灌輸之下,他與這具身體的契合程度相當之好。

    張御腳步在後撤之中,輕揮劍刃,不斷蕩開對方劈來重斧,他能感到每一斧下來,上面都有包含著一股磅礡的力量,牢牢將他黏住。

    但是他腳下邁步很穩,而且劍與斧頭交擊之時,每一步都會稍稍向外偏出去一些,將劍身上傳來的巨力不停卸去。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是互相交換了一個位置。

    伊米特裡腳步這時重重一頓,身上靈性光芒一漲,猛然爆發出了比方才更為強大的力量和速度,兩把斧頭也是同時揮砍而下。

    張御重心微微下壓,橫劍迎上。但他的劍身稍稍帶著一絲傾斜的角度,先與第一個斧刃碰撞,卸去力量後,再與第二個斧刃撞在一處。

    可這時他發現,兩把斧刃上力量並不一致,後來的力量更大也更猛烈,他沒有去硬接,而是借著第一斧砍來的力量稍稍後撤,同時仗著長劍較長的特點,手腕一擺,如燕尾掠水,在對方手肘之上劃開一個缺口。

    轟!

    伊米特裡兩把斧頭重重落在地上,他力量控制的很好,只是砸出了兩個淺坑,隨後他看了看數步外的張御,又緩緩站了起來。

    張御也是看著其人,他發現只是一眨眼間,對方被劍刃劃開的地方已是重新合好,這種恢復速度可比天平之神的化身快多了。

    通過方才這一輪交鋒,他已是試了出來,這個異神的力量比他強大,速度一旦爆發也比他更快,唯一的缺陷,就是在戰鬥技巧的運用上差了一些。

    但這也是相對來說,這位瘟疫之神的戰技實際比他之前所有遇到的對手都要來的高明。

    所以……他手搭劍身,用手指在劍脊上輕輕一撫,發出一聲輕微嗡鳴,同時目注對方,要想勝過其人,就只有從劍技上想辦法了。

    伊米特裡這時將雙斧交擊了一下,下巴微微上抬,傲然道:“雖然你很強,可要不是我準備的神軀被你毀壞了,神力損失太大,你並不是我的對手。”

    張御淡聲道:“這些話並不能使你的回復實力,也不會使你變得更強,更不能改變現在的局面。”

    伊米特裡忽然感歎了一聲,“或許吧,但有些話是可以的,只是可惜,我再也聽不到那個聲音了。”他緊了緊雙手的斧頭,身上有一層微微的綠色光芒冒出,眼神也是變得危險起來。

    張御調整了一下呼吸,身上的玉光開始的變得起伏不定,忽的一下,前方伊米特裡的身影猛地從原地消失,整個人再度沖了上來。

    他舉刃相迎,劍刃與雙斧稍稍相擊,就又分開,隨後就是一連串兵刃交擊的聲音傳了出來,而雙方身上的靈性光芒也是閃爍不止。

    這一次交鋒,張御雖然在力量和速度上並不佔優勢,但在時機的把握和戰鬥技巧的運使上卻是壓過了對方一頭,時不時在伊米特裡的身上留下一道道傷口。

    伊米特裡現在雖然以人性的那一面居多,可並不像他的兒子庫泰那樣暴躁,保持著沉默,壓抑著自己,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張御則是在交手過程中不停觀察著,這個異神在擁有完整的載體時,幾乎不存在什麼破綻,所以要擊敗其人,最好能先斬下對方的部分肢體,然後趁其恢復的當口不斷加大戰果。

    在雙方交戰進行了有十數個呼吸後,伊米特裡似是見到局面太過僵持,並不去管刺向自己胸膛的劍刃,而後往前一沖,並且如之前一般爆發出了強大的力量。

    張御冷靜挪步,劍光一閃,輕微搖擺了一下,從刺擊化為橫切,而最後的落處,赫然直指其人頸脖,若是伊米特裡沖勢不改,那麼他的頭顱就有可能被一擊斬下。

    哪怕是神明,在失去了完整的物性載體後,也不可能發揮本該有的力量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伊米特裡渾身靈性光芒大漲,身軀轟然化作了一團深綠色的無形煙霧,猛然撞了上來!

    張御頓時感覺一股巨大的力量衝擊了上來,隨著後他整個人被撞飛了出去,轟隆一聲,將後方厚重的石壁砸出了一個巨大的淺坑,而他身上的心光一陣搖曳飛舞,炫動不止。

    那團綠霧一聚,伊米特裡重新凝聚出了身形,並深深的凝視著他,似在期待著什麼。

    此時他胸膛則微微起伏著,顯然剛才的攻擊,對他自身也不是毫無損傷,所以無法再繼續搶攻了。

    張御遮帽下的臉容埋在陰影中,看不出具體的神情,他從石坑中重新站直了身軀,而後攤開了自己的手掌,裡面赫然躺著著一小根手指。

    伊米特裡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他抬起自己的左手看了看,那裡有一截小指被斬去了,可是此間傷勢,卻沒有如之前那般快速恢復過來。

    張御此時五指一合,將這截小指捏入了掌中。

    剛才他之所以一上來就喊出伊米特裡的名字,就是想確認,對方是否就是史詩篇章中的那個“伊米特裡”。

    在那篇史詩之中,那根留給自己妻子的左手小指,就是伊米特裡得以重生的力量源泉。

    史詩有誇大的地方,但也有其存在的根據。

    在“庫魯因奇”的文化中,世界是迴圈的,小指代表了終末,代表從無至有,代表著重生。

    而他剛才通過不停的劈斬試探,已是看得很清楚,伊米特裡在遭受劍創後,其人身軀的恢復,往往是先從左半身開始,而右半身則稍慢一些,雖然這裡的區別很微小。

    但毫無疑問,越是靠近左手側傷勢,其恢復的就越快。

    這說明其人神力的來源發於左手那一端。

    不過也有可能他的猜測是錯誤的,但是不試上一試,又怎麼知道呢?

    而現在看來,他的判斷無疑是正確的。

    他手臂一擺劍刃,發出一陣銳利的破空聲,口中淡聲道:“現在是第二輪。”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0 10:21 PM

本帖最後由 Nooth 於 2019-12-7 10:38 PM 編輯

第一卷 東庭 | 第九十八章 烈光融神身

    伊米特裡神情有些複雜,他甩了甩手,好像是要擺脫什麼,他看著張御道:“天夏人,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張御道:“看來你並不清楚,你以前的故事被人描寫成輝煌的詩篇,在這片大地上流傳著,我也是從那裡才得知了你的名字。”

    伊米特臉上露出了一絲人性化的憂傷,道:“我知道的,這是我的敵人故意傳播出去的,他們為了能夠永久的毀滅我,可我不知道,你們天夏人也會讀那樣的詩篇。”

    張御道:“的確不會人人去讀,恰好我對這個很感興趣。”

    伊米特裡遺憾道:“是麼,我想詩篇最後的結局恐怕讓你感到失望了,不過沒有關係,”他目光移來,加重語氣道:“我會將這個故事續寫下去的。”

    他重心一個前傾,雙腿有力的踩動地面,雙斧置在身軀兩側,就向前沖來。

    張御明顯感覺到,其人的速度和力量雖然沒有比方才差得多少,可是協調之間卻似出了一點問題。而在需要傾盡力量的戰鬥中,哪怕就是一點細微的偏差,都可能對戰力產生嚴重影響。

    他輕鬆移步,長劍一揮,就已在其身上帶出了一道傷口。

    而這一次,伊米特裡的傷口雖也在恢復之中,可比起之前,卻是慢上太多了,最重要的,其人身上的靈性光芒也不似方才那般耀目了。

    伊米特裡在又接了幾劍之後,忽然跳動著後退,神色嚴肅,低聲問道:“你為什麼一點事都沒有?”

    張御沒有和他多做什麼解釋,他的回答就是一劍斜斬。

    他很清楚對方在問什麼。

    神明在降臨入人身之後,屬於靈性的那一面雖然會大大退步,但依舊有著神明該有的各種基本能力。

    這裡包括肢體快速再生,巨大力量,還有心靈威迫及靈性重壓,而對方既然被稱作瘟疫之神,想來是具備傳播疫病的能力。

    這裡不外幾種途徑,通過呼吸、肢體乃至於靈性接觸。

    在這裡面,無疑呼吸是最難防備的。因為哪怕他是玄修,在沒有觀讀到上層章書之前,也同樣需要通過口鼻的呼吸和皮膚來對外交流。

    心光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擋住外毒的進入,可並不能完全避免,尤其是在與對方靈性光芒的碰撞之中,稍有疏忽,就會被對方趁隙侵入。

    伊米特裡那忽然變化綠霧的行徑,在戰鬥時實際上是完全沒有必要的,純粹是多餘的動作。可若能猜到他真正目的的話,就一點也不會覺得奇怪了。

    張御面對這種情況,卻比尋常玄修更有優勢,因為他觀讀了真胎章印,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可以將一切不利於自身的外毒呼吐出去。

    對方若寄希望於用這些來影響並削弱他,那是打錯了算盤。

    伊米特裡在他的這一次搶攻之下,明顯再不復上回的從容,架勢逐漸變得散亂起來。

    張御這時見到一個破綻,斜上一挑,一隻拿著石斧的手便飛了出去,遠遠掉落在地。

    伊米特裡急忙將另一把石斧移過來放在身前,試圖招架他緊隨而來的又一劍。

    張御這一劍斜斜揮落下來,手腕輕輕一震,卻如鳥喙重啄,劍尖點在了這一柄石斧之上,隨著一聲碎裂聲響起,這把武器頓時化作了一地碎石。

    伊米特裡不由得倒退了兩步,他看了看手中那一根殘存的握柄,將之甩掉,隨後又沖著張御怒吼一聲,身上光芒劇盛。

    張御不急不緩往前邁步,信手一揮劍,劍尖上倏爾冒出一截劍芒,霎時斬破靈光,切開了其人的一隻膝蓋,伊米特裡身軀不由自主一側,而重心的失去,使得他踉踉蹌蹌往後退去。

    張御是不會給他再恢復機會的,手臂再是一揮,劍光一閃,就將其人另一隻小腿斬斷。

    伊米特裡身軀一下失去了支撐,不由自主側跪在了那裡,他緩緩抬頭,再轉了過來,對著張御道:“看來是你贏了,來吧,勝利者有權剝奪失敗者的所有,包括生命和權力。”

    張御走上前去,雙手舉起劍刃,稍作停頓,對下重重一斬,隨著一聲悶響,其人頭顱頓被砍落下來。

    伊米特裡的腦袋一下掉落在地,激起了一團灰土,他的眼睛仍是在那裡看著張御,並用靈性發出聲音道:“這一切還並沒有結束,在至高之下,史詩永遠不會落幕,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說話之時,在他的殘軀之上,還有他的眼耳口鼻之中,有一股白光冒起,並往天中沖去。

    張御抬頭看了一眼,他橫持夏劍,將劍刃反光對著那白光就是一照,霎時間,像是烈陽之光照入了一團冰雪之中,隨著一聲淒厲的嘶叫聲,那白光霎時消融而去,爆散不見。

    單純的靈性,如沒有了身軀的寄託,那是異常脆弱的,如果數量眾多還好,可伊米特裡剩下的神力實則早就沒有多少了。

    但他知道,這個神明真正的本質並沒有滅亡。

    他的目光落去地面,伊米特裡原本寄託的身軀已然變成了一具乾枯的屍體,隨後骨架坍塌,化作了一堆塵埃。

    他略略一思,伸手入衣兜,將其人的那截小指拿了出來,現在這東西已是變成了一根發黑的指骨。

    這才是其人真正的根源所在。

    所以這東西不能留在外面,需得帶回去讓玄府處理了。

    張御淡聲道:“你的故事,到此結束了。”將這東西重新塞回了衣兜之中,他收劍歸鞘,就往祭壇下走去。

    桃定符此刻正持劍站在下方,見他走了下來,就把劍一拋,任其落回背後的劍鞘中,笑道:“師弟,看來你那邊也解決了?”

    張御看了一眼四周,見地面上有五具人體形狀的焦黑物,知道這裡也處理乾淨了,便道:“解決了,我要先回瑞光了。”

    桃定符點頭道:“也好,我也想起一事,要離開瑞光一段時間。”說話之間,他身軀在火芒襯托之下,緩緩飄升起來。

    張御抬頭看著他道:“師兄,你什麼時候能飛遁的?”

    桃定符笑道:“也是這幾天才發現的,”他仰首張望了一下天空,“濁潮正在消退,對於我輩而言,往來也是更方便了。”

    他再低頭看了看張御,“那師弟,我們來日再見,多多保重了。”說完,身形往上一騰,隨即化虹光一道,飛空遁去了。

    張御目注著桃定符離去,在原地站了片刻,就回過身來,把現場留下的東西設法收拾了一下,包括最先那個被他斬殺的瘟疫之神的神子。

    他這回是追著這個人的行跡出來的,所以必須將之帶回去給個交代。

    他從馬背的行囊中找到了一根套索,將這具殘屍栓在了馬匹之後,隨後駕馬緩緩往回折返。

    兩天之後,他回到了瑞光城。

    不過他沒有選擇直接從南城返回城中,而是折向西面的港口,並往城外的聞祈廣場而來。

    因為前兩次出事,這裡護衛比平常多了數倍,盤查極為嚴密。

    而張御過來的時候,因為他的馬匹後面拖著一具魁梧的屍體,所以極為惹人眼目,那些護衛不由一陣緊張,紛紛將火銃放下。

    張御的身上,此時陡然升騰起了一道光芒,將全身上下籠罩在內,那些護衛首領頓時臉色一變,紛紛喝止自己手下的士卒,讓他們趕快放下火銃。

    馬匹拖拽著屍體一路來到了聞祈廣場的中間,張御這才停下,隨後他揮劍將栓索斬斷,任由這個異神的殘軀躺在了那裡。

    那個年輕玄修此刻依舊等在廣場一邊,這兩天也沒人來理會他,在見到這一幕之後,他頓時站起,沖了上來,指著道:“是他,就是他,就是他殺了王從事他們!”

    隨後他上來一把拽住馬首的韁繩,沖著坐在馬背上的張御激動道:“張師兄,你果然將這個兇手帶來回了!”

    他的聲音很大,廣場上的人群聞聲後,都開始自發聚攏過來。

    年輕玄修指著張御道:“這是我玄府的張師兄,就是他,就是他上次在這裡斬殺了神明化身,現在他又把這次的兇手帶回來了!”

    眾人早是聽說了,這次的兇手是一個神明,而這具屍體此刻即便躺在那裡,渾身上下依舊散發一股兇悍的氣息,許多非是天夏純血的瑞光民眾望去之時,仍是感覺一陣心悸,有一種要想跪下來膜拜的衝動。

    這個時候,他們又看向全身籠罩在光芒之中張御,心中不由湧起一股既敬且畏的情緒來。

    年輕玄修看來這幾天承受的壓力實在太大了,喊完之後,他忽然跪在了廣場上,連連以頭撞地,忍不住大哭起來,“誰說我們玄府無能的……那只是我的錯,我的錯啊。”

    張御看了他一眼,道:“那不是你的錯,其實,就算有錯也不怕,”他抬眼看向瑞光城中那高起的臺地,還有上面的所有的建築。

    “把錯糾正過來就行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0 10:22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九十九章 府授秘章

    項淳從安山北方先一步飛遁趕回後,就立刻從替身手中把事務接了過來。

    這時他才知道,就這麼幾天工夫,都護府內就發生了衙署長吏被殺之事,其中還包括自己的舊識郭尚。

    為此他也是自責歎息不已。

    可要是事情再來一遍,他仍是會選擇這麼做的。

    比起個把人的性命,顯然保全北方平原上的大糧倉更為重要。

    好在之前預想中那轉移神力的瘟疫之神並沒有在瑞光附近現身,神尉軍也沒有被解綁,事情還並沒有壞到真正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以他強打精神,親去拜訪柳奉全等人,並且還往姚老公府府上走了一回,這位老先生雖然年紀大了,可影響仍然是極大的。

    雖然玄府這次並沒有真正剿滅瘟疫神眾,可北方威脅的確暫時解除了,也算是拿得出手的一大功績,勉強可以功過相抵了。

    待項淳回到事務堂之後,他也是感慨不已。按照天夏禮制,玄府作為修行重地,本來應該高居於都護府之上,坐觀下方雲卷雲舒,可現在自己卻只能俯下身段屈就於人。

    濁潮雖然在消退,他也能再次飛遁天穹,可他怎麼覺得,身上束縛卻一點沒有減弱多少。

    “主事,主事。”

    正在他心中暗暗抱怨之時,一名助役堂外匆匆奔來。

    項淳現在很怕再聽到什麼壞消息了,但是他身為主事,他仍是很沉得住氣,面上一派鎮定,問道:“什麼事?”

    那助役臉上卻是泛著喜色,躬身一禮,道:“主事,張玄修回來了。”

    項淳一想,才知道他說得是張御,“張師弟之前出去了麼?”他神情一肅,道:“是不是之前有什麼事?”

    助役道:“主事,之前王從事和郭主事等人遇害,張玄修似是發現了什麼線索,所以當時留下幾句話後就追下去了,方才張玄修回來,還拖回了一具的神明的屍體,據說就是那個兇手。”

    “哦?”

    項淳神情一震,隨即心中也是一喜。張御要是真把兇手殺死帶回,那麼這件事還有的彌補,他急忙問道:“張師弟人在哪裡?”

    助役道:“人應該就在聞祈廣場。”

    項淳一聽,當即就往堂外而去,才出大門,下意識就要縱空飛遁,可隨即一想這是瑞光城,只好作罷,只能步行出了學宮,再乘車馬往城西而來。

    待一路出了西城門,到了聞祈廣場之外停下,他自馬車內出來,遠遠一望,便見那一具魁偉屍體,上面還有一層光燦燦的神血,不由暗自點頭,這的確是異神屍體。

    他再看了一眼站在那裡的張御,其人正與一名年輕玄修說話。他回憶了一下,那個玄修應該叫嚴魚明,是從玄府收養孤兒中從脫穎而出的,也算是難得的人才了,就是修行時日尚短。

    說實在的,這次的事也著實怪不了他。

    項淳並沒有急著上前,而是問道:“可能確認是殺害了王從事和郭衙君的就是這個異神麼?”

    助役道:“確認過了,的確是。”

    項淳點了下頭,這才邁步向廣場這邊走來。

    張御若有所感,回頭一望,見到是項淳到來,便就行步迎上,隨後合手一揖,道:“項師兄有禮。”

    項淳抬手還有一禮,面露贊許,道:“張師弟,你做得很好。”他感慨一聲,道:“也得虧你將這神明殺死帶回,不然我還頭疼這件事。”

    張御道:“玄府當時無人適合處理此事,御又在場發現了線索,自是不會就此放過。”

    項淳連連點頭,道:“師弟勇於任事,能力又是出眾,要是年輕一輩都是張師弟這樣的人,該是多好。”

    張御沒有說話,而旁邊站著的年輕玄修嚴魚明卻是以為在說自己,不由羞愧痛苦的低下頭。

    項淳指了指廣場上那具屍身,道:“師弟,你知道這個異神是哪裡來的麼?”

    張御道:“這個神子自稱是瘟疫之神的子嗣,荒蠻之神庫泰。”

    項淳一驚,道:“瘟疫之神的子嗣?”

    張御點頭道:“對,我確認了。”

    項淳頓時神情一肅,道:“張師弟,你如何確認的?可是發現了什麼有關瘟疫之神的線索麼?”

    張御道:“我當時發現線索後,就一路跟隨這異神留下的痕跡來到了安山中,並在那裡發現了一座瘟疫之神的祭壇。我將這異神斬殺之後,沒想到瘟疫之神恰好轉挪神力至此,御便與他鬥戰一場,僥倖將其斬殺。“

    說到這裡,他從衣兜裡拿出那枚指骨,道:“這是從瘟疫之神身上得來的。”

    項淳眼睛瞪大,不禁略微有些失態,道:“張師弟,你……”他又看了看那截指骨,那種神力,沒錯了,的確是瘟疫之神!他不停看向張御,“張師弟,你究竟是如何……”

    張御道:“不知何故,瘟疫之神這次似是損失了太多神力,所寄託的也只是一具乾屍,故而御才能僥倖將之勝過。”

    “原來如此。”

    這個解釋項淳倒是比較容易接受了。

    他看得出來,這位瘟疫之神在轉移之前實際與英顓有過一場搏殺,最後不敵而退,在那場戰鬥中其人神力應該損失不小,那麼再經由一次轉移,又沒有合適的寄託之身,被張御斬殺也是可能的了。

    他想了想,又問道:“那麼瘟疫之神其他子嗣呢?“

    張御道:“我與瘟疫之神交手時,此輩並不在旁。”這些神子都被桃定符化成灰燼了,什麼東西都不曾留下,而桃定符身份獨特,不適合道明。

    項淳也沒追究下去,瘟疫之神已被除去,餘下神子就算活著也沒什麼用了。關鍵張御也是玄府的人,那麼這一次也可以對外說玄府是盡了全功了。

    如此他就有底氣繼續向都堂要求繼續壓制神尉軍了。

    而這一切,都是張御帶來的。

    他定定了看了看張御片刻,隨後道:“張師弟,上次范師弟與我說及,想要與我討要一份秘傳章法,我見你修行時日尚短,怕你過於急進,所以有意壓一壓你,不過現在看來,似你這般資質出眾之人,實不該用舊時眼光去看待。”

    頓了頓,他又道:“你且放心,稍候我回到府中,就會將秘傳章法授下。”

    張御考慮了一下,道:“項師兄,這一次鬥戰,我感覺自己有許多不足之處,故想稍候出外遊歷修行一段時日。”

    項淳神情和悅道:“也好,張師弟你立下了這麼大的功勞,再安排你做什麼事也有些不近人情了,你儘管去你做自己的事吧。”

    待與張御說完話後,項淳聞祈廣場這裡安排了幾個人,就回返了事務堂,最後於第一時間安排弟子把秘傳章法送去張御處,同時一同送去的還有數枚章印。

    隨後他開始書寫書信,並命下人一封封發出去,準備借助此次機會一舉扭轉玄府頹勢。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許英沖了進來,急道:“師兄,你把秘傳章法傳給張御了?”

    項淳筆下不停,頭也不抬道:“他殺了瘟疫之神。”

    “什麼?”

    許英有些發懵,不可置信道:“師兄,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項淳寫完一行字後,抬頭道:“我說他殺了瘟疫之神!”

    許英這才意識到這不是開玩笑,他怔愣片刻,左右看了看,又在大堂內來回走了幾步,最後才轉頭過來,不通道:“這怎麼可能?我們這麼多人,圍攻了那麼久……”

    “是啊,我們這麼多人都沒做成的事,卻被張師弟做成了,”項淳看著他道:“可這就是事實!”

    許英咬牙道:“那也是僥倖!我不信,我不信憑他的實力能把瘟疫之神如何,一定瘟疫之神在轉移之時損失太多神力,他是運氣好,撿了便宜罷了!”

    項淳點頭道:“的確靠了點運氣,”他把手中的筆一扔,“可是我們玄府就差了一點運氣!”

    許英頓時無言以對。

    項淳轉過身,走到窗邊,看著下方道:“我有時候在想,我們只顧著季家兒郎,卻把張師弟推出去,究竟是不是做錯了?”

    許英一聽,不由漲紅了臉,搶上來幾步,激動道:“師兄,你可不能半途改主意,這是我們玄府反敗為勝的唯一機會了。”

    項淳轉頭看了他一眼,道:“我可沒說要改主意,我反而認為,恰恰是因為我們把張師弟推了出去,才成就了現在的他,有些人天生就是無法被埋沒的。”

    許英頓時松了一口氣。

    項淳沉聲道:“你現在我知道為何願意把章法傳授給他了麼?說不定他能再給我們帶來一些驚喜呢?這與季家兒郎的事並不衝突。”

    許英有些鬱鬱的離開事務堂後,就往位於啟山之中的密室而來,入了此間後,他一見那戴著面具年輕文士,張口就問:“師侄,你修行到哪一步了?”

    年輕文士恭敬道:“正修持第二正印之中。”

    許英坐在那裡,似是在自語道:“慢了,這樣慢了。”

    年輕文士不解道:“師伯,可是有什麼不妥麼?師侄一直在按師伯的安排修行啊,師伯不是讓師侄盡可能穩些,妥善分配好所有神元,而不要求快麼?”

    許英心中莫名有股煩躁,只道:“總之,你要快一些了。”說完之後,他站起身來,就往外走去,只留下那年輕文士有些不明所以的站在那裡。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0 10:23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章 問道神峰下

    張御離開聞祈廣場後,先是去了一趟玄府,將秘傳章法取得,隨後返回學宮中的居處。

    入門之後,他看了一眼上方高籃,妙丹君仍在沉睡之中,只有身上的靈性光芒在那裡如靈動的煙霧一般飄動著,

    靈性生物一旦沉睡,一年半載也是平常,不過這也是其成長的必經過程。

    他去了裡屋洗漱了一番,隨後換了一身袍服,來至靜室之內坐定,而後把拿回的玉匣打開,將裡面所擺放的玉簡逐一取出,隨後按於眉心之上。

    待接受了里間所有的東西,他心中也是略微有數了。

    他之所以向項淳要求出外修行,主要是這一次收穫頗大,自那神像之上所得神元著實不少,已是足夠他把真胎之印修至頂端。

    而再下一步,就可試著突破那一層束縛,繼而觀讀第二道章了。

    隨著濁潮的持續消退,他感覺都護府內以往被掩蓋下去的矛盾或許再也遮蓋不住了,最為激烈的碰撞很可能就要到來。

    在這等情形下,他要是沒有足夠保護自己的能力,那麼很可能被這個即將攪動起來的漩渦一起吞沒進去。

    項淳這次雖然對他表現出了足夠的親和和友善,並還傳下了秘傳章法,可他心中很清楚,玄府對他的他態度其實並沒有多少改變,最直接的證據,就是項淳沒有帶他去面見玄首。

    很顯然,玄府的精神分裂並沒有因此好轉,仍是一如既往。

    他不難想見,玄府下來定然是利用這件想方設法壓制神尉軍,不讓其擺脫束縛,而作為斬殺瘟疫之神的玄修,在瑞光城中恐怕會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與其在此受擾,那還不如早些離開,出外完成那最為關鍵的一步。

    為了確保這次的修行,他心中打算再去一次乞格裡斯峰,盡可能把那裡剩下的神元也利用起來。

    正在他在居處收拾東西,準備啟程的時候,外間送來了一封書信,卻是楊瓔以他學生的名義想邀請他這位先生去自家宅邸坐一坐。

    張御思索了一下,這事多半不是楊瓔自己想出來的。

    應該是他斬殺了瘟疫之神,同時又是楊瓔的先生,所以都府才主動邀他前往,以示親近。其實安排這件事的人,恐怕也有拉近雙方關係的意思。

    他稍作考慮,決定應邀前往。

    到了第二天約定時間,他在專人馬車接送之下來到都府之內。

    楊瓔早早在門前等候,見他到來,喜道:“先生,你來了。”

    張御合手一揖,道:“楊衛尉。”

    楊瓔也是連忙還了一禮,隨即道:“先生,我們入府說話吧。”

    張御點頭。

    楊瓔前面領路,兩人很快到了花苑之中。

    張御也是第一次來到此間,都府建築多是採用木石修築,由數種風格融合而成,既有天夏的堂皇大氣,又有古文明的莊嚴神秘。

    隨即他望到了都護府的後方,那裡矗立有一座高臺,巍然淩駕在諸殿之上,十分之醒目,此便是望夏台了。

    傳聞只要點燃了此處之火,就能讓神女峰上的烽火為之亮起,天夏本土便能望見。

    許多人念念不忘要推到的烽火臺,其實主要說的就是此處。

    楊瓔見他望向那裡,有些鬱悶道:“那是望夏台,小時候我和阿弟想去那裡,可是爹爹從來不讓我們去,阿弟當了都護後,也不讓我去,還把那裡封禁了。”

    張御點點頭,他能理解,這個地方實在太挑戰某些人的神經了,恐怕兩任都護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衝突,所以才封了那處。

    兩人再走了一會兒,就來到後花苑之中,這裡錦花繁盛,豔彩繽紛,絢爛多姿,正如都護府的表面一般,依舊是一片光輝興盛的景象。

    張御這時能感覺,就在花苑一座花樓內,有一個小童躲在門後看著他們,心思一轉,就猜到了對方身份,他也沒有說破。

    他在這裡並沒有待多久,喝了一下午茶,便就離去了。

    待他走後,小童自裡走了出來,他小臉上滿是崇拜道:“阿姐,那就是張先生麼?我聽說張先生把那殺害王先生和郭先生的異神給殺死帶回來了。”

    楊瓔得意洋洋道:“厲害吧。”

    小童嗯嗯點頭,他道:“聽說那異神的屍身還在廣場上,真想去看一看。”

    楊瓔很想說我帶你去看啊,可是話才待嘴邊,她又忍了下來。

    自從領兵上了一回戰場後,她卻感覺到很多以往腦子一熱做出的事情很欠妥,只是把手小童腦袋上一蓋,道:“乖哦。”

    小童這時想了想,認真道:“阿姐,我想請張先生也當我的老師。”

    楊瓔猶豫了一下,這件事她也拿不出好主意,她道:“有空我問問舅舅吧。”

    燕氏莊園位於瑞光城北方二十裡宴丘上,這裡修築有內外石圍牆,常年在神尉軍軍卒的重重守衛中。

    燕敘倫已是得報,知道張御回來了,而且其人帶回的,不僅有當日行兇的異神,還有瘟疫之神被消滅的消息。

    其實後一個消息更讓人震撼。

    而隨著這件事傳出,玄府此次的行動完全就像是一個非常高明的戰略了。

    先是集中全力圍剿瘟疫神眾,將其等驅趕到了一處祭壇,在把敵人絕大多數力量耗盡後,又逼其神力轉移,並在南方祭壇完成最後一擊。

    而隨著這個北方糧倉最大的威脅被除去,玄府先前受到的不利影響已經消除,並且在一些激進派看來,與這次獲得的戰果相比,這些都堂的官吏犧牲無疑是值得的。

    玄府的聲望現在在高漲之中。

    若是在正常情況下,神尉軍似乎不宜在這個時候與玄府有什麼衝突,只能再繼續等待機會。

    可是這幾天來的一個變化,讓他不得不改變了主意。

    濁潮正在消退。

    他不得不想,玄府的得勢,濁潮的消退,那其等會不會借勢鼓動都堂,要求都護府點燃烽火,重新與天夏恢復聯絡?

    想到這裡,他心底冒出一股深深的恐懼感,雖然許多人都認為天夏與之前數個紀元的強大文明一樣,也已經在濁潮下消亡了,可是萬一呢?

    萬一天夏還存在呢?

    那烽火點燃的時候,就是神尉軍的末日了。

    所以神尉軍此時必須再度站出來!

    雖然現在神尉軍無法全部解開束縛,但是設法爭取一下,有限度的活動,還是沒有問題的,

    他心中想道:“還有那件事,要設法加快,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這時一名役從自外進來,來至他身邊,道:“尉主,方才收到的消息,那張御再次出城了。”

    燕敘倫眼神深沉,上一次他沒有選擇對張御動手,結果就給玄府翻了盤,這使他意識到,如不解決張御,或許其人會給自己和神尉軍帶來更大的麻煩。

    這已不止是私人恩怨了,張御這次立功回來,成為“士”幾乎是無法阻攔了,而且以其人的態度,一定是會對神尉軍不利的。

    想到這裡,他已是下定了決心。

    他道:“去把安爾莫泰請來。”

    助役精神一振,道:“是!”

    沒過多久,外面傳來一個沉穩而有力的腳步聲,很奇妙的是,在場任何人光聽那聲音,就能感到腳步主人那自信而又堅定的內心。

    燕敘倫轉頭看去,道:“安爾莫泰,你來了。”

    自外面走進來的俊偉男子身穿神尉軍袍服,他比常人高出一頭有餘,有著雕塑般的俊美臉龐,五官和體型的比例近乎完美。

    看到他的任何一個人,都會認為世間之美都彙聚到了其人身上,如果把人類比成是神的傑作,那麼看到他的人,都不會反對這個說法。

    他是安爾莫泰,天夏名寧昆侖,神尉軍四大軍候之一。

    他是第一個安人軍候,是四大軍候中最年輕的一個,也是唯一一位在公平決鬥中擊敗前軍候,繼而登上此位的人。

    燕敘倫看著他的目光中滿是讚賞和欣慰,他道:“安爾莫泰,你還記得我們的安人的來歷麼?”

    安爾莫泰眼中露出嚮往和憧憬,用略帶讚頌的語氣道:“當然記得!

    我們安人,曾經是世界的主宰!

    我們安人,是太陽神的直系後裔!

    我們安人,曾經在這片大陸上建立過一個輝煌偉大的文明國度,他比已知任何國家都要偉大!”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又轉向沉重,“可是,諸神的陰謀,僕人的背叛,使我們安人從天穹之上墜落到了凡間,而天夏人又趁此機會奪走了我們的寶貴知識,拿走了我們的土地,我們的財富,現在他們還告訴我們,安人是落後的族群,是野蠻的土著,並想將這個真相永遠掩蓋下去,好心安理得的佔據我們原本屬於我們的一切!”

    “是,是的,”燕敘倫也沉重歎息了一聲,“現在,天夏人想永遠的奴役我們,但我們是不會束手待縛的,為了這個理念,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去對付一個人,你能做到麼?”

    安爾莫泰語聲堅定道:“為了完成我心中的理想,為了讓我們安人重歸天穹,我願意為之付出一切!”

    燕敘倫走了上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個名字,隨後舉手在他肩膀上拍來拍,道:“去吧,希望你能記得你身份,做完這件事後,再回來一起完成我們共同的理想!”

    張御離開瑞光城出發後,由東邊無邊曠野進入了安山,用了十天的時間,進入了山原深處。

    在經過地熱溫泉時,他在此稍作停留,恢復了一下狀態,隨後繼續啟程,沒用多久,就重新來到了那片位於乞格裡斯山峰之下的神墟之地。

    這裡與他上次離去時,並無任何改變,神女峰那亙古不變的身影依舊孤獨的佇立在那裡,時光仿佛已是在此凝聚。

    他進入神墟,一直走到了那個土丘之前站定,隨後將封禁之金取出,拔開環鏈,將之扔了進去,雖然他自己很難吸收到下面那些微弱的源能,但是這個金環卻可以。

    做完此事後,他便在此坐了下來,呼吸吐納著,為打破那一層束縛進行著最後的調整。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0 10:25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零一章 神游虛宇付何處,玄渾無量載道名!

    張御從深長的定坐中醒來,發現此刻已是入夜了,他仰首觀去,無限壯闊的星空正懸浮於頭頂之上。

    他振開大袖,自高丘上站了起來。

    一陣夜風吹來,帶動著他身上的道袍飄舞不已。

    經過一個白天的調息,此時此刻,他的精神和氣意已是達到了巔峰。

    可以開始了。

    他於心下一喚,倏爾間光芒騰起,“玄章”與“渾章”一同浮現了出來。

    這兩個道章分列左右,一個古樸厚重,一個堂堂皇皇,兩者光幕都是不斷向上延伸擴展,直至融於上端的夜空之中,在那璀璨星光的映襯之下,就好像各自佔據了一半的天穹。

    他的目光在那些早已觀讀過的章印上緩緩移過,最後落至“真胎之印”上,心思一轉之下,諸印往遠處退去,唯將此印留於近前。

    “真胎之印”乃是六印皆備,除了此印本來所處的“身印”在成就一刻已是圓滿、位於“意”、“口”兩印之上的小印,此刻也已是變得如正印一般大小。

    下來,他便需觀讀剩下的“鼻”、“耳”、“眼”三印了。

    隨他意念一動,身軀之內積蓄起來的龐大神元便往此中投入進去,同時他也不忘加強心光,用以護持。

    很快,此三印在大道玄章上先後明亮了起來,而當最後一個眼印都是完滿之後,六個章印齊齊一震,彼此相互勾連了起來,回環一動,並緩緩飄移至六正之印上方。

    這個時候,自這六印之上又放出了一道璀璨光亮,落到了他身上,許久之後,方才消散。

    而這一幕,也代表著他六正之印已是盡數走到了頂端,至少在第一道章之內,除了可以增添一點用於鬥戰或輔用的章印外,已是無可能再往上走了。

    而接下來,當就是找尋“玄機”了。

    他來此之前已是看過了玄府給他的那一份秘傳章法,再加上範瀾之前的指點,對於此中的玄妙,他已然有所領悟。

    玄修修道,在於“物我”與“靈性”之調和,說穿了,也就是在保存身軀的前提下,最大程度的神異化自我,理解了這個,也就理解了為什麼玄章第一印是“存我”。

    在這其中,兩者的漲消起落實際上很是講究,絕不能讓某一面完全壓倒另一面,如何拿捏好裡面的分寸,很是重要。只是一般玄修就是按部就班的修行,並不知其所以然。

    玄章第一章中,修士在尋到玄機之前,最重要的就是激發心光之印,沒了心光,就很難往下走,因為此印這就是一切神異化的前提。

    而到了第二章中,神異化更進一步,心光開始向外發散,就不僅僅是影響自身了,同時也能開始能照映外物。

    只是心光完全是寄託於人身發揮的,若人身的根基不足,也就是“物我”這一面不夠厚實,那所能發揮的神異就十分有限,便就很難觸及到外物。

    故而第一章書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鞏固根基,養我性命。前賢於此中取‘一元初始,存我寄命’之意,謂其“元命”!

    所以大道第一章,也被叫作“元命之章”!

    在玄修由第一章書去到第二章書這個過程中,正確的途徑,應該是心光慢慢超過物我,並自始自終處於強勢地位。而修士則需要通過觀讀其他章印來不斷調和,儘量使這兩者達成一個完美的契合關係,最終將神異化最大限度的發揮出來,這就是秘傳章法真正的作用所在了。

    而等到契機達成的那一刻,修士就有可能一舉突破極限,打破制束,去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境地之中,這也就是所謂的“玄機”了。

    然而他的問題在於根基實在太過牢固了。也就是屬於物性的那一面太過強大,反過來將壓制住了心光,使得神異化的過程難以為繼。

    用範瀾的話說,就是玄機沒有了騰挪的餘地,無法撞開束縛。

    在弄明白了這點後,也就不難明白,他在這等情況下要想突破,那麼最先需要做得就是設法加強心光。

    因為玄章之上的心光是與真胎六印一起提升的,所以現在同樣圓滿,已是升無可升了,故他將目光從玄章上移開,轉向了渾章。

    玄章走到了滿而無可破的境地,可渾章之上尤有足夠挪轉的餘地,而且在之前的修持中,他不難感應出來,於此中同樣也能激發出心光。

    以往雖然玄渾兩章都能修行,可雙方是互不干擾,是相對獨立的,可他有種十分強烈的感覺,唯有心光才能使兩者溝通起來。

    這種溝通是非常有必要的。

    因為他若單獨在渾章上有所進步,那也只是使得渾章突破了第二道章,雖然境界提高了,也打破了障礙,可也玄章未必能跟著一起提升,這就如同從玄章轉修成了渾修。

    雖然他未必會從此與玄章絕緣,可若在玄章上無法再提升,那結果看起來也差不多。

    而若兩個大道之章有了牽連,那從此便是一個整體了。

    一應皆應,一成俱成。

    此刻他不再遲疑,將意念凝聚渾章之上,許是他本已是掌握到了心光的緣故,故隨著心中索求,一枚心光之印就在其上浮現了出來。

    可在一開始的時候,這枚章印看去黯淡無光,好似很快就會消散,不過當他把神元的不斷往裡填入進去後,很快便就穩固明亮起來。

    而隨著他觀讀此印所用的神元越來越多,他感覺自身由滯重又變得輕盈起來,顯然是心光的湧起,使神異化的那一面又開始有所抬升了。

    他仗著神元充足,全力觀讀著渾章心光。

    當此印再也無法提升的時候,忽然間,兩個大道之上的“心光之印”同時亮起,兩道光芒一起照落在了他的身上,並、似以他中心,彼此溝通到了一起。

    此時他抓住了這個機會,心意一使,霎時間,前所未有的心光由此發散了出來,整個神墟之中,亦是綻放出一輪猶如大日的光芒來!

    而在這一刻,他自身的靈性再度淩駕於物我之上!

    在原本的局面被扭轉過來後,他強大的身軀反而成了神異化過程的強大助力,轟然推動著他不斷往這個方向邁進著。

    難知過去多久,他只覺身軀驟然一輕,耳畔也好似聽到了一聲破碎輕響,像是什麼困束自己的東西被掙脫了開來。

    與此同時,他感覺自己的視線忽然抬升到了另一個高度,兩個大道之章的章印雖是仍然漂遊在那裡,可卻是沉落在了下方。

    觀此一幕,他心中頓時湧起一陣明悟,心念一轉,神元再落,就在那“存我”之印的正上方,赫然又出現了一個朱文陽刻的章印,上寫“知物”二字。

    “存我”之後,便可見知諸物,這也印證著,他已然一腳踏入了第二道章之中!

    他目光一顧那在身外光華流轉的玄渾道章,稍稍一思,口中不覺吟誦道:“印傳六正開元命,心光一舉照靈明。神游虛宇付何處,玄渾無量載道名!”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1 10:31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零二章 天地自此任我馳

    張御試著轉運了一下之前的章印,在到達了第二道章之後,這些章印都已是可以隨心所欲的引動,而這一點點耗用對他根本不算什麼。

    其實這裡有許多章印現在對他的幫助已是極為有限,這是因為他的身軀已是打破了極限,本身所能發揮出來的能力就已然淩駕在這些章印之上了。

    不過他知道,下來他只需往六正之印和心光之中投入神元,設法將之補足,那麼其餘由六印衍生出來的章印,就能恢復到為自身所用的地步。

    這是因為六正之印是道章的根基所在,是一切章印的衍生源頭。六正之印越強大,那麼章印所能發揮的威能也就越大。

    這將又是一筆巨大的神元耗用。

    當然,似其他玄修,因為突破第二道章通常只依靠六正印之中的一個或者兩個,所以也只需完成一至兩個正印的補足就可,也就用不了這麼多神元了。

    他想了一想,因為第二章書的關鍵之一仍舊是“心光”,所以這個章印是必然要補足的。

    於是目注玄章之上的心光之印,境界提升之後,此印自也是隨之擴張,再不是如之前一般滿溢了,而是芒光微閃,顯示已然可以再次觀讀了。

    不過這樣的狀態也是存在了片刻,就又一次被他投入的神元所補足。

    到了這一步,張御不準備再繼續下去了,其實他現在剩下的神元還有不少,只他並不想太過匆忙的做出選擇,決定等到回去玄府後,在詳細查問過後,再做定奪。

    實際上“第二道章”的章印與“第一道章”也並非是截然無關的,許多在第一章中觀讀的章印,或可能成為觀讀第二章中某些章印的前提,這就像一根上下貫通的脈絡一樣。

    此時他看了看渾章,玄章第二道章上有了“知物”之印,可渾章之中卻並無什麼變化,第二章中卻仍是空白一片。

    不過渾章一開始就不需要類似“存我”之印的章印落駐,所有章印都是為他自身所映照,所以這等情形也沒什麼奇怪的。

    現在尤為讓他舒服的是,所有呈現出來的章印都是光華燦燦,如天星點綴其間,就沒有一個虛弱黯淡的,看起來非常和諧統一。

    他點了點頭,心意一收,將兩個道章都是斂了去,隨後抬起頭來。

    不知不覺間,夜色已經褪去,晨曦展露了出來,孤拔的神女峰在光華映襯之下,巍然聳立,顯得格外壯美,而遠端地平線上的那一點赤光浮動,眼見就要躍上天穹,將掃蕩天地陰霾。

    玄修在到了大道第二章中,就要開始縱心外張,運使靈光,前賢取此中“知物見靈,觀心自明”之意,謂其“靈明”之章。

    這裡最大的特點,就是除了心照自我之外,還能心發於外,改換外物。

    那麼……

    他對著腳下一張手,那枚金環就從下方坑洞縫隙緩緩漂浮起來,並來到了他的手心之中,這一天下來,裡面的源能又積蓄了不少,也不知道更深層次的是否還有,不過這個問題可等稍候再來研究。

    現在,他有一件事更想做。

    他目注的前方的乞格裡斯峰,先是身上的道袍無風自動起來,而後一道燦爛光華也是隨之綻放出來,周圍的細小砂石旋轉飄移著。

    忽然間,他整個人忽然被什麼東西托住一般,袖袍鼓蕩,足尖離地,緩緩向上升騰著。

    在逐漸移到了高處後,他先是看了看地面,再是往上一抬首。

    轟!

    他渾身光芒驟然一閃,就化作一道流光,向著遠處山峰的急速飛去!

    神墟距離神女峰並不十分遙遠,他破空飛馳不到兩刻,就已是來到這座巨峰的近處,繞著峰巔旋有數圈後,他就在一處看去似人工開鑿的平臺上飄落而下。

    足尖點地,腳下一實,他已是在此站定。

    他審視了一下自身,發現這等飛遁的舉動主要耗費的就是心光,心下判斷,玄府之中應該有專以用作飛遁的章印,回去可以設法討要過來觀讀。

    所以方才整個過程,實際是他自身仗著深厚根基強行為之,也算是小小檢驗了一下自身。

    他腳下邁步,沿著那打磨過的石台往前走,轉過一個崖角,就見前面出現了一座與真人一般大小的神女塑像,其頭戴雙羽盔,身披斗篷,持弓拿劍,英姿勃勃。

    整個雕像是用黑曜石雕琢而成,眼睛則鑲嵌有兩枚金晶,塑像的雕工十分精湛,髮絲紋理都是清晰可見,而看風格和衣著,應該是天夏人所立。

    神女腳邊還有一頭豹貓的塑像,體型不大,但是靈動活潑,和妙丹君還有幾分相似的地方。

    他在這頭豹貓雕像上凝注片刻,把袖一揮,就將兩尊雕像身上的污濁掃開。

    他回憶了一下,在古代土著的記載中,乞格裡斯峰上的確有一個名喚“雅秋”的女神,但並不確定和神女峰的神女是不是同一位。

    按照天夏民間的說法,這位“雅秋”女神在天夏人到來後,選擇的不是對抗,而是結成了同盟,直到如今,其還住在這座山峰之上,並負責看守著天夏烽火。

    不過單就這傳說而言,這顯然是假的,因為天夏是不會讓一個異神來看守自己的烽火的。

    而且都護府早期的統治方式是和天夏本土保持一致的,假若那位女神真的存在,那麼此刻應該屬於神尉軍的一員,而且地位應當還不低。

    若真是如此,那麼其名應該還能在神尉軍的編冊上找到。

    他又在此間轉了一圈,發現除了這兩尊塑像,並沒有其他東西存在,也並沒有什麼天夏烽火臺。

    之前他在飛遁過來時,也並沒有在其他地方看到任何人工修鑿的痕跡。

    莫非這當真只是一個傳說麼?

    他轉過身來,往外走了幾步,站在這裡,能夠一眼看到位於平原盡頭,大海之畔的瑞光城,整個城市被籠罩在一片微光與雲霧之中,就如天上之都。

    他這時不由到了一個可能。

    難道……

    原來如此。

    他點了點頭,終於解開了心中的一個疑惑。

    既如此,也就不必在此多留了,他走到前方,看著這一片壯闊天地,腳下一點,就自此峰之上一躍而下!

    在落下一段時間後,他身上有光亮驟然一騰,下落之勢一止,旋即飛騰上升,在半空之中劃出一道長弧後,便就轟然一聲,遁破大氣,往遠空飛馳而去!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1 10:32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零三章 塵上之敵

    阿爾莫泰在大荒原上徒步行走著,空曠的天地中仿佛只剩下了他獨自一人。

    他的腳步堅定有力,仿佛在沒有走到心中的目的地前,就絕不會因此停下。

    他已經在此跋涉三天了,三天三夜不進任何水食,他卻沒有任何疲憊虛弱之感,依舊是精神旺盛,渾身上下一如出發時一樣,滿布著充沛的力量。

    這一次出行,他在都護府典冊上是有記錄的。

    不過在出行目的描述上,他是為了獵殺一頭極富傳奇之名的靈性生物。

    這是他早就看上的一頭美麗的生物。

    只要在完成目標,再順便帶回去就行了。

    忽然之間,他似聽到了什麼震動的聲音,像是滾滾雷聲,不由抬頭看去,就見一道流光自上方經天而過,只是那光華去遠之後,忽然一折,又飛馳回來,旋即化作一道白光光柱從天降落,轟落在大地之上。

    待光芒散開,張御手持夏劍,袖袍飄拂,從滾滾蕩開的煙塵之中走了出來,他遮帽下的臉容微微一抬,道:“寧昆侖?”

    阿爾莫泰看著目光之中露出了一絲驚異,道:“我更喜歡你叫我阿爾莫泰,你是……張御?”

    張御道:“是我。”

    方才他在天中飛遁時,他就看到了這一位身著著神尉軍的衣服行走在平原中,雖然他之前沒有見過阿爾莫泰,但看到其人的第一眼,就猜出了其人的身份。

    他道:“你出現在這裡,不會沒有原因,莫非是來找我的?”

    阿爾莫泰沒有否認,他沉聲道:“是的,你的存在,是我們安人崛起路上絆腳石,”他捏緊了拳頭,“對不起了,你不能活下去。”

    張御微微點頭,道:“如果你說我的存在妨礙了你們神尉軍,我能夠理解,但你說安人,這又作何解?”

    阿爾莫泰神情慢慢變得認真起來,道:“我們安人是偉大的,曾是數個紀元以來的主宰者,然而現在卻被你天夏人所奴役,我們需要找回屬於我們自己的輝煌,就不能讓你們天夏人再壓在頭上。”

    張御目注他片刻,淡聲道:“如果你們安人要尋找所謂的‘輝煌’,那麼就去尋找好了,和天夏人又有什麼關係。“

    阿爾莫泰嚴肅道:“可是你們天夏人拿了我們的東西,難道不應該還回來麼?”

    張御道:“什麼東西?”

    阿爾莫泰沉聲道:“我們安人數個紀元積累下來的古老知識,你們天夏人就是得到了這些,才變得像現在這麼強大,可是你們卻隱瞞了真相,把這些說成是你們自己所創造的。”

    他看了看張御,認真道:“或許你也不知道這些真相,如果你願意幫助我們,那麼在我們安人恢復了秩序,重新統一了世界,會讓你和你的族人有一席之地的。”

    張御不禁搖頭,他一聽就知道,阿爾莫泰所謂的“安人歷史”,應該是借用了天夏對世界的闡述,再加上一部分土著的史詩篇章,重新拼湊出來的。

    因為在天夏人到來之前,安人根本就沒有所謂“紀元”的概念,對世界的認知也就停留腳下這一片地陸之上,甚至就只有安山以東這一塊。

    只要去看看安人的原始的結繩記事,還有其他土著的樹皮書記載,就知道他們祖先對自己的描述與阿爾莫泰所說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可對方顯然對自己的話深信不疑,並且已是化變為了自身的一個精神支柱,所以他沒有去試圖說服對方,其人心中認定的事,你無論說什麼都是沒有用處的。

    不過拋開思想上的愚昧淺薄,對方的力量是真實無虛的,那近乎完美的身軀之中,隱藏著爆炸般的力量。

    因為知道遲早會是敵人,所以他曾從各個管道瞭解過神尉軍四大軍候。

    阿爾莫泰生活簡樸,每天都只是進食只是一些清水,每天除了鍛煉自己,便不再有其他事了,過著比修士更修士的生活。

    這與其人所披上的神袍也不無關係。

    這具神袍,是來自於“美神”。

    神尉軍中每個繼承神袍的人,其實力一看神明本身的上限,二是看披上神袍的人是否與神袍本身契合。

    這具神袍早便存在了,可是在此人之前,披上去的人並沒有能發揮出多少力量,至多是外表變得好看一些。

    可是當寧昆侖,也就是安爾莫泰披上了這具神袍後,卻是與之完美契合,這使得他的力量在短短幾年之年就不斷高漲,並在數年前的決鬥中戰勝了原來的左軍候遲授。

    神尉軍軍卒若是與自身的神袍完美契合,那麼就有可能將神袍融合消化,那時候其人就將變成一個新的神祇,並不再受原來的神袍的拘束。

    而阿爾莫泰,則被認為是最有可能達成這一成就的人。

    天空之下。

    兩個人正面站立著,遙遙相對。

    他們的一側,是壯偉的安山山脈,來自大平原的風在不斷吹來,細碎的砂礫在地面上翻滾著。

    安爾莫泰此刻注視著張御,他能感覺到,這是一個無比強大的敵人,之前的情報與對方所表現出來的力量完全不是一層次的。

    可他仍然認為,這一戰最後勝利仍將屬於自己。

    因為他擁有的是美神的力量!

    這裡美,不是指外表的美,而是完美的意思,沒有缺點,沒有破綻,沒有短板,而當這一切組合起來的時候,都將成為任何某一方面遜色於他的人夢魘!

    他一捏拳頭,腳下一發力,轟然一拳朝著張御打來!

    而因為他的速度實在太快,此中似根本就沒有任何過程,整個人倏忽之間就已經來到了張御面前。

    張御微微抬頭,他伸出手來,往上一架。

    轟!

    仿佛是兩個流星撞在一起,傳出了巨大的聲響,還有不斷閃動著的光芒。

    張御的身上白光起伏,穩穩站在那裡,只是單手就接下了這一擊。當他打破了人體的極限,邁入了靈明之章後,就達到了一個全新的層次。

    阿爾莫泰有些詫異,自從他擊敗了遲授上位以來,還從來沒有見過能在正面接自己一拳的人。

    張御身上的白光此時驟然一陣升騰,向著身外膨脹擴張,

    阿爾莫泰身上也是有道道金光閃爍,兩者的靈光不斷碰撞激蕩排斥著,並不斷推動著彼此遠離對方。

    又是一陣光芒激蕩後,兩人各自向後退開了一段距離。

    張御與阿爾莫泰這一接觸下來,差不多已是知道了這一位特點。

    其人與他遇到那個神子庫泰那樣,擁有著完美的守禦之力,渾身上下任何一點遭受,都會被傳遞到全身,沒有將之一擊致死的能力,就殺了不他。

    但與庫泰這個神子有所不同,阿爾莫泰在承受外來力量時,根本不需要什麼意念提前準備,而完全是處於一種本能狀態之中。

    不止如此,連他的進攻,都能將全身力量迸發於一點。

    或許他本人力量分割在開來後,並沒有那麼大,可在力聚一處後,那就遠遠超出了同等層次對手的正常界限了。

    再加上其人的速度、反應、堅韌程度也是一樣不遜色於力量,可以說真是近乎于完美了。

    不過,世上從來沒有真正的完美。

    他吸了一口氣,身上白光一閃,袖袍漂浮,緩緩漂浮起來,並往天空中移去。

    阿爾莫泰仰起頭,一瞬不瞬的看著他,片刻後,他自語道:“我好像有些明白了。”他雙臂向外張開,就像是擁抱天邊的太陽,而後……身軀緩緩離地,雙腿併攏著,亦是向上抬升起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1 10:32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零四章 天穹之下

    阿爾莫泰身上金光閃爍不停,他緩緩上升到了半空之中,並來到了視線與張御平齊的地方。

    張御靜靜看著其人也是飛空離地,並不覺得如何奇怪,神尉軍視原來所繼承的神祇不同,也有著各種各樣的能力,當與神袍契合到一定是程度,就能將之發揮出來。

    而這一位所繼承的美神,顯然就具備這樣的能力,之前沒能做到,是因為其人沒有發現濁潮的限制在減弱。

    只是在方才碰撞中,他同樣也是發覺,其人身軀,或者說“神軀”,因為物性的那一面太過了完美了,卻反而是將靈性的那一面壓制了。

    這與他之前所遭遇的情況有些類似。

    “神異化”是神異強過物性,進而才能發揮出各種各樣的能力。

    無論是修士還是神尉軍,飛遁倚仗的就是“靈性”那一面,想依靠純粹的人身飛馳天域,那除非直接改變身體的結構。

    而阿爾莫泰儘管此刻也能飛騰縱空,可其人身上靈性那一面因為有所欠缺,當來到了天穹之中後,就再也不會如在地面上那般全能了。

    在這裡,他將會失去自由。

    張御心意一動,身上光芒閃爍,繼續往上升騰而去。

    阿爾莫泰是第一次駕馭飛天,人類向來對天空充滿了的憧憬和渴望,即便是他,此刻也是心潮激蕩,看著張御去往更高的地方,他一時也未去多想,跟著往上空追來。

    兩人一前一後,很快到了漂遊天雲之上。

    張御沒有再往上飛騰,而是再次停頓了下來,通過方才的飛遁,他已是大略知曉了對方在半空之中所能表現出來的速度了。

    因為靈性相對身軀較弱,所以其人速度比他差了許多,轉折騰挪之中更是僵硬。

    戰鬥之中,只是一點速度的差距,就有可能決定生死,何況是如此大的差距,可以說,來到了這片刻天穹之上,就是來到了他主場。

    他伸手一拿,夏劍已是從鞘中飛出,躍入手中,隨即身與劍合,化作一道流光,往其人沖來!

    阿爾莫泰下意識要閃避,然而腳下一發力,卻是空空蕩蕩,意識到這並不是在地面上,正要以靈性挪動身軀,可這個時候,那劍光一閃,已然點到了他的駕起的手臂上。

    他身軀猛然一個劇震,身上金色的光芒也是閃爍不定。

    張御這一劍將所有力量彙聚於一點之上,並且在心光的作用下,這些力量沒有一絲一毫向外宣洩,完完全全被阿爾莫泰所承受下來。

    一劍之後,他倏爾一晃,如流光飛逝,去到遠處,根本給對方任何出招還手的機會,且一閃之後,下一劍又是疾刺上來。

    阿爾莫泰這時感覺到了張御這種攻擊對自己的威脅。

    雖然每一劍的力量他都可以承受住,但這並非是當真對他沒有傷害了,只是傷害稍微小一些罷了,而當這些傷害不斷累積的時候,他的戰鬥力無疑也是會被削弱的。

    這一刻,他強大的戰鬥直覺在起了作用,目光之中方才察覺到閃過,就立刻朝著那來勢一拳轟去,他要主動進攻,迫使對方無法再這般肆無忌憚的發動攻勢。

    張御心意一變,身形在心光作用之下,輕輕一轉,沿著其人劃出了一個弧度,避開了這一拳,現在阿爾莫泰只要還在天上,那麼就是他的活靶子,他不必急著這麼進攻,找准機會就行了。

    而且在天中,進攻的再不是單純的一個面,而是從上下左右各個角度都可以發動攻襲,心念轉動之間,身上光芒裹著再是一轉,就已是繞道其人背後,劍指其顱。

    阿爾莫泰似在察覺到了什麼,突然一個轉身,雖然他轉挪飛騰無力,可是這等簡單的轉身動作卻是可以順利完成的。不管即將落至身上的劍芒,一拳打來!

    只是拳落之處,卻是空空蕩蕩,在反應過來差了分毫,右側肩膀之上猛地一震,身軀又一陣劇烈顫動。

    張御此時也是一樣在調整著自己的進攻方式,他發現對付這樣的人,以弧線式的攻擊,比直來直來更好,不但轉折飛馳更為容易,而且所帶動起來的沖勢也不會因驟然變換方向而削弱,且還令對方更加難以捉摸他的攻勢來路。

    而且這等時候,又發覺了阿爾莫泰的一缺點,由於靈性的缺失,其人觀察外在事物時,大部分利用的是身軀原本所具備的感官,靈性只是居於輔助地位。

    可要是他此刻有一個章印可以干擾到對方的感官,那麼就可以很輕易的將之玩弄於鼓掌之中。

    很可惜,他並沒有觀讀過這樣章印。

    他心中暗暗提醒自己,等這次回去之後,一定要設法補足這方面的短板,且不但要設法得到這樣的能力,還要有方法來防備對方利用這樣的手段來對付他。

    阿爾莫泰此刻面對著天中那一道道縱橫飛來的劍光,完全處於被動之中,他連敵人到底從哪個方向上過來都無法判斷準確。

    他意識不能再這麼下去了,自己必須要返回到地面之上,雖然這樣做很可能會導致這一次行動失敗,可是他相信下一次,一定可以找到對付張御的辦法。

    於是將身軀一個蜷縮,雙手抱住頭顱,膝蓋抬起,將面部埋於其中,渾身上下被淡淡金芒包裹起來,隨後就任由自身往地面墜去。

    張御看見了他的舉動,自是毫不客氣縱劍來攻,在天空之中化星流飛閃騰挪,不斷馭劍衝擊著其人。

    就像是一顆流星下墜,轟的一聲,阿爾莫泰重重砸落在地表之上,並轟擊出來一個巨大的深坑。

    張御知道這個時候其人無法反攻,於是又一劍緊隨其後跟著落下,但他的力量完完全全集中到了其人身上,並沒有造出太大聲勢,只是那下方金光因此一劍,變得黯淡了幾分。

    一劍建功後,他御光一轉,來到了大坑上空,漂浮在了那裡,雙袖負後,俯視下方。

    隨著金光湧動,阿爾莫泰從大坑中一步步走了出來,此刻他身上泛著細小的血珠,這是之前攻擊造成傷勢,整體承擔傷害就意味整體的傷勢。

    可是回到了大地上,這卻讓他無比安心。

    不過他知道,這一戰自己已經輸了。

    面對在空中完全佔據優勢的對手,他眼下沒有辦法戰勝。

    可是到了地面上,對方也不可能再像方才一般壓著他打了。

    現在他所需要做的,就是離開這時,回返神尉軍的軍營。

    他相信,等自己下次到來時,就不會再是現在這樣的局面了。

    他猛然抬起頭,看向張御,似要把後者的身影牢牢烙在心中,以記住這一次戰敗的恥辱。

    張御則是靜靜看他,在阿爾莫泰略顯驚異的目光中,他放開了劍柄,任由這把劍飄飛出去,只見就那劍尖緩緩抬起,對準了其人。

    而後……

    劍光一疾,驟然殺至!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1 10:33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零五章 動劍若雷霆

    阿爾莫泰見劍光過來,伸手一拍,試圖將其擋開,在他設想之中,單純這一把劍過來,是沒有多少殺傷力的。

    然後可是一接觸之後,他整個人卻是止不住顫動起來,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眼眸深處更是流露出了驚異之色。

    他難以想像,這一把劍上面,竟然可以迸發出如此巨大的力量,縱然比不了剛才張御縱劍襲來,可也差不去太遠了。

    若是在完好之時,這樣的力量其實並不能把他如何,可現在他受傷了,等若在用傷痕累累,內部滿是空隙的武器去與對方強行碰撞,這無論如何都會加大原先的損傷。

    他的傷勢其實隨著時間的推移,也是會逐漸恢復的,而且速度也非常快。可畢竟他還不是真正的神明,物性的限制使得這個速度終歸有一個上限,至少在這一兩天內是不會好轉的。

    他此刻終於意識到,張御是真正具備殺死自己的手段的,所以他再沒有在此停留下去的意思,而是一聲不響,扭頭就跑。

    張御看著其人身影遠去,並沒有立刻跟上去,而是心意一動,大道渾章在身旁浮現了出來,在“劍、馭”之印上,“劍芒”之印的旁側,此刻又多了一個章印,上有“飛劍”二字。

    很顯然,由於他自身的境界提升,加之心光的增長,與這把劍器的溝通也是更上一個臺階。

    據他所知,真正的“飛劍”是某些舊修所擅長的手段,傳說中甚至可以殺敵于萬千里之外,這不僅僅需要劍器上乘,還需要有一定的功法相配合。

    而這裡的“飛劍”之印,應該就僅僅代表了表面上的意思,可以使他駕馭劍器更為方便,而不會是那種玄妙莫測的神通手段。

    目前而言,渾章所有的章印都是他本來所具備的,只是加強了他自身對這個技能的理解,並且進一步作出合適的身心調整。

    這一切全是建立在自身根基上的,除非那引入大混沌的力量,否則不會有更多的東西出現。

    他微微一思,對於這場戰鬥而言,這枚章印還是很有用的,而且他也很期待以後這把劍器以後所能發揮出來的神異之能。所以他目注其上,順手就將之觀讀了。

    霎時間,他感覺自己與這把劍器變得更為融洽了,儘管此劍這刻飛騰在外,可那種如臂使指的感覺,就如將之拿在了手中一般。

    他心意一斂,收了渾章,而後身上光芒一閃,急驟飛去,不過一二呼吸之後,就追上了阿爾莫泰,卻也沒有停留,而是從其人頭頂直接躍過,再意念一引,那劍光一長,就如疾電一般劈了下來!

    阿爾莫泰正在大地上全力奔跑著,他見張御再次出現,就提高了警惕,可是那劍光來的實在太快了,他只能鼓起全身力量,舉雙臂招架,身上金光也是跟著急劇升騰。

    可這一劍下來,所迸發出來的力量比之前更大,他忍不住一個震動,腳下也是一踉蹌,身上溢出的鮮血更多了。

    他微微一頓後,並沒有停下,反而加快了前進的步伐。

    為了減少遭受攻擊的次數,他根本不敢縱躍,可他很快發現,這是的努力是徒勞的,那劍光之靈活,完全超脫了他的想像。

    可哪怕受到這樣狂風急雨一般的劍光肆虐,他的速度也沒有減緩半分,堅定的向著既定的方向沖馳著,仿佛生命力不曾耗盡,他就不會停下。

    張御在上空看著阿爾莫泰的身影,不斷用飛劍削弱這名對手,如今每一劍上去對會對其人造成損傷,看這個速度,一天之內其人是無法從荒原之中跑出去的。

    而他也沒有準備拖到那個時候。

    又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後,他從心湖之中能夠感覺,阿爾莫泰已經到了非常虛弱的地步,儘管速度依舊,力量看去也沒有減弱,可那是阿爾莫泰的意志在支撐著,他在榨取著自身的本元,還有神袍的作用再加上本人的信念和韌性,才沒有讓自身因此而倒下。

    張御此時眸光微動,夏劍忽然筆直上升,在到了天頂之後,劍尖斜指下方,似是蓄勢待發,過了一會兒,他意念一放,霎時劍芒一閃,似落霹靂,從天而降!

    阿爾莫泰對此沒有太好的應對辦法,只得像之前一樣舉臂抵擋,然而這一次,劍身上的力量並有之前那般聚於一點,全數送至他身上,而是重重壓下,轟的一聲,將他像釘子一樣釘入大地之內!

    他戰鬥經驗也是豐富,頓時意識到對方想要做什麼了,猛喝一聲,就想要從地坑之中出來,可是還未等他做成此事,那劍光又是一閃,直刺在他前胸之上,他渾身一顫,動作不由得一頓。

    那劍光並沒有因此停下,而是來回躍動著,上面的力量也是時時變化著,時而凝於一處,時而宣洩向外。

    在遠處看來,他好似正在天雷轟擊,身軀連連顫動,他腳下已經是出現了一個深坑,並在不斷裡沉降下去。

    阿爾莫泰突然感覺到了一陣疲憊和無力,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他此刻終於意識到,自己並不如想像中的那般完美,

    而信心的消退,導致他的氣勢也是隨之衰敗下來,那屬於靈性那一面更是一瞬間落到了低谷,他再也無力抵擋來自空中的攻擊了。

    隨著那劍光又一次轟落下來,一聲悶響過後,他整個人被的重重擊入了身下的大坑之中。

    他仰躺在了那裡,渾身上下完全失去了力量,過了一會兒,金色的鮮血自他身上流淌了出來,並很快蔓延到了整個坑洞的底部,看起來他就如漂浮在了金燦燦的血水中一般。

    由於他所承受的傷害是整體性的,所以他渾身的骨骼皮膚肌肉都破碎了,他此刻就像一個滿是裂紋的瓷人,只要再輕輕一碰,就會徹底碎裂。

    現在唯一支撐他的,就是自身的靈性了。

    張御緩緩從天中降落下來,那夏劍飄了過來,懸浮在了一側,

    他走到坑洞旁站定,看著其人。

    阿爾莫泰每一次呼吸,都會有血水從皮膚裡滲透出來,他已經不怎麼看得清東西了,只能察覺到模模糊糊的影子,他用自身的靈性說道:“你勝利了。”

    張御淡聲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想問什麼?”

    張御伸出雙手,將遮帽摘下,目光俯視下來,道:“當初燕敘倫那麼針對舒家,甚至不惜一把火葬送舒家一家人,我想不會是單單為了一本文冊那麼簡單,那麼,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或者說,他想要得到什麼東西?”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1 10:34 PM

本帖最後由 Nooth 於 2019-12-7 10:38 PM 編輯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零六章 秘藏舊物

    張御之前分析過,阿爾莫泰作為燕敘倫的絕對親信,燕氏父子無論要想做什麼,都是繞不過其人的。尤其是涉及一些對外的秘密動作,更離不開其人的支持。

    所以他省去了那些前面試探,直起就向其追問起了這件事。

    阿爾莫泰無力的躺在大坑底部,他回答道:“是這件事……我是知道的,也是我找人去辦的。這件事……與你有什麼關係麼?”

    張御道:“舒同是我的保人。”

    阿爾莫泰道:“原來那是你的東西……”過了一會兒,他才道:“你能答應我一個要求麼?”

    張御淡聲道:“那要看是什麼了。”

    阿爾莫泰語調急促起來,道:“這件事對你來說並不難辦,我知道今天自己無法活著回去了,我希望你隱瞞下這個消息,別讓我的未婚妻子知道這件事。”

    張御道:“你是神尉軍四大軍候之一,即便我不說,你失蹤的這件事,也是隱瞞不了多久的。”

    阿爾莫泰劇烈咳了兩聲,血水不斷從嘴裡噴出來,他聚合了自己所有的力量,發聲說道:“是的,可她只要不是真正確定我已經死了,那麼她心中就還留有希望,她就還能活下去,或許時間長了,她就會忘了我……”

    張御略略一思,道:“可以,我可以不主動去說這件事。”

    阿爾莫泰感激道:“謝謝了!”

    他又躺了一會兒,似是恢復了一點力氣,才道:“我把那東西放在了……”他的聲音逐漸變得微不可聞,這似乎不是他無力回答,而是在忌憚著什麼。

    張御現在具有超人一等敏銳感官,雖然阿爾莫泰的聲音很是微小,可他仍然聽得清清楚楚,他點頭道:“原來放在那裡,你有什麼憑信麼?”

    阿爾莫泰道:“我身上有一枚戒指,那就是憑信,你可以拿走它。”

    張御一思,又問:“燕敘倫這次是以什麼藉口讓你出來的?”

    阿爾莫泰遺憾道:“獵殺一頭螺角白山巨牛,荒原中的王者,一頭靈性生物,那本來應該是我的獵物,現在看來,只有把它讓給別人了。”

    張御看著他,道:“你拿去的那東西,對你有什麼用麼?”

    阿爾莫泰有些意外,道:“你不知道麼,沒關係,等你拿到了,你就知道了……其實我有些後悔,要是沒有這件東西,或許……”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完全聽不見了。

    張御上前幾步,來到了更近的地方。有著心湖感應,他並不怕對方來個同歸於盡的做法,實際上阿爾莫泰此刻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連意識都是模糊了。

    他目光一落,片刻之後,就有一枚雕刻精細的戒指從阿爾莫泰的身上飛了出來,落入了他的手心之中。

    這東西應該是由某種質地堅硬的雲綱石琢磨出來的,以阿爾莫泰的能力,關鍵時刻甚至可以拿來當作投擲武器,也難怪在剛才的戰鬥中沒有損毀。

    他將這東西收好,而後意念一引。

    劍光倏爾縱起,遙遙去到上空,而後驟然一落!

    轟!

    整個大坑炸裂開來,滾滾灰塵向外擴散。

    待一切都是平靜下來後,阿爾莫泰的身軀已經不見了,他已經被徹底擊碎成了碎片。

    但是可以看到,那些飛濺出來的鮮血卻並沒有因此消失,而是化作了一粒粒的血珠,並在地上來回滾動著。

    過了一會兒,所有血珠像是有如被一種力量牽引一般,往一處聚集,最後凝結成為一枚血色寶石,在陽光之下,顯得晶瑩透亮,璀璨異常。

    張御目光一注,這東西就飄到了他的面前。

    這枚寶石就是神袍,只要將此物融入某一個人的身軀之中,凡人立刻就可以獲得超常力量,它完美的剝離了原本屬於神明的一切,是天夏前賢智慧和高超技藝的結晶。

    這東西之所以不用神晶、神石之類的名稱,那是因為此物一旦被人融入身軀,就會在身體表面形成一層紋路,如同披上了一層華麗的袍服。

    其實神袍來源不一,被剝奪力量的神祇強弱也是各有不同,這裡面更為重要的,實際上是穿上神袍的那個人。

    一些神袍取自於強大的神祇,可是繼承神袍的人若是與之不契合,那就無法發揮其原本所具備的力量,甚至很可能毫無作為。

    相反,一些本來用孱弱神祇打造的神袍,若是落到了合適的人手中,那反而能發揮出更為強大的力量。

    正如“美神”這件神袍,也只有在阿爾莫泰身上才有用,在別人手裡的時候,卻是異常平庸,更別說憑此成為神尉軍四大軍候了。

    他想了想,將之放入了衣兜中,再伸手一拿,那夏劍飛騰過來,握住劍柄,還入鞘中。

    再是看了一眼周圍,他身上光芒一閃,整個人再度騰空飛起,到了半空中,辨認了一下,轟然一聲,就縱光往西飛遁而去!

    由空中俯瞰,大地在身下不停飛退,荒原上奔跑的牛馬驚得四散逃跑,沒有多久,瑞光城的輪廓就清晰浮現了出來。

    再飛縱了一段路後,他在城外找了一個無人地界飄落下來,將披風一緊,就持劍從南城門步入了瑞光,喚上了一輛馬車,行駛一段路,在城西的銀署門前停了下來。

    瑞光城在城東和城西分別有兩座銀署,城西這座銀署是從一座土著神廟改建而成,典型的階梯式建築,上方石砌大殿由十根巨大的墩柱支撐而起,上面猶自殘留著精美的石刻。

    銀署接手之後,又在兩側增添了兩個帶著坡度的直角折向翼廊,建築則正面留下了一大片空地,因為這裡靠近港口,所以瑞光城中的布拍,一般就是在這裡舉行。

    張御走入其中後,拿出了都堂參治的玉章,立刻被人恭恭敬敬請了進去,銀署還特意派出了一位金管相陪同。

    金管小心問詢了一聲他需要做什麼,張御就拿出那枚石戒,金管拿出一塊布,十分當心的拿起了石戒,檢查了一下後,他道:“參治,請跟我來。”

    張御跟隨他進入了大殿里間,沿著一條走廊往下方去,最後來到了一座石庫大門之前,這裡空間很大,應該是處於地下了。

    金管作勢一請,恭敬道:“勞煩參治先在一旁的隔間等候片刻,我稍候就來。”

    張御點了下頭,就進入了一旁的間室,坐下等候。

    過去一段時間,金管托著一個石匣子走了出來,並擺在了他身前的案幾上,道:“參治可檢查一下可否有什麼損失遺落。”說完,他一拱手,就先退了出去。

    張御看了一眼,那石匣的蓋子緩緩飛起,到了一邊輕輕落下,裡面出現的是用布包包裹著的方行物品,看出又是一個匣子,除此之外,里間還加塞著幾封信箋。

    他眼神微微一動,這個布包或許他人覺得沒什麼,可他卻是認得,這是原來家中書櫥頂上用來遮灰的舊布。

    可以肯定,這就是他養父留下的東西。

    於是伸出手去,將之打了開來,再打開了裡面的匣子,裡面露出了一塊殘缺的石板,上面有著許多符號。

    竟是這東西?

    一看到這上面的符號,諸多回憶一下湧入腦海。

    他記得小時候經常跟著養父念一些晦澀拗口的文字,那些字就與這石板上的符號十分類似,但是後來在學各種文字語言的時候,卻從來沒有碰到過類似的東西。

    有意思的事,若是不看這些東西,他根本想不起來其中的讀音,而現在映入眼中,卻一下又回想起來了。

    他知道這東西很不簡單,要不然阿爾莫泰和燕敘倫絕對不會千方百計索取此物。

    看來線索應該在那幾封信箋中,可以拿回去慢慢查看。

    他將東西重新收拾,把金管喚進來,讓其再用一個厚實的皮箱裝好,就拎在手中走了出來。

    在將要走出大門的時候,他回頭對那金管道:“希望你忘了這件事。”在說話之時,一股莫測的力量從語聲之中傳遞了出來。

    那個金管微微一個恍惚,隨後恭敬道:“是的,我會忘了的。”

    張御轉過身,邁步出了大殿。外面的光線很明亮,目光望去,可以看到遠處的港口一片繁忙,下方一級級的石階上,不斷有人上上下下往來著,還有幾個小孩來回嬉鬧跑動著,時不時發出歡快的笑聲,看起來整座城市依舊洋溢著生機和活力。

    他在此站立了片刻後,就一步步石階下方走去。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1 10:36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零七章 家訪

    張御走到下方廣場的時候,有守候在此的銀署役從遞過來一封布拍的邀貼,持有此貼的人,可以參加每個月的布拍市會。

    他想了想,考慮到布賣市會上說不定會有涉及神元的東西,也就拿了過來。

    這時他忽然察覺到前方一陣喧嘩,往前看去,見十來個身穿皮盔,帶著佩刀的護衛先是走了過來,警惕的掃視著四周,而一名五十上下,衣著豔麗的中年婦人被圍在當中,這一群人走過之時,兩旁之人紛紛避道。

    他向那個還沒走開的銀署役從問道:“知道這是什麼人麼?”

    那役從猶豫了一下,小聲道:“這位是臨治學宮的一位尚姓學令新娶的夫人,聽說是一位巨賈之女,最近不是都護府內不安穩麼?所以雇傭了不少護衛。”

    張御微微點頭,都護府可不止泰陽學宮一家學宮,六十年前,都堂為了制衡和某種需要,在現在治署幕公姚弘義主持下,又另行建立了一大二小三家學宮。

    臨治學宮就是其中規模最大的一座。現在許多安人和夏安混血的事務官吏就是從中走出來的。他們中的許多人和神尉軍走得比較近,也是傳統守舊派的最大反對者。

    想到這裡,他不禁思索了一下,雖然阿爾莫泰被他殺死了,可是以神尉軍的底蘊,很快就可再選出一人來替代軍候之位,比如之前那位敗給阿爾莫泰的遲授,就是合適的人選。

    這位當初在對決中失敗,只是輸在自身戰鬥方式被阿爾莫泰克制的太死,一身本事無從發揮。可以實際戰力而論,其人其實並不弱。

    之前他和範瀾討論過神尉軍四大軍候的實力,左軍候阿爾莫泰最為年輕,他崛起的很快,出手的次數最多,近來所有需要神尉軍出面的硬戰,都是由其完成,所以實力最為透明。

    右軍候龐鞏,在人前露面的次數最多,最喜歡與人打交道,出入各種場所的次數最多,可偏偏很少見到此人動手,對此人難以有一個準確判斷。

    下軍候齊顛,是公認的戰力強大之人,不過這個人不參與神尉軍的具體事務,對於玄府和神尉軍之間的爭鬥也漠不關心,只對修煉感興趣,所以常年鎮守在洪河隘口,與那些異神及異神祭祀交戰,以此磨練自己。

    上軍候朱闕,實力不明。但有傳聞說,其人已經徹底化合身上神袍,達到了那一層境地,對玄府威脅最大的,也就是這一位了。

    現在濁潮在持續消退,神尉軍肯定不會容忍守舊派到時點燃烽火,想來用不了多久,包括玄府在內的守舊派就要迎來最強烈的衝擊了。

    而這一次,雙方都沒有退路了。

    他再往望夏台的方向看了一眼,就邁步往大道上行去。

    本來他想著就此折回學宮,不過忽然想起,今天正好是月底的休沐日,自己的學生余名揚應該就住在這附近,之前這位學生見有人要詆毀自己,便連夜過來報信,眼下既然到了這裡,那不妨走訪一下。

    他轉步而行,大約一刻之後,進入一條簡陋的屋巷中,來到一個宅子門前,起手在門上敲了敲。

    過了一會兒,門裡傳來一個聲音,“是哪位客人?”

    張御道:“是我,張御。”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門被一把拉開,餘名揚帶著驚喜的神情出現在門後,他道:“先生?你怎麼來了?”說話之間,他連忙整理了一下衣衫,正容一揖,道:“學生見過先生。”

    張御抬手回了下禮。

    餘名揚側身一引,道:“先生,還請入內一坐。”

    張御點了下頭,往裡走入進來,

    余名揚引著張御來到中間的客室,請了他在一張粗重的木椅上坐下,不好意思道:“家中簡陋,招呼不周,先生勿怪。”

    張御道:“心足便物足,何談簡陋?”

    餘名揚這時又端來一杯茶,恭敬遞上,道“先生請喝茶。”

    張御接了過來,喝了一口,放在旁邊,道:“你也坐吧。”

    餘名揚這才坐下。

    張御道:“近來你在堅爪部落裡可好?”

    餘名揚道:“很好,先生雖然不在,可是餘威猶在,那些蠻人沒有敢為難學生的,現在去那裡行商的人越來越多,部落裡的人都在用我天夏語言說話,怕是用不了多久,那裡就會變成我都護府的又一個附從部落了。”

    張御淡聲道:“這些土著,畏威而不懷德,不要被他們的表面所欺,刀劍槍炮之下,才有那禮樂文章,早歌晚唱。”

    餘名揚認真道:“學生知道,學生剛入學的時候,就有先生教導過,說這些土著,現在只是披上了一層人的衣服,但是他們還是用四條腿走路,看你什麼時候疏忽了,他們就沖上來咬一口,你一鞭子揮去,他們又會趴回原地,變得老實起來,而什麼時候他們能像我們天夏人一般站起來走路了,懂得禮儀道德了,那才可以真正與之平等相待。”

    張御點頭道:“你這個先生說得很好,是學宮幼學的先生吧?”

    餘名揚道:“是的,是一個名叫‘忘川’的先生。”

    張御回憶了一下,他在幼學的時候,倒是不曾聽說過這位的名字,那不是改名,就是在他來時就離開了。

    又再與餘名揚聊了一會兒後,他就起身告辭。

    臨去之際,他提醒了一句,道:“都護府近來局勢有些不穩,你自己要小心,要是有什麼難處,你可來找我。”

    餘名揚感激一禮,道:“多謝先生。”

    他將張御送到門外,遠遠一揖,目送後者一路離去,這才回到屋中收拾。

    中年漢子這時正好走了進來,看了臺上的茶杯一眼,道:“剛才有誰來過了麼?”

    餘名揚道:“是先生。”

    中年漢子神色微微一變,下意識往外退了幾步,往四面看了看,道:“斬殺異神的那一位?”

    餘名揚道:“是啊。”

    中年漢子著緊道:“那你先生人呢?”

    餘名揚道:“方才坐下一會兒,連茶都沒喝幾口就走了,”他遺憾道:“本來還想請先生吃頓飯的,奈何先生說有事。”

    中年漢子似微微松了一口氣,“是可惜了。”

    餘名揚惋惜道:“可惜大兄方才不在,不然就可以與先生見上一面了。”

    中年漢子眼皮微跳,道:“還是不用了吧,我一個粗人,也沒讀過多少書,怎麼和你先生說話,沒得讓人笑話。”

    張御自餘名揚家中出來後,就回了學宮居所。

    李青禾見他回來,恭敬一禮,道:“先生,你回來了。”

    張御一點頭,把手中的皮箱遞過,道:“把這東西放到我書房去,還有這些天來的報紙也一起送過來。”

    李青禾接過道:“是,先生。”

    張御抬頭看了看尚在沉睡的妙丹君,就走入裡屋,洗漱了一番,而後換了件寬鬆道袍,來到了書房之中。

    他先翻了翻報紙,這十多天來沒有什麼太過特別的消息,主要是大篇幅宣揚玄府這次的勝績,並歷數過去瘟疫神眾對北方造成的各種破壞。

    當然,其人破壞越大,顯得玄府這次功勞越大,也越顯出神尉軍的無能和不作為。

    這裡還有關於他的不少消息,主要是說他完成了擊殺瘟疫之神的最後一擊,實際上,這幾篇文章一出,明年士推差不多已是十拿九穩了。

    倒是報紙上不見了“青予”的文章,讓他感覺有些遺憾。

    他想起肖清舒這個時候應該下葬了吧,嗯,什麼時候可以去祭拜下,再把自己的文章燒些給他,也算是給其人排遣下寂寞吧。

    就在他閱讀報紙的時候,李青禾走了進來,揖禮道:“先生,柳先生來訪。”

    張御心下一轉念,柳光現在過來,應該是知道自己回府的消息後就立刻趕過來了,想來是有什麼事,於是他放下報紙,從書房走了出來。

    柳光正在客室內來回踱著步子,見他出來,馬上一拱手,肅容道:“張兄,我知你方回來,不該這時候來打擾,不過有一件重要之事與你有關,所以遲學監一聽說你回來,就特意讓我來請你走一回。”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1 10:37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零八章 禮爭

    泰陽學宮,奎文堂。

    張御與柳光一起到來時,遲學監及四堂學令已是在此等候多時了。

    雙方見面行禮之後,各自落座下來。

    遲學監肅然道:“這次請張師教到此,實是為了一樁緊要之事,故才匆匆相喚,還望勿怪。”

    張御道:“來時柳師教大略與我說了句,是為大都督授禮之事?”

    遲學監道:“是如此,大都督已是到了授禮之年,按照天夏的規矩,該有專人為傳授天夏的禮儀法度,只是今次,治署的幕公姚弘義卻是提出,說是今時不同以往,故授禮一事可以免去了。”

    座上洪學令接言道:“為此事,上任姚公府親去治署與其論辯了一番,姚弘義則言及,即便尊禮,那也當尊新禮,而不當再尊舊禮。此人還以天夏為例,說到天夏以往原本只有舊法,為應付惡劣局面。所以化舊法為新法,而今時移世易,都護府也該改變動一下了。”

    遲學監則語聲堅決道:“這樣的事情,我們是絕對不能答應的。”

    張御心裡明白,姚弘義以新法舊法舉例,這其實是在偷換概念,他身為玄修,還曾在舊修門下修行過,十分清楚,無論舊法新法,本質上都是天夏之法,天夏還是那個天夏。

    而這位姚弘義可不是那麼單純了,那是在試圖丟棄天夏之禮,進而推出自己的那一套。

    這也難怪學宮如此緊張。這一次的事,明面上看去只是簡單的授禮之爭,可實際上卻是興新一派要想借機沉底廢除天夏的禮制。

    什麼是禮?

    禮就是規矩,禮就是秩序,禮就是法理!

    天夏之禮,就是天夏的禮儀、規矩和軌制。

    大都督雖然年幼,也沒有什麼實權,可他是名義上都護府的最高統領,要是連他都不要禮了,那無疑就是傳出了一個明確的信號,告訴所有人,都護府不再準備遵守天夏的禮制了。

    可是不要禮,那麼下一步,是不是要移去都護府之名了?

    若是這樣,恐怕那些顛覆激進派是最為歡迎的,因為唯有在法理上與天夏做了切割,那麼他們這些人才能名正言順的在自己位置上待下去。

    洪學令沉聲道:“現在有一些人提出,濁潮之下,萬物皆變,都護府與天夏六十年沒了聯繫,說不定天夏早已不在了,又何必尊崇,又說就算天夏還在,這些年來沒有天夏,他們也過得甚好,那又為什麼要再去聯繫天夏呢?說什麼東廷人應當建立自己國度了。”

    遲學監也是肅聲道:“他們並非是在說胡話,而是當真想這麼做的,所以我們絕不能讓他們得逞,我們是天夏人,這點永遠不會改變!

    無論如何,我們一定要點燃烽火的,誰都不能阻止我們!若是天夏還在,我們就回歸天夏,若是天夏沒有了……”說到這裡,他看向場中所有人,語聲略顯激昂道:“那我們就是天夏!我們腳下站立的土地,就是天夏之土!”

    場中一片肅穆。

    大風自兩邊的柱廊上吹來,此間所有人身上的衣冠都是拂動不已。

    張御點了點頭,道:“御已明白,那麼學宮想要御做什麼?”

    洪學令道:“姚弘義提出,新禮舊禮既然有爭論,那就不妨在大都督面前來上一場禮辯,看大都督自家會如何選擇。本來這件事姚公府是最合適的,只是姚老公府病重在床,時日無多,姚公府身為老公府唯一的子嗣,這時候實在不適合離開。”

    他這時看向張御,道:“只是我們聽說了,大都督本人本是有意延請張師教做他的授禮老師的,所以我們商議下來,覺得這件事,還是需拜託張師教。”

    他與遲學監都是認為,大都督尚且年幼,雖然之前經過姚公府的教導,可那時候只是教他識文寫字,有些東西因為是需要循序漸進的,所以姚公府也沒有說的太深入,大都督本人恐怕未必有這個概念,所以才分辨不清楚。

    而且不得不承認,一些大道理十分沉悶枯燥,大都督也就算願意聽,也不見得能聽得進去,現在大都督本人既然對張御有好感,那還不如就讓張御前往,設法將之引導歸正。

    場中所有人此時都看著張御,目光之中俱是隱隱含有期待。

    張御在座上考慮了片刻,這才抬頭看向在座之人,道:“御以為,新禮,舊禮之辨,此舉十分不妥。”

    柳光急道:“張兄你……”

    遲學監卻是一伸手,攔住了他說話,隨後神情不變的看向張御道:“張師教,可以說下這是為何麼?”

    張御道:“姚弘義那所謂新禮,何能與我天夏之禮相提並論?”

    他認為這場論辯本身邊就不妥。

    若是答應下來,那就是給人一個錯覺,姚弘義所提之禮和天夏之禮是處於同一個層次的,原本只是在小範圍鼓吹的新禮法,一下就地位躥升,一夕之間就可獲得足夠大的影響,這比任何造勢都來的快,若是應了,那就在幫對手的忙。

    所以只要展開論辯,無論結果如何,那麼其人就已經贏了。

    其實,即便這場論辯輸了,對其人來說也沒有關係,因為的“新禮”已是獲得天夏之禮的“認可”了,而論辯有了第一次,那麼自然就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

    遲學監沉默片刻,歎道:“我們又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呢,但是現在為了說服大都督,也顧不得太多,我聽項主事言及,濁潮正在消退,神尉軍很可能不再忍耐了,而都督府是我們必須爭取的,因為唯有都護府與我等站在一處,才能穩住局面,讓神尉軍不敢妄動,其他的事,現在暫且無法顧及了。”

    洪學令也是道:“其實,以姚弘義為首的這些人若是願意與我們只做那禮儀之爭,而不是去付諸武力的話,那反而是我們希望看到的,至少無論輸贏,都不會把都護府的子民捲入戰火。”

    張御深思了一會兒,抬頭道:“如果學宮信任我,那麼這件不妨交給我們來辦。”

    遲學監看向他道:“張師教準備如何做?”

    張御道:“過幾日我以私人名義拜訪都府,屆時我會設法說服大都督。”

    洪學令想了想,身軀坐正了一些,提醒道:“張師教,大都督身邊一樣是有修煉之士看護的,你可莫要用什麼異常手段。”

    他是忽然想起了張御是一位玄修,怕他動用什麼神異之法影響大都督的心志,那事情就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了。

    張御道:“不至於如此。我有一法,可以讓大都督不去天夏之禮。”

    遲學監和洪學令兩人對視了一下,他們不知道張御哪來的信心,可既然他這般說,那想來是有一定把握的。

    要是普通的師教,他們肯定不會放心,可張御本人還是一位玄修,曾有數次斬殺異神的經歷,所以不能以尋常的眼光來看待。

    柳光這時出聲道:“我相信張師教。”

    “既然張師教有把握,那麼……”遲學監思忖片刻,就自座上站了起來,而洪學令、柳光等人也是一同站了起來,並跟隨他對著張御深深一揖。

    “此事便拜託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2 10:36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零九章 正禮

    張御回到居所之後,仔細思慮了一番,就先是給楊瓔去了一封書信,說是想拜訪一下大都督,並且坦言,自己會就一些天夏禮法上的事,與其私下談論幾句,問她是否可以安排一下。

    楊瓔收到書信後非常高興,與自己弟弟商量了一下,就立刻送來了回書,說自己已是安排好了,什麼時候先生方便,她可以安排馬車接送。

    張御知曉若此事拖得太久,那麼可能會引發很多變數,所以再次寄書後,翌日就來到了都府之內。

    楊瓔親自站在門口相迎,雙手一合,道:“先生安好,我阿弟就在堂中相候,請先生跟我來。”

    張御還有一禮後,就跟隨她往裡來,一路到穿廊過廳,最後踏階而上,來到了內堂之中,便見一個身著便服的小童站在堂上。

    他雖未見過其人,但氣息卻是感應過,知道這便是如今的都護府的大都督楊玨了,於是合手一禮,道:“大都督有禮。”

    小童也是一板一眼抬袖回禮,道:“張參治有禮。”

    敘禮過後,小童請了他坐下,當即有人奉上蔬果茶點,他看了看張御,認真問道:“張參治此行,是為禮儀之爭而來麼?”

    張御道:“是為此而來。”

    小童想了想,道:“張參治是想勸我接受舊禮麼?”

    張御道:“都督怕是說錯了,天夏之禮便是天夏之禮,又何談一個舊字?”

    這時門外傳來一個聲音道:“張參治所言,不敢苟同,何謂舊禮?就是不合時宜之禮,而今世道唯變,用舊禮已不足以撫治事,唯有立得新法,才能撫慰上下。”

    隨著這句話,自外面走進來一個人,大約三十多歲,留著兩撇小鬍鬚,眉毛細長,兩眼較大,整個人很有精神,倒也顯得頗具魅力。

    他先對座上一禮,“大都督有禮。”又對楊瓔較為隨意的一拱手,“衛尉有禮了。”

    楊瓔哼了一聲,顯然她很不喜歡這個人。

    小童道:“張參治,這位是我族兄楊球,張參治說要來討論禮法,我這位族兄因為也有許多疑惑,所以便想來宴上旁聽。”

    張御來時之前特意瞭解過了,現在楊氏內部也分兩派,一派是堅定的守舊派,一派卻是想慫恿都護府推倒烽火臺,然後成為真正的東廷之主。

    這個人既然排斥天夏之禮,那顯然是後者了。

    只是此人到來,應該是這位大都督有意安排的。

    遲學監等人都認為大都督年紀還小,很多東西都不懂,可他認為,這位大都督可不能單純的當一個小孩去看待,就如現在,怕自己沒法回避他的禮儀之說,所以找一人過來擋在前面。

    不消說,這肯定是上任楊都督的手段了。

    這一位可是當真將平衡手段玩得爐火純青,在他統御下,神尉軍才一直老老實實幹活,即便要鬧事,也很快被壓了下去。直到其人離世,都護府局勢才越來越惡化。

    楊球尋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看向張御,笑了笑道:“我聽說,張師教你並非是考入泰陽學宮的,而是通過自薦推舉而入,那天夏禮儀之上,也未必見得有多少精研啊。”

    楊瓔不服氣道:“胡說,先生怎麼可能不懂禮儀,他講禮時,比那些師教講的好多了。”

    張御淡聲道:“楊先生崇尚新禮,卻把天夏之禮排斥為舊禮,那我若不精禮法,你不正應該高興才是麼?”

    楊球哈哈一笑,對此問不去接話,自顧自道:“我知道張參治才華橫溢,可如你這般人,卻只能自薦入學,而不能考入其中,那不正說明都護府原來的禮法出了問題麼?”

    說到這裡,他又對座上楊玨一禮,道:“都督,如今都護府中,碌碌無能之輩安坐於上位,而有才華之人卻鬱鬱不得伸張,都護府之禮,實在已是到了不改不可的地步了。”

    張御看了其人一眼,他現在算是聽明白了,這一位的立場比他所想的下限還要低,其人根本無所謂新禮舊禮的分法,只是想借新禮的機會謀求自身上位。

    小童沒有說話,而是看向張御,似是在期待他接下來會說些什麼。

    張御略略一思,對著楊球道:“楊郎君既然揚氏族人,那麼少時應該也得人授過天夏禮儀了。”

    楊球對此倒沒有否認,道:“那是自然。”不過他又加了一句,“不過楊某早就不去行那些舊禮了,這些東西實是繁瑣複雜,既不能食,又不能用,還沒得耽誤時候,平日還頗遭人厭,要之又有何用?”他轉頭看著小童,道:“想來都督也是深有體會的。”

    張御這時忽然淡淡說了一句,道:“那不知楊郎君可能併合五指否?”

    楊球不解,道:“此是何意?”

    張御只道:“楊郎君一試便知。”

    楊球看了看座上,嗤笑了一聲,試著把手指併攏,但是他很快發現,自己並不能併合五指,因為他的指關節略微帶著幾分扭曲,看著裡面孔隙極大,只能用另一隻手去抓捏,試圖併合,不過弄了一會兒之後,他似想到了什麼,臉上神情微微一變。

    張御淡聲道:“楊郎君的折骨病,已然開始了。”

    楊球一下臉色慘白,手也是開始抖了起來。就是座上小童和楊瓔聽到這句話,眼眸之中也一樣露出驚怕之色。

    折骨症是一種十分可怕的病症。患有這種病的人,骨骼極易變形,不止是身體骨骼,連頭骨都有可能發生病變,患病之人就時常疼痛難忍,可以把任何一個正常人折磨的慘不忍睹。

    當年的大都督楊宣之所以英年早逝,就是因為得了這個病。

    其人去世時不過八十餘歲,這對於一個本該長壽的天夏人來說實在太短命了。

    實際上,這種病症是楊宣另一半安人血統所帶來的,是安人王族經常見到的遺傳病。

    而楊玨和楊瓔二人,都有可能遺傳到這種病症。

    至於楊球,他的祖父是第二任大都督楊恭娶的兄弟,娶的同樣是安人王族的女子。

    張御看向小童和楊瓔二人,道:“都督和衛尉也可作一觀。”

    兩人連忙伸手試著一看,發現手指排列很是齊整,並沒有出現這等問題,不由松了一口氣。

    可楊瓔還是擔憂,因為這等病症一直在困擾著他們楊氏族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病發了。

    小童在慌亂了一下後,就鎮定下來,他拱手道:“張先生,你是不是對折骨病有什麼辦法?”

    楊球一怔,隨即帶著期盼看了過來。

    張御十分肯定的點頭道:“有!”他看向三人,“那便是天夏之禮!”

    “什麼?”楊球一怒,道:“張參治,你莫要胡言!”

    張御淡淡道:“我沒有胡言,楊郎君被授過禮,當是明白,天夏之禮中有諸多關於儀姿的禮法,而當這些禮節融入日常之中,長行下來後,可以規正筋骨,矯五官、美儀容,御敢言,楊郎君以往未廢天夏之禮時,當是身體健朗,無病無恙,後來不用,才漸漸有了小患。”

    楊球心下雖覺得幾分道理,可這並不能將他說服。

    他冷笑一聲,“這豈可相提並論?那時我尚年少,如今我年過四旬,豈會沒有些許病痛?況且我叔父,也就是上任大都督,一身恪守天夏禮法,行走坐臥,皆依禮而行,可他依舊受折骨病困擾,可見張參治此言是胡言亂語。”

    張御看了他一眼,道:“前任大都督恰是因為行了天夏之禮,才能壽過八十,試問你楊氏族人,又有幾個罹患折骨病的族人能活過五旬的?”

    楊球一想,好像還真是這樣,他喃喃自語道:“莫非我真是錯了……”他突然抬頭,仿佛抓著救命稻草般問道:“那我若現在再行天夏之禮,可還有救麼?”

    張御點頭道:“自是有救,御這裡有一套呼吸法,只要配合天夏之禮相使每日勤行,當可止抑此等病症。”

    “當真!”楊球大喜道:“張參治不會欺騙我等吧?”

    楊瓔頓時不滿意了,道:“先生豈會騙我們?”

    張御道:“都督府中應有懂氣脈規行之人,若是都督不放心,可挑選幾個楊氏族人,勤行禮儀一段時日後,再加以檢驗,自能分辨真偽。”

    小童這時想了想,疑惑道:“張參治,既然天夏禮儀配合呼吸法可以有這種效用,那為什麼以前沒人和我們說起過?也沒人和我阿爹提過?”

    楊瓔也是一愣。

    楊球用力一拍桌案,怒道:“對啊,既然有這等法門,又為什麼瞞著不告訴我叔父?”

    張御平靜道:“那是因為這等配合呼吸之法,乃是天夏古禮,而今很少有人知道了。”

    楊球不通道:“莫非連泰陽學宮都不知道麼?”

    張御淡聲道:“因為配合呼吸之法,乃是真修,也就是玄修所認為的舊修所傳,新法立成後,於禮儀之上稍加精簡,去了這些呼吸變化,此法漸漸也就失傳了,而今知道此法的人,已是寥寥無幾,若非御偶爾得蒙一位長者傳授,也一樣不知此事。”

    因為天夏人本就長壽,也很少有病痛之患,所以就算不用這些呼吸法,也沒什麼關係,可是混血之人,或者乾脆是土著,那就大為不同了。

    要不是他的老師是舊修,對陶生交給他的禮儀加以補正,作為打基礎之用,他也不知道這回事。

    小童坐在上方,若有所思。

    楊球現在也是不敢吱聲了,若這呼吸真有用,那廢了天夏之禮,豈不是和自己小命過不去。

    過了許久,小童才看著張御,小心問道:“先生今日來此,就為說這些麼?”

    張御看向他,道:“我只問大都督一個問題,大都督還認為自己是天夏人麼?”

    小童愣了一下,隨即認真道:“我當然是。”

    張御點了點頭,道:“既如此,那御也就不必多言了。”他從袖中將一封事先寫好的呼吸法記述取了出來,擺在身前案上。而後從席座中走出,來到了大堂正中,道:“今日御該說之言已說,也就不必在此久留了。大都督,楊衛尉,告辭了。”

    對著座上諸人抬袖一禮之後,他就轉身往堂外走去。

    楊瓔也是急忙離座,道:“先生,我送送你。”

    張御走出都府的時候,仰首看了眼上方的漫天星辰,其中總有幾顆格外明亮。

    方才在席上時,他看得出來,這位大都督其實是很聰明的,自己也很有主意,你不必去教他什麼,只要把事情說清楚,讓他自己去判斷就可以了。

    當然,要是換成楊瓔就不用指望了。

    不過正如遲學監等人所言一樣,文禮之爭畢竟只是文禮之爭,雖然也很重要,但這並不最為關鍵的,因為最後決定雙方輸贏的,還是武力!

    神尉軍和玄府遲早會有一戰,就是不知道爆發是在什麼時候。

    他自思目前雖然觀讀到了“靈明之章”,可也僅能自保而已,各方面還有很多不足,所以接下來,就需要設法尋求各種能夠增加自身實力的章印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2 10:39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一十章 成章歸府

    從都府出來,張御直接回到了學宮之中,先去了奎文堂一趟,遲學監等人此刻還等在這裡,要想第一時間知道消息。

    他見到諸人後,便言自己該說的都已是說了,大都督下來會做什麼選擇,又是什麼態度,再過幾日便見分曉。

    他之所以不詳言,倒不是怕呼吸法的事情洩露出去,這個本就沒有什麼不好說的,而是折骨病這件事,涉及楊氏隱痛,雖然都護府上層都清楚,可還是不宜在人後提及。

    將事交代過後,他就與遲學監等人分別,從奎文堂出來,直接返回了居處。

    到了書房內,他攤開紙,拿過筆來,決定寫一篇文章,將天夏之禮和呼吸法配合一事刊於報紙。

    要是那些底下民眾,尤其是那些混血還有土著知道了天夏之禮還有這等好處,那麼自然而然就會接受天夏禮法,就算這些只是表面上,可當所有人都在本能行天夏之禮時,那又豈是說廢就能廢的?

    他不但要把姚弘義等人扶持“新禮”的妄想打破,還要把他們的路給堵死!

    其實按照遲學監等人說法,只要大都督不肯接受舊法,那麼維持現在的格局便好,因為這般拖下去,激進派覺得還有希望,那就不至於立刻翻臉。

    可是他不這麼看,神尉軍會和你講這些麼?

    濁潮正在消退,神尉軍定然不會允許都護府與本土重新恢復聯繫的,那時他們勢必再度淪為下等,甚至還有被清算的可能,所以他們是沒有退路的,只能一條路走到底。

    此輩現在之所以不發動,那只是因為實力不夠罷了,而不是受到什麼名義上的約束。若是實力足夠,那肯定不會再坐等下去。

    所以你無論你選擇如何做,結果都是一樣的。

    將文章寫好後,他把李青禾叫進來,吩咐其明日送到瀚墨報館去。

    待李青禾下去後,他把銀署從中取回的那個匣子拿來擺在了案上,將匣蓋移開後,將那幾封還未來得及看的信箋拿入手中,打開仔細看了起來。

    此時他才發現,這上面的所有文字都是用古怪的文字和符號寫成的。

    他認識不少土著語,但這上面的卻並無從辨認。似乎許多土著的文字的痕跡在這裡面都可以找到,且還經過刻意的裁剪,根本無從辨認。

    這也難怪安爾莫泰一直留著這些信箋,這東西恐怕就是裘學令這等人也未必能翻譯的出來。

    他想了想,這上面的事情倒是不急,等改日有空了,可再去文宣堂翻閱典籍,看看能不能找出些許線索來。

    他目光移過,又在那個匣內的石板上停留了一會兒,把將所有東西收拾整理起好,從書房出來,入了靜室之內,服下數枚丹丸,便坐下入至定中。

    第二日,他換上道袍,來至玄府之內,跨入偏殿時,範瀾正在那裡持筆寫著什麼東西,見他進來,立刻拿袖擱筆,笑道:“張師弟,你出外修行回來了。”

    張御一點頭,上來合手一揖,道:“還有多謝范師兄上回告知我許多有關第二章書的玄妙。”

    範瀾失笑道:“那又算得上什麼事?能不能……嗯?”他看了看張御,露出驚異之色,道:“師弟,你莫不是想告訴我,你已窺見第二章書了?”

    張御沒有回答,只是大殿之中開始發出細碎的聲響,而周圍的東西,包括鼎爐等物都是憑空漂浮了起來,並圍繞在了他身周。

    “心使於外,移形挪物!”範瀾怔了一會兒,隨即眼中就有驚喜之色泛動著,道:“你,張師弟,好,好!”

    他此刻心情激動不已,不但是因為玄府又多了一個觀讀第二章書玄修,而且也中免不了有幾分得意,張御雖然是憑藉自己的天資才賦走到這一步的,可是這裡也有他的功勞不是?

    不過這個時候,他卻是忽然想到一事,笑容微斂,認真問道:“張師弟,你老實告訴說,當初你言你見的‘存我’之印後,只觀得三印,是否有所隱瞞?”

    張御沒有否認,坦承道:“不錯,我當日的確有所隱瞞,那時是出於藏拙的考慮。”

    當初他之所以隱瞞,那是因為他方才知曉自己先前所修乃是渾章,項淳又言明渾章乃是必須剷除的物件,而他又不清楚玄章的正常表現到底應該如何,出於謹慎考慮,所以有所隱瞞。

    範瀾看了看他,好奇問道:“那張師弟,當初你到底觀得幾印?”

    張御道:“我當時實是觀得六印。”

    “竟然是六印齊觀?”

    範瀾忍不住發出一聲驚歎,他看著張御,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搖頭道:“張師弟,你啊你,你若是早些……”

    說到這裡,他忽然皺了下眉。

    他本想說,張御若是早些展現出六印齊觀的稟賦,那麼玄府絕然會比現在更為重視張御,甚至將其扶持為門內後繼也有可能。

    可他再是想一想,卻又覺得未必。

    現在上面做事的方式,著實讓他有些看不懂,與他以往認識玄府似有些不同了,事情可未必會如他所想那般發展。而現在的情況,看去也沒什麼不好。

    張御這時道:“御這次回來玄府,是想修習第二章書上的章印,不知這裡可有什麼講究,故而特來請教范師兄。”

    範瀾想了想,認真道:“張師弟你放心,你既入得‘靈明之章’,那便已是格局自成了,玄府之中,如今真正能約束你的人,也就只有玄首罷了,該是你的東西,一樣都不會少,唔……”

    他頓了一下,“此事我來替張師弟你去說,你且在此稍等,我去去就回。”

    他再關照了一兩句後,就從偏殿出來,直奔事務堂而來。

    路上之人見到他,紛紛主動行禮,只是他行步匆匆,視若不見,許多人不禁心裡尋思,是不是玄府之中又出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了?

    白擎青此時正好從殿閣下來,因為他爭勝之心太強,之前張御斬殺瘟疫神眾的事傳來,曾讓他一度心情不好。不過他因為近來屢屢立功,所以玄府賜下了一個秘傳章法,他看了一下,卻是隱隱摸到了幾分門道,心中也是激動不已,這又讓他稍稍恢復幾分信心。

    既然立功比不過,那麼就不妨在修行一較高低!

    他自覺通過這等秘法,在秘藥效用完全過去之前,自己是有可能一舉登入第二章書的,到得那時,他就可以立在更上方俯瞰下方了。

    其實,以往那些事又算得什麼呢?

    區區薄功又算什麼?

    把眼界放開一點,我輩玄修,修為才是根本!

    這時他一抬頭,恰好看見范瀾從前方匆匆過來,忙是一禮,自信滿滿道:“范師兄,我正要去尋師兄,近來擎青自覺……”

    范瀾似乎沒聽清楚他說什麼,看了他一眼,道:“哦,好。”就從他面前疾步過去了。

    白擎青話才說到一半,面前人卻走了,在那裡孤零零立了片刻後,這才面無表情的慢慢挪動腳步離去。

    範瀾不多時到了堂中,他見項淳正許英商量著什麼事情,王恭此時也是在場。項淳見到他進來,笑道:“范師弟怎麼來了?可是有事?”

    范瀾上前幾步,正容一拱手,道:“我此次特為張師弟之事而來!”

    “張師弟?”

    項淳訝然,他看了看許英和王恭,問道:“張師弟前番日子說要去修行,可是他回來了麼?”

    範瀾正聲道:“張師弟方才歸來,不過……”他稍稍一頓,這才加重語氣道:“張師弟已然尋到玄機,觀讀到第二章書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2 10:40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府堂爭言

    範瀾這話一出口,事務堂中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項淳怔然半晌,似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忍不住從案後站了起來,神情中帶著些許驚喜和不確定,道:“果真?”

    王恭眯了眯眼,他看了看項淳,又看向範瀾,道:“范師弟,你說的可是那位斬殺瘟疫之神張御師弟麼?

    範瀾用力點頭道:“是,就是這位張師弟!”

    “不可能!”

    許英突然爆發出了一聲大喊,他的眼睛裡面似有血絲冒出來,“項師兄才給了張御秘章幾日?他哪可能觀讀到第二章書?哪可能?他不會是去修習渾章了吧?”

    “許師弟,慎言!”

    項淳看向許英,神情嚴厲道:“這些話豈是可以亂說的?”

    許英面色漲紅,情緒似有些不穩,他道:“師兄,非我隨意亂言,試問那張御那修行才多久?你給了他秘章又有多少時日?這就能觀讀到第二章了?他又不是……他又不是什麼天資絕頂的人物!玄府裡和他一樣的人有的是!”

    他一指外面,大聲道:“那個白擎青,白師弟!他和張御同時入府修行,兩人天資一般,白師弟甚至還更好一些,可憑什麼這個張御修行精進如此之快?這裡面一定是有問題的,有問題!”

    最後那句話,他幾乎是用喊說出來的。走廊外面那些役從雖聽不清楚他們說什麼,可也是心中戰戰惶惶,還以為裡面的幾位裡面吵起來了。

    王恭看了看他們兩個人,面上多出了一絲隱晦的冷笑。

    項淳沉吟了一下,道:“這等事雖然看著有些不可思議,但修道之事,誰又能說得清楚呢?我玄修只要神元充足,要找到玄機也不是什麼難事,至於渾修之說,就莫要再提了。”

    許英咬牙道:“我不信!這裡定然有問題!我要求調張御的道冊一觀!”

    項淳頓時皺了皺眉。

    王恭這時悠悠道:“許師弟,范師弟若是所言不假,那麼張師弟現在和你一樣是觀讀到第二章書的玄修,你憑什麼去翻動他的道冊?這可是涉及一個修煉者的根本隱秘,就算要翻,也只有玄首有此資格,還輪不到你吧?何況就算給了你,你又能看出什麼來?”

    每一名玄修,用什麼章印,又有什麼進展,章印是什麼時候得了的,觀讀大約用了多長時日,道冊記載上都是清清楚楚,只消一查,就可知你大致根底。

    不過玄修有一點好,那就是神元能提聚多寡有時候是不定性的,這裡完全就只有你自己知道,被人想置喙都無有理由,所以再怎麼不合理,只要你做成了,那就是合理的。

    范瀾這時對著項淳一禮,開口道:“項師兄,本來我不想說此事,可是既然許師兄有質疑,那我卻不得不說了。”

    他頓了下,等到三人看過來,就把目光迎上,道:“張師弟並不是我等所知曉的最初只觀得三枚正印,他是……六印俱見!”

    “六印俱見?”

    項淳神情驚異,怔了片刻後,才道:“張師弟他,可他當日為什麼……”他微微一頓,似是想到什麼,點了點頭,道:“我懂了,如此說來,張師弟有今日之成就,也就不奇怪了。”

    他之前對張御進境如此之快的確是存有些疑慮的,可若是如範瀾所言,那也就能解釋的通了。

    而此事也很容易驗證,但凡六印俱見,修士都會觀得一些異象,只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才是知道,只需一問就知,所以做不來假的。

    許英此時還想說什麼,項淳卻是伸手制止了他,沉聲道:“許師弟,不用說了,我相信張師弟,你要有什麼話,我們私下再議。”

    許英只好把話又憋回去。

    範瀾這時趁勢提議道:“項師兄,王師兄,按照我玄府的規矩,張師弟可以參與我玄府決事了!”

    許英這時又忍不住了,當即出聲反對道:“不行!絕對不行!”

    範瀾看著他道:“為何?”

    許英情緒激動道:“張御加入玄府才一載不到,時日委實太短,還需再多加察看,范師弟,你可別忘了當日那個叛賊,同樣也是天資橫溢,可最後如何了?

    範瀾不滿道:“許師兄這話不妥,莫非天資出色之人就一定會叛府麼?”

    許英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範瀾上下看了看他,道:“許師兄,我早便發現了,你對張師弟有成見!我看,你怕是有什麼私心吧?”

    許英羞惱道:“我不是,我沒有!”

    “你敢說你沒有?”

    范瀾對於玄府此前許多不正常的表現,早就積累了一肚子的不滿了,今天他就要趁這個機會痛快說出來!

    “那我問你,張師弟他尋見心光後,你們為什麼不讓他去見玄首?

    張師弟煉成了真胎之印,本該下賜秘傳章法,你們為什麼不給?

    張師弟好容易觀讀到第二章書,你們卻懷疑這,懷疑那,還拿英師兄說事,我看當初英師兄之所以要叛府,就是被你們逼的!”

    許英氣惱異常,怒道:“範瀾,你居然敢替這個叛徒說話?”

    範瀾絲毫無懼,道:“我就說了!怎麼?你也要拿我問罪麼?”

    許英眼睛通紅,身上光芒時隱時現,道:“範瀾,你敢說這種話?你莫非忘了陳師兄是怎麼死的麼?”

    範瀾聽了這話,不由沉默了下去。

    王恭這時忽然開口道:“其實我覺的,范師弟他說的很好。”

    許英有些不敢相信看向他,道:“王師兄,你……”

    項淳也是抬頭看過來。

    王恭目光灼灼的看著他,道:“許師弟,還有項師兄,我只想問一句,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許英的眼神下意識閃躲了一下,隨即惱怒道:“我有什麼瞞你的!我許英做什麼事不是為了玄府?”

    王恭瞥了一眼坐在那裡的項淳,點頭道:“是麼?那就好。”

    “行了!都少說兩句吧!”

    項淳沉聲道:“諸位師弟都是為了玄府著想,這沒有什麼對錯。”

    他看向範瀾,語氣放緩道:“范師弟,之前不帶張師弟去見玄首,那是我的意思,因為自二月以來,玄首一直都在閉關之中,我也無法見到,至於上次不傳秘章,也是我的意思,我是怕張師弟貪功求進,這事我也與張師弟解釋過了,你可以去問他。”

    範瀾想了想,道:“那張師弟參與決事一事……“

    項淳考慮了一下,他緩聲道:“范師弟得提議很合情理……不過張師弟進入玄府的時日確然是稍短了一些,且他雖然得觀第二章書,可所修習的章印卻仍然還是第一章書那些,還需再積澱一段時日。此時讓他就與聞機要,也不妥當,故我以為,還是他再安心修行些時日吧。”

    對於這個說法,範瀾倒是勉強可以接受,他道:“張師弟得觀靈明,府中當按玄首定下的規矩,賜他秘傳才是……”

    項淳正色道:“該是張師弟所得的,自當都是給他,且他既然是六印俱見,那就把‘六印章書’一同交予他觀看了,有需要的章印讓他自己去選吧。”

    範瀾一拱手,道:“如此,我便代張師弟謝過項師兄了。”

    王恭這時一想,道:“項師兄,按以往規例,玄修入府決事之前,當需立得一功,我看那件事,就不如交給張師弟來辦吧。”

    項淳考慮了一下,道:“也好,這事本就是張師弟送呈來的,現在交回他處置也是合適。”他從臺上拿起一本冊子,離案走到範瀾身前,遞給後者道:“范師弟,稍候你轉回時,就把此冊一同帶給張師弟吧。”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2 10:42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六印章書

    玄府的竹苑精舍之內,張御坐在榻上,正翻看著範瀾從事務堂回來帶給的“六印章書”。

    按照玄府的規矩,這是唯有觀讀到“靈明之章”,且具備六印俱見的玄修才有資格觀看的東西。

    不過六印章書裡面只是羅列了擺在明面上的章印,自每一正印上衍生出九印,恰好是五十四枚。

    之所以並不是玄府所有的章印都在其中,倒不是對他刻意隱瞞,而是有些隱秘章印只有專注於某一正印路線的人才能觀讀,章印也只有在他們手裡才能發揮出更大效用和威能,且無端洩露了出去的話,就可能提前被防備和針對。

    實則對他來說,能看到這些已是足夠了,不用再像之前一樣,玄府給他什麼,他就只能觀讀什麼,而是可以有選擇的觀讀章印,這樣目的不但更為明確,章印之間也能形成一個較為妥帖的配合。

    這一次玄府沒有提及章法之類的事,更沒有說如何觀讀章印才能進入第三道章。用範瀾的話說,這是因為現在大部分的通向第三道章的道路都是失傳了,唯有玄首掌握了唯一一門章法。

    但這章法並不適用於所有人,只有一些自身有著獨特稟賦的人才能嘗試。

    也是因為如此,玄府現在凡是觀讀到了“靈明之章”的玄修,若想要進窺下一章書,現階段也只能自行摸索了。

    所幸玄府雖然有不少章印失傳了,可還有一樣東西留存下來。

    那就是前人留在府中的道冊!

    有這東西作為參考,等於重新觀覽一遍前人的修行過程,這般也不算是全無頭緒。

    張御也是直到現在才知道,以往自己所觀讀的那些章印是從一個名喚“玄玉”的東西上拓照出來的,這枚東西是玄府的根本所在,現在就掌握在玄首手中。

    他也是思索,當初那一戰,導致許多章印失傳,那究竟是因為類似“玄玉”的東西丟失了,還是能夠接觸到更多章印的人故去了呢?

    他心下判斷,後者的可能居多,因為只是“玄玉”丟失的話,玄府應該會千方百計去找回來。

    當然,這只是他的假定,或許事實並不是這樣,可能裡面還有更複雜的原因。

    不過由此他倒是想起來,桃定符所要找尋的那位素陽前輩。

    只是那裡需深入安山內陸,還到處充斥著土著部落和異神,去找尋的話,現在還不是時機,可等他實力再提升一些,再履諾不遲。

    他將六印道章看了一遍下來,認為有三個章印是必然要學的。一個是用於飛遁的章印,還有兩個,就是惑亂五感和防備此等手段的章印。

    不過第二道章上的章印,有不少不再是從單獨一個正印上衍生出來的,而是會涉及兩個乃至三個正印。

    譬如眼前他想要選擇的“青虹”之印,這枚飛遁章印就涉及到“身”、“意”二印。

    若玄修只是依靠單獨一個正印找尋到玄機的,或者用以突破的正印乾脆與“身”、“意”二印不沾邊,那想要學會這枚章印的話,就需要再深入第一章,觀讀“身”、“意”這兩個正印,等加築根基後,再回來來嘗試。

    但這樣的舉動,勢必耗費更多的神元,所以不是迫切需要的話,走其他正印路線的玄修未必會這麼做,因為等修為上去後,會有更多選擇,而飛遁之印也不是只有“青虹”這麼一枚。

    此時他提筆起來,先在“青虹”之印上畫打了一個勾,隨後又在“明眠”、和“守誠”這兩個印上各自圈了下。

    之前在對戰阿爾莫泰之時,他曾感覺到感官的重要性,假設能夠迷惑其人感官,那麼對他來說,這場鬥戰實際上是很簡單的事。

    由此也可以看出,只要掌握好了方法,有時候看起來異常強大的對手,其實並不難對付。

    不過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所以要儘量使得自己沒有弱點,或者主動暴露出一些“弱點”,以此疑惑敵人。

    “眠明”之印是一個佔據了“目、耳、鼻、意”四印的章印,這在六印章書屬於非常少見的一類了,學會之後,就可以撼動他人的表層感官,造成各種錯亂判斷。

    “守誠”之印則以“意”印為主,並無其餘涉及,相對好觀讀一些。

    至於其他章印,看著是好,可有時候章印也不是越多越好,況且這上面的章印只是提供給他選擇,並不是全數贈給他的,要想拿取,還需靠功績來換。

    到了“靈明之章”,最大的好處是除了玄首,沒人可以直接他命令列事,他可以選擇,也可以拒絕,相對自由了一些。

    所以玄府拿六印章書給他觀看,實則就是讓他還有一個為玄府出力的動力。

    在決定好之後,他就將此交給了範瀾,由後者府中取出拓照玉簡,在又是一番簽名落印後,才將章印拿取到手。

    範瀾收起他的簽冊,道:“張師弟,你既入‘靈明’,有些事情,大可不必你再去親力親為了。”

    張御明白他的意思,玄修到了第二章書後,要是有些事情不是太緊要,那就不必再由自己親自出面了,還可以交給手底下的人去辦。

    所謂手底下的人,就是他現在可以從玄府之中選擇一兩個人做自己弟子。

    其實這就是變相的助役,只不過這些弟子也是觀讀過大道玄章的,這就如同當初和他同行的聞德、聞過兩兄弟一樣,這二人是許英的弟子,但雙方之間並沒有傳統師徒情誼,只是維持一個明面上的名義。

    但是有了這層關係,對方就可以向他請教各種問題,並設法瞭解到自身不清楚上層資訊。

    假使他地位變得更高,那麼這些弟子就可以成為他的親信,甚至可被指派出去坐鎮某個玄府的駐地,那身份就不再是玄府的底層了。

    他思考了一下,這樣的助手還是需要的,因為他接著要去做的一件事,就需要幾個幫手。

    他問道:“范師兄可有推薦麼?”

    範瀾拍了拍手,當即有一個助役抱著一堆卷冊走了進來,並擺在了案上。範瀾道:“這裡面的人,都是頗為合適,張師弟不妨一觀。”

    張御把最上卷冊拿過,在面前打開,裡面顯露出了一串長長人名,下面附注了年齡、性情、喜好等等基本情況,後面則是頁數標示,若要進一步瞭解,就翻去查看了。

    他翻了幾頁後,忽然目光一頓,發現了一個“熟人”。

    嚴魚明。

    這是當日他在聞祈廣場遇到的那個沒能保護好郭尚等人的年輕玄修,儘管那件事不是他的錯,可是玄府也沒可能讓他再出去露臉了,故是將其召了回來,擺在了一眾弟子之中。

    他考慮了一下,用手點了點,道:“就他了。”

    那個助役小心提醒道:“張玄修,這個弟子好像犯過錯。”

    張御淡聲道:“我知道,可有些錯,是能更正的。”

    那助役恭敬道:“好,那就按張玄修的意思。”頓了下,他又言:“張玄修可還需要再挑選一人麼?”

    張御道:“就他一人便可。”

    那助役見他主意已定,就從諸多卷冊中拿出一份薄薄的冊書,請他在其上落下印信後,便道:“等到入府存冊後,這嚴魚明便是張玄修的弟子了。”

    張御道:“你可讓他直接來我學宮的居處尋我。”他對範瀾一拱手,道:“范師兄,這次的事,勞煩你了。”

    範瀾也是一抬手,道:“不用謝我,師弟所取,都是你自身本該得的,我不過是多說了句話罷了,”這時他又神色鄭重提醒了一句,“師弟,記得我叮囑你的話,出外行事,儘量小心為上。”

    張御點了點頭,再是一禮,將擺放章印的玉匣收起,與範瀾別過,從偏殿出來,回竹苑精舍拿上了玄府交給他的一些東西,隨後就出得玄府,往居處回返。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2 10:43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一十三章 築壇喚異神

    張御回到居處,先是洗漱一番,待回到靜室之內,就將自玄府得來的三枚章印俱都觀讀了。

    入得靈明之章後,他的神元提聚明顯比第一章時更為容易,且每一次用功打坐下來,都能感覺神元洶湧而至,這與第一章時提聚艱緩有著明顯差別。

    毫無疑問,這是六印齊修所帶來的益處了。

    身軀在打破拘束,經歷一次蛻變之後,已然變得根基強固,遠勝於一般的玄修了,所以他自身所具備的神元自也大大超過了同輩。

    不過他除了玄章之外還有渾章,要用到神元的地方其實更多。

    再一個,現在雖然還不知道去往第三章的道路到底如何走,但定然是離不開的神元的。

    除此外,正如他之前在踏入靈明之章時所感受到的那樣,此時所觀讀到的章印,只是讓他具備了這個能力罷了,但能具備多少效用實在不好說。

    譬如眠明之印,或許對上尋常對手能輕易撼動其心智,可要是碰上強力一些的敵人,那就不見得如此了。

    而最簡單的應對辦法,那就是在六正印上投入足夠的神元,讓根基為之壯大,這樣才能讓自其上衍生出來的章印發揮出更大威能。

    所以光靠自身積蓄還是有所不足的,而他上次所收穫的神元源能雖然還有不少,但這東西可經不起用,還需繼續自外搜尋才是。

    在念頭轉過後,他便收斂心緒,入定打坐。

    一個夏時後,他自靜室內出來,李青禾走了過來,將一封書信遞上,道:“先生,學宮外來的書信,以前沒見過名姓。”

    張御接過一看,落名是“陳正”,他道:“是一位在外結交的朋友,以後若來書,第一時間送來。”

    李青禾道了聲是。

    張御揮了下手,讓他先下去,自己則是來到書房打開,陳正來信言說,自己回到瑞光後,已是一家團圓,治署把他安排在司戶衙署下的屯田司做一名事務官吏,並感謝他上次的開導。

    信中又言,他一直擔心的是,曉山鎮前幾個月突然冒出的土著,這些人始終對鎮子上的民眾是一個威脅,他懷疑這些人就躲藏在地下,可是幾次向都堂反應,來人查看過後都說沒有什麼發現,所以想問能不能幫忙問詢一下。

    張御思索了一下,他也向玄府反應過這件事,但那個時候玄府在調配人手圍剿某個異神了,恐怕即便有人去那裡也未怎麼認真查看。

    不過他在步入靈明之章後,雖然還未能參與決事,但卻擁有了一個權力,那就是每一月都可以向玄府呈遞自己的合理要求,那玄府自會酌情安排下面的玄修去完成。

    於是他順手拿過紙筆,蘸墨寫下了一封呈書,準備回頭再送去玄府。

    這時他目光挪向自己手邊的那一本樹皮書,這是天平之神的祭祀原書,沒想到最後這件事還是落在他這裡了。

    可惜,時間過得有些久了。

    要知道,這種原書與神明是有直接感應的,要是拿回來的當時就動手,那麼這一次或可能直接將天平之神重新封禁起來。

    可時間這一耽擱,公平之神就算被吸引,恐怕也僅有一小部分力量迫於神力的核心準則會被牽引過來,效果就大大減弱了。可不管怎樣,這種異神一直在都護府底層的民眾中搞風搞雨,所以只要有削弱其力量的機會,那就一定是要設法抓住的。

    他將原書打開,仔細看了下來,不覺點頭,詹治同當初的翻譯還是極為準確的,幾乎最大程度的貼近了原意,只有幾處微有瑕疵,這也是因為其人自身不具備超常力量,不瞭解其中的一些門道之故。

    這翻看之時,李青禾在外門道:“先生,門外有一位訪客,自稱是從玄府而來,是先生的弟子。”

    張御心知是人到了,道:“把他喚客堂去,我稍候就至。”

    李青禾一揖,就退下去了。

    張御把書最後幾頁翻完,這才將之合上,並用從玄府帶來的鎮紙壓上,這才從書房裡走了出來,到了客室內,見嚴魚明正規規矩矩站在那裡。看到他出來,其人忙是恭敬一禮,道:“弟子見過老師。”

    張御點了點頭,雖然這個年輕玄修也就比他小個一兩歲,不過叫老師是玄府的規矩,為了確定上下從屬的關係,他是不會改的。

    他道:“嚴魚明,玄府的規矩你懂,我也不多用多說,我這裡有兩件事要你去辦。”

    嚴魚明精神一振,道:“是,老師儘管吩咐。”

    之前因為郭尚等人被殺,他本來一個已然可以獨當一面的玄修,只能回返玄府,無令不得出行。

    他本來以為自己一輩子就是如此了,可沒想到事情峰迴路轉,他居然被張御挑選為了弟子。

    當初就是張御殺死將異神殺死帶回,使得他不必再承受萬般指責和壓力,他心中對張御既是仰慕又是感激,而現又再度給了他希望,故這聲老師喊得是真心實意。

    從某種方面說,張御這次也是選對了人,因為找一個弟子容易,可找一個懂得感恩,同時又對你滿懷崇敬的弟子便就極難了。

    張御讓李青禾把自己桌上的那封信箋取來,遞給他道:“這把書信稍候送至玄府,讓玄府安排人手,儘快查清楚我信中所述之事。”

    嚴魚明雙手接過,認真道:“是,老師。”

    張御道:“第二件事。”

    嚴魚明立時露出一副注意傾聽之色。

    “我下來要對付一個異神,這一次將會利用獻祭的手段把這個異神的一部分力量喚來,而玄府那邊將會負責提供搭建祭壇所需的一切物品,你稍候待我去過問一下,這件事不能拖,準備好之後,明早你就帶著人手和物品去到城南之外的一座土丘下等我。“

    嚴魚明鄭重道:“老師,弟子記下了,弟子一定辦妥。”

    張御點了下頭,又讓李青禾給他倒了杯水,道:“你且在這裡休息一下,稍候再回去玄府不遲。”

    嚴魚明忙道:“不必了,老師的事,弟子豈敢耽擱?這就去辦。”他對著張御恭敬一個拜揖,而後又李青禾一點頭,就帶著東西離了此處,直接往玄府回返。

    李青禾道:“先生這個弟子好像特別崇拜先生,而且人也很穩重。”

    張御道:“也許吧,不過青禾你這次可能看差了。”

    最初他在心湖中感到時嚴魚明時,就感覺這個弟子的情緒力量特別飽滿充沛,換言之,這其實是個非常活躍的人,只是被某些事情給壓抑住了。

    這裡有一個證明,當初他看到嚴魚明第一眼時,其人身穿罩衣,帶著赤紅的手套,手裡還拿著一把劍,這分明就是在效仿他保護蔣定易時的衣著打扮。

    除了沒有遮臉。

    張御正準備挪步,這時卻忽有所感,抬頭往掛在上方的高籃上看有一眼,那裡的靈光有著細微的波動,這是靈性生物身體機能開始恢復的徵兆,看來用不了多久,妙丹君就要醒過來了。

    他收回目光,就轉身回了內室。

    到了第二日,他換了一身玄府道袍,持劍出得學宮,乘馬車自南城門出來,到了一處高丘前停下,這時嚴魚明已是帶著十幾個從玄府喚來的役從在那裡的等候了,旁邊還停有數輛馬車。

    張御從馬車上下來,嚴魚明上來一揖,道:“老師,弟子已經把東西都帶來了,若有少缺,老師請吩咐,弟子再去補足。”

    張御點了下頭,他走到那些祭壇用物之前,檢查了一下,搭建祭壇用的石料倒是可以,就是那祭品和寄託身軀卻是差了些。

    寄託軀體只是一具土著平民捐贈的畸形屍體,而獻祭物則是一頭非常尋常的牝鹿。

    要是這般獻祭,那根本喚不來公平之神多少力量,看來玄府也是認為公平之神有了防備,所以並不看好此事,只是讓他自己順手處理了。

    不過他卻不這麼看,既然有著祭祀原書在,那這個機會就不能浪費了,就算不能將這個異神封禁,也要盡可能的將之削弱。

    他思索了一下,要做成這等事,要麼設法提升寄託的體軀,要麼就是提升祭品。

    祭品便算了,他又不是真的要獻祭神明,只是為了將其吸引過來,寄託體軀倒是可以想一想辦法。

    他這時想到了一個合適的物件。

    螺角白山巨牛!

    這本是阿爾莫泰找藉口出來捕殺的獵物,要是用在這裡倒是合適。

    至於公平之神會不會不喜歡自己的力量被召喚到一頭牛的身軀裡,那他就管不著了。

    思定之後,他便道:“魚明,你就在這裡負責搭建祭壇,我去去便回。”

    嚴魚明恭敬道:“是,老師。”

    張御往上看了一眼,身上光芒一浮,而後就在嚴魚明和一眾助役驚駭目光之中,整個人化為一道青色光虹,驟然沖上天穹,而後騰光一掠,已是破空遠去!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2 10:44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一十四章 螺角巨牛

    張御在天中不斷飛馳著,之前他是仗著深厚根基,依靠心光強行飛遁的,現在有了“青虹”章印,感覺自在輕鬆了許多,雖然飛遁速度未能提升多少,但心光消耗卻是大大降低。

    他目光掃視著大地,找尋著螺角白山巨牛的蹤跡。

    這種牛屬於山原螺角牛的一種,數千上萬頭之中才可能會出現一頭靈性變種。

    這東西只生活在安山以西的荒原上,放在以前,是這片大陸之上異神最喜歡的祭品,比如乞格裡斯峰下的獻祭坑中,應該就有不少這東西。

    阿爾莫泰當初之所以以這頭巨牛為藉口出動,那是因為這頭靈性生物蕩到了瑞光城附近,已然對附近往來的商旅造成了威脅。

    既然阿爾莫泰已被他打死了,那麼今天順手也把這件事解決了。

    沒用多久,他便已是有所發現。

    事實上想不發現也難,因為目標實在太過顯眼。

    那是一頭雄壯威武的巨大白牛,四蹄著地時,就有三人高下,它的肩峰高厚而寬隆,四足強健,體軀健碩。

    它的表皮水滑光潤,陽光照射之下,就像雕琢打磨過的玉石,熠熠生光,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對飄逸著彩霧的螺角,彎而粗壯,但又極富力度和美感。

    而在它邁步之時,如同一頭巍峨的小山在挪動,每一塊肌肉都是如有韻律般活動著,閃亮的光華在表皮上跟著一起晃動不已,真正詮釋了什麼才是力量。

    這是大自然的傑作,在安山以西這片土地上,或許只有傳說中的遷廬天馬才能更勝一籌。

    不過這個時候,前來打這個頭靈性生物主意的人,似乎並不止他一個,有十數名土著裝扮的人正從三個方向圍攏過來,緩緩靠近這頭巨大的靈性生物。

    張御注意到,這些人裝束雖然與平原上遊蕩的土著很相似,可很明顯,而且手中的武器卻與他上次所見到的疑似伊地餘孽的蠻人一樣。

    他之前還想探聽這些人的線索,沒想其等自己出現在了這裡。

    而這個時候,下方的衝突也是開始了,那頭白牛似乎對被這些蠻人特意留出的一條逃生之路不屑一顧,頭顱低下,直接就對著一方沖了過來,

    蠻人紛紛投擲出了手中的武器及各類絆索,這不是用來直接殺傷的,而是用來限制活動的,然而巨牛頂上螺角一閃,所有投擲來的都是被身外的一層靈性光芒彈開,根本沒有觸及分毫,其速度也是陡然一快,有幾個蠻人不及躲避,被其龐大的體軀一擦,整個人直接爆開。

    剩下的蠻人顯然被嚇壞了,頓時失去了戰鬥意志,紛紛四散跑開。

    張御這時心思一轉,身形乘光下落,霎時間,便化一道光柱從天而降,那些蠻人見得此景,不由露出了驚恐之色,有的人轉身就逃,而有一些人則是直接匍匐在地,大聲祈求起來。

    他目光一掃,眼眸中似有七彩光芒閃動了一下,登時所有在場的蠻人一陣恍惚,有的仿若失了心智一般露出了傻笑,有的則是在原地轉起了圈子。

    隨即他又將目光投向那頭白色巨牛,這頭靈性生物本來對他充滿了戒備,可是對視了一會兒後,很快就失去了自主意識,待在那裡一動不動。

    張御見此有些意外,他倒沒想到這“眠明之印”這麼好用。這樣強大的靈性生物,要是正面爭鬥起來,也要費一番手腳,可是現在卻輕而易舉就拿下了。

    當然,這可能與之只是一頭沒有什麼智慧的生靈有關,要是換了擁有同等靈性水準的人類,自我意識定然也是強烈無比,也就沒這麼容易被迷惑了。

    他緩步走到一個土著人身邊,直接開始詢問其來意和目的。

    這個土著顯然只是底層,再加上被惑亂了心智,說話毫無邏輯,顛三倒四,不過大致意思他能聽懂,他們手中的武器是部落從一個帳篷商人手中交換來的,而捕殺這頭巨牛則是為了將之販賣給前些時日出現在附近的幾個人。

    土著無法形容那些人,只是反復表達難過、害怕、混亂等意思。

    張御在接連問過幾個土著之後,本能覺察到,其等口中所說的那幾個人很可能是渾修,但是此輩要這頭巨牛做什麼?看去其等的目的還不止這一頭靈性生物。

    看來隨著濁潮持續消退,這些渾章修士也開始不甘寂寞了。

    在問明白土著與那些渾修的交易地點後,他就不再去理會這些土著了,身形緩緩飄起,來到了巨牛的背脊之上站定,而後給其接連傳遞下去幾個意識。

    這頭巨牛開始還有些對抗,但是在他持續加壓之下,最後還是馴服的邁開四蹄,向著正在搭建祭壇的所在跑去。

    而另一邊,嚴魚明已經帶著十幾個助役把祭壇搭建好了。

    說是祭壇,其實也就是用玄府提供的石塊在土丘之下簡單的圍成一圈,有那麼一個意思就行,畢竟他們不是天平之神的信徒,不會去要求這地方有多少華麗精美。

    在等了許久之後,嚴魚明忽覺天中有動靜,抬頭一看,見一道光華遙遙過來,便道:“老師回來了。”

    眾人此時只感眼前的天地似乎閃爍了一下,旋即便有一道青虹自空落下,光芒散開後,張御就自裡走了出來,見到這一幕,所有人眼中不由都流露出了敬畏之色。

    嚴魚明走上前去一揖,道:“老師,祭壇已是搭建好了,你看還可以麼?”

    張御沉吟一下,道:“我方才在天中已是看過,有些許不妥。”

    嚴魚明急忙道:“老師,敢問有什麼不妥,弟子馬上改正。”

    張御略略皺眉,道:“這祭壇太不圓。”

    這祭壇本該是規規整整的一個圓,可自高處看來,卻是歪歪扭扭,擺得十分隨意,缺口也多,就連他看了都不滿意,何況公平之神?

    這樣的話,恐怕未必能引來這個異神多少力量。

    嚴魚明一呆之後,道:“是,老師,我們馬上改。”在他帶領之下,沒用多久,就將祭壇的石塊重新擺了一遍,他用袖子擦了擦汗,再來至張御面前,恭聲問道:“老師,不知現在如何?”

    張御點了點頭,這下看起來就比剛才舒服多了。

    這時忽聽得地面微微顫動,眾人看去,便就看見一頭巨大的白牛正奔跑過來,來到近處後,那粗壯的蹄子一落地,就傳出一聲厚實的悶響。

    在場之人都是玄府出身,也都是有見識的,靈性生物都瞧見過不少,可卻從沒看見如此雄壯威武的公牛,特別是這麼近的距離內,每一個人能能感覺到這頭生物身上傳出來的那股令人的窒息的力量,一時不覺驚呼連連。

    嚴魚明看著公牛那巨大的體型,驚歎道:“老師,這是祭品麼?”

    張御淡聲道:“這是我給天平之神尋來的寄託之身。”

    嚴魚明一呆,隨即略顯擔憂道:“老師,這是頭靈性生物吧?那……會不會增強這個神明的力量?”

    張御道:“力量的確增加,但戰鬥力卻未必。”

    為什麼異神神力降下,通常選擇人類的身軀為載體?那是因為人類是有智慧的,但尋常生靈卻不具備,而神力在寄託上去後,就會產生智力下降的問題,有時候還會受到寄託之身本能的支配,與一些同類誕下後代,很多稀奇古怪的靈性生物其實就是這麼來的。

    張御又看了一眼那頭玄府提供的牝鹿,思索片刻,道:“天平一端是死,一端是活,既然寄託之身是活的,那麼這次祭獻不需要用活物了,你去將那幾個裝有內臟的罐子搬上去就可以。”

    嚴魚明道了一聲是,立刻下去照辦了,過了一會兒,他轉回來道:“老師,可還有什麼吩咐?”

    張御淡聲道:“你們儘量退遠一些。”

    嚴魚明躬身一揖,道:“是,老師。”他招呼了一下那些助役,就紛紛騎上從馬車上解下來的馬匹,動作利索的往遠處退走。

    張御待他們都是去遠後,眸中彩光一閃,傳遞了一個意識下去,那頭白色巨牛就老老實實走到了祭壇之中,而後他一伸手,那本放在馬車上的祭祀原書就已是飄落到了手中,目光注落之下,書頁便已是翻了開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2 10:45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持刃削神氣

    祭祀原書上充斥著對天平之神頌贊的語言和文字,這是因為此書是這位異神的祭祀所編纂的。但實際上,在舉行召喚儀式的時候,這些東西並不是不可或缺的。

    普通人自身不具備靈性,就只能用言語稱讚,用以溝通神明,以此引動祭祀儀式。

    張御身為玄修,自是不會去念誦這些話,他只是將心光直接照應上去,便就牽動了這上面本就存在的靈性。

    隨著他心光投注,很快,一層層肉眼可見的靈光漣漪從祭祀原書中飄蕩出來,而頭頂之上忽然烏雲彙聚,天穹也好像一下黯淡下來,而祭壇的一圈石塊之上,也有光亮開始閃動,並化作一道道光柱,接二連三往上方沖去。

    那頭站在土丘中心巨牛在這般動靜下已經恢復了意識,然而在祭祀儀式開始後,它已是無處可去了,且在祭祀原書所溝通到的那一絲神力洩露出來後,它立時四蹄跪倒,趴伏在了地上,顯得乖順無比。

    遠去的嚴魚明一行人看著祭壇附近的天象變動,也是驚悸不已。

    這毫無疑問就是屬於神明的威能。

    雖然是一個異神,但其所具備的力量真實無虛。

    哪怕站在這裡,他們也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屏息的威壓,很難想像,站在那祭壇之下,直面神威,又將會承受多大的壓力。

    這本是令人擔心的局面,然而嚴魚明卻對自己的老師充滿了信心,因為後者之前用諸多戰績證明了所謂異神也不過是一個稍微強大的敵人,一樣是可以被擊敗的。

    今天一樣也不會例外!

    張御看著上空,在他眼睛裡,那些天象變幻是靈性力量張揚到極致,祭壇與神力產生共鳴後所引發的。

    這是天平之神在察覺到他的目的後,向他宣洩“怒火”,向他表達自己的“憤怒”。

    其實,異神若是身處靈性狀態中,沒有生靈載體的話,那麼其自身是沒有情緒的,這些外在的東西只是其刻意表現出來,並讓信徒可以為之理解的力量,同時讓信徒知曉,什麼樣的舉動是神所排斥不需要的。

    通常情形下,這些做法是很好用的,不說信徒,就算退到遠處的嚴魚明等人難免也是感到有些驚懼。

    只是這一切卻對張御毫無威懾力,他神情淡然的站在那裡。因為他清楚的知道這些天象變動也是聲勢較大而已,並不具備直接的殺傷力,他只需靜靜的看著對方飆戲,然後等著儀式結束就好。

    過了一會兒,便見祭壇上那幾瓦罐腐敗內臟和血肉漸漸消融下去,這也就是說神明接納了祭品。

    當然,玄府準備的東西自不會是什麼好的祭品,內臟之中有一部分還是腐爛的,對天平之神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敬意。對面會這麼強烈的表達不滿,恐怕也有這個原因在內。

    再過片刻,那烏雲之中忽然有一道光芒落下,直接轟落到了那頭白山巨牛的身軀之上。

    張御判斷了一下,看來是寄託之身的強大和自己重新調整祭壇起了作用,天平之神這次到來的力量著實不少。

    其實他可以在祭壇之上事先佈置更多束縛,這樣殺死這個神力載體也就容易許多了,不過天平之神的神力核心,就在於天平的兩端要相對公平。

    若是他事先佈置那麼許多,那被儀式召喚到的神力就會相應減少,如此就達不到他原本的目的了,所以乾脆就取消了這一步驟。

    當然,關於公平如何定義,最終解釋權是掌握在天平之神手中的,所以通常情況下的獻祭,全都由其說了算。

    而有祭祀原書在手,那就不同了。

    擁有這本東西,就等於與這異神達成了一個協議,只要我按照你所給出的程式步驟做,那麼無論過程和儀式多麼糟糕,你也必須公正的回應我。

    那頭巨大的白牛在接受了神力灌注後,晃了晃腦袋,四蹄從原本跪伏狀態下站了起來,它雙目看向張御的時候,瞬間變得通紅,似乎是在傳遞憤怒。

    張御沒有在意,他把祭祀原書隨手拋開,心意一轉,夏劍忽化驚虹,如電一閃,已然一劍斬了上去。

    白牛的一低頭,頂上螺角與劍鋒相撞,發出錚的一聲響。

    張御再起心意一引劍,劍光一折,這一次重重斬在其背脊之上,但是那靈性表層只是閃了一閃,下面的肌皮雖然破開了一道血痕,可瞬息間就又消失不見了。

    他立時意識到,只靠現在的飛劍斬殺尚不足以對其造成太大傷害,而其與阿爾莫泰不同,擁有驚人的恢復力,這樣的攻擊不痛不癢,所以這一回,必須由他自己親身上陣,持劍劈斬了。

    轉念到此,他腳下一點地,身形上前,將那飛回長劍抄入掌中,瞬息間與白牛擦身而過,同時劍刃在其身上帶出了一道血痕。

    他這一劍中,不但有速度,還有打破身體束縛後得來的沛然之力,白牛即便力量強大,也是不由自主往旁側趔趄了半步。

    但是其身上傷痕很快轉淡轉淺,一會兒就不見了,在穩住身形後,就又試圖轉過身來對付他,可是它的體型實在太大了,動作看去就稍顯遲鈍。

    張御這時已然繞到其背後,舉劍而起的同時,劍身之上也是覆上了一層心光,旋即劍刃一落,在對方那粗壯的腿部重重一斬!

    這一劍如斫堅木,傳出一聲悶響,儘管沒能將條腿一擊斬斷,可也斷開了上面大部分筋骨,白牛頓時無法再支撐起自己的龐大身體,向著一側軟到下來。

    張御此時微覺意外,儘管他事先在挑選寄託之軀的時候對這個對手已有一定估計,認為其在神力灌注後,除了力量和恢復力可能會進一步得到加強,其他方面反而可能會成為減弱項,可等真正戰鬥起來,才發現對方的表現比自己想像中更要蹩腳。

    既然如此,那接下來的戰鬥,他只需仗著速度,不斷的對其造成破壞就可。

    這個異神若要想翻盤,那除非在這具軀體上附著更多的靈性,使得靈性超出物性的一面,這樣才能抹平速度和反應之上的差距。

    但恐怕對方是不會這麼做了,獻祭儀式一結束,灌落神力的多寡早已是決定了,而且這具寄託載體的腦容量也不會去考慮這麼複雜的問題,只會憑著本能去行事。

    接下來的戰鬥變得毫無懸念。

    巨牛龐大臃腫的身軀成為了一個極大負擔,轉動之間根本跟不上張御的挪閃斬擊,儘管遍體鱗傷之後又會很快恢復,可是這些都是需要耗用灌注入軀體之內的神力的,隨著神力持續削弱,它也是漸漸虛弱起來。

    要是寄託載體是一個人,那麼此刻想著,就是該如何早些把剩餘的神力逃逸出去,以減少這一部分損失,但它只是一頭牛,顯然是不會這麼做的。

    而在時間推移之下,載體的本能開始逐漸佔據上風,更是斷絕了這一可能。

    張御在看到其明顯有所衰落後,接連幾劍都奔著其要害而去,有一劍甚至直接貫穿了這頭巨牛的腦顱,這大大加速了神力的消耗。

    又是過去許久之後,這頭巨大白牛身上的神力已是差不多耗盡。

    神力的灌注,使得載體獲得了強大的力量,但這並不是沒有代價的,其生命力與神力早已融匯為一體,神力消失,也意味著其生命之火的熄滅。

    隨著一聲巨響,那如小山一般大小的身軀重重摔倒在了大地之上,身軀隨著呼吸起伏了十幾次之後,就徹底沒有動靜了。

    張御看向一邊,那本祭祀原書上面無端飄起了一陣火焰,而後化作了一團灰燼,被風一卷,就被帶了出去,不一會兒,就消散的無影無蹤了。

    他一振衣袖,隨後收劍歸鞘。

    過去片刻,有馬蹄聲響起,卻是躲在遠處的嚴魚明看到這裡沒有動靜了,所以過來查看,一見到這個景象,不禁大為激動,忙是從馬上翻身而下,來至近前,一個揖禮,驚呼道:“老師,這神明寄身被你殺死了?”

    張御點頭道:“事情了結了,找人過來收拾下,你們可先回去,我還有點事要做。”

    “是!”

    嚴魚明一合掌,激動回應。

    張御身上光芒綻放,再度飛空而起,這一次,卻是往南飛遁,沒過多久,遠遠看到一座周圍擺著七枚白石的土丘,這裡還被一條乾涸的河床圍繞著,很是容易辨認。

    此處就是那些土著與渾章修士約定好的地點,若是那些土著今天狩獵順利,那麼雙方就會在這裡交易。

    他在四下裡轉有一圈後,光芒一落,便就在土丘之上立定。他手持夏劍,看著遠方的夕陽從地平線上慢慢墜落下去,隨後就是燦爛的星辰從夜空中湧現而出。

    許久之後,有兩個人影遠遠走了過來。

    張御心湖之中立刻倒映出了這兩個人的資訊,意外發現,這兩個人他都是認識的,其中一個是蔡蕹,而另一個,他也見過,是當初在濟河河畔曾經遇到的五名渾章修士中的一個。

    那個渾修一眼就看到上面持劍而立的張御,他回想了一下,道:“你……是你?”

    蔡蕹也道:“張師弟,你怎麼在哪裡?”隨即他注意到同伴眼眸中有一股青色光芒泛起,似乎想到了什麼,色變道:“你……張師弟,快走!”

    那名渾修面上露出一絲獰笑,道:“既然來了,又哪裡那麼容易走?正好缺一味煉藥,就拿你做個替代好了。”說話之間,他就往前一縱,與此同時,身形之上有一道渾濁惡氣升騰起來。

    蔡蕹急忙提醒道:“張師弟,小心!”

    疾呼之中,他正要上前幫忙,忽然天中有劍光一閃,隨即一顆頭顱沖天飛起,而後一具無頭屍首從天墜落下來,重重掉在了地面之上。

    他頓時愣住,本來準備前沖的身形也是為之剎止。

    那劍光一掠削首,在半空之中倏忽一轉,就往來處歸返,張御伸出手去,一把拿住劍柄,順手將之送入鞘中,那輕鬆模樣,好像隨手碾死了一隻蟲子。他抬目看向蔡蕹道:“蔡師兄,我們談談?”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2 10:46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一十六章 神異化濁惡

    蔡蕹看了著張御,又看了看地面上那無頭屍體,微覺恍惚。

    他這位同行之人的厲害他可是領教過的,凡是被其身上惡氣感染或者肢體碰觸到的人,都會變得僵滯不動,而在過後持續的侵蝕之下,就會成為其人的“煉藥”。

    因為這種惡氣的侵蝕很奇詭,如果事先不知曉底細,一般的心光對其幾乎是不設防的,他之前與這位切磋數次,次次都是因此敗北,可怎麼也想不到,其人居然被張御一劍飛來,斬殺當場。

    不過……飛劍?

    他驀然驚醒,似乎想到了什麼,顫聲道:“張師弟,你……莫非你以是觀讀到第二道章了?”

    張御一點頭,道:“方才得見靈明未久。”

    蔡蕹怔怔看著他,目光無比複雜,半晌,他感歎一聲,道:“張師弟資材天授,超拔塵俗,未想蔡某有生之年中,竟能夠得見張師弟這般人物。”

    張御道:“蔡師兄過譽了,東廷都護府不過三百余萬人口,在御想來,天夏本土該是俊才更多。”

    “天夏?”

    蔡蕹失神片刻,道:“張師弟覺得,天夏還在?”

    張御反問道:“那蔡師兄又為何認為天夏不在了呢?”

    蔡蕹苦笑道:“是啊,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覺得的呢……”

    張御道:“那日我在學宮中時,遲學監曾言到,天夏在,則我等歸去天夏,天夏不在,則我等便是天夏!御深以為然。”

    蔡蕹神情沒有什麼變化,但雙拳卻不自覺捏緊了。

    張御轉頭看向東面,他的目光似能透過重重夜幕,一直看到那洶湧的騰海,他道:“濁潮正在消退,我想,我們很快就可以見到結果了。”

    蔡蕹這時忽然道:“有人會不甘心的。”

    張御看著他道:“蔡師兄,以你之見,那些渾章修士誰成為阻礙麼?”

    蔡蕹搖頭道:“張師弟,修煉渾章的人並非都是一個心思,其實大多數在意的只是自我,而有一些人確然懷著一些可笑想法,但他們也只是口頭上說說罷了,很少付出實際行動。

    不過有一些人,他們其實更希望看到天夏歸來,在這個立場上,他們和玄府並不是敵人,至於我說的那些人……張師弟你應該清楚我指的是誰。”

    張御點了點頭,道:“相信那一天不遠了。”

    蔡蕹眼中滿是仇恨,道:“我一直在等著這一天!”

    張御道:“我在荒原上遇到一些土著正在捕殺靈性生物,看去是要拿剩下的屍體與蔡師兄你等做交易,不知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蔡蕹恍然道:“原來張師弟是為這件事而來,我說你怎麼在這麼這裡,你且放心,這一次並非是有人要弄出什麼動靜來,而是想從靈性生物之中採集到神異器官。”

    張御一思,道:“神異器官?莫非這東西與和渾章修士的修煉有關麼?”

    所謂“神異器官”,其實就是靈性組織另一個說法,不過區別是略有一些的,擁有神異器官的生靈祖上通常都與異神沾點關係,或者乾脆就是從異神降臨過後的載體上得來的,這些東西一般會被玄府拿來煉藥。就算他在煉丹的時候,也會用到一些靈性生物的骨骸和內腑。

    蔡蕹點頭道:“是如此。”

    他說到這裡時,忽然感慨了一聲,“我也是方才知道,渾章修士在被大混沌侵蝕之後,實則是可以用靈性生物或者異神的降臨後的神異器官來消除抵抗的。”

    張御倒是第一次聽聞這種東西可以用來抵抗大混沌的侵蝕,也是有了一些興趣,道:“還有這等事?蔡師兄若是方便的話,可否詳言?”

    蔡蕹道:“這倒沒有什麼不可說的,我之前以為,渾章修行就是自求,後來才知,就算自求也並非任意施為,渾章也有前賢留下的秘法可加規正你的路數,只是向大混沌求取實在太過容易,而與秘法相對應的靈性組織又很難找尋,所以很多寧願走相對簡單的道路……”

    接下來,他便將自己所知道的東西都詳細講述了一遍。

    其實他為了復仇,有一段時間差點也忍不住這樣做,因為那樣得來的力量更簡單,也更容易,威能也不小,可他並不是肆意妄為的人,同時還有家人的牽掛,也記得張御之前的告誡,所以沒有去邁出那一步。

    張御聽他的講述的時候,也是站在此時高度的上時不時提出一些疑問和看法,這一番話談下來,雙方都是覺得收穫不少。

    張御看了看天色,一夜已過,黎明將至,他道:“我殺了蔡師兄那位同伴,蔡師兄回去之後可有麻煩?”

    蔡蕹搖頭道:“此輩大多數人因為心智混亂,互相之間毫無感情,只有利益牽扯,且自身的弊端又大,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自我消亡,或者變成混沌怪物了,只要我能帶回去足夠的神異器官,就沒人會過問其餘事。”

    張御想了想,道:“那些土著本欲捕殺的螺角白山巨牛讓我殺了,蔡師兄既然有用,那稍候我將牛身上的神異器官交給蔡師兄帶回去吧。”

    蔡蕹一怔,道:“白山巨牛?”他驚奇道:“這些土著竟敢捕殺這樣的巨物?”

    張御淡聲道:“荒原上的靈性生物本就少,那些土著又從異神信徒手中交換得來一批所謂的‘神授’武器,或許以為這樣就能對付這頭巨牛了。”

    蔡蕹搖了搖頭,這片大陸上的土著對異神有著狂熱的崇拜,很難用正常人的思維去理解,不過這或許正是這些神明所希望看到的。

    他又想了想,抬起頭來,正容拱手道:“那我就承張師弟這個人情了。”

    不過他那些土著做交易,只需要一些特殊的金屬武器和鹽塊交換就好,再搭上一些特殊煉製的秘藥,但是放在張御這裡肯定是不行的。所以他暗下決心,等到下次再見面時,自己當帶來一些足夠有價值的東西用以回贈,至少也要與這神異器官相當。

    兩人再說了一會兒後話,就各自分別。

    蔡蕹站在曠野上,看著張御化一道虹光遁空而去,心中感慨不已,站立許久後,才轉身離去。

    張御回返瑞光後,先是去了一趟玄府事務堂,交代一下此事已然了結,出來之後,而後又轉至庫房,那頭白山巨牛的屍身正在擺在這裡,

    因為這頭靈性生物是他捕殺的,所以算是他個人的東西,府中的役從正等著他回來處理。

    他心湖一掃之下,立時就在白牛的心臟位置發現了一處異常。

    於是來到了巨牛背後站定,劍光一閃之下,剖開了一道傷口,隨後他伸手一張,而後一個拳頭大小的東西就從那巨大軀體之內被攝拿了出來,並落在了他掌中。

    這個東西像是一隻心臟,外觀精緻華美,通體宛若水晶築成,裡面猶如血管的脈絡也是看得清清楚楚。

    毫無疑問,這就是神異器官了。

    且他能感覺到,白山巨牛原本當是不具備這樣上乘的神異器官的,應該是被天平之神的神力灌注後才發生了這樣的改變。

    他不由念頭一轉,這樣的東西若讓蔡蕹帶回去,會否有資敵之嫌?

    不過再一想,按照蔡蕹的說法,現在能用這東西的人只是少數,所以有極大可能是用在他自己身上,而修為更高的人,就需要直接從異神身上獲取神異器官了,還看不上這樣的東西。

    思定之後,他將這東西用一隻專以盛放靈性組織的玉匣裝好後,出了玄府,回到居處,讓李青禾將之寄放到了銀署之中,到時自有蔡蕹的人過來將之拿走。

    因為天平之神的事做完後,暫時沒有什麼事來麻煩他,他便準備下來安心修行一段時日,順便把養父留下的那塊石板的事弄清楚。

    於是轉回靜室打坐,然而方才坐下,忽感心湖之中有一陣異動,他心念一轉,就又站了起來,自靜室內走了出來,還未走得幾步,就見一道金色的影子一閃,一下跳到了他懷裡。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2 10:47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一十七章 瑞光圖

    張御起手輕輕一托,將妙丹君接住。他打量了一下,經過一次長眠後,這只小豹貓的體型並沒有多少改變,只是比原來略微大了一些。

    這倒不奇怪,因為妙丹君並沒有完全渡過幼生期,而且這種天生的靈性生物,其大小有時候是會為了適應環境而發生變化的。

    體型更小也就意味著不被視為威脅,可以更好的藏身和隱蔽,同時也能擁有更為靈活而敏捷的動作。

    有所不同的是,或許是前端日子以丹藥為食,妙丹君身上的靈性著實增長了不少,身外那一層彩光如霧氣般飄蕩著,裡面好像有著許多細碎璀璨的晶屑,輕輕用手拂過,就跟著一起飄動起來。

    他在妙丹君的腦袋上揉了幾下,正要將它放下,不過這只小東西卻是爪子搭著他的袖子不肯下去,並發出稚嫩的喵嗚叫聲。

    他通過心湖,立時明白了它的意思,這是睡久了在家裡待不住了。

    他考慮了一下,便就帶著妙丹君大步走出了居所。

    出門之後,他沿著大道往西北方向走去,不久之後,面前就出現了一座高臺。

    此處名為“攬月臺”,是學宮第二高地方,只比奎文堂略低,有些時候會有一些學宮中的師教來此邀月共飲,遙望故土。

    他到來之時,正是日落時分,站在此間,可以清楚的看見整個瑞光,此刻夜色尚未完全降臨,但星星點點燈火已然亮起,海天之間的晚霞渲染出豐富的色彩層次,壯美而又絢爛。

    這裡足夠寬敞,視線也是廣闊,他將妙丹君放下,來至高臺邊緣,迎著傍晚的微風,負袖遙望著遠方。

    妙丹君也是蹲在他的腳旁,耳朵微動著,好奇而謹慎的看著這副景象。

    張御此時驀然發現,自己雖至瑞光許久,可還從來沒有真正的畫過這個城市的全貌。

    思考了一下,他便來至不遠處的台亭之中坐下,而後拿出小冊和幾支特製的畫筆,便在這裡描摹起來。

    超越常人的感官讓他看到了許多常人無法望見的東西,敏捷的思維讓他的動作和反應極快,這使得這幅畫的內容更為豐富,細節也更為充實。

    可是他動作卻一點都不慢,且落筆細膩準確,在天邊橫鋪著的霞雲還沒有完全褪色時,便已完成了這一幅畫作。

    這是一幅長卷,將瑞光城完整的容納到了其中,但在他的小冊上,每一頁只能看到一部分,需要將十數頁裁剪下來,並拼合在一起,才能看到全貌。

    這也代表他心中充滿著光亮且又處處割裂的瑞光城。

    當他伸手準備將擺在石案上用過的畫筆收起來時,卻微覺異樣,轉頭一看,妙丹君正用一隻爪子搭住畫筆,並沖他喵的叫了一聲。

    張御心下一轉念,頓時明白了它的意思,於是目光向旁邊示意了一下,妙丹君立刻一竄,幾個縱躍,來到一根欄杆上蹲坐下來,尾巴則高高豎起,背對著整個瑰麗的天地。

    張御拿起畫筆,用不多時,就將一隻小豹貓的形象勾勒出來,身上金色的毛髮,飄蕩著彩色炫光,還有那後方的壯闊的背景,都是一齊呈現紙上。

    畫完之後,方才放下筆,金影一閃,妙丹君已是飛快跑了過來,尾巴豎起晃動著,好奇的打量自己的畫像。

    張御乾脆將畫冊豎起,放在那裡任由它自己欣賞,他則走到一邊,看著不遠處高隆的北啟山。

    之前去事務堂見項淳時,後者告訴他,以他此刻修為,按理說當去面見玄首,只是玄首如今正在閉關,故而沒法見他,不過待到年底,玄首當會出關,到時自是會替他安排的。

    實則見不見玄首,對他來說倒無甚重要,玄首不出來更好,意味著沒人可對他安排什麼事務,他只需安排好自身的修行就好。

    在這裡站了一會兒之後,見天色已是完全黯淡下來,這才回到亭子裡,伸手揉了一下蹲在那裡還在欣賞自己的妙丹君,道:“回去了。”

    他將畫冊收起放入衣兜,而後往台下走去,妙丹君一個跳躍,從石桌上輕盈蹦下,跟隨著他往居處回返。

    很快又是十餘天過去,時間進入了十月下旬。

    張御多數時間都是在居處修行,有時候會去宣文堂查找那塊石板的線索,雖然有了一些收穫,但他發現有些的符文涉及到十多門偏僻部落的土著語。

    雖然他也能粗淺的辨認出這些語言的出處,可要想釋開裡面的符文,那無疑需要更深層次的理解,這便需要重作學習了。

    以他的現在理解力,學起些東西來自是毫無難度,稍微話費些精力和時間便可完成。

    只是令他感到疑惑的是,從阿爾莫泰臨死之前的話,說明其人是知道這東西的來歷的,並從這上面得到了一些好處。

    可從這位的以往經歷來看,其並不是一個知識淵博的人,勢必也不會認得上面的語言,那麼剩下唯一的解釋,就是其人依靠了神異本能了。

    神袍與人高度契合後,神袍主人就等於掌握了一部分異神的力量,甚至能無端明白許多自己不明白的東西,阿爾莫泰應該也是如此。

    那麼由此推斷,這石板毫無疑問是與這片大陸上的神明有關的。

    他略作思索,相信順著這個方向找下去,自己終是能夠解開其中的隱秘的。

    在臨近月末的時候,張御受邀曾去了一次布拍市會,將那頭螺角巨山白牛整個賣了出去,除卻上繳玄府的一部分,餘下的回報仍是堪稱豐厚。

    期間他出於撞運氣的打算,順手買下了幾座神像,令人的驚喜是,裡面的一座神像中蘊藏有少許源能。

    經過一番考證後,他發現這座神像依舊是屬於瘟疫之神伊米特裡的。

    這令他有些疑惑,迄今為止,他接觸到了不少神像,可為何只有瘟疫之神的神像上藏有源能?

    還是這個神明有什麼獨特之處?

    在一番深思下來後,他心中不禁有了一個猜想,為了加以驗證,他讓李青禾四處去收購瘟疫之神的神像。

    由於瘟疫神眾的滅亡,諸多信仰瘟疫神明的土著部落都是暗暗將神像藏匿或銷毀,不過也有人將之當古物一樣賣給了古董商人。當然,其中有些人未必能分辨清楚自己手裡的神像屬於哪個神明。

    所以他這次的收購很是順利,短短幾天之內,就收上來百餘座各式各類的雕像,而裡面蘊含有源能的就有三座。

    張御在詳細查證下來,發現其中兩座仍舊是屬於瘟疫之神伊米特裡的,而另一座,則是屬於情愛之神米秋裡。

    這一次,他結合之前發現的蘊藏有源能的物品,從中總結出了一個重要共性。

    那就是藏聚源能的物品多數古老且具備傳說性。

    譬如瘟疫之神,他是古老史詩的主角,諸多部落都有他的故事流傳,而他同時又是上個紀元就存在的古老神祇,所以很多神像已經擁有了數千年的歷史。

    至於那個情愛之神米秋裡,同樣也是如此。

    關於這個神明的故事流傳度相當廣泛,傳說中許多部落之間的聯姻都離不開這個神明,甚至神明與凡物之間的結合,也有其身影摻和在內,所以儘管這位神明雖然比不上伊米特裡,可在土著之中也是盡人皆知。

    這裡另一個證據,就是之前從藥行搜集到的異怪骨骸,從後來零零碎碎打聽的到線索來看,骸骨坑周圍有許多人為祭拜的痕跡,那很可能這頭異怪生前有著不凡的名聲,甚至曾被當作過神明來膜拜。

    只是這些靈性生物的下場並不見得怎麼好,大多數都會成為土著勇士捕獵對象,作為取悅自己所崇奉的神明的祭品。

    乞格裡斯峰下的祭祀坑中,就堆滿了這樣的靈性生物。

    不過張御也是清醒的意識到,自己目前到過的地方還很少,所接觸的擁有源能的物品其實也並不多,或許並不是所有蘊藏有源能物品都是如此,但目前這個共性,至少給了他一個明確的方向,有缺失的地方,以後可以再慢慢補足。

    在接下來的十幾天中,他按照這個線索去搜尋源能,又陸續有所收穫,雖然得來的源能並不多,但卻讓他的心情很不錯。

    可以的話,他希望這樣時日持續長些,這樣自己就可以積蓄更多的神元。

    不過他能感覺到,這些天裡,濁潮又是消退了一些。

    那些不希望看到都護府與本土恢復聯絡的人,肯定已是在做著最後的準備了,守舊派和激進派的碰撞,隨時有可能到來。

    而到了十一月中旬的時候,玄府那裡有了動靜,一名玄修奉項淳之命前來相請,說是玄首已是出關,想請他過去見上一面。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2 10:48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一十八章 玄玉決事

    十一月十六日,日出時分。

    張御著一身玄府道袍,來至玄府事務堂中。

    項淳早已是在此相候,見禮之後,直接道:“張師弟,玄首這次只是出關兩日,查問內外,安排諸多事宜,過後還需接著閉關,時間較為緊迫,我也不多言了,你且隨我來吧。”

    交代過後,他便在前引路,由事務堂之後的虹廊,直往北面啟山而來,到了山崖之前,兩人出了廊道,走上了一條崖壁棧道。

    這棧道是直往啟山內部而去的,途中還經過了一座瀑布流淌的懸洞,在此行走百餘呼吸,踏上了一座平臺,後面是一條長長通道,門前有一名道人在此守候。

    項淳上前一禮,道:“權師弟,我把張師弟帶來了,老師可在麼?”

    權姓道人回了一禮,他看了看張御,點了下頭,道:“稍等,我去通稟。”

    其人轉身入內,不算太久之後,又轉了出來,對著張御抬手一禮,隨後側開一步,道:“張玄修,玄首請你相見,你自入內便是。”

    張御還有一禮,又對項淳一點頭,就擺開袖子,往裡那通道之中走去,在行走之時,他腦海裡也是在想著關於這位玄首的傳聞。

    這裡除了一些他自己聽到的,很多其實都是蔡蕹告知他的。

    要知道,渾章修士之中,有不少人是早年叛出玄府的,瞭解很多事情,他們可不會為尊者諱,說起很多事情來都是毫無顧忌。

    這位戚玄首名喚戚毖,是六十年前接手此位的,當年洪河隘口一戰之後,諸多玄府前賢都是亡歿,所以就由其人來接替玄府之位。

    其實當初也沒有更好的人選了,因為當時所有同輩只剩下他一個了,剩下的玄府弟子也不過只有十數人。

    可以說,當時交給他的玄府,幾乎就是一個空蕩蕩的架子了。

    玄府能維持到今天,其人可稱得上是功不可沒,可玄府今日之窘境,同樣也有其人之過。

    這一位的行事風格相當保守,從其接掌玄府到如今,從來沒有主動去做過什麼,只是一門心思維持玄府本來的運轉。

    而渾章修士中就有一種說法,說是玄府剛開始恢復時,神尉軍同樣也是損失慘重,雖然又很快又挑選了一批人披上神袍,可是短時內還沒有辦法成長起來,要是這個時候戚毖出頭壓制住神尉軍,那麼很可能後來的局面的就不一樣了。

    可是不知道什麼原因,神尉軍沒有受到任何限制,甚至還得到了都護府的扶持,短短二三十年間,就已是變得勢大難治了。

    張御卻是心中認為,有時候事情絕非表面上看去那麼簡單,往往內裡還有更深層次的複雜原因,所以全怪責到這位玄首,這是不妥的。

    特別是一戰下來後,玄幾乎隨時可能覆亡,戚毖身為玄府唯一一位後繼者,當時所面臨壓力,恐怕也不是外人可以想像的。

    思索之時,前方道路一盡,出現一座金石門,他略略一思,伸手一推,石門向後退去,他打量了一下,步入其中,這是一個寬敞的內堂,柔和光線從頂璧的琉璃石上透照下來,落在那些周圍那些青綠色的植株之上,一條金波漾漾的溪水從腳下石板溝渠中逆流而上。

    他沿著坡台往上行走,百來步後,視線更為開闊,來到一個懸於半空的挑台之上,後方是空蕩蕩的崖壁洞窟,時不時有霧氣騰繞,也分不清楚是階前香爐之玄煙還是自然造化之用。

    一名道人正閉目坐在蒲團之上,其神情威嚴,面目肅然,黑髮似漆,須長三尺,顯然便是東廷玄府的玄首戚毖了。

    張御明明見得其人,可心湖之中卻什麼都無法感覺到,空空蕩蕩一片,立刻意識到應該是位自身修為高,外在心光杜絕了一切外氣侵擾。

    他緩步走上前去,雙手一合,正容一禮,道:“張御見過戚玄首。”

    戚毖睜開言,語聲淡淡道:“不必多禮,你與項淳他們不同,不是我的弟子,坐下說話吧。”

    張御是知道的,項淳,許英等人,是從小跟隨在戚毖身邊修行的,而他只能算得上是玄府的學生,雙方的關係一如泰陽學宮中的師生,沒有什麼緊密的聯繫。

    這裡有壞處,也有好處。

    壞處是其人不會真正把他視作真正的親信,有什麼自身秘藏的章法恐怕不會傳授給他,好處是他相對自由,遇到什麼事,只需遵從玄府的規矩便可,而不必再理會其餘。

    他一拱手,就來到位於下首的蒲團之上坐下。

    戚毖道:“項淳昨日來時與我談過你,他頗為毆讚歎你的天資稟賦,嗯,六印俱見,一載不到就觀見靈明,是很不錯,你讓我想起來一個人。”

    張御道:“被項主事稱為玄府叛徒那個人麼?”

    戚毖一點頭,毫不諱言道:“是他。我曾待他如親子一般,可後來他叛出了玄府,只是因為渾章可以助他突破,我也無心去追究,由得他去吧。”他這時看向張御,眼神微厲,道:“若你有這等機會,你會如此麼?”

    張御淡聲道:“御曾見過渾章修士,但是他們的傳承是有不少缺陷的。”

    “缺陷麼?是有。”戚毖看著他道:“可若是沒有缺陷呢?”

    不待張御回答,他又一揮袖,“罷了,你無需回得此問,現在濁潮消退,玄府能有你這樣資材出眾的弟子出現,總是一件好事,嗯,此物你拿好了。”

    他端坐不動,可身前長案上卻一枚玉器憑空飄起,移至於張御面前。

    張御伸出手去,將此物拿入掌中,這枚玉器形如一枚瓦片,弧度略高,大約一個手掌大小,表面光潤,內有雲霞湧動,玉質也很特殊,他之前從未見過。“

    戚毖道:“這裡面藏有一道章印,你若有緣法,自能悟得,悟不得也沒什麼關係,不會耽誤你修行。只是這玉器你需收好,不能遺失了。”

    張御道:“敢問玄首,不知這是何物?”

    戚毖語聲平靜道:“玄玉。”

    張御道:“莫非用以傳承章印的玄玉?”

    戚毖道:“就是此物,只是你手中的拿到的只有半塊,不止是你,凡是觀讀到第二章書的玄修皆有一枚,而另一枚則在我這處,如果你傳授章印於人,就需要以此玉來我這處拓照。”

    說話之間,他又從袖中拿出一物,“看好了,這便是另一半。”

    張御看了過去,見戚毖所示之物與他手中玄玉外觀相差不大,但略有區別的是,正面之上有一個“玄”字,

    戚毖把此玉在他面前展示了一下後,就又收入袖中,又道:“每一個持有玄玉的人,都肩負傳承玄府的責任,將來恐怕就會輪到你,當然也可能永遠輪不到你,就我而言,你非是我弟子,我卻並不希望傳到你手。”

    張御對此倒不在意,玄首之位,看去好處不少,可所需背負的東西也實在太多,且被牢牢拴在了在東廷這處,這與他的意願不符。

    這時他心下一轉念,抬首道:“御有一事請教玄首。”

    戚毖看他一眼,道:“你說。”

    張御道:“當日御入玄府,曾見一位道人,得其相助,窺見大道玄章,卻不知這一位是何人?”

    戚毖語氣淡淡道:“你剛才不是見過了麼?”說到這裡,他把大袖一揮,道:“好了,話便說到此處吧,我該交代已然交代,張玄修,你可以回去了。”

    張御點了點頭,他自蒲團之上站起,合手一禮,就往外走去。

    戚毖看著他一路往外走,只是靜靜坐在那裡。

    張御走出石洞廳,沿走廊往外而來,很快又來到了之前的入口處,卻見項淳還等在此,便一拱手,道:“項師兄,有勞久候了。”

    項淳道一聲無妨,又問道:“師弟,一切可還順利麼?”

    張御道:“與玄首說了幾句話,別無他事。”

    項淳想了想,關切問道:“那麼張師弟,玄首可有贈予你玄玉麼?”

    張御道:“已得此物。”

    項淳神情一松,露出一絲笑意,道:“張師弟,有玄玉,你便是得了玄首承認,是我玄府繼者之一了,下來便可參與府內決事了。”說到這裡,他沉吟片刻,最後抬頭看向他道:“眼下有一要事,我們幾人暫還無法下定決心,既然你已得玄玉,那卻要問一問你的意見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2 10:50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一十九章 神元渡道

    從啟山山腹之內出來後,張御與項淳一同回到了事務堂中。

    項淳現在對他很是客氣,請了他坐下後,又命人沏了杯香茶上來,這才回到主座之上坐定,說起了正事。

    “就在今年士議之前,為了壓制神尉軍,上任姚公府曾幾次我與我商議對策,最後決定不先打擊神尉軍本身,而是把目標定在朝明城上。”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道:“不知道張師弟可是瞭解朝明城的事麼?”

    張御點頭道:“聽聞過一些。”

    他在司吏衙署的時候,蔣定易就曾為朝明城的事頭疼,因為那裡的地方官吏幾乎全是由歸化土著擔任的,衙署派去的事務官吏不是被架空,就是被驅趕回來。

    要單純只是一個反抗都堂的城鎮,那麼都護府的兵馬立刻可以將之鎮壓下去,可問題是,朝陽城早早就與神尉軍勾結到了一起了。

    現在的情況是,這個城鎮每年都會給神尉軍上供大量的財物,而只給都府象徵性的繳納一些稅款。

    不止如此,據說因為都護府的威信缺失,城中開始有些人肆無忌憚的信奉異神,很多南方本是被滅亡的異神又在這座城市裡死灰復燃。那麼長久下去,城中之民到底算是都護府的子民還是異神的信徒就很難說的清楚了。

    項淳道:“張師弟既然清楚,那我便不多作言述了。神尉軍擁有了朝明城,那便擁有了自己的財權,這是都府難以容忍的,故是清理此處勢在必行,而我與幾位同門也以為,絕不能讓土著異神再度復蘇,也是因此,都堂決定在士議之上全力支持我玄府。”

    說到此處,他歎了一聲,“本來事情一切順利,只是士議期間,姚老公府忽然病重,導致人心惶惶,且那時神尉軍曾數次鬧事,為了暫時穩住神尉軍,又為了照顧老公府,姚公府讓出署公之位,該由向來中立的柳奉全接任。

    柳奉全上臺後,因為自身威望不足之故,對此事曾有過猶豫,一是懷疑玄府的能力,二來怕激怒神尉軍,所以曾一度想撤回這個定策。

    下來的事師弟也知道了,為了堅定都堂信心,我玄府不得不幾次圍剿異神,後又不惜全力圍剿對北方危害甚眾的瘟疫神眾。

    所幸此事得眾位同門全力相助,再有張師弟你的出手,這才得以全功,也是因此,我近來再次尋上柳奉全,他終於同意繼續這個計略。”

    張御心裡清楚,事情應該沒這麼簡單,要不然項淳也沒必要來找他商量,道:“這裡可是有什麼為難之處麼?”

    項淳一歎,道:“本來按照我與姚公府的計議,由他說服大都督,借用都府之內的人手,與我玄府合力扭轉局面……”

    他搖了搖頭,“其實人手倒不是最緊要的,主要是表明這件事是都堂與我玄府一同決議的,神尉軍就算知道了,也不敢妄動,至多只會有一些小動作。可是現在,柳奉全既無此意願,也無此能力說服大都督,不過……”

    他抬起頭,看向張御,目光之中帶有幾分期待。

    上次禮爭之事他也是知道的,張御去了一回都府,大都督就徹底放棄了所謂“新禮”,說明張御在這位大都督面前是具備影響力的。

    張御明白他的意思,他思索了一下,坦言道:“項師兄,大都督雖然年紀小,可也有自己的判斷,絕不是他人可以輕易左右的,或許姚公府可以,但御並無此能。”

    項淳一聽,微覺失望,不過這個事情是難得可以打擊到神尉軍的機會,他是不會放棄的,他道:“既然此事無法,那麼我們玄府只能單獨行事了,可如此一來,萬一事機有變,都府是不會站在我們這一邊的,所有事情皆需由我們玄府自身來承擔,所以在之前商議中,有幾位師弟也是反對此策。”

    他再度看向張御,“張師弟現在你也是瞭解此事了,卻不知你的意見是什麼?”

    張御心下一思,與神尉軍終歸是要開戰的,神尉軍不動,只是還沒有把握,現在既然能光明正大的削弱此輩,那又為何不做?

    不過他也知道項淳的意思,他若是同意,那麼這件事肯定需要他也參與進去。

    這對他來說倒不算什麼,這些試圖分割都護府與本土聯絡的人,他是一定要打倒的,這與他自身的意願是相符的。

    所以他沒有什麼猶豫遲疑,直接言道:“朝光城崇奉異神,排斥天夏子民,御以為,此事不可拖延,當要及時下手清理!”

    項淳見他贊同,不覺振奮,點頭道:“好,張師弟支持此事,我這裡又多一臂助,張師弟說得不錯,異神之流絕不能姑息,我這就回去再設法說服那幾位同門,一有消息,我當派人前去通傳師弟。”

    張御言道:“這幾日我當在居處修行,事情若定,項師兄隨時可遣人來尋。”

    事情議定,他見再無其餘事宜,便就出聲告辭,項淳則是親自送他到了大堂門口。

    出了玄府後,張御一路回到了居處,逗弄了妙丹君一會兒,稍加洗漱,就在靜室內之內坐定,隨後將那半塊玄玉拿了出來。

    戚毖說這裡面蘊藏有一個章印,能不能見到全看他自己,可他略略感應了一下,這東西卻不似之前所見的那些拓照有章印玉簡,裡面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他之前在曾問戚毖,當日初入玄府大殿后,第一個見到的道人為何人?

    戚毖回言,他方才已是見過了。

    他的確實是見過了。

    那個道人就是玄首手中那半枚玄玉所化,當然,那並非是什麼活人,而只是一縷前賢存駐其中,並用來點化後人的意識。

    實際上,他之前所有接觸過的章印之中,都有前人的意識存駐在內,每一次他都是先得了這些意識的正確指點,而後才去觀讀章印上的內容。

    這些意識充當的是一個指引者的作用,相當於玄修的半個老師。

    玄修在修行時,很多人在最初的時候,或許會有所疑問,為何自己觀讀大道之章的章印時,只需投入神元,就能莫名學會各種技巧和能為?

    隨著時間推移,很多人就把這當成一種理所當然,沒有再去刻意探詢的欲望了。而且很多玄修本身也不在意此事,你只要知道這麼做可行就是了,又何必去關心為何可行呢?

    可是張御不同,他兩世為人,思維方式與一般的天夏人並不一樣,最重要的是,他最初接觸的是舊修的修煉方法。

    舊修的修道就是問道,所以他一直未曾放棄探究這裡的因由。

    在元命之章時,他只是有些模模糊糊的概念和猜想,可到了靈明之章後,隨著境界的提升,再加上有意識的察問自身,卻是逐漸看得較為清晰了。

    大道之章被玄修稱為載道之器,這確然不假,因為玄修修行都要依靠道章道印,就算神元,也是修煉者在感受到大道之章後,才能被引導出來,繼而提聚積蓄的。

    神元其實分為“神”與“元”,這裡的神是指照徹自我乃至萬事萬物的一點靈光,而元則是指一個人的本元,是一個人存駐于世上的根本。

    擁有了神元,你就可以與大道之章進行“交換”。

    淺顯點來說,比如一個修煉者在修習一門功法時,需要花費一定的精力和時間,而神元就是將你自身的精力和時間統合到了一處,且並不限定你學習什麼,修士只要專注提聚神元就好,碰到需要修習的東西,只需要在大道之章上投入神元,那麼就會視你投入神元的多寡來獲得回報。

    神元投入的越多,就意味著你學習某一個技巧和能為時所付出的精力和時間越多,反之則亦然。

    當然,因為每一個人資質稟賦和根底不同,有些人可以輕鬆學會的東西,另一些人投入再多精力也未必能夠學會,所以章印之中往往還留駐有前賢的意識和經驗,如此可讓任何一個後輩都觀讀明白,至多就是神元多耗用一些。

    也是因為如此,新法的傳承擴張起來極快,因為此法並不需要傳統的師徒授法,你只需要感應到大道之章,那麼你就能修行。

    張御的手指在那半塊玄玉上劃過,戚毖說這裡藏有一枚章印,他猜測之所以自己無法感應到,或許就是因為其中沒有前人意識存在,所以不像以往那些章印一樣,在意識層面上可以貫通。

    他思索了一下,既然如此,那不妨換一個方法,他於心下一喚,便將大道渾章喚出,目光一轉,就落到了其中一枚章印之上。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2 10:52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二十章 呼吸通意

    張御這次所注視的章印乃是“真息”之印,此是當初跟隨舊修老師修習時所得的呼吸法。

    他的老師曾提醒,不要試圖用神元去提升此印,否則會發生不可預測之變。

    他後來也是理解了其中之意。

    因為這呼吸法本就是用來打破身體束縛的,這和尋到玄機,繼而打破身軀極限是一個道理。

    所以“真息”之印若是用神元去提升,那在當時的情況下,就等於是強行在渾章上去尋找第二章書的章印了,以他當初的情況,那多半是會被大混沌所侵蝕的。

    雖然從理論而言,只要有足夠的神元這件事似乎可以做到。

    可他現在能清楚感到,涉及到境界層次的躍升並沒有這麼簡單,在沒能接觸到某一個足夠能引發蛻變的契機前,神元再多也沒有用,不成功還好,一旦成功,那最終的結果就是導致欠失的部分被大混沌的力量所填補。

    而現在他已然身體已然完成了突破,所以再提升這個呼吸法是完全沒有問題的,或者說,呼吸法本身對他也沒有什麼太大作用了。

    但是他之所以眼下做此選擇,那是因為戚毖在給他半塊玄玉的時候強調了一句緣法,這個說法可不像玄修的語氣,而是典型的舊修的論調。

    可其實這並不算突兀,因為新法最初的建立本就是由一批舊修參與和推動的,玄玉這東西,也應該是玄府從本土帶來的,或許比想像之中還要古老,所以帶一點舊修的色彩也是極有可能的。

    既是如此,他便想試一試,用舊修的手段,看看能不能在玄玉上引動什麼機緣來。

    舊修之法,是用心意呼吸以溝通,一如他那柄夏劍一樣,這裡最重要的,一是誠心誠意,二來就是那呼吸法門了。

    神元投入之後,“真息”之印瞬息間便觀讀完成,隨著一道光芒從章印上照落下來,他頓覺一股奇妙的感覺在心中升起。

    實際上他的身軀並沒有實質上的變化,倒是對外物的感應,似是變得更為靈動飄渺了,但也僅只是一點很微弱的提升。

    他仔細體悟了一下,要說完全沒有改變,也不儘然,若說這個呼吸法以前是一潭自我迴圈的池水,閉塞而隔絕,那麼現在就是溝通了外面的活水,內外得以流轉交通。

    之前他一直以這個呼吸法代替睡眠,只是在打破身體束縛,進入靈明之章後,作用已是不大了,似乎也只是保持一個習慣了。

    這月餘來提聚神元他用得也是玄府的呼吸法門了,可在真息之術提升之後,似又能提供實質性的幫助了,這倒是意外收穫了。

    轉念到這裡,他忽然意識到,這一突破,自己現在似乎也能修行他老師所說的下一段的功法了。

    但這也就是想想罷了。

    舊修的東西是需要長時間去磨練修持的,呼吸法只是最簡單的一種,後面還有更為複雜高深的法門,甚至還有如桃定符一般的難題,連更上層的功法都要自己去尋。

    與其在這上面花費心思,那還不如多觀讀兩個章印,所搜集一些擁有源能的物品。

    這時他往那玄玉看去,心中轉念,若是此法還是不成,那也不必太過執著,暫且放下,這東西總在自己身邊,等日後再去尋覓機緣好了。

    思定下來,他當即盤膝坐定,而後把這玄玉擺在手心之上,緩緩呼吸,心神慢慢下沉,試著溝通此物。

    他並沒有去刻意探尋,而是純憑自然,機緣來則取,不來則不取,不縈於心。

    也不知過去多久,他忽從深沉定坐之中醒來,只覺氣息暢達,神思澄澈,狀態前所未有的好。

    他立時察覺出來,這塊玄玉有著輔助修煉的作用,那即便上面沒有什麼章印,也是十分也有的一件寶物了。

    不止如此,他之前的思路的是正確的,方才的溝通的確有了一點作用,這玄玉中的確是存在著一枚章印,但是這個章印之上沒有任何章印名,裡面的東西也似也模模糊糊,似空非空,難以辨認分明。

    他思忖片刻,這玉中之印既然是用舊修的方式才能感應到,那說不定裡面就是舊修留下的某種功法,現在自己之所以看不清楚,很可能是修為不夠。

    既是如此,那就暫且放下好了。

    對他來說,這一回順帶提升了真息之印,又驗證了這玄玉是一枚法器,這同樣也是收穫了一份緣法,不必再去奢求更多。

    他起身從靜室出來,便來至居處頂層,趁著風光正好,景色明媚,便在此泡了一壺茶,邊是品茗,邊是翻看一本古代秘文,而妙丹君則是在一旁來回縱躍,追逐撥弄著一隻彈來彈去的軟脂球。

    過午之後,李青禾走了上來,道:“先生,嚴少郎來了。”

    張御道:“讓他上來吧。”

    李青禾應聲而去。

    過了一會兒,嚴魚明來到頂層之上,躬身一禮,將一份文書遞上,道:“老師,上次老師關照弟子的事,弟子安排下去後,現已是有結果了。”

    張御道:“做得不錯。”

    他接過文書翻了翻,果然地位不同了,玄府的態度也就不同,這次他一提出此事,玄府就派出了十幾名玄前往曉山鎮查探。

    帶隊之人是一名凝聚出心光的玄修,認真搜尋之下,的確在廢墟附近發現了一個地下通道。

    這些玄修在深入一段後,發現了不少土著,並與之產生了衝突,因為不知敵人有多少,對方勢力又不是不明,而下方的地域也非常廣大,所以眾人很快又退了出來,回來之後,又將此事上報。

    他心下一思,項淳現在正謀劃對付朝明城,結果未出之前,恐怕也只能將此事暫時先放一放了,畢竟玄府力量有限,只能先集中針對一處。

    他又翻了翻此回參與查探的玄府弟子,還有各人具體的作為。意外發現白擎青也在其中,而且在裡面起到了很大作用,就是靠其人修煉的目印觀望之術,眾人才找到了那入口。

    想了想,他拿過筆來,對文書中的每一人都是寫了下一段評價。

    他的態度這關乎到玄府對這些玄修的評判,當然,也不能隨意評論,是要根據事實而來的,但是稍稍偏向一二人,倒是沒有問題的。

    他在其中幾個人的名字下面多寫了幾句話,特別白擎青那裡著重加注,總算當初也是一同入府的,也算是其人給一點照拂吧。

    當然,白擎青是什麼心情想法他肯定是不知道的。

    就在他落筆之時,李青禾再次來到頂層之上,道:“先生,項主事派來過來,說是有要事相請。”

    張御手中之筆微微一頓,知道事情已是有結果了,他把最後幾個字迅速寫完,把筆一擱,站起來道:“去告訴來人一聲,說我準備一下,稍候就到。”

    就在同一時候,都護府西南方的燕喙灣裡,一艘中型帆船駛入了港口,從寬闊的索架梯板上陸續下來十幾個人,他們都是穿著罩衣披風,個個身形高大。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他五官挺拔,眼神銳利如鷹眸,面部瘦削,嘴唇較薄,面上的鬍鬚較為滄桑,髮髻收攏的好像很隨意,微微飄散下來幾縷。

    等候在港口上的人一起湧了過來,其中一個魁梧大漢上來一拱手,中氣十足的說道:“遲軍候!”

    中年男子移目看來,語聲中透出一股深沉,道:“我不過是一個前軍候罷了。”

    魁梧大漢斬釘截鐵道:“阿爾莫泰失蹤將近兩個月了,他一定是出事了,回不來了,所以叫以軍候稱呼尊駕,一定是沒錯的!”

    中年男子搖頭道:“我不是,別這麼叫我,我會不高興的。”

    魁梧大漢嘿嘿一笑,他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最是看得出來,雖然這位表面上不情願,可心裡其實挺樂意的,就是嘴上還不願承認罷了。

    “矯情!”

    他心中狠狠鄙夷了一下!

    中年男子聽他這麼說,似乎很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好像你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反正我也不能強迫你們。

    這時晨霧駕劍散去,遠處的朝明城露了出來。

    他抬頭看了一眼,道:“朝明城似乎比以前大了些,嗯,城牆上也加了點東西。”

    魁梧漢子不由吃了一驚,近來朝明城外面確多了一些建築,還在城牆外面塗抹了一層赤泥,這是早年各個部落修建神廟用的,據說可以有效抵抗靈性的侵蝕。

    沒想到這位隔著這麼遠,還能看見這麼微小的變化,當真了不起。

    想到這裡,他原來的心思不由收斂了一點,試著問了一句,道:“還未請教,遲軍候這次是來做什麼的?”

    中年男子一聽他這麼說,立刻毫不留情的呵斥道:“不用在我面前裝腔作勢!我知道你們在都護府裡有自己的眼線,都堂上也有被你們收買的官吏,我來的目的你們一清二楚!”

    “到底誰在裝腔作勢?”

    魁梧漢子又在心裡了罵了一句,當然表面上還是笑意盈盈,現在他們離不開對方的幫助,而起至少面前這位不貪財,在被罵和金錢之間他寧願選擇前者。

    他一側身,道:“遲軍候,是我的不是,碼頭風大,我們入城再說話吧。”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2 11:00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朝明

    遲授站在一座由古代宮殿廢墟改建出來的石堡之內,看著窗廊外街道廣場上的喧鬧,那裡正圍著一個簡易的祭壇舉行著獻祭儀式。

    此刻儀式已是到了尾聲,祭祀一刀劃開了一頭牡鹿的喉嚨,並將事先準備好的香料和花瓣灑下。

    隨著鮮血在祭壇上流淌,他留意到上面有模模糊糊的影子出現,隨後有一陣帶著靈光霧氣灑下,所有人參與祭祀的人都是大聲歡呼起來。

    他身為神尉軍的軍候,對神明知之甚深,眼前不過幾十人的獻祭,且送上的還不是什麼上好的祭品,卻反而得了神明回應,甚至顯露出了神跡,這應該不是對面的神明神力多的沒地方揮霍,而是因為是其真身就在這附近,所以不在意這點消耗。

    不過從規模上看,這些人膜拜的“神明”很可能只是一頭靈性生物。

    他問道:“這個‘霧神’是什麼時候開始祭祀的?”

    坐在桌邊正在啃著羊腿的魁梧漢子想了想,道:“有兩年了吧。”

    遲授道:“那邊的都府官吏莫非不管麼?”

    魁梧大漢很是隨意道:“他們哪裡敢管?凡是敢管事的不是沉了海就是被趕回去了,剩下的都是老實的。”

    遲授哼了一聲,道:“也難怪都府想收拾你們,你們做得實在太過分了!”

    魁梧漢子撇了撇嘴,心道沒有你們神尉軍撐腰我們敢這麼過分麼?

    可他面上卻是歎了一聲,道:“沒辦法啊,朝明城本來就是我們三個大部族,還有十七個小部族建立起來的,這裡的糧食和財富都是我們的創造的,可是都護府只憑一句話就想收過去,還想像管束奴隸一樣管束我們,那麼我們也只好反抗了,遲軍候,你說是不是?”

    遲軍候道:“我說了不要叫我軍候,別人聽了會誤會的。”

    我看你是巴不得別人誤會吧?

    魁梧漢子心裡鄙夷,嘴上卻是連聲說好,可什麼才是正確的稱呼,他心裡是清楚的很,所以該是怎麼叫他還是怎麼叫。

    遲授把目光從視窗移開,轉過身來,看著他道:“我想要知道,你們現在能調動多少人?又能請動幾位神明?”

    魁梧漢子動作一頓,回道:“這十幾年,我們三家部落各自供奉一位神明,其中經兩位肯定可以呼應我們。”

    遲授皺眉道:“還有一位呢?”

    魁梧漢子遲疑了一下,道:“這位是‘惡亂’之神,我們怕請了他過來,我們自己先亂了起來,那還不如不請。”

    遲授聞言,卻是毫不客氣的抨擊道:“既然是這樣,你們當初怎麼會膜拜這位神明的?你們的腦子哪裡去了?”

    魁梧漢子一陣無言,這不是當時沒有選擇麼?不然誰又願意去信奉這樣的神明呢?

    他呵呵一笑,道:“是我們考慮不周,考慮不周,這不是遲軍候你來了麼?即便少了一位神明,想來也不用怕什麼。”

    “這回不同。”

    遲授眼神變得更為銳利,道:“玄府最近消滅了瘟疫神眾,並且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失,我們不知道他們倚仗了什麼,但這件事裡,肯定藏有我們不知道的力量。”

    他這一回到來朝明城,若是事情能處理好,那重歸軍候之位那是十拿九穩,可他的壓力也是很大,因為他實在弄不清楚,自己將會面對什麼樣的對手。

    魁梧漢子道:“我想……”

    他話還沒有說完,一個神尉軍軍卒疾步走了進來,一直到了遲授身邊,小聲說了幾句,就將一封書信遞上。

    遲授把接過來的書信平攤在桌案上,看過之後,用手指敲了敲,道:“玄府果然準備動手了,”隨即他又將一份寫有人名的紙張抽出,瞥了一眼,就隨手扔在了一邊。”

    魁梧漢子眼尖,撇見後連忙一把伸手抓住,道:“這可是名單。”

    遲授無所謂道:“這東西沒必要去看,玄府要是出動我們所不知道的力量,絕不會在這在上面給你明白寫著。”

    魁梧漢子笑嘻嘻道:“看看也好,看看也好。”他用油膩的手紙張拉平,看了幾眼,咦了一聲,道:“這個張御,好像就是殺死瘟疫之神的那一位,我看值得注意啊。”

    遲授冷然一笑,道:“那不過是玄府有意推到前臺的人罷了,對瘟疫之神出手的應該另有他人。”

    魁梧漢子見他說得嚴重,也是感到事情不一般,他想了想,一拍自己的胸脯,道:“那遲軍候想怎麼做?我們都聽你的。”

    遲授道:“我的意思是,立刻舉行儀式,設法喚動所有神明的真身到此,”

    魁梧漢子一愣,道:“是不是太早了?”

    神明真身一般是沉睡的,若是醒了過來,那每一天所需的祭品都是海量的,現在大小部落供奉的神明超過五位,雖說其中有幾位只是靈性生物,可消耗卻一點也不會少多少。

    而且萬一玄府的人遲遲不來呢,這筆損失又算誰的?

    遲授用犀利的眼神盯著他道:“玄府的力量未明,我們只能全力以赴,這個時候就不要再想心疼區區一些祭品了。”

    魁梧漢子忙道:“我自然是贊同遲軍候的,但這事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還需要徵求其餘酋首的意思。”

    遲授皺眉道:“怎麼這麼麻煩?那你快去商量,儘快給我一個答覆!”

    而此刻另一邊,一艘不起眼的海船也正從旦港出發,沿著海岸,往西南方向行駛而去。

    張御身著斗篷,戴著遮帽,站在甲板之上,看著前方洶湧的海浪,他的衣袍被海風不斷吹拂起來。

    年初他乘船來到瑞光城的時候,僅僅是一個會一點呼吸法的年輕士子,可現在再度出海,卻已然是一個斬凡入玄的修士了。

    現在他雖然擁有了一些力量,可也僅夠自保,要想左右都護府的局面,卻還遠遠不夠。

    一名助役這時走了過來,對他一拱手,道:“張玄修,竇玄修有請。”

    張御道:“知道了。”他轉過身,往上層甲板的主艙室內而來,走到門前時,兩個等候在此的助役立刻為他推開艙門。

    他邁步入內,目光一掃,見艙中擺有一張固定的圓案,此番同行的齊武、王恭兩人已是到了。

    而中間位置,則站著一名大約七旬上下的修士,雖然看去已是年紀不小,但是發須濃密,目光炯炯幽深,身軀體魄極為健碩。

    其人名喚竇昌,也是當年玄首的弟子,只是之前常年在北地與瘟疫神眾周旋。現在瘟疫神眾被消滅,這才被調遣回來。

    長年的戰鬥生涯使得他氣勢格外淩厲,哪怕站在那裡,渾身上上下都有一股十分迫人的威壓。

    這一次前往朝明城的行動,也是由其人來主持。

    張御不清楚竇昌的具體情況,但猜測這位元應該是專攻“身、意”這一路的玄修,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長期與異神的對抗中存身下來。

    竇昌是雷厲風行的作風,見張御走了進來,道:“張師弟來了,那人便齊了,來,張師弟,我們坐下談。”

    張御走過去,與三人都是見了下禮,這才坐了下來。

    竇昌坐定後,看向王恭道:“王師弟,可以把地圖拿出來了。”

    王恭當即從袖中取出一卷圖軸,擺在案上,並在三人面前鋪展開來。

    張御目光投去,見這是一份朝明城城內的詳細佈防圖,只是粗粗看了幾眼,他就已經把大致幾處重要的位置記在了心中。

    竇昌看過後,沉聲道:“地圖準確麼?”

    王恭道:“這是之前幾批去往朝明城的事務官吏分別繪製的,我已經互相對比過了,大致都是相差不大,而且其他東西就算能調整,祭壇一旦立下,就很再動了,就算細節上有些出入,可也無礙大局。”

    竇昌點頭,尋常的軍備佈置對他們威脅不大,只有異神才是此行的需要關注的物件,只要除掉了異神,朝明城也就不足為慮了。

    齊武道:“項師兄之前認為,我們玄府中一定有神尉軍的眼線,我們若是出動,未必能瞞過神尉軍,所以他們是不會坐視我們動手的,一定會派人援助。”

    竇昌同意道:“這個不能不慎重。”

    他聲音凝重道:“神尉軍的左軍候阿爾莫泰失蹤,現在還不清楚是不是神尉軍弄鬼,神尉軍中除了阿爾莫泰,還有前任左軍候遲授,要是這兩個人都在朝明城中,那事情就很棘手了。”

    王恭道:“我在半月之前,已是派遣幾名弟子潛入了城中,而且早在去年,我就在那裡拉攏了眼線,相信很快就有消息傳回,若是確定這兩人都在,那麼按照項師兄的意思,我們就暫且觀望,不用急著動手。”

    竇昌想了想,也是表示同意,兩名軍候再加上數位異神,絕不是他們能夠抵擋的,這是較為妥當的做法。

    他這時一轉目,見張御一直在注視著地圖,就客氣的問了一句,道:“張師弟,你對此行可有什麼建議麼?”

    張御抬頭看向他,又看了看齊武、王恭二人,道:“我倒是有一個想法。”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2 11:01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奔襲

    竇昌本來只是出於客氣才有此一問,可沒想到張御當真心有對策,至於言語之中的冒險一說,他倒是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他在北地牽制瘟疫神眾的時候,又何嘗不冒險了?

    那時他勢單力孤,只能專門挑那些瘟疫神子下手,這裡面可謂異常兇險,一旦被瘟疫之神抓住行跡,那是必死無疑,可他仍舊憑藉著過人的判斷力和預見力屢屢逃脫危險,現在瘟疫之神被滅,他還是好端端的活著。

    他道:“張師弟,這裡都是自己人,你儘管說。”

    張御看向三人,道:“諸位師兄,在說這個想法之前,御先要說明一事。”

    說話之間,伸出手來,分別指了指地圖上的兩處地方,道:“這裡是兩座祭壇,我看了一下上面的標記,作畫的人很用心,文彩和圖案都描繪的清清楚楚,這上面顯示的是海神‘尤潘’和雨神‘塔瑞姆’。”

    齊武好奇道:“莫非這兩個神有什麼特異之處麼?”

    王恭皺眉道:“不對,我之前調查過,這兩個異神明明是潮汐之神與河流之神。”

    張御看向他道:“這就我要說的了,這兩個異神應該屬於古老神明,再度復活之後就有了新的‘信稱’,譬如瘟疫之神伊米特裡,他原本並不是叫‘瘟疫之神’,而是叫‘復仇之神’,而這兩個神明實際上比他更為古老,原先的力量也更強大。”

    竇昌沉聲道:“它們現在應該不具備之前的力量了。”

    張御道:“是的,神明復蘇之後,力量是會比原本有所削弱的,但是他們只要回到世間,那麼力量還是會不斷提升的,這取決於他們的信眾給他們奉獻的祭品,還有他們自身的作為,這裡最重要的就是他們對於寄託之身的神異改造。

    我只想說,這兩個古老神明一旦擁有了真身,那麼實力絕不會弱於瘟疫之神,所以這兩個神明才是我們這次應該注意的重點。”

    竇昌三人都是皺眉,神情也是凝重起來,他們並不懷疑張御的說法,可他們出來之前,主要防範的是神尉軍,異神則是放在較為次要的一個位置上的。

    而現在看起來,這兩個異神才是需要鄭重對待的。瘟疫之神所帶來的麻煩,他們可是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

    這倒不是他們不重視此事才致有此疏忽,而是玄府接手神尉軍的攤子也不過大半年,之前到處都是在救火,對抗異神,沒有一刻停歇不說,人手也是嚴重不足。

    之前雖然提前往朝明城派遣了眼線,可這些冷僻的古代知識又不是人人懂得的,又哪裡去分辨這些?

    王恭皺眉道:“要是張師弟早些參與決事,那我們今日就不至於這般被動了。”

    竇昌卻道:“現在也不晚!”他抬頭看向張御道:“張師弟既然提出此事,我想那一定是有辦法的,這應該就與師弟你的那個想法有關吧?說說吧,我們都在這裡聽著。”

    張御點了下頭,繼續說道:“從之前的得到的消息來看,這兩個神明很少露面,這說明他們還在沉睡中,還是改造寄託身軀,這就是我們的機會了。”

    齊武這時道:“張師弟是想在它們沉睡時出手?可既然他們是沉睡的,那麼一樣也是可以喚醒的,萬一朝明城的人把它們喚醒了呢?”

    張御道:“神明的復蘇,是件很複雜的事,並不是一蹴而就的,還需要準備豐富的祭品,我們是昨日才決定往朝明城去的,可即便朝明城當時就開始準備祭品,舉行儀式,想要在一兩天內強迫喚醒一個異神也是不太可能的。”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我在學宮中教過許多學生,曾問過他們最不喜歡什麼事,他們都言最痛恨在睡懶覺的時候被人打攪,這個道理放在神明身上,也是一樣的。”

    三人露出了好笑的神色,顯然他們都有過類似的經歷。

    竇昌與異神爭鬥的經驗非常豐富,他心下略一琢磨,道:“張師弟的意思,是否是想中止這個可能已經開始的儀式,或者是乾脆毀去祭壇?”

    張御道:“是這樣。”

    齊武看著地圖道:“那麼用什麼辦法呢?這兩個祭壇就在朝明城的中心地帶,處於重重保護之下……嗯?”他忽然想起一個辦法,猛地抬起頭,道:“難道張師弟的意識,是想……”

    張御對他一點頭,道:“我的建議,就是我們拋下船上的一切,直接飛遁前往,如果我們動作快一些,那麼在今天就趕到那裡,然後……”

    他食中二指微微分開,在祭壇之上重重一點,“自空中攻擊這兩個祭壇!”

    他抬起頭,“如果他們那時候他們還沒開始儀式,那是最好,如果已經開始了,那這兩個祭壇只要毀去,就能阻止這兩個異神真身被喚醒。”

    竇昌不覺點頭,他是久經戰陣的人,知道縱然濁潮在消退,可神尉軍恐怕還意識不到來自空中的威脅,因為無論是現在的神尉軍還是異神信眾,都不是什麼體系嚴密的組織,他們的反應是很遲鈍的。

    實際上,他在對付瘟疫神眾的時候,往往一個套路就能用很久。

    這並非是因為對方蠢,而是對方不願意去改,或者是過於相信自己的力量,固執的認為上回沒能用同樣的手段消滅對手,只是因為自己大意或者不夠努力,而越是要這樣證明自己,就越是會吃虧,直到被教會如何做人。

    他想了想,問道:“張師弟,你有沒有考慮過,異神的祭壇應該不止一處。他們應該還有備用的,再或者,這單純只是一個陷阱呢?”

    張御道:“諸位師兄,我的專學是古代博物學,是陷阱還是真的獻祭儀式,我一眼便能分辨出來,這點幾位元師兄不用擔心。

    且有一點,喚醒神明的祭品並不是那麼好找的,有些東西需要臨時準備,只要我們摧毀了主祭壇,那麼接下來一段時間內,足夠我們展開動作了。哪怕事機不對,只要我們動作足夠快,那麼也能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撤離。”

    竇昌三人自是不難看出,這個計策簡單、直接、迅速,就像一把利刃一樣直插敵人內腹,其中的關鍵之處就在於突然性,在敵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之前,就給予其等迅烈的打擊。

    齊武這時卻露出了無奈表情,道:“張師弟的建議是不錯,可是我與王師兄並無法飛遁。”

    王恭沉著臉,沒有說話。

    他們無法做到這一點,倒不是他們不肯去學飛遁章印,而是因為他們本身所擅長的並非“身、意”之印。

    雖然不是不可以再往這兩個正印的方向上努力,可這卻需要足夠的神元,消滅瘟疫神眾才兩個來月,他們還沒來得及完成此事。

    竇昌想了想,道:“沒關係,我可飛遁,張師弟,你方才說的冒險,就是指此事了吧?”

    張御道:“是的,如果王師兄和齊師兄無法前往,那麼竇師兄如果願意的話,那就由我們二人前往此處。”

    齊武急忙出聲反對道:“不行,太危險了!”他轉過身,沖著竇昌道:“師兄,我們可以先回去,與項師兄商量一下,而後召集能飛遁的同門一起前往,這樣可以確保此行成功。”

    竇昌搖頭道:“既然出來,又哪有回頭的道理,況且現在府中只有項師兄與我能做到自如飛遁,其餘師兄弟尚無人有此等能耐,回去了也沒用。”

    實際上,這回出行,他原來是有一套計畫的,只是出於保密,所以除了他之外,並不對其他人說,現在看來,這個計策可以先放在一邊了。

    他看著齊武、王恭二人道:“我覺得張師弟的這個主意不錯,你們兩人的意思呢?”

    王恭低頭一想,隨後緩緩抬頭,沉聲道:“我贊同。”

    齊武頓時無奈,三個人都同意,他反對也沒用了,只能道:“那張師弟,竇師兄,你們兩個千萬小心了。”

    竇昌語氣裡透著一股看淡生死的從容,道:“戰陣上瞬息萬變,什麼意外都有,多消滅一個敵人,才多一分勝算,這需要拿命去拼,齊師弟,自我們出來那一刻,就沒有什麼小心不小心之說了。”

    他轉頭看向張御,道:“張師弟,你可回去準備一下,稍候我們就動身。”

    張御對著三人一拱手,就從主艙之內退了出來。他回到自己艙室內,將那赤色手套戴上,而後將斗篷緊了緊,就手持夏劍,重新回到了甲板之上。

    不一會兒,竇昌也是走了出來,身後跟著齊武、王恭二人,他道:“張師弟,我們出發。”

    張御點了下頭,這時齊武、王恭二人對他們二人鄭重一禮,他也是抬袖還有一禮,而後身上光芒一長,身上衣袍飛舞,就化一道青虹直入長空,與另一道縱起的紅芒一同,眨眼間就沖入了茫茫天穹之中!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2 11:01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二十三章 驚虹雷動

    竇昌與張御二人駕光飛遁,向西南方向飛馳有一夜之後,一道狹長的海灣出現在了兩人視界之中,自高空看去,仿似陸地邊緣被什麼鳥類啃掉到了一個缺口。

    燕喙灣。

    都護府西南地界最繁華的海灣。

    可以看到在靠近地陸那一面,有一座閃耀著燈火的城市矗立在海岸邊的高地上,它的港口設立在高地向內彎轉的峽谷縫隙之內,裡面現在還停泊著大大小小的船隻。

    毫無疑問,這裡就是朝明城了。

    這座城市最早由天夏人建立,最初目的是為了把南方豐富的自然資源轉運到北方。只是洪河隘口之戰後,天夏人的人口大大數量減少,只能把權力下放到當時的各個歸化土著部落手中。

    經過幾十年來的南北貿易,這些部落掌握了大量的財富,他們通過不斷吸納天夏的禮制法度,以及先進的武器和技術,逐漸壯大起來,隨之也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他們雖然現在還自稱部落,部落之主也仍是沿襲酋首的舊稱,可實際上內部的組織和結構與一般的土著已然完全不同了。

    他們有著自己培養的治事文吏,還有自己的軍隊武備,有著自己的貿易船隻,他們現在完全可以稱得上是都護府的地方藩鎮了。

    張御和竇昌二人在望見這個城市後,為了避免過早暴露行蹤,所以沒有再繼續接近,而是遠遠在一處高坡之上降落下來,並在此吞服丹藥,打坐調息。

    竇昌待狀態恢復後,就道:“張師弟,神尉軍中,前軍候遲授這個人眼神特別好,號稱能遠見千里,這裡的確是有些誇張,在濁潮影響下也不可能做到,可其人對於外界的異常變化的感應無疑是相當敏銳的,他若在這裡,那我們就必須要小心了。”

    張御考慮了一下,道:“若是如此,我們再怎麼小心,也很避免不被發現,那索性稍候動作快一些,那樣就算其人察覺到了,也來不及阻止。”

    竇昌表示同意,他們要攻擊的目標相對固定,遲授的戰鬥風格和他恰恰相反,是儘量避免和人正面接觸的,所以他們成功的可能性還是極大的。

    商量過後,兩人再度騰空而起,這一次卻是往更高之處拔去,飛遁有一段路程後,就來到了朝明城的正上方。

    張御看有一眼,從這個高度往下望下,朝明城差不多只有一個手掌大小,身為修行者,他的目力很好,哪怕是夜裡,也能把下麵的動靜看得一清二楚。

    這裡遠遠超出了心湖的感應範圍,所以為了確保無虞,他使用了辨機之印,仔細觀察著城中的情形。

    竇昌在旁邊沒有說話,他長於正面硬打硬拼,卻不具備這類查敵觀望的本事,他此刻看著張御從容打量下方,心裡也是羨慕不已。

    六印俱見就是好,這意味著後者只要神元充足,那麼自身可以向任何一個地方發展,可以做到在一定程度之內沒有短板。

    因為事先準備充分,張御很快就找到了那兩個祭壇,他能看到此刻有不少人正圍在那裡,在往祭壇上奉獻各種祭品,還有不少人舉著各種金銀器皿,一邊張口頌贊,一邊拋灑著各種香料和花瓣。

    毫無疑問,喚醒異神的儀式已經開始了,不過祭壇上的祭品並不多,說明儀式才剛剛有開了一個頭。

    他們來的正是時候。

    他轉頭看向竇昌,道:“竇師兄,那裡的確是主祭壇的位置,只要破壞了這兩處,儀式就會被打斷,異神就不會被喚醒。”

    竇昌一把握緊了雙手拳頭,咯咯作響,“那還等什麼,我們這就開始!”

    張御道一聲好,看著下方道:“那就由我對付東面那個祭壇,竇師兄就負責西面那一個。”

    竇昌用力一點頭,道:“就如此!”

    話畢,他深深一個呼吸,身上開始流轉起了多個章印,堅剛、重岳、萬鈞、不破、沖蕩、金純……一連十多個章印,全都是起到堅固身軀和強攻硬襲的作用的。

    張御能看出來,竇昌的攻擊方式應該是用自己的身軀直接去衝撞那個祭壇,而他也有自己的手段。

    心意一喚,夏劍從劍鞘之中飛出,飄懸在他身側。他閉上雙目,心神與之溝通,只是片刻之後,就有一陣陣玉光就從劍身之上綻放出來。

    竇昌經過一番準備後,身上噴薄而出的光芒就像是一團團流動的火焰,他看了一眼張御,後者對他一點頭,他也就不再猶豫,大喝一聲:

    “動手!”

    兩人身上的光芒再度一漲,先是上升騰一段距離,而後在那光華擴張到最為劇烈之時,便齊齊朝下一落!

    簌!

    兩道驚虹自天頂上方旋落而下,帶著呼嘯破空之聲,向著大地遙擊而來!

    心光可以消磨一切動靜和外擾,這樣也就不存在任何聲勢了,可是他們就是要以一個絕對震撼人心的方式沖入朝明城中,給予城中每一個人以深刻的記憶。

    竇昌頭朝下方,在下落過程中不斷調整自己,不至於偏離朝明城太多,待下降到了一半距離的時候,他也是看到了自己的目標,於是轟然一聲,速度又加快了一些。

    張御則是一手前指,引劍在先,身外則流轉著一層青玉色虹光,隨著身軀前沖,不斷撕裂著周遭大氣,並拖拽出了一條經天流虹。

    朝明城廣場附近的石堡內,遲授雙手環抱,躺在堂中石柱之間的吊床上,這是他的習慣,可以讓自己的視線隨時隨地能觀察到四周動靜。

    此時外面正傳來一陣陣喧嘩誦唱,在他的努力之下,那些部落酋首總算達成一致,願意祭獻祭品,喚醒神明的真身。

    本來這樣的準備已是足夠了,因為玄府的人是昨天才從港口出發的,那麼達到這裡時,最少也要三四天的時間,那時這幾個神明無論如何也該蘇醒過來了。

    可他仍是感到了幾分不安,總覺得自己好像疏忽了什麼,但是問題到底在哪裡,卻怎麼也沒法想起來,這讓他心中非常煩躁。

    然而就在這時,他耳朵動了動,似是察覺到了什麼,伸手一按,整個人一下就了沖出去,在經過牆壁的時候,卻像是沒有實質一般,直接從那裡透過,沖出數丈之後,身形一墜,就落足到了熱騰喧鬧的廣場之上。

    一個祭祀走了上來,試圖給他噴灑神水,他毫不客氣的一把將之推開,不去理會後者的咒駡,凝神辨了一辨,過了一會兒,他猛然一抬頭,往天中看去,那裡好像有兩個正在閃爍著的光團,像流星自天外而來,在短暫的凝視之後,他的眼瞳不由一縮!

    不好!

    他腳下重重一點,身形頓時半懸浮起來,隨後整個人倏忽一閃,以一個極快的速度遠離廣場,並向著更遠的地方毫不停留的奔去。

    凡他所經過的地方,無論是厚重的牆壁還是敦實的大柱,他都是自上面一穿而過,沒有能夠阻擋他分毫。

    而就在他離開才三四個呼吸之後,兩道虹光倏爾墜地,像是一下沒入了其中。

    天地先是一靜。

    而後……

    轟!轟!

    兩聲幾是不分先後的的沉悶爆響傳出,同時伴隨著一陣猛烈的地震,震盪令城中所有的琉璃製品全部爆碎,這強烈的動靜頓時引發了全城和混亂和諸多部落上層的驚恐。

    待劇烈的餘波消去之後,可以看見城中原本的東西廣場已經消失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兩個巨大的坑洞。

    廣場周圍的建築,無論是古老的神廟,還是改造的石堡,亦或是華麗的事務大廳,全部被夷為平地,邊緣處的碎石磚塊呈現出一種向外擴散的波浪形。

    在此舉行獻祭的祭祀和信眾在第一時間的撞擊中全部屍骨無存,在更遠處,則是一圈被強猛衝擊震暈震斃的圍觀信徒。

    而在這一片廢墟的中心地帶,兩個渾身閃爍著光芒的人影從坑洞中緩緩飄了出來,一直來到天空之上,並居高臨下俯視著整個城市。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2 11:03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二十四章 陰毒

    張御和竇昌二人看著下方,他們這一擊戰果斐然,不但一上來就摧毀了兩個既定的目標,且把祭壇周圍的人也一併帶了進去。

    可以說,兩個異神的祭祀團和外加武裝護衛都在這一波衝擊中全滅了。

    想必供奉這兩個異神的部落就算再想舉行獻祭儀式,也沒有足夠合適的人手了。

    其實這裡面有些祭祀是具備很強的靈性力量的,若只是單純的物性衝擊,還不見得能將這些人殺死,但一來二人為了確保這一擊威能,同時還釋放出了一部分心光,二來這些祭祀將靈性力量全部拿去溝通神明了,失去了自保的能力,這才毫無抵抗的被全數覆滅。

    只能說,二人挑選的時機實在太好了。對方完全沒有想到,在城中受到重重保護的中心地帶,自己居然也會受到敵人的攻擊。

    張御這時看了竇昌一眼,若說他是依靠夏劍來發出這威力無匹的一擊的,那麼這一位就是完完全全憑藉自己的身體了。

    不過他猜測,其人一定掌握著什麼他不知道的章印,才能承受住這樣猛烈的撞擊。

    竇昌在等了一會兒之後,見城中沒有任何反擊到來,便用確定無比的語氣道:“阿爾莫泰不在這裡!否則他一定會第一時間跑出來的。”

    張御點頭,這是當然的,阿爾莫泰已經被他打死了,只是他答應過其人,不主動說出此事,用以交換其人把自己養父的東西交代出來。

    竇昌一捏拳頭,道:“這是一個好消息,神尉軍另外三個軍候現在都在北方,最有可能在這裡的,就只有遲授了。”

    他來之前,最忌憚的就是阿爾莫泰和遲授這兩個人合作。

    這兩人一個擅長正面對攻,一個則是精通隱匿暗殺,一旦配合起來,那戰力是翻著倍往上計算的,他覺得要是換成之前未能掌握飛遁的時候,就算此刻齊武、王恭都在,也不見得能對抗的兩人的聯手。

    而阿爾莫泰若不在,只有遲授一個人在這裡的話,是擋不住他們兩個人的。

    不過他並沒有放鬆警惕,還是開口提醒道:“張師弟,遲授不擅長正面對攻,可他卻具備將我們一擊殺死的能力,所以千萬小心了。”

    張御心念一轉,從玄府的文書上看,遲授所得的神袍是來自於“陰毒之神”,這個“陰毒”並不是概念上的意思,實際上指的是一種傳說中蘑菇和毒蛇的共生體。

    蘑菇用誘惑的外表吸引獵物前來,而毒蛇則負責咬死前來採摘的人或生物,然後雙方共用養分。

    傳說中的神王博提庫想佔有女神辛歐,結果辛歐故意引到“陰毒”附近,結果他不小心就被這條毒蛇咬死了。

    他考慮了一下,道:“竇師兄,我們此行重點是為了肅清朝明城中的異神和異神信徒,使其重新接受都護府的轄制,所以我們大不必去理會這個人,可先設法把剩下的目標清剿了,他若出現,再出手應付,他若不出現,等到兩位師兄到來,那事情就不可會再有反復了。”

    竇昌一想,表示同意,兩人商量了一下,兩道遁光一分,就各自分頭行動了。

    某一角落的陰影中,遲授緩緩站了起來,這次來的兩個人都會飛遁,這就十分讓人討厭了。

    他有心上去殺敵,可是根本無法夠著。

    他想了一想,轉身一躍,無視各種地形障礙,如虛影一般穿過各種建築,直接來到了城牆邊上一處狹小的石堡內,對著一隻迎面砸來的拳頭,他冷聲道:“是我。”

    那個拳頭從他身上一透而過,魁梧漢子被自己的力量帶的踉蹌了一下,這才站直身軀,看到是他,這才松了一口氣,道:“遲軍候,外面怎麼回事?”

    遲授道:“是玄府的人來了,不過參與喚醒儀式的那些祭祀全完了。”

    魁梧漢子眼睛睜大,倒吸了一口涼氣。

    剛才那等動靜竟然是玄府的人造成的?

    那來人該是有多麼強大?

    他不由的暗暗慶倖自己的人沒去參與祭祀,不然怕也是一樣的下場。

    “那我們……我們現在怎麼辦?”

    意識到來人的厲害,他生出了逃跑的想法,可心裡又捨不得放下城裡的權勢和財富,而且讓他退回荒原重新去當野人?他是萬萬不願意的。

    遲授沉聲道:“我不是不能對付這兩個玄修,可他們都能飛遁,我找不到出手的機會,你把所有的祭祀集中起來,讓他們為我提供力量,這樣我可以短暫擁有飛空的能力,那我就可以解決他們。”

    要是祭祀的力量集中在一個普通人身上,心力不一,那是絕對沒有用的,可神尉軍到達他這個層次的,就是某種意義上的神明了,所以可以統合這些借來的力量,

    不過這是他本來就具備短暫懸浮騰空的能力,才能在基礎上有所加強,否則再多的靈性寄託,也只能然讓他能夠運用的力量大些罷了。

    魁梧漢子咬牙道:“好,都到這個時候,都聽你的,遲軍候,你還有什麼要求麼?”

    遲授毫不客氣道:“你把城裡的火炮準備好,等一下戰鬥起來,什麼地方有動靜,就往那裡打。”

    魁梧漢子懷疑道:“火炮能對付玄府這次過來的人麼?”

    要是連心光都沒有玄修,火炮或許有用,可是這次來的人能造成那等聲勢,那肯定不是一般人物,對於這些人來說,火炮實在太笨重了,對方不說會先一步避開,就算是站著讓他們轟也沒用啊。

    遲授不耐煩道:“你們別管這麼多,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還有,不要叫我軍候!”

    魁梧漢子表情獰厲起來,狠狠道:“既然這樣,我把部落裡所有的火銃手也集合起來,那樣多少也能增加些力量。”

    遲授詫異看他一眼,顯然沒想到這個人關鍵時刻倒也狠得下心,他一尋思,點頭道:“這樣也不錯。”

    這時他似若有意,又似若無意的提醒了一句,“快去準備吧,越快越好,遲些你的那些盟友恐怕就要被殺光了。”

    魁梧漢子目光隱晦的閃爍了一下,道:“我知道了,這就去安排。”

    張御此時來已然到了一座石堡上空,這裡全是用厚重的石塊壘砌起來的,可以看出當初修築這裡人花費了相當大的心思。

    在他的心湖之中,可以感覺到有幾個異樣氣息的人躲藏在石堡的地下,身上的靈性也是有節奏波蕩著,這是在膜拜祈求異神的保護。

    他心意一引,夏劍飛至一旁,而後劍尖緩緩指向那個所在,同一時刻,劍刃之上也是綻放出了顯眼的光芒。

    石堡城牆上此刻站立著一排排火銃手,只是現在所有人面色緊張無比的看著懸浮在天中,渾身包裹在光芒之中的人影。

    在看到這一幕後,頓時忍受不住壓力,有了不由得放出了一槍,隨後所有人如同接受了信號,接二連三對著天中轟擊著。

    大部分的火銃都是毫無準頭的,不知打到哪裡去了,只有小部分落到那一層光芒之上,可就像石子投入大海中,沒有半點回應。

    可是此刻所有人好像都陷入了瘋狂,不停的在那裡裝填藥子,射擊,再裝填,再射擊,連銃管發紅發燙也不管不顧。

    張御根本無視了下方這些人,待夏劍之上的靈性積蓄到一定程度後,他意念往下一引,天中如雷轟響,一道閃光霹靂轟然劈入了下方的地窖之中。

    轟!

    一聲沉悶的響聲過後,地面之上只是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坑洞,可底下所有人都已是在這一擊下被震死了。

    嗯?

    正在他把劍收回之時,卻察覺到那裡地窖一股淡淡的熱流傳遞上來。

    他心下微微一動,伸手一拿,片刻之後,一隻黃金鑄成,造型奇異的神像就緩緩飄了上來,並落到了他的手中。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道仿佛沒有實質的虛影忽然出現了石堡的邊緣處,並沿著城牆上移,一直到了最高處後,這才停了下來。

    遲授只是想伺機找尋下手的機會,可是沒想到,機會真的出現了。

    這個距離……剛剛好。

    哪怕還沒有獲得飛縱的能力,可只需一個跳躍,就能觸及到那個身影。

    他雙目死死盯著,微微俯低身形,背脊拱了起來,身上的力量也是緩緩積蓄著。

    可就在他準備發動那一刻,忽然感覺到,一股深切危機降臨到了身上。

    不對!

    會死!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自己此時沖上去,就一定會死。

    他原地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相信的直覺。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見到,那個臉容掩蓋在兜帽下的玄修忽然一側首,其所看的方向,正是他自身所在的位置,這一刻,一股驚悸感猛然從心中升起。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2 11:04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分擊

    遲授反應也是極快,就在心中警兆出來的那一瞬間,他身軀驟然往下一沉,就往城牆下部墜去。

    與此同時,一道劍光從他原來所站的位置劃過,轟隆一聲,整個城牆上端去掉了半邊,磚石飛濺,上方不及走開的火銃頓時死傷大一片。

    他心下一跳,慶倖自己躲開了。

    他雖然能穿透各種建築和障礙物,但卻很難防守帶有靈性力量的攻擊。

    這也是為什麼他當初輸給了阿爾莫泰,他最擅長的攻擊無法破開阿爾莫泰的整體守禦,而他的守禦面對其人又是異常脆弱,在堂堂正正的正面戰鬥中,他沒有任何取勝的希望了。

    就在這時候,又是一股危險感覺生出,他急忙一閃,又是一道淩厲劍光從身側險之又險的劃過,並順帶將旁側一堵石牆洞穿。

    只是心中警兆未去,他知道那劍光恐怕很快就會轉回,所以不敢停留下來,在不同的建築物之間來回拼命穿梭躲避著。

    方才他之所以先盯上張御,那是因為他是認識竇昌的,知道這位與玄府主事項淳是一輩人,鬥戰經驗十分豐富,並不容易對付。

    而臉容掩藏遮帽之下的張御他卻不認識,心下猜測這或許是玄府某個方才擁有了第二章書力量的玄修,這樣的話,在經驗上應該比較欠缺,也就更容易對付一些。

    可是現在他卻不這麼想了,反而還有一點後悔。

    他感覺自己就算對上竇昌,就算對方會飛遁,一時找不到機會,也能及時抽離,不至於這麼狼狽。

    在又一次成功躲避一道劍光後,他稍稍得了一絲喘息之機,腦海之中開始尋思起了對策。

    他認為對方能感應到自己,一定是靠著某種精神上的牽引。

    他每次在動手之前,自身的生命跡象都會極度收斂,別說氣息、氣味等資訊,就連心跳和血液流動都不會有,就如同一個本就不存在的物體。

    可唯一還在劇烈活動的,並能暴露他存在的,那就只有情緒和意識了。

    在判斷出這些之後,他立刻嘗試著收斂情緒,儘量降低自身的意識的活動,同時加快速度往外逃跑。

    這倒也不能怪他畏敵避戰,關鍵是他面對飛遁的敵人無有任何還擊的能力,除了逃避沒有任何辦法可想,只能期望祭祀的力量快些傳遞過來,這般才有公平一戰的資本。

    張御方才在拿到那雕像後,心湖照中忽然映照出來一股殺意,他自然不會客氣,直接隔空一劍斬去。而在接連十幾劍之後,從對方的行動中,他大致也是判斷出了其人身份。

    應該是遲授沒錯了。

    神尉軍中,現在能來到這裡的,又具備隨意穿梭實體能力的,也只有這一位了。

    可又是數劍過後,對方的存在感卻是在不斷削弱之中,並似是在從心湖之中遠去,應該也是察覺到了自身暴露的原因,並迅速找到了應對的辦法。

    這從一點看,對方倒也不愧原本的神尉軍軍候身份。

    他念頭一轉,夏劍倏爾飛回,伸出手去,一把將劍柄握住,人與劍立時溝通至一處,心湖剎那間擴大出去,

    在這一股更為強大的感應之下,那個已然淡弱下的情緒反應,再一次從心湖中浮現了出來。

    他眸光一閃,身軀在心光推動之下,霎時出現了那個目標上空,而後意念一催,又是引劍殺來。

    遲授在地面上移動,速度是怎麼也不可能快過天中的遁光的,這時他察覺到了一條地下通道,似通向幾處寬廣空間,心下一喜,急忙往下沉去,那劍光隨後跟來,所過之處,所有遮擋阻礙都被洞穿撕裂,大量的地下建築的也是隨之崩塌。

    他在地下通道內轉折挪移,卻始終無法甩脫劍光的追擊,正自焦頭爛額的時候,忽覺一股強大的力量降臨自身心之中湧現了出來。

    他精神一振,知道是祭祀團的力量來了,當即引動了這股力量,整個人倏地就化為一道輕煙,速度驟然一塊,轉瞬間就從張御心湖的感應範圍內沖了出去。

    而另一邊,竇昌則沒有遇到來自任何方面的阻擋,他按照既定的步驟,沖入一個個部落首領的藏身據點和宅院中,將他們找出來殺死。

    那些小部落多少還有些反抗之力,而兩個大部落在自身祭祀團覆滅後,已是失去了絕大部分超凡力量,根本擋不住他的衝擊。

    還有一些人在收到消息的人見勢不妙,開始帶著親信從城中撤退。

    竇昌並沒有去追趕,這反而是他希望看到的。

    只要這些人離開了朝明城,那就意味著放棄自己的權勢和財富了,等到都護府的人過來將那些中下層清理乾淨,那其等就不再具備任何影響力了。

    但是對於那些仍然堅守在城裡,至今仍是不肯放棄的人,他都是一律堅決肅清。

    他的動作相對張御就猛烈多了,往往認准目標之後,就直接合身撞進去,途中不管是建築物也好,還是什麼鹿角鐵刺之類的障礙物,都是被他擠爛撞碎。

    此時他的面前出現了一個高大宅院,上面懸掛的旗幟證明了這是城中三大部落之一的鐵翼部族,他如之前一樣沖入進去,可方才撞破厚實的牆壁,沖入內院,兜頭就迎來了一發火炮轟擊。

    這一發霰彈一下橫掃了整個院落,把本來精緻的內院打得滿目瘡痍,煙塵滾滾,一面牆壁也是搖搖欲墜。

    一群護衛兵瞪大了眼睛,期待這一炮的結果,然而讓他們感到絕望的是,那個渾身閃爍著光芒的人影似一點影響也沒受到,甚至連動作也沒停頓半分,直接就沖了上來。

    轟然撞擊聲響起,在漫天爆碎粉的煙塵和各種轉石雜物中,那道光芒已是飛快向內庭沖去,而他的身後,只剩下破碎的石台,彎曲的炮管和扭曲成一團的人體。

    響動很快在最深處一幢宅院中響起,在陣陣撞擊聲和破壞聲中,整棟建築最終不堪重負,轟然塌陷。

    過一會兒,滿地的轉石被猛然轟開,一道閃著光芒人影沖入天穹之中,在看了一眼下方後,就向著另一個方向飛縱而去。

    張御在感覺到遲授從自己心湖之中一下消失後,他念頭一轉,便將飛劍喚回,再度拿入手中。

    就在方才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了諸多來源不一的靈性力量出現在了遲授的身上,這才導致了後者突然間速度大增。

    這樣的情況,分明就是有人在幫助其人,而且不止一個。

    如無意外,這應該是朝陽城裡殘留的祭祀了。

    朝陽城有三個部落,其中兩個部落的祭祀群已經被他們摧毀了,那麼這些人,毫無疑問就是剩下最後的一個部落的祭祀團了。

    哪怕沒有遲授,這些人也是必須剷除的。

    只是他們到底在哪裡呢?

    他思考片刻之後,就把劍拿起,橫在身前,隨後閉上雙目,將自身心意寄於其上。

    片刻之後,他把手一放,夏劍就化一道流光飛去,去到城牆邊緣之後,便以他為中心,迅速圍繞著整個朝明城飛旋起來。

    在轉了兩圈下來後,城西北的位置那裡傳來了一絲異樣!

    他雙目睜開。

    在那裡!

    轟然一聲,他整個人倏化光虹,往那個方向沖去,短短片刻之間,就來到了那一片區域上方。

    俯視有片刻後,他伸指對著懸浮在旁的夏劍一點,劍刃之上光芒驟盛,少頃,一道耀目光亮入自天一落,直直射入地下。

    下方的一個寬敞空間中,此時二十餘名祭祀正凝注精神,對著一個臨時塑造的遲授雕像,把自身的靈性儘量往其人身上寄託。

    可是這個時候,他們心靈之中猛然傳來一陣強烈的情緒,似在提醒他們危險將至,這是遲授在向他們反向示警。

    然而已經遲了,眾人頭頂之上忽然有一道光芒穿落下來,以極快速度的在室內遊走了一圈後,再是一閃,便就重新飛了出去。

    整個地下大廳頓時變得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一個人先是倒了下來,頭顱滾到了一邊,而後是第二個,第三個……此間所有祭祀都是倒地而亡,死因俱是身首分離。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2 11:05 P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二十六章 躍空襲殺

    遲授方才從張御劍下逃離後,就一直關注著後者動向,見其往祭祀團所在的地點過去,就知道不妙,急忙於心中瘋狂示警。

    然而張御出手實在太快,在發出警訊沒多久,他便遠遠看到了那一縷劍光從地底飛出,又回到其人身側的景象。

    而同一時刻,他身上蘊集的靈性力量也是開始消散。

    他知道,朝明城已經完了。

    三大部落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祭祀團全滅,大多數酋首和上層不是逃走就是被殺,剩下的人還能幹什麼?不用玄府出面,都護府也能收拾掉他們。

    至於那些異神,沒有祭祀去主動喚醒,自然不會醒過來,或許等到什麼時候缺了祭品會試圖尋找自己的祭祀,可那個時候,迎接它們的恐怕就不是什麼豐美的祭品了,而是殺氣騰騰的玄修了。

    他本來可以在祭祀團出事之前就出手阻攔,可是他知道,那個時候必然是張御準備最為充分的時候,出去反而極可能把自己搭進去。

    他對危險的感應十分敏銳,就是張御最後飛劍離身的短暫片刻,他也沒有沖上前去。

    他對這個選擇並不後悔,這次失敗,頂多是無法再重新坐上軍候之位,神尉軍也不會為了這件事讓他去死,只要能夠活下來,未來總是有無限可能的。

    該撤了。

    這個決定一下,他心中忽然一陣輕鬆。

    他怔了一下,隨即驀然醒悟,原來自己一直以來的壓力是怕死,而不是擔心無法完成神尉軍交代的任務。

    最後再看了一眼張御懸浮天中的身影,他足下一點,就身化虛影,往後方退去。

    這一次他倒是沒有立刻離去,而是來到了魁梧大漢藏身的地點,後者此時的神情很緊張,見他出現,急忙問道:“遲軍候,怎麼樣了?”

    遲授道:“事不可為,我得走了,你願意留著就留,願意走就走,現在做決定還來得及。”

    魁梧大漢瞪大眼睛看著他,不可置信道:“遲軍候,你,你就這麼走了?”

    遲授道:“對,現在已經沒有機會了。”

    魁梧大漢臉上一陣扭曲,咬牙切齒道:“你這是逃跑!”

    遲授眼睛一眯,身上露出了危險氣息,但他隨即似發現了什麼,身軀一晃,就化一陣似無實質的輕煙,快速穿牆離去了。

    魁梧大漢朝他離去的方向呸了一口,唾駡道:“你也配稱軍候?我不像你,我是不會屈服的,要我投降,我寧可死!”

    轟!

    一聲爆響從頂上傳來,整個屋頂被削去,無數碎瓦磚石掉落下來,魁梧漢子慌忙抱頭蹲下,過了一會兒,他慢慢露眼一看,只見一個人渾身光芒閃爍的人影懸在上空,遮帽下的臉容籠罩在陰影中,而旁邊一柄閃著光芒的飛劍躍躍欲試。

    他連忙大喊道:“別殺我!我知道朝陽城所有的地下倉庫,我知道城裡還有不少隱藏起來的勢力,我可以幫你們都指認出來,我可以幫你們控制朝明城……”

    張御靜靜看著,這個人應該是三大部族之一金指部落的首領,不過這人的確有些用,從先前的資料看,主要負責和神尉軍溝通的就是此人,肯定知曉不少秘密。

    呼的一聲,遠處一道遁光飛來,到了張御身邊停下,竇昌看了看下方,道:“張師弟,你這裡怎麼樣了?”

    張御道:“我方才遇到遲授了。”

    竇昌神色一動,道:“人呢?”

    張御道:“這個人感應很敏銳,稍微察覺到一點不對就退走了,就算我方才縱開飛劍,有意引他出來,他也沒有上鉤。”

    竇昌道:“呵,這個人最在乎的就是自己,他不是阿爾莫泰,不會因為自己是神尉軍而出來拼命的。”

    張御聽到他幾次三番聽到阿爾莫泰,道:“竇師兄好像對阿爾莫泰很瞭解?”

    竇昌歎道:“他的母親曾是我收的一名弟子,後來在一次戰鬥中亡故了,我本來想把她的兒子照拂成人,可是阿爾莫泰被他的一個同族收養了,這人似乎對玄府很有成見,後來阿爾莫泰就加入了神尉軍。”

    張御點頭道:“原來是這樣。”頓了一下,他又言:“那最後一批金指部落的祭祀我也已經剿滅了,不過遲授既然出來,這不能輕易放他回去。”

    竇昌道:“張師弟準備怎麼做?”

    張御淡聲道:“他無論怎麼走,也一定是往神尉軍的營地回返,但他知道我們會飛遁,所以肯定不敢走海路,只會走陸路,那至少要十天左右的時間才能回到瑞光。我只需要提前趕回去,等在其人歸去的必經之路上,將之截殺了就好了。”

    神尉軍的軍營就在瑞光之北,旦河西岸附近,周圍除了啟山,就是一望無際的平原,至多有一些矮丘,從天中俯瞰,可謂一覽無餘。

    當然,遲授要是謹慎一些,那麼可能會在山裡或荒野之中停留一段時間再回去。

    但他推測遲授是不會這麼做的,因為朝明城失陷,這位不無責任,神尉軍不可能不追究,所以其人一定會在第一時間趕回去解釋清楚,這樣才好盡可能減輕罪責。

    不過他並沒有立刻動手,遲授走陸路的話,就算全力奔跑,四五天內也是回不了神尉軍的,所以他可以等到王恭、齊武二人到來後再動身。

    兩天之後,玄府派出的船隻終於駛入了港口。

    齊武、王恭二人本來還神情緊凜,可在先一步過去傳信的人告知他們,張御、王恭二人已是剷除了主要目標,並且還順帶控制了整個城市之後,卻是有些不敢相信。

    竇昌笑著站在碼頭高臺上看著船隻入港,他對著張御道:“張師弟,這次多虧了你的建議,才能一舉鎮平這座城市,神尉軍這次沒有了朝明城提供的財貨物資,就像是猛獸缺掉了半邊爪牙。”

    張御點了下頭,這件事對神尉軍的影響是很大,但他猜測都護府為了防止其等走上極端,下來一定會設法安撫,這才算是完成一打一拉的套路。

    可是這是沒有用的,或許以往在這等局面下神尉軍還會被安撫下去,可是隨著濁潮消退,所有一切不合時宜的規序註定都將被會顛覆。

    他看向前方洶湧翻騰的大海,道:“還有兩個異神真身正在沉睡,它們現在應該還沒有恢復之前的實力,我們必須把他們找了出來除去。”

    竇昌甚為認可,道:“我稍候會往項師兄那裡去書說明情況,請他再派遣幾位同門過來協助我們完成此事。”

    張御道:“竇師兄,既然齊師兄和王師兄都到了,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竇昌爽快道:“張師兄弟自去便是,還是那句話,小心為上,莫要小看對手。”

    張御一點頭,合手一揖,身上光華一放,隨後就在港口內外所有人的矚目下身化青虹,躍入天際,而後轟然一聲,破空遁去。

    他一路不停飛遁,僅用了一天時間,就越過茫茫大地,來到了瑞光城的北端,這裡已經可以望見神尉軍的龐大軍營了。

    他回頭望去,目光落在橫跨在旦河的橋樑上,遲授要是回來,這是必經之路,不過他下手的動作一定要快,否則神尉軍中可能會有人發現。

    這時他也是思考起了一個問題,毫無疑問,遲授是他所見過的人中感應最為靈銳的。

    其人第一次出現在他心湖中時,明明是想下殺手的,可是後來又退了回去,這應該是其人感覺到了某種危險,不止如此,這位後來又屢屢避過他的攻擊。

    不難猜到,這是某種靈性力量的運用。

    既然知道了這一點,那麼他就可以用心光設法改變阻擋。實際只要你願意,心光可以為你阻擋一切你不想接觸到或者不想洩露的東西。

    不過心光之主同樣也要為此承受相應的負擔,要求越多,消耗越大,所以通常是要有個取捨和主次之分的。

    這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心意轉動之間,心光就已是隨之發生了某種變化。

    五天之後,遲授的身影出現在了平原之上。

    到了這裡,他心情也是放鬆下來,這一路之上他提心吊膽,生怕張御和竇昌二人追上來,只能從內陸的荒僻山林中繞道而行。

    不過現在,神尉軍的軍營就在前方,渡過旦河,再走一段就到了,他可以稍稍放鬆一下了。

    可就在他準備走上渡橋的時候,忽然感覺到一絲不對,哪裡不對卻又察覺不出來,關鍵是他心中並沒有產生任何危險的預兆。

    可他身軀卻已是本能的帶動著他往旁側一躍,同時身上靈性光芒一閃,一道劍光直接擦著他的身軀飛過,激蕩著那一層光芒晃蕩不已。

    遲授站穩之後,見到那道劍光,頓時目露驚恐,抬頭一看,就見一道身影懸空而立,身上光芒閃爍,衣袍飄拂,那飛劍倏爾回至他身側,繞轉而動。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2 11:07 PM

本帖最後由 Nooth 於 2019-12-7 10:39 PM 編輯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二十七章 逃生之路

    遲授在見到張御那一刻,心裡充滿了憤怒和絕望。

    我都跑到這裡來了,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

    雖然神尉軍的軍營只要過河之後就能看到了,可是那必經之處已被堵死了,周圍是茫茫大平原,他根本無路可逃。

    他吸了口氣,把手張開,儘量顯露出自己的誠意,對著上空言道:“我認輸,尊駕當是知道,我早便不是神尉軍的軍候,如今只是一個隊率而已,尊駕若是放過我,我願意歸順玄府。”

    張御靜靜看著他,沒有任何回應,只是身邊的夏劍上的光芒越來越亮。

    他是不會接受這個人的投降的,從心湖中不難感覺出來,其人還挺著一口氣,這分明只是現在迫於局勢認輸罷了,想來一有機會,還是會設法逃脫的。

    再則,人心是會變的,就算其人現在真心投降,也難保過後不會動搖,他可沒有完全控制他人心智的手段,留在身邊,那就是在養一條毒蛇。

    他是不會犯這個錯的。

    遲授沒有等來張御的回答,反而看到那劍光閃爍的那一幕,明白後者沒有可能放過自己了,心下暗罵了一句,足下一點,身形驟然化作虛影飄開,卻並非往神尉軍的軍營方向去,而是往後方瑞光城而去。

    旦河河道廣闊,波流洶湧,去往軍營必須通過橋樑,可橋上沒有任何閃避的空間不說,張御還堵在去路上,往那處沖就是上前送死。

    但是瑞光城就不同了,這個地方相對神尉軍軍營反而更近,而且城域範圍內的建築較多,要是僥倖跑到那裡,他就可以利用起來躲避,而一旦到了人流密集的地方,張御就不可能肆無忌憚的對他下手了。

    張御看他退去的方向,就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意念一凝,飛劍化光一道,掠空向其疾射而去。

    遲授感覺到飛劍來襲,立刻閃身躲避,可雖然他動作不慢,可畢竟劍光閃掠更快,數息之後,一道光華從他的肩膀上劃過,那裡的靈性光芒立時出現一陣顫動,肩頭上也是多了一道皮肉翻卷的傷痕。

    他伸手在上一抹,頓時止住了鮮血流出,在這個過程中,因為強烈求生欲望的支撐,所以他的速度一點也沒有因此放緩。

    這時前方出現了一個土丘。

    他在土丘後面見到幾根殘破的墩柱和石牆,心中頓時浮現一絲希望,腳下一錯,又再避開一道劍光,隨後足尖一點,借力往前一躍,在眼見就要撞上那堵厚重石牆的時候,身影一虛,整個人像薄霧一樣從中穿透過去。

    飛劍緊隨其後追來,頓將石牆洞穿,可也是稍稍緩了一下。

    遲授一個翻滾落地後,身形一折,又往一根石柱沖去,眨眼間又是沒入其中。

    他本是再度指望借助這個石柱來阻延飛劍的追擊,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那劍光卻是陡然一快,在他還沒有完全從石柱中出來的時候,就將這裡一劍貫穿。

    下一刻,那石柱忽然驟然爆碎,化為漫天碎粒,每一塊都是異常均勻。

    遲授踉踉蹌蹌從裡走了出來,可以看到他不停吐著血,五官有些扭曲,而他整個身體驟明驟暗,好似處在一種虛與實的劇烈變化之中。

    那飛劍去到遠處後,一折一轉,再度飛回。

    遲授這一回似是因為受創甚重,根本無從躲閃,劍光從他的身軀之中直接一穿而過,他面上似是發出了一聲慘呼,然而他的身軀好像處在另一個層面中,並沒有任何聲音發出來,只有身上的靈光又是劇烈震盪了一下。

    此時他似也是支撐不住了,往前一俯,栽倒在地,可片刻之後,他身影一虛,卻是往地底沉入了下去。

    張御見到這一幕,心意一喚,把夏劍召了回來,伸手拿住,而後身上光芒一閃,就某一個方向緩緩飛馳著,目光則是淡然看著下方。

    早在之前的戰鬥中他就已經看了出來,遲授雖然能在建築物中來回穿梭,不受阻擋,可實際上,其人化為虛體的時間從來不長,而是在虛實之內來回變換的。

    這無疑是為了減少靈性力量的消耗。

    現在其人雖然沉入地下,可一旦靈性力量耗盡,那還是要出來的。

    當然,以這一位的能力,就算在地底之下活埋個十天半月都沒事,可問題是那樣就是把自身固束於一處了,一旦被人尋到,無疑只能任人宰割。

    更重要的是,其人並沒有能從他的心湖之中脫離出去,所以只要跟著就是了。

    他飛遁有大概數裡之路後,只見平原某處有光影一閃,卻是遲授終於忍受不住,浮出了地表,隨後跌跌撞撞往前跑去,可以看到,其人身上的靈性光芒此刻已是晦暗無比。

    簌的一聲,一道光芒從遠處而來,從他後背穿入,再由從前胸貫穿過去,他身軀猛地一顫,然而身上並沒有傷勢,只是那一層靈性光芒變得虛實不定。

    那劍光再度回轉,又一次從他身上劃過,使得這個跡象更為猛烈,在劍光來回穿梭幾次之後,他身上的光芒已是變得極不穩定了。

    到了最後,隨著他身上閃出一道刺目無比的光華,轟然一聲,像是一團沉悶的雷雲炸開了一般,整個人就此消失不見,唯有無數帶著點點明光的東西像雨滴一樣在灑落在了四周。

    這些東西到了地面上後,光芒褪去,卻是變成了一粒粒細小血珠,過了一會兒,其便如有生命一樣滾動了起來,相互吸引著,往一處彙聚過去,最後變成了一枚色澤略深的晶瑩血石。

    張御目光一注,那東西緩緩飄了上來,落入手中,他看了一眼後,同樣將之放入了衣兜之中。

    算起來,這是第二件神袍了。

    不過沒有了遲授這個人,這件神袍也只能還歸普通。

    遲授並不是沒有實力,其人的軍候之位也是靠著實打實的軍功升上來的。

    據說之前無論何種難對付的靈性生物,哪怕是令其他軍候也感到棘手的異神,往往在遲授找到機會之後,一擊之下就可將之解決。

    然而這位的攻襲手段雖然犀利,短板也是同樣明顯。面對飛遁之術沒有任何反制的辦法,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對他發動過哪怕一次攻擊,唯一一次準備的動手的時候,自己還先退縮了回去。

    其實哪怕重來幾遍,只要這個缺陷其人不曾補上,那對戰的結果也不可能有任何改變。

    張御暗暗提醒自己,自己絕不能犯下這樣的錯誤,在今後的修行中,要儘量抹平所有可以見得到的短板。

    但是他也知道,缺陷是永遠存在的,這就需要在一場場鬥戰中去彌補了。

    就如這一戰,儘管遲授沒有給他帶來什麼危險,可其敏銳的感應力卻是讓他記憶深刻,並因此修正了心光,而若下次遇到相類同的對手,就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且通過這場鬥戰,他也是發現,飛劍在轉折之間不夠靈活,要是對上完全以速度見長的對手,純靠放劍遙擊的話,還真不見的能把這樣的人如何。

    他琢磨了一下,看來下一步,就需設法加強人與劍之間的溝通了。

    他往神尉軍軍營的方向看了一眼,正要轉身離去,可是這個時候,卻念頭一轉,又停了下來。

    遲授明知道在地底穿行是沒有意義的,卻偏偏還要在地下停留一段時間,真的只是因為想多撐過一段時間麼?

    想到這裡,他目光下投,在地面之上來回掃視幾遍之後,最後停留在了一處,心意一使,劍光隨之下落,轟然洞開一個大坑,而在泥土裡面,那裡躺著一本皮制的小冊。

    他緩緩落下身形,站住之後,伸手一招,將之攝入了掌中。

    把小冊打開翻看了一下,見裡面是一連串的缺筆字和符號,並不是用筆墨寫成,而是用靈性力量刻畫上去的。

    這冊子不算厚,但內容卻不少,有一些看得出來是早就寫好的,而有一些無疑是方才添加的。

    他心下猜測,這些缺筆字和符號,應該某種神尉軍中的密符記號,用以傳遞一些資訊,或許只有遲授這個曾做過軍候的人才知道這裡面的真正含義。

    不過沒有意外的話,方才才加上的那些,應該是遲授特意留給神尉軍的線索了。

    他把小冊收好,又掃視了一遍,確認再沒有什麼留存後,就還劍歸鞘,背對著壯闊的安山山脈,邁著堅穩腳步,往瑞光城方向回返。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4 04:22 A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壽數

    “拖上來,拖上來!”

    十幾個金屬絞盤轉動著,粗大的繩索一段段被拽動,將一個巨大的半人半魚的怪物屍體拖上了岸。

    待這具屍體露出全貌的時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發出一聲驚呼,還有人忍不住想要跪下來,但卻被旁邊清醒的同伴一把拽起來。

    這怪物的頭顱與人相仿,五官齊全,下頜部分寬大,長著如同觸鬚一般的豐茂長須,即便已經死了,可面目仍然很威嚴。

    它的上半身肌肉飽滿,可自胸部以下就與人區分開了,佈滿了甲殼和鱗片,腹部之下是一個類似節肢類的下身,有著十二根足肢,而延伸出去的尾部則是長著鋒銳的魚鰭。

    可以看得出來,這具身體似在往某一個方向進行神異化的蛻變,所以每個部分看去相對獨立怪異,還沒有能完全融合統一。

    這是海神“尤潘”。

    幾天前,這位沉睡的異神被潛入海中的玄修找到了巢穴所在。

    對付這樣的異神,玄府自有一套成熟的步驟。

    他們先用調配好的秘制藥物混入海水之中,令其暫時無法醒來,然後再用玄府秘煉的法釘釘入其身軀內,這個東西會引發其靈性的被動排斥。

    法釘會在這個過程中被消融驅逐,每當被融掉之後,玄府又會換上一根新的。而在更替了大概有千餘根後,才把這個異神的靈性徹底被耗盡。

    到了這一步,這位異神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大點的怪物罷了。諸多玄修於這個時候沉入海中,果斷結束了其生命。

    不過打撈反而更麻煩一點,用了整整一夜才把其拖上來。

    竇昌走到前方,仔細打量了一下,確認這個異神的寄體的確失去了所有的生命跡象和靈性,這才道:“這具異神的屍體稍候用船拖回去,這上面神異器官可以賣出大價錢,好歹也能補貼一下我們這次行程的花費。”

    他雖然是玄修,可對金錢卻毫不諱言,當初他帶著手下弟子和雇傭劍士在北方的時候,為了和瘟疫神眾周旋,錢物都是自己籌措的,甚至還建立起了一條販賣靈性生物的管道。

    齊武道:“師兄,這會不會讓渾修那些人買了去?”

    竇昌渾不在意道:“需要在意這些麼?能用到異神神異器官的,渾修能有幾個?況且你以為我們把這東西賣給別人,渾修就拿不到了麼?”

    王恭道:“竇師兄說得對,這東西放在倉庫雖然不會爛,但神異性會逐漸流失,與其放在那裡,還不如換成對玄府有用的東西。”

    竇昌道:“事情還沒完,還有一個異神,不過這個異神躲在很深的地下,要多花費一些手腳了。”

    王恭道:“睡著的異神總比醒來的好對付許多。”

    齊武感歎道:“這次得虧張師弟,要不然事情沒這麼輕鬆。”

    王恭也是贊同,朝明城經過這幾十年來的加固修築,說是一座軍事化的堡壘也不為過。外面是塗滿赤泥的厚重石牆,裡面每一個酋首居所都是火銃火炮齊備的石堡,常年駐守著祭祀團和武裝護衛,要是再加上被喚醒的異神,正面強攻決計是拿不下來的。

    可是三大部落恐怕做夢也沒想到,打擊會從天空中到來,外面那些堅固的防禦根本沒有起到本該有的作用。

    竇昌對著身旁的助役吩咐道:“再過幾天,都護府的人恐怕就要過來接手了,你們先把第一批東西搬上船,我跟著一起回去。”

    助役點頭稱是。

    就在這時,那個魁梧大漢哈著腰來到竇昌身旁,對他一揖,露出討好笑容,道:“竇玄修,我把東西都準備好了,是否現在就搬上船?”

    王恭看了看他後面,發現是幾隻分量頗重的箱子,問道:“什麼東西?”

    魁梧大漢連忙道:“是那位張玄修要在下準備的東西。”

    王恭走到他身後,把箱蓋一掀,目光一掃,發現裡面擺放的東西都是一些古物,多數是書籍,泥板,還有很多神明的雕像。

    齊武也是湊過來看了看,道:“張師弟專學是古代博物學,想必是把這些東西拿回去做學問用吧?”

    王恭沒有說話。

    竇昌大步走上來,一把將蓋子重新合上,道:“管這麼多幹什麼?既然這些是給張師弟的,那就是張師弟的東西了,用不著對我們交代。”

    他對魁梧大漢一揮手,道:“送上去。”後者馬上一躬身,就帶著役從把幾個箱子的東西都搬上船去了。

    遠處一個年輕玄修匆匆走來,對著竇昌一揖,道:“老師,玄府書信到了。”

    竇昌馬上拿過來,撕開看了幾眼,面上一喜,點頭道:“好!”

    齊武看了看他,道:“竇師兄,什麼事這麼高興?”

    竇昌笑道:“項師兄說,張師弟在瑞光城外截住了遲授,其人已然授首。”

    “當真?”

    竇昌把書信遞去,道:“你們拿去看。”

    二人接了過來,看罷之後,王恭評價了一句,“張師弟實力了得啊。”

    齊武也是點頭,雖然遲授不會飛遁,張御對上此人可謂大佔優勢,可其人畢竟還是一名神尉軍的前軍候,實力終究是不差的。

    可是想到這裡,他不覺搖頭,道:“可惜了,就算遲授死了,神尉軍的實力依舊沒有減弱多少。”

    竇昌一想,也是贊同這個看法。

    神尉軍最強大的地方,就是力量恢復起來極快,而且軍候,隊率,伍長、士卒這個幾層次結構穩固,彼此銜接緊密,少了一個,就可用另一個人頂替上來。

    別看遲授被斬,阿爾莫泰也是失蹤了,可實際上神尉軍還有不少實力與他們接近的人都在盯著這個位置,用不了多久,就又可選出一人來補上此位。

    或許唯一無法替代的,就是上軍候朱闕了,這位就像玄首戚毖一樣,是彼此的真正支柱。

    竇昌搖了搖頭,這些還輪不到自己去想,對周圍的人喝道:“把東西都給我快些搬完,等我回來之後,就對那個躲在地下的異神動手,到時我請所有人喝酒!”

    除了玄修之外,在場大多數人都是發出了一聲熱烈回應。

    此時學宮之中,張御正在宣文堂中查閱各種古代泥板和樹皮書。

    近段日子以來,他通過學習那些生僻的古文字,對養父留下的信箋符字略微有了些頭緒,並能稍稍解讀出來幾句,不過僅是這些,還不足以推斷全部。

    而除了這幾句話之外,另外的那些符號看著相似,實際上又是另一套體系了,彼此之間毫關聯,還要他繼續去學習翻查。

    照這樣看去,要想真正理解信箋上的內容,還需要一段較長的時間。

    不過自己是否可以換一個思路?

    他想了想,阿爾莫泰是看過這東西的,似乎還從中得到了什麼好處,當時他就有過推斷,或許在其人看到那塊石板時,是另一種景象,而無需理解上面的意思。

    那麼其人到底看到是什麼呢?會不會有助於自己理解信箋上的內容?

    他手中握有兩件神袍,故他也在考慮,是否讓身邊合適的人披上神袍,然後再來看這個東西。

    現在他身邊絕對可以信任的,只有李青禾一個。

    他對這個須人少年很滿意,之前就一直在想,是否有什麼辦法可以幫助其提升壽命。

    天夏人通常都能活過一百二十歲,到一百五十歲才算高夀。

    更別說他身為玄修,壽命當是更長,至於到底能活多久,現在還很難說。

    現在是大玄曆三百七十三年末,一百年前,東廷都護府方才到來這片古老大陸上,可之前的玄修,卻還沒有一個是因為自然壽盡而亡的,所以誰都不知道新法修煉者的壽數上限在哪裡。

    但是他能感覺出來,在打破身體極限,斬凡入玄之後,自己保持個三四百年的巔峰狀態當是沒有問題的,至於再久,就沒有辦法估算了。

    而通常來說,須人壽命滿打滿算也就是八九十歲。

    對修煉者來說,幾十年可謂是一晃而過。

    可假設披上的神袍的話,那就完全不同了。

    似如神尉軍的人,只要維持自身靈性不衰退,那麼就可以一直活下去,到了最後,甚至可以拋卻舊有的身軀,像那些異神一樣更換寄體。

    只這裡有一個要注意的是,披上神袍的人,需自身與神袍相契合,才能發揮出神袍的作用。現在自己手中的兩件神袍並不適合李青禾用。

    他再是想了一下,其實單純延壽的話,還是有一些其他辦法的,且這事情也不用這麼急,神袍這東西,就先作為一個備用好了。

    至於觀看石板,實在不行,去抓一個神尉軍士卒過來也就可以了。

    他把手中沉重的泥板放在案上,抬起頭來,再等等吧,等到烽火點燃之後。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4 04:23 A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古符圖卷

    朝明城的事影響很大,因為多數人都清楚這座城市雖然名義歸屬於都護府,可實際上那裡的統治者是一群歸化土著。

    而這一次,都護府非但成功消滅了所有部落上層,還讓這座城市恢復了原先的格局,可以說無論是都堂和玄府,都在這件事中賺足了聲望。

    整件事裡唯一不高興的,恐怕就是神尉軍了。

    可正如張御所預料的那樣,都護府為了不把神尉軍逼的太緊,稍稍給了其一點寬限,並且還同意在明年士議之後,多撥付一些軍費。

    不過誰都知道,這只是一個必要的控制手段罷了,沒有了自己的財權,神尉軍就只能依靠都府的撥款維持。

    當然,只是正常情形下是如此。

    又是一個多月的時間過去,眨眼來到了十二月下旬。

    為了慶賀即將到來的新年,還有準備一個多月後的士議,大量的物資從海路還有人工運河運至瑞光,而報紙上這兩個多月以來的激烈辯論也因此暫時緩和了下來。

    只是與過去有所不同的是,如今無論是在碼頭,還是城牆內外,即便是販夫走卒,在允許的情況下,都在行使著略微有些走形的夏禮。

    自從報紙上刊登出行使夏禮配合呼吸法的好處以及各種行禮方式後,這種禮儀方式就以一個極快的速度被人所接受,並向著都護府疆域內各個城鎮蔓延開去。

    這兩個多月來,凡是堅持行使這套裡禮儀的,都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其中好處,不但自身精力恢復的更快,且許多源自於筋骨肌肉上的折磨和勞損也為之消退。

    旦港附近,一個清瘦的老者站在牆墩上,看著港口上人來人往,他胸前的花白鬍鬚被風吹拂的擺動不已。

    役從走到他身邊,似怕打擾他,小聲道:“幕公?”

    “嗯。”

    姚弘義頭也不回的問道:“知道那個陶生是什麼人了麼?

    役從硬著頭皮道:“瀚墨報館的人每次取報稿,都是到安廬居裡去拿,那裡也是安巡會的產業,我們沒法查清楚陶生的身份,只能確定,這個人一定是泰陽學宮的人。”

    姚弘義不置可否,以陶生所表現出來的學識和見識,不用去查也能猜出其人定然是泰陽學宮的某一位師教,甚至是學令。

    他歎道:“沒想到,只是一篇文章,竟然毀了我大半輩子的心血。”

    他辛辛苦苦,費勁心思謀劃的“新禮”,到頭來,竟然被一篇文章輕易毀的乾乾淨淨!

    然而看著港口上那些滿臉歡笑,互相行使著天夏禮儀的民眾,他心中湧起的不是憤怒,而是恐懼。

    因為他發現,他一直以來試圖抹殺的東西,仍然根植在每一個東廷都護府民眾的心中,儘管他們不再說了,也似乎忘記了,可只要一個人出來帶頭發出喊聲,那他們就會立刻回想起來原來的那個身份,並毫不猶豫靠攏過去。

    他閉上眼,微微抬起頭,待得耳邊的喧鬧退去,只剩下海潮洶湧的聲音,良久,才再度睜開眼,眸中多出一抹犀利的光,道:“去,把那份東西去交給燕副尉主吧,說他們上次說的事情,我同意了。”

    那個役從躬了下身,道:“是的,先生。”

    燕氏莊園正堂上,燕敘倫正在品茶,他面容一如平常,可看得出來,他神情之中,已經沒有以往那副一切盡在掌握的從容了。

    兩個月多了,阿爾莫泰仍是沒有回來。

    他只能設法安撫自己的女兒,說是其人去執行一樁隱秘要務。

    他很清楚,阿爾莫泰名義上說是去獵殺螺角白山巨牛,可實際上卻是去截殺張御,可他並不認為阿爾莫泰的失蹤就與張御有關,這裡一定是遇到了什麼意外。

    現在很多人都認為阿爾莫泰肯定是死了,不然沒可能一直沒有消息傳回。

    可他不信。

    在他心中,除非上軍候朱闕或者玄府的玄首親自出手,否則誰能殺得了身軀近乎達到完美的阿爾莫泰?

    他眼神之中透露出一絲疲憊,現在他靠著以往的威望,還可以暫時壓制下面的聲音,可時間若是再拖的長一些,那麼就會有人將阿爾莫泰打入失蹤的名冊,進而另選一個軍候上來了。

    而他控制神尉軍,主要就是依靠阿爾莫泰,若是失去了其人,那麼就會再一次回到以前,只是神尉軍一個名義上的統領,卻沒有任何實權。

    這是他絕然不能忍受的!

    此時一個親信族人自外面走進來,臉上洋溢著喜色。

    燕敘倫奇怪道:“什麼事?”

    那個親信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燕敘倫聽到後,眼中流露出驚喜之色,道:“東西呢,東西在哪裡?快把東西拿過來。”

    不一會兒,就有一張羊皮卷送到了他手裡,他打開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畫滿了符畫圖形,像是一個地圖,只是旁邊注釋的字自己並不認識,不覺皺起眉頭,道:“這是什麼字?”

    親信道:“據幕公的那個役從說,這是一種古老的土著文字。”

    燕敘倫抬頭紋道:“如今都護府內精通古文字的學者有哪幾個?”

    親信道:“尉主,不必去找他們,我知道一個人一定能夠辨認上面的文字。”

    燕敘倫也似想到了什麼,語氣不容置疑道:“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三天之內,我要見到這個人。”

    親信道:“是。”

    這次下面辦事很快,只是不到一天工夫,親信就來報告,說人已經帶到了。

    燕敘倫來到親信來到位於莊園之下的密室內,這裡對面坐著一個人,頭上蒙著一個頭罩。

    他來到其人對面坐定之後,示意了一下,就有一個人上前,那人腦袋上的頭罩了拿了去,裡面露出一張蒼老頹敗的臉,但是兩隻眼睛裡仍然透出一股精明和深沉。

    燕敘倫看著他,語氣平和道:“裘學令,認得我麼?”

    裘學令看了他一眼,露出茫然之色,隨即搖了搖頭。

    燕敘倫笑道:“不,你是認識我的。”他頓了下,用手指了指,“儘管你演的很像。”

    裘學令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需要我做什麼?”

    燕敘倫點了點頭,道:“裘學令,你很識趣,那廢話我就不多說了,我們費了這麼大勁把你從司寇衙署的監牢裡換出來,不可能再輕易放你回去,我需要你幫我翻譯一些文字,成功之後,你可以繼續在我這裡住下去,衣食用度一樣都不缺你的,你放心,我不會拿你怎麼樣的,畢竟像你這樣的學者並不好找。”

    裘學令沉聲道:“臨治學宮的尚學令,他一樣是有名的古文字學者,你們為什麼不去找他,反而來折騰我這個老朽?”

    燕敘倫道:“我們會去找他的,這與找你並不衝突。”

    裘學令不再多言了,直接問道:“東西呢?”

    燕敘倫很欣賞他的配合,對親信示意了一下,後者立刻走上前去,將羊皮紙攤在在了裘學令的身前案幾上,並還貼心的給了他一副眼鏡。

    裘學令把眼鏡戴了起來,但是沒有伸手去拿那份羊皮紙,而是就這麼看著。

    燕敘倫問道:“怎麼樣,可以翻譯麼?”

    裘學令沒有立刻回答,過了一會兒,他把眼鏡摘掉,坐了回去,道:“可以,只是這上面大多數都是暗語,還充滿了繪圖者自己的語癖以及對神明的敬語,我要前後反復對照嘗試,若是只有我一個人的話,那需要一定的時間。“

    “需要多久?”

    裘學令道:“半年吧。”

    燕敘倫毫不猶豫的否決道:“太久了,裘學令,這不是做學問,我需要你儘快出結果,我最多給你一個月。”

    裘學令搖頭道:“這是不可能的。”他想了想,抬頭道:“三個月,三個月是最少的時間了,我不可能再快了,你們就算殺了我,我也不可能完成。”

    燕敘倫目光盯著他,顯然在判斷這句話的真偽,可是裘學令很坦然的與他對視。

    半晌,他收回目光,考慮了一會兒,才又看向其人,道:“你說你一個人不行,假若我們找到你的弟子詹治同呢?

    裘學令道:“最少可以節約三分之一的時間,兩個月吧。”頓了下,他又言,“其實你們要是能把那位尚學令或者泰陽學宮的張師教請來,我們幾個人聯手,或許當真只需要一個月就夠了。”

    燕敘倫聽到他提起張御,神色微微變了一下,他聲音微冷,道:“裘學令,你先把你自己的事做好,至於其他,你不用管,我們會有安排的。”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4 04:27 A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士選

    張御把詹治同送走後,就回到屋中思索起來。

    他之前聽項淳和範瀾都是提及過,在圍剿瘟疫神眾的時候,就是因為玄首這一位叛府弟子的出現,才導致瘟疫之神被重創,不得不借助祭壇轉移神力。

    瘟疫之神實力強大,這一位卻能戰而勝之,雖然這裡也有眾多瘟疫神子被玄府牽制的原因,可也足以說明其人修為之強橫。玄府之中除了玄首,同輩之中恐怕無一人可與之相比。

    他早前從堅爪部落回來時,同行的粟築曾懷疑這位已然觀讀到了第三章的章印,還提醒過他,這個人怕會對玄府後起的俊傑人物下手,要他千萬當心。

    他思考了一下,曉山鎮旁處的廢墟地下藏著許多土著,之前因為朝明城的事,所以他暫且將之放下。現在朝明城的事情已經處理完畢,本來他想是親自出面解決的,不過既然這位出現在瑞光城中,還有可能來尋他,那麼他現在出去就不妥了。

    在他看來,自己的修為還有提升的餘地,除非有必要,那無需過早就與其人產生衝突。

    思定之後,他回到了書房之內,拿過紙筆,將方才看到的玄書直接默寫了下來。

    與詹治同不同,他身為修煉者,對上面各種字句的理解可謂相當深刻,底下所隱藏的隱晦意思也是看的清清楚楚。

    這實際上是一份渾修修煉的輔助秘法,主要是說修行某些章印時,需要用何種靈性生物,以及哪個部分的靈性組織作為輔助,用以中和大混沌的影響。

    不過最關鍵的部分上面並沒有,就憑眼前這些東西,誰得去了都沒用。

    看到這裡,他也是想起一事。

    因為臨近新年,所以本來設於下旬的布拍市將會在這幾天舉行。

    而這一次,會有兩個異神的神異器官放在市會上布拍,這麼看來,這一位恐怕很可能是為了這兩件東西而來,尋人翻譯玄書許只是順便。

    思索過後,他一伸手,自案上拿過夏劍,起身從書房裡出來,走入靜室,端坐下來。

    因為第三章的道路不明,所以無法再往上走,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無法提升實力了。

    近來他把自身提聚出來的所有神元,全部都是投入到了六大正印之中。

    六大正印乃是道章之根脈,只要六印強大,那麼所能運使的章印自也是水漲船高。故而他的章印雖然還是原來那些,可是威能卻已是截然不同。

    不止如此,身體根本的提升,使得他與劍器的溝通更為深入。

    他蕩開衣袖,把夏劍橫過,擱在了膝上,而後便以真息之術緩緩呼吸起來。

    不一會兒,劍刃之上放出瑩瑩光華,隨著他的氣息,這光華似如一層煙霧往外擴張,隨後又緩緩向內收斂,似乎也一樣有著生命。

    一夜過去,他從定靜之中出來,心意一動,夏劍驟化流光,在靜室之內遊走來去,倏忽之間,光芒一消,整把劍頓止在了某一處,好似凝固在了那裡。

    他一抬眼,劍刃往後一退,又落回到了膝上。

    近來在他一遍遍努力之下,這把劍在騰挪飛轉之間總算變得迅快自如了一些,只是可惜,渾章之上還沒有任何映照,所以只能每天再繼續磨練了。

    從靜室內走了出來,他洗漱了一下,換了件衣袍,去後院練了一會兒劍勢,這才來到頂層之上,金影一閃,妙丹君也是跟了上來。

    他於雨棚之下的軟毯上坐定,在妙丹君的腦袋上揉了一下,就端起了李青禾早就泡好的茶喝了一口,隨後打開一冊古畫摹本,悠然看了起來。

    正看得入神的時候,李青禾捧著一個厚厚的文冊袋走上來,道:“先生,宣文堂讓送過來的,來人說是先生上回問屈主事要的東西,讓先生親自過目。”

    張御心下一動,把東西拿過,讓李青禾先下去,然後文冊袋打開,裡面是一疊疊文書記錄,還有一幅重簷歇山頂式的建築摹畫。

    這是……文修院!

    已被大火燒毀的那座文修院。

    自從屈功上次將裘學令的過往查得清清楚楚後,他就知道,這位在司寇衙門之中是有很大門路的,所以他就試著一問其人是否能查到當日文修院被燒前後的審理記述。

    屈功告訴他,可以試著幫助找一找,但不要抱什麼太大希望,因為其人也能看出來,這著火之事極不尋常,裡面所涉及的東西實在太深了。

    幾個月以來,對此事屈功一直沒有回音,他以為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可是沒想到,還是送了過來。

    他把裡面的東西仔細翻看了一下,上面詳細記錄了文院起火的時辰、經過,以及後面的各種調查述錄,可謂詳細異常。這倒不是司寇衙署忠於職守,而是他們怕日後萬一翻案,自己沒辦法推脫。

    屈功在最後還留了一封私人書信,說雖然憑藉這東西,任誰都能大致推斷出文修院起火並非偶然,可若時機不成熟,千萬不要去貿然翻案。

    張御自是知道屈功的意思,文修院背後的牽扯比較多,而且是經年往事了,都堂現在恐怕很不願意看到這個蓋子被掀開。

    而且這背後因為涉及神尉軍,在朝明城被奪回的當口,現在實不宜再去招惹他們。

    不過,有一些事是必須要做的。

    他把東西重新放入文袋之中,待得過午之後,就從頂層下來,先將文冊袋收入了文櫃之中,再換了一身師教衣冠,就往奎文堂而來。

    昨日遲學監曾派人前來,約他今日相見,他差不多能猜出為何事,故也不急,緩步徐行,一路來至奎文堂後,已有助役在此相迎。

    他踏上臺階,邁步來到了大堂之中,遲學監和洪學令等人聽聞他至,便來到堂中相候。雙方見禮之後,就各自落座下來。

    遲學道:“請張師教來此,是為了二月初‘士議’一事。”

    他聲音在大堂中迴響著,“張師教,你有斬殺數個異神的功績,拯救了都護府諸多民眾,而現在禮儀之爭,也是靠你在大都督面前呈說,才維護了天夏之禮,故我已是與一眾學令商議過了,屆時會與安巡會一道,我泰陽學宮一同推舉你為天夏之‘士’!”

    張御抬袖而起,在座上合手一揖。

    他沒有說謝,因為“士”並不是靠謙讓得來,而完全是靠過往功績和個人品行。每一名天夏人,包括他自己在內,若見到此般人物,都有責任去推舉。

    洪學令這時道:“張師教,士議這事,涉及不少人的利益,有些人不達目的,恐會不擇手段,距離‘士議’還有一月,以往我們推舉的人很多都是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各種意外,所以你要留心了。”

    張御點頭表示明白。

    遲學監等人知道他是一名玄修,有些事可能比他們看得更明白,所以也沒有再說太多,讓他注意留神一些事後,就讓他出來了。

    張御出了大堂,沿著臺階走下來時,卻見柳光站在下面,似在等候自己,便抬手一禮,道:“柳兄,可是有事?”

    柳光笑著一回禮,道:“張兄,先要恭喜你為‘士’選了,不過我這次,是特意來提醒你要小心一些人的。”

    張御點頭道:“那我們找個地方一談?”

    柳光道了一聲好,二人沿著大道行走,往學宮東面走去,沒多久,就來到了上次來過的荒僻庭院中。

    這時柳光才開口道:“張兄,在你之前,學宮本來也是安排了一個士選的,只是現在因為張師教你的緣故,所以這人被從名額之中移去了,我怕這位背後的人不甘願,屆時會使出各種手段來。”

    說實話,他認為推舉張御,捨棄這位是合情合理的,因為無論從還是功績上看,此人都根本不足與張御相提並論。

    不過這位就算自己情願退讓,其人背後的勢力卻未必肯答應。

    張御問道:“不知這位名諱?”

    柳光道:“這位是姚氏子弟,名喚姚進初,是姚公府的孫子。姚氏本來想推他為‘士’,不過聽說這件事姚公府本人非常反對,認為自己的孫子的根性和德行都不足以為“士”,聽說為了這件事還姚公府還與姚氏族內鬧了矛盾,此也可以看出,姚氏對此次士選志在必得。”

    張御現在還掛著司吏參治的名銜,對都護府的一些勢力也是比較瞭解的,所謂姚氏實際上大多數都是姚老公府的後輩子孫。

    這位老公府有大功於都府,但卻有一個為人詬病的地方,或許也是一種自汙手段,那就是喜好美色,九十歲之前,幾乎每過一年就要納妾,所以子嗣眾多,漸漸就形成了一個東廷最大的宗族。

    就算現在幕公姚弘義,也同樣是姚老公府的兒子,只不過因為其母是歸化土著,所以其人並不被姚氏內部所承認。

    柳光認真道:“我知道張師教是玄修,可是這些人不會和你鬥武力,只會用各種方式來污蔑你,找你的錯,筆如刀,可殺人,故而千萬要小心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4 04:28 A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口誅筆伐

    柳光說的話很快就被驗證了,在學宮正式定下推舉張御為士選才過去三天時間,報紙上就刊登了幾篇對這次士議人選的評論。

    上面先列舉了數人,包括那位姚進初更是赫然在列,不過看得出此番評論有著明顯偏向,對其人著重宣揚,大肆讚譽,說得好似其如完人一般。

    而後筆鋒一轉,開始批評起其餘幾人,並刻意放大這些人缺點。

    但懂得其中門道的人就可以看出,這裡最主要針對的就是張御,幾人之所以帶上其餘幾人,只是為了顯得自己並不是刻意針對某一個人。

    這裡慣常用的手段就是道德批判,譬如報紙上說及,張御十餘歲出門遊歷,數年之後方才歸家,妄稱遊學,卻棄長輩于不顧,分明就是一個不孝之人。

    可他們自不會說明,張御養父是十分贊同此事的,便是有人指出來,他們也不怕,因為他們早就查過了,張御養父早就出門遠遊了,沒人可以證明。

    還有一個,就是從張御的學問上下手,對他是自薦入學一事牢牢抓住不放,說他學識素養不夠,恐是一個投機取巧的人,不然為何好端端的正業不修,卻反而去走捷徑?

    當然,他們自不會去主動說清楚,所謂“捷徑”,其實比“正業”更是困難許多倍。而捷徑已經先入為主讓人以為這是一條相對容易的道路。

    而且通篇全是用“恐”、“或許”、“可能”等等猜測字眼,把自己的想像的東西說的如同真實之事一般。

    同樣,針對張御過往所立下的功績,若有其他人在一起的,他們儘量拔高,淡化張御,還拿一些人出來作來對比,就是要讓人以為,這些事其實無需張御,其實換了稍稍有些本事的人來,一樣也可以做好,只是湊巧被張御碰上罷了。

    如張御獨自留下斬殺夭螈,拯救一船人之事,乃至後面追襲千里,斬殺襲擊都堂事務官吏的異神等事,他們實在沒有辦法抹去,就開始找人一通分析評點。

    說什麼張御在那個時候還沒有加入玄府,不是玄修,怎麼可能對付一個頭夭螈?所以夭螈在被張御斬殺前“很可能”已經被大福號的炮火擊中,奄奄一息了,這樣就合情合理了嘛。

    而追襲異神一事,文章認為,“許是”當時異神在撤離的時候已經在眾多的護衛反擊下受了重傷,所以張御上去只是撿了個便宜,這裡他們還請到不少衙署護衛的親眷,說是他們可以證明,異神離開後的確是受了傷了。

    至於當場就全軍覆沒的衙署護衛到底是怎麼把這些消息告訴那些親眷的,那就不在他們的討論之列了。

    這些文章一發就是幾天,背後的人試圖通過這些言論,降低對張御以往功績的評價。

    這些作法並不是沒有用的,因為被推舉為士選之人,要經受“三詢”,三詢皆過,才能成為“士”,其中一詢的結論就是由來自民間底層的人來做出的,要是士選之人在民間的輿論不好,那麼很可能最後就無法評選為士。

    張御也是看到了這些報紙,這一次他並沒有去主動分辨什麼,因為安巡會和學宮早有暗示,叫他在士議之前什麼都不必管,事情一律交給他們來應付。

    不過他沒有想到,這兩家還沒有開始發力,肖氏卻首先表達了不滿。

    肖氏覺得,肖清舒活著的時候,最佩服就是張御,而且發表了許多文章進行鼓吹,而張御還親自為其書寫了碑銘,報紙上這般排貶非議張御,那豈不是說肖清舒有眼無珠,連帶肖氏不識人麼?

    肖氏的影響力同樣很大,尤其肖清舒的兄長肖清展如今還是司戶衙署的主事,他們是和柳奉全一樣的中立派,本來並不摻和兩派爭鬥,可是這一次一發聲,連帶許多原本保持中立的人卻是站到了傳統派這邊。

    文章背後之人一看情勢不對,忙是收斂了幾分,但是他們的手段不止如此,再有幾天之後,就有人陸續上門來拜訪張御,而且俱是輩分頗高的老者。

    張御有著心湖感應,對這些人的心思情緒看得明明白白,不外就是想來勸說他主動退讓,不要讓“自己人”先鬥起來,他還年輕,以後還有機會云云。

    但是這些人完全沒有想過,到底是誰先挑起的爭鬥,而且在這些人眼中,只有符合自己的私利才是對的,自己早已看中的東西決不允許他人來染指。

    是以他根本不去理會,凡是此等訪客,一律擋在門外。

    他也能想到,這些人見不到他,就一定會用不敬尊長,不敬前輩的說辭來詆毀他,不過就算了見了面,此輩只要達不到目的,一樣可以換種說法來排貶他。

    李青禾提議道:“先生,我們何不搬到玄府,這樣也可清靜一些?”

    張御淡聲道:“沒有用的,哪怕我到玄府,此輩也可以打著上門品論學問的幌子過來,若見不著我,那自可說我是學問不濟,否則為何心虛躲著他們?總之他們總是能找到理由說你的。”

    李青禾一聽,不由氣憤道:“先生,此輩這樣,豈不是太過無恥了麼?”

    張御點頭道:“你說的對,不過利益之爭,向來如此,若是連這一關都不過去,又何談為‘士’呢?”

    成為士選,自然就要站在風口浪尖之上,這本就是必過一關,他早就有所準備,而且應付這些事,本身也是證明能力的一種方式。

    他現在完全不用去理會,也不用去想如何針對,因為他並不是一個人,他的後面有安巡會和學宮的鼎力支持,所有事自有這兩家去發動力量應付。

    若是事機不成,那不止是他的失敗,同樣也是這兩家的失敗。

    不過他也看得出來,這件事實際並不是單純是姚氏在反對,背後還有很多其他勢力在有意無意推動著。

    而姚氏近來的頻頻動作也是讓許多守舊派感到不滿。在他們看來,張御也算是他們的一員,姚氏主動跳出來反對,這就完全是內鬥了,無論誰輸誰贏都是守舊派的損失,而且這件事姚氏族人完全是出於自己的私利,根本不顧大局,於是守舊派內部立刻有了動作。

    姚氏很快發現,自己所有的發聲管道全被堵死,沒有一家守舊派的報館願意刊登他們的文章。

    姚氏族人對此很不甘心,內部商議過後,又在一些有心人的慫恿之下,立刻轉頭去找了其他的學宮的報館。

    於是讓人看笑話的一幕出現了,守舊派的最大勢力之一姚氏,居然跑到以往對手的報紙上去發聲,並對守舊派唾駡指責了起來。

    遲學監這時候也是看不過去了,把洪學令找了過來,道:“姚公府如何說?”

    洪學令道:“姚老公府近日一直在昏迷之中,姚公府每日陪在身側,聽說是須臾不離我們也不好在這個時候去麻煩他。而且,就算我們想去姚府,恐怕姚氏那些族人也會百般阻攔,不會讓我們見到他的。“

    遲學監聽明白了,姚公府到現在恐怕還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也難怪事情鬧成這樣。

    姚氏在都護府百年時間,在民間的影響力非常大,要是再這麼下去,那的確是有一大群會跟著走的。

    他心中也是有些火氣了,冷聲言道:“老公府這些不肖弟子,他們以為這樣就可以隔絕消息了麼?之前我照拂姚氏的顏面,給他們留些退路,既然他們不知趣,那也怪不得我了。”

    他頓了一下,道:“那個和楊衛尉交好的學子叫安初兒吧?

    洪學令道:“是的,她也是張師教的學生。”

    遲學監道:“好,你讓安初兒設法帶一個消息給楊衛尉,話具體怎麼說,由你斟酌就好。”

    洪學令正容一揖,道:“是,我這就去安排。”

    到了第二日,楊瓔就以學生的名義代替大都督前來探望姚公府,姚氏族人雖然知道她是張御的學生,可卻沒法阻攔,讓她成功見到了姚公府,並將近來之事告知後者。

    姚公府知悉此事後,怒氣盈胸,立刻把族人找來問詢,並讓他們立刻收手,可是那些族人非但不聽,甚至聯合起來一起勸說他。

    姚公府一見族人如此,知是好言無用,經過慎重決定後,他於次日在報紙上發聲,說如今姚氏族人發表的言論並非他之意願,也非老公府的意思,之前言論多屬污蔑和不實之詞。

    實際上他知道這不是一個好選擇,家醜不可外揚,而且這麼一來,姚氏的聲譽必然會受到影響,以後想推舉後輩為“士”也不可能了,可是他卻仍然這麼做了。

    ,姚氏真正有聲望的就是兩任公府,離了這兩位,餘下之人什麼都不是,所以他這一發聲,姚氏族內是哀鴻一片,外面也是徹底沒了聲息。

    張御也是見到,在這位發聲之後,對於他的惡議頓時消失了大半,並且形勢還在逐漸轉好。不過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歡慶勝利之時,待到了二月初士議之上,恐怕還有一場真正的較量在等著他。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4 04:29 A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三十三章 激流

    就在報紙上爭論不休的時候,玄府卻沒有去管這些紛擾,而是又一次開始有所動作了。

    這一次是準備前往曉山鎮,剿滅那些潛藏在地下的疑似伊地人餘孽的土著部落。

    對於這件事,項淳等人也十分重視。

    現在馬上就要到新年了,他也不希望在這段時間內都護府內再出得什麼變故,使得這一年來玄府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聲望被敗壞。

    為此,他特意把竇昌從朝明城喚回來負責此事。

    此時此刻,殿閣之前的空地上,竇昌正在挑選這次前往曉山鎮的人選。

    他首先點了幾個自己熟悉的人,隨後走到一個年輕玄修面前,上下看了看對方,笑道:“你是白師弟吧?”

    白擎青合手一禮,道:“是,見過竇師兄。”

    竇昌再看了他幾眼,忽然一舉拳,就對著白擎青打了過來,後者一驚,後退之時,身上倏爾閃爍出了一層淡薄內斂的光芒。

    竇昌的拳頭在距離那層光芒還有毫釐之差時停下,他點頭道:“反應不錯。”

    他把拳頭收回,站起身軀,問道:“白師弟,你是什麼時候修煉出心光的?”

    白擎青定了定神,回道:“上個月。”

    自從接受範瀾傳授以來,已然過去大半年了,可他之前一直未能順利修煉出心光。

    他一度還疑神疑鬼,生怕是服了秘藥導致無法尋到此印,只是上次從地底回來之後,忽然就把心光給尋到了,連自己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過這終歸是一件好事,這說明通向第二章的道路已經向他敞開了一大半。

    他認為那個土著盤踞的地下洞窟是自己的福地,所以玄府這次準備再度派遣人手往那裡去的時候,他也是主動要求前往。

    竇昌道:“聽說你是何張師弟一同入府的?”

    白擎青低下頭,道:“是。”

    竇昌讚賞道:“當真不錯,玄府內有天資的人本就稀少,你能在一年之內修煉出心光更少,這說明你不但有天資,更有毅力。”

    通常有天賦的人尋到心光要麼在頭幾個月,要麼就在幾年或者十幾年之後,這是因為修士在最初的不成功後,會經歷懷疑自我、審視自我到重歸自我的過程,像白擎青這樣一開始尋不到,卻在一年內成功的極其少見。

    這說明其人心中憋了一口氣,憋了一口向上的氣。

    這讓竇昌很欣賞,在他看來,修道和做人沒什麼分別,人活著就是為了爭口氣,要是這一口氣泄了,人就完了。而只要這口氣還在,那就還有希望。

    白擎青能看出竇昌對自己表達出來的善意和嘉許,感覺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回報,心中一陣振奮,道:“竇師兄,擎青會加倍努力的。”

    竇昌拍了拍他肩膀,道:“張師弟和我說起過,說你是個人才,在感應之上有長才,要我關照一下你,你放心,這一次緊跟在我後面,當是無事。”

    白擎青臉上一僵,片刻後才擠出了來一個字,“是……”

    殿閣的事務堂中,項淳站在窗廊後面,他看著竇昌在那裡挑選人手,神情很是嚴肅。

    許英走了過來,道:“師兄,放心吧,那個地下部落我們之前探過兩次了,沒有發現異神的跡象,這回有竇師兄帶領,還有齊,胡兩位師弟在旁策應,絕然不會有什麼事的。”

    項淳搖頭道:“我擔心的不是竇師弟,馬上臨近新年,而再過一月就是士議了,需要照顧的地方委實太多,現在各處都缺人手,只能是盡力維護,不過我料神尉軍前面吃了幾次虧,不會讓我們這麼安安穩穩過去的,他們一定是會有所舉動的。”

    此刻他心裡非常不安,就在上個月,竇昌在金指部落的酋首幫助搜尋之下,終於在深山之中找到了那位惡亂之神的沉眠之地,只要清理了這個異神,那麼西南方面的局面就徹底平穩了。

    可是到了那裡之後才發現,這位異神早已不在原來的地方了,山腹裡只留下一個空空蕩蕩的大坑。

    關鍵的問題在於,這個異神並不是自己走的,看得出來是被人挖開帶走的。

    他十分懷疑這是神尉軍所為。

    其等帶走這個異神的目的絕然不會是好生供奉起來,所以定然是在圖謀著什麼。

    許英道:“我們現在人手是缺……”他低頭想了想,道:“張師弟不是在居處靜修麼,他既是暫且無事,不如請他出來看顧一處。”

    項淳搖頭道:“最近在選士,這件事更重要,如果我們玄府有一人在士議上可以為我們說話,那麼我的局面將會大為改觀,”他轉過頭,語重心長道:“師弟,大局為重!”

    許英面無表情道:“知道了,師兄。”

    他現在也不去把張御和“秀林之策”放在一起了,因為自從戚毖見過張御,並賜下半塊玄玉之後,就是承認其為玄玉繼者之一,和他一樣都是決事之人。既然彼此都是平起平坐,他自然沒有資格再拿對方去做棋子了,就算項淳也不會同意。

    此前他聽到張御觀讀到靈明之章之所以反應那般大,其實就是唯恐這等事發生,導致自己謀算落空,後來果不出預料。

    如今他已經把全部注意力是放在了白擎青身上,努力為後者造勢,讓所有人都以為,其人就是玄府下一步要努力培養的俊才。

    他與項淳再商議了一會兒事宜後,就從事務堂出來,來到啟山密室之內。

    戴著面具的年輕文士見他到來,站了起來,恭敬揖禮道:“許師伯。”

    許英坐了下來,問道:“最近修行的怎麼樣了?”

    年輕文士道:“快了,師侄已是修持最後一個正印,最多再有五六天就能完成,且近來師侄已能感受到師伯所言心光欲發之兆了。”

    許英不由一喜,感覺到這種徵兆就說明尋到玄機的機會極大,他算了一算,若是這樣,那差不多在年節前後就能成功步入靈明之章了。

    他贊許道:“很好,這個時候你不要急,寧可晚幾天也沒事。等你能觀讀到第二章後,我會為你到玄首駕前求取如何去到第三章書的‘章法’的。”

    年輕文士這時抬頭看了看他,似是欲言又止。

    然而許英正沉浸在喜悅之中,又在想著玄首下一次出關是什麼時候,所以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騰海之上,一艘中型客船正在海上漂泊著,不過與一般客船不同,船上的乘客個個年輕力壯,面色肅然的男子,而且從行走之間,也可看的出是訓練有素。

    在客船的甲板上方,則是用厚布嚴嚴實實裹著一具巨大兩丈長短的東西,依稀可以看得出是一個人形物體。

    船頭的位置上,一個面目陰森的年輕男子背靠在船舷之上,目光不斷在那個厚布之上轉動著,似乎底下包裹著的東西很是忌憚。

    “常隊率,又躲在這裡了麼?”

    一個看著五十來歲,穿著勝疆衣的中年壯漢走了過來,他臉上帶著戲謔神情,在路過那個東西的時候還伸手在厚布上拍了拍,道:“放心好了,複神教的那些人很有本事,不到地頭,它是絕對是不會醒過來的,”

    常隊率冷笑一聲,道:“比起複神教的人,我更相信我自己。”

    中年壯漢點頭道:“小心點是沒錯。”他走了過來,與常隊率並排而立,沖著其人道:“常隊率,你這麼忌憚這東西,卻又主動來做此事,是想一爭那空缺下來的軍候之位麼?”

    常隊率轉過頭來,目光略顯陰冷,道:“高隊率莫非沒有這個意思麼?“

    “我?”

    高隊率哈哈大笑起來,道:“我有自知之明,我這身實力還遠遠不夠啊,況且我這個人是很怕死的,軍候看著風光,可是玄府現在也不能小覷,你說萬一……是不是?”

    常隊率卻是不屑他這番言論,在他看來,只有成為了軍候才能真正把握自己的命運,而底下之人卻只能被他人左右,而且也根本不用怕什麼實力不足,成為軍候,就有資格進行一次開啟力量枷鎖的儀式,只要熬了過去,那麼自然可以大踏步的提升實力。

    雖然這個儀式失敗幾率比較大,可他深信自己是能夠通過的。

    “還有兩天!”

    他轉過身來,看著茫茫大海,眼睛裡透出火熱的光,只需要等上兩天,等達到旦港的時候,再把這船板上的東西喚醒,那麼這一趟任務就算完成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4 04:34 A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三十四章 黑火

    十二月二十五日,瑞光城中的布拍市會自十八日始,已經持續了七天。

    年底的布拍市會一般五日左右,而因為今年北方和西南兩處的陸續平定,尤其是朝明城重歸都護府轄下之後,很多以往只在西南方流通的新奇物件也隨之湧入了瑞光城中,所以又特意延長了數日。

    而市會廣場之外,更是擺滿無數了攤鋪,儘管已是傍晚時分,可正是熱鬧的時候,攤主用線系著的一隻只飛天宮燈放到高處,隨風擺動之間,灑下了一大片光明。

    “夫君,你看這個佩玉怎麼樣?陶生說過了,掛件只要用蓉玉的就好,這塊就是蓉玉的,有安心凝神的功效。

    一對年輕夫婦路過一個玉器攤鋪,女子拿著一塊造型精緻的凰玉配飾愛不釋手。

    男子手上正抱著一個總角小童,不滿意道:“要這東西幹什麼,敗家!有空沒空多使幾遍夏禮不就行了麼?”

    女子撅了噘嘴,捏捏摸摸玉佩有點不舍的放下。

    男子看不得她那樣子,只好道:“買吧買吧。”

    攤主又拿過一枚大鵬逐日玉雕,笑道:“客人,這是保平安的物件,不如給孩子也買一個,來年平平安安,保佑令郎日後鵬程萬里。”

    男子看了看懷中小童,道:“行!”

    就在年輕夫妻說話之際,一個身穿黑色衣袍的年輕人從他們身後緩緩走過,他留海之下有著一猩紅的眼睛,衣物若煙霧一般,但是周圍之人對他的奇異之處卻好似視若不見。

    他忽然在一個攤鋪之前停了下來,這裡擺的全是一隻只憨態可掬的泥塑娃娃。

    攤主殷勤道:“客人要麼?兩個銅子一對,再送客人一個。”

    黑衣年輕人伸指一按,兩枚銅子按了過來,道:“就一對,”他往一側撇了一眼,“多的那個你就給後面那小駭。”

    攤鋪小販一怔,道:“好好。”

    黑衣年輕人收起娃娃,轉身離去。

    這時正好那對年輕夫婦走了過來,小童看見好多泥塑娃娃,兩眼閃亮,一手摟著男子脖子,一手指著前方,道:“阿爹,我要娃娃。”

    攤鋪小販一笑,捧起一個娃娃放在小童手裡,小童頓時咯咯笑了起來。

    女子一見,嘟噥了一句,正要從手絹包裡拿銅子,攤鋪小販連連擺手,“不必給了,不必給了,看見沒有,剛才過去那位先生送的,我看是你家小孩生的俊,人見人愛!”

    男子得意道:“那是,像我。”

    女子白了他一眼,有些猶豫,白拿別人的東西可不好。

    男子無所謂道:“就一個泥娃娃,別放心上,”他問小販道:“攤主,是一個銅子一個吧?”見攤販點頭,他對女子伸出手,“來,再拿個銅板給我。”

    女子不解,還是依言遞了一枚過去。

    男子接過後,把銅子往案上一擺,道:“攤主,再拿個泥娃娃,就擺在這,後面要有帶孩子來買的,就說我送給孩子的。”

    “好咧好咧!”攤主眉開眼笑。

    女子也是抿嘴一笑,偎依上來,一左一右擁著小童往前走去。

    後面時不時有人路過這個攤鋪,但是聽說前面人的事,都是主動留下了一枚銅子,說是給後面的孩子留著。

    黑衣年輕人走過諸多攤鋪,往布拍場之內走入進去,他找了一處最是顯眼的席座,雙手環抱,坐了下來,等著布拍開始。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艘中型船隻開到了港口裡,並緩緩靠上了碼頭,儘管有巡卒上來檢查,可是所有人都似沒有看見那個擺放在甲板上方,並用厚布蒙住的物體。

    待巡卒簽劃好文書下去之後,高隊率便讓手下把那個人形物體從船上搬到了碼頭的卸場上,隨後他從一名軍卒手中接過了一隻金碗,沖著常隊率舉了一舉,笑道:“常隊率,你來還是我來?”

    常隊率哼了一聲,上前拿過金碗,直接走到了那東西面前,沉喝道:“解開。”

    隨他下令,立刻有軍卒上來將厚布外面捆縛著粗大繩索裁斷。

    常隊率一揮手,讓這些士卒退了下去,自己親自上前抓住蒙布,而後一把掀開,裡面露出了一座渾厚塗滿血色符號的巨大神像,五官面目栩栩如生,只是嘴角邊帶著一絲古怪笑容。

    常隊率從金碗裡抓出了一把金粉,灑在了那神像的額頭上,按照複神會的那幫人所教之話說道:“惡亂與嬉鬧之神‘卡恰奇’,我在這裡呼喚你,請你按照約定醒來。”

    隨這句話落下,那個神像雙目忽然一亮,嘴角的古怪笑意變得明顯了起來。

    常隊率一直很是謹慎,看到此景,馬上警惕退開幾步,而後便見這個巨大神像緩緩坐直,再是站了起來,望之足足有三人高下。

    這神像緩緩低頭,看了兩人一眼,眼中光芒閃爍不停。

    常、高兩人都是如臨大敵。

    好在這神像並沒有來理會他們,又緩緩抬起頭,看向那喧鬧的港口方向,然後沿著大道一步步向著港口內部走了過去,港口上此時往來之人看見這麼高大的神像走過來,都是驚呼一聲,紛紛跑開。

    此時正有兩個玄修正在巡查,他們發現了這邊的情況,都是一驚,兩人身上先後騰起一道心光,縱身沖了上來,試圖阻止神像前進。

    神像只是看了他們一眼,四周世界似乎恍惚了一下,那兩個玄修就從他身邊沖了過去,然後向著一個方向奔跑而去,似乎在那裡有他們的目標。

    神像看著他們的背影遠去,發出一陣惡意的笑聲。

    他轉過頭,目中光芒閃爍著,西城方向人煙密集的布拍市會走去,隨著他的走動,身軀漸漸縮小,人也變得如同真人一般了,只是兩隻眼睛裡卻是充滿了惡意。

    布拍場內,黑衣年輕人正檢視著自己拍下的物品,那是兩份裝在琉璃瓶中神異器官,自外觀上看來,宛如兩塊造型奇異的精美晶玉。他身上衣袍如煙霧一蕩,就將這兩個東西收了起來,隨後自座上站起。

    不知從何時起,他身周圍的席座早已變得空蕩蕩一片。

    守在門口的數個玄修和諸多護衛自他入場後便一直在盯著他,此時看著他站起,不由緊張無比,有一個玄修壯著膽子問道:“英顓,你來幹什麼?”

    黑衣年輕人卻似根本沒有聽到這句話,也沒有去看這些玄修,直接往外走去,衣袍舞動之間,好似一團煙火飄過,本來擋在那裡的人,也都是自動分開,給他讓出了一條路,看著他一步步走出去。

    黑衣年輕人走出布拍場,正要離開這裡,可就在這個時候,耳畔卻忽然聽到一聲淒厲嘶叫,而後是無數充滿驚惶的聲音傳來。

    他轉頭看去,便見攤市之上有一個巨大的神像站在那裡,此刻正用充滿惡意的眼睛看著下方的人跑來跑去,龐大身軀邁動之間,隨意用腳一踩,就是一團團血肉爆開,而後那血肉之中又會有無數蟲子孵化出來,往著四面八方飛舞而去,叮咬跑動的人群。

    黑衣年輕人注意到,離神像不遠處,有一個摔倒在地孩童正淒厲大哭,手邊還有一個碎裂的泥娃娃,而身旁近側,一對年輕夫婦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神像似也注意到了這小童,嘴角露出一絲古怪笑容,走了上去,伸出一根手指,緩緩朝著小童摁了下來。

    黑衣年輕人看著那個神像,腳下邁動幾步之後,足尖一點,驟然化作一道黑火流光,向其沖了過去。

    神像動作一頓,轉頭看去,卻是嘴角一裂,它的鼻子驟然變長,如同一根長矛一般,惡意看著那團黑火迎上來。

    然而那黑衣年輕人留海下的猩紅眼睛連都眨都沒眨,直接撞了上來,任由那根長鼻將自己貫穿,同時一拳砸向了神像的腦袋,後者戲謔的眼神頓時變成了驚愕。

    轟!

    一團黑紅火光在攤市中爆閃出來,將整個廣場都是籠罩了進去。

    黑衣年輕人落地,身後衣袍一飄,所有黑紅光芒一斂,那個神像已經沒有了頭顱,焦黑的身軀上,一塊塊碎片垮塌下來,最後轟然倒地,碎爛成了一地。

    黑衣年輕人的胸口處此時多出了一個通透的窟窿,可他好似渾不在意,猩紅的眼睛轉過,往港口處某個船隻上看有一眼。

    此刻正站在那裡觀望的常、高二人根本沒想到,半道會有一個人憑空殺出來,而且輕易就把這個惡亂之神的寄身給解決了。

    待看到其人望過來時,心中一陣悚然。

    快走!

    兩個人腦海裡同時閃過了這個念頭。

    可就在這時,二人眼前一個恍惚,卻是驚懼發現,那個黑衣年輕人已經立在了船首之上,身後的黑色衣袍狂風吹拂下火焰一樣往一側飄舞著。

    兩個人對視一眼,身上俱是湧起了靈性光芒,同時發出一聲喝,分別向著黑衣年輕人沖了上來,只是才到半途,兩個人身上驟然湧起了一團黑火,體表的靈性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隨後眼耳口鼻都有火光冒出,身在半空之時,就已是爆散成了一蓬星火飛灰。

    黑衣年輕人這時手掌一托,拿出兩隻泥塑娃娃看了看,見並沒有受到什麼損傷,就又放了回去,而他身上的那個窟窿,此時也是緩緩合攏。

    他回頭往玄府方向深深看了一眼,身上衣袍一飄,一道黑火縱起,隨著海天之間最後一隙夕光一齊消失不見。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4 04:38 A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弟子

    玄府事務堂內,王恭正向項淳稟告此次變故的具體情況。

    “師兄,這次異神作亂,共有四人身亡,十二人重傷,還有一百多人被異蟲咬傷,不過這些人傷口都似被火灼過一般,事後都沒有什麼事情。重傷的人也都救回來了,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項淳搖頭一歎,道:“可是亡故之人卻是救不回來了。”

    王恭道:“師兄,玄府已然盡力了,你也沒必要歉疚。”

    項淳又歎一聲,問道:“那是什麼異神,弄明白了麼?”

    王恭道:“范師弟去看過了,應該就是那失蹤的惡亂之神。”

    項淳沉聲道:“果然是它。”

    這個惡亂之神之前失蹤的時候,他總是擔心都護府哪裡會有什麼變故發生,一直提心吊膽,現在終於露臉了,心中反而有種鬆口氣的感覺。

    他問道:“這個異神是怎麼進入到城中的?”

    王恭道:“我查過了,是從港口的一艘船隻之上運來的,船上本來有不少人,不過撤退的時候很有序,把該帶走的東西都帶走了。這條船來歷不明,所有船貼記錄和關驗都沒有,但是因為太乾淨了,能在海上做到這件事的,除了安巡會,也就只有神尉軍了。”

    項淳神情沉重,王恭的話其實已經很明白了,這次的事其實就是神尉軍所為。

    這也是意料中事,畢竟都護府內除了神尉軍,也沒有哪個勢力能把一個異神利用起來。

    這回別說沒證據,就算證據也沒法追究。

    現在還不到與神尉軍全面翻臉衝突的時候,而且神尉軍想也要脫罪也是十分簡單的,都護府那裡也不可能追究下去,所以這件事也只能是不了了之。

    除非……

    他搖了搖頭,問道:“英顓來這裡幹什麼?”

    王恭回道:“是來布拍市會上買兩個異神的神異器官,師兄,其實這次若不是他,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項淳點了點頭,他也承認此事。英顓就算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可某種意義上確也幫了玄府一把。

    按照那個異神當時的破壞力,等到能夠阻止它的人手趕到,數百上千的死傷是免不了的,那事情就太大了,玄府一年建立起來的信心將會完全崩塌。

    儘管現在的事情看起來沒那麼嚴重,可畢竟是發生在新年之前,影響也是不小,報端上發出聲討的人很多,其中有不少應該就是那些激進派的人在借機推動。

    而一月之後又是士議,他不難想像,神尉軍接下來一定會拿這件事大做文章,以圖翻身。

    這是一個早就安排好的有步驟的計畫。

    他想了想,道:“王師弟,接下來要你和許師弟辛苦一下,帶人巡視一下都護府四境了,確保年節前後不要再發生什麼事了。”

    王恭點頭應下。

    待他走後,項淳來到窗廊前,望向天際盡頭,今年這個年有點特殊,正好是都護府正式建立後,在這片地陸上過去的第一百個整年。

    也不知道,下一個百年將會如何?

    學宮之內,張御雖然在靜修之中,可通過玄府的管道也是瞭解到了布拍市會上的事,他自也不難看出,這背後就是神尉軍在弄鬼。

    他心下一思,城西這一塊由於靠近港口,可謂人煙輻輳,那裡幾次三番出事,玄府如果不常駐一個二章修士在此處,那恐怕保不齊下一回又要有事情。

    現在玄府的問題是,人手實在在少。

    或者說,上層力量太少。

    可在他看來,玄府並沒有積極去解決這個問題,只是哪裡有窟窿去堵哪裡,非常被動。

    正確的做法,是集中全力培養後進,或許短時內不會見效,但是不去做得話,那永遠都是原來的模樣。

    他考慮了一下,玄府在年末會有一次決事,到時他會提出此事。

    而不管玄府是否會採納,他決定自己先做起來。

    他道:“青禾,你去一趟嚴魚明那裡,他若無事,那麼讓他明天到我這處來一趟。”

    李青禾應下道:“是,先生。”

    次日,嚴魚明聽到自己老師相喚,所以一早就來到了張御居所。

    李青禾把他引入門後,道:“先生正在後院練劍,嚴少郎可稍候片刻,我去給少郎泡杯茶。”

    嚴魚明不好意思道:“還是不用勞煩了。”

    李青禾笑了笑,轉去內室。

    嚴魚明沒有坐下,轉頭一看,卻見妙丹君正在一隻玉盤邊上,小腦袋湊上去,小心舔著裡面的丹散,他頓時眼前發亮,馬上蹲下來,對著妙丹君拍了拍手,又連連做出招手的手勢,嘴裡發出喵喵的聲音。

    妙丹君把腦袋一扭,轉過身去,幾個縱跳,竄上了高籃,就躲入進去不見了。

    嚴魚明見這頭小豹貓不理自己,不禁有點沮喪。

    李青禾這時端了一個茶杯進來,安慰道:“嚴少郎,妙丹君除了先生,從不親近別人,就算是我一樣。”

    嚴魚明詫異道:“是麼?連李小哥也不理麼?”

    李青禾點點頭,道:“是啊。”

    嚴魚明站了起來,精神又回來了幾分,道:“原來如此。”

    這時一道金影竄了下來,先是上來對著李青禾挨蹭了一下,然後又回到了玉盤邊上重新添起了丹散。

    嚴魚明:“……”

    李青禾解釋道:“妙丹君以前不這樣的。”

    嚴魚明看了看貌似可愛的妙丹君,總感覺自己好像被針對了。

    張御這時自內院走了出來,他身著一襲玄府道衣,寬袍大袖,出塵之氣十足,妙丹君見到他,一下竄了過去,就跟著他在腳步後面。

    嚴魚明馬上正容一揖,道:“老師。”

    張御點了點頭,道:“隨我來。”他轉身往裡走,嚴魚明趕忙跟上,妙丹君也是跟了過來。

    一直來到了後院之中,張御在一張石桌後坐定下來,示意嚴魚明也坐,後者一拱手,恭恭敬敬在稍側的一方坐下。

    張御這時道:“你可知昨日城西之事麼?”

    嚴魚明道:“聽說了,”他表情有些憤怒,“又是那些異神作亂!”

    張御點頭道:“現在玄府雖然明面上掌握了局勢,可你也看到了,有漏洞的地方還有不少,這次港口附近的兩位玄修,只是被異神迷惑心智,並未如何,可若是異神要下手,卻也是容易的很,玄府現在攤子很大,每一名弟子都有可能碰到這種事,所以你要儘快提升自己。”

    嚴魚明頭低了下來,道:“老師,我知道,只是學生太過愚鈍了。”

    張御看著他道:“你能從那些同輩之中脫穎而出,觀得大道之章,愚鈍兩個字還遠遠稱不上,你既然喊我一聲老師,那我下來當會指點於你。”

    玄府之中現在完全是摒棄了師徒傳承之法,因為玄修認為,大道之章和那些章印就是自己的老師,就算是範瀾,也同樣只是作為一個引路人的角色。

    有些東西,范瀾其實自己也說不清楚,只言境界一到,便就明白。

    可是道理不說通,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學的再好,也只是一遍遍重複前人的經驗和道路,自己卻沒有多少東西。

    這點他比較贊同舊修的看法,修道即問道,不去問,只會修,又哪裡能得大道。

    嚴魚明聽到這句話,不由大喜,忙是站起來一禮,道:“弟子謝過老師。”

    雖然章印裡也有許多前人的經驗在,可許多東西不是光靠章印能明白的,他在觀讀章印的時候也有許多疑惑,可玄府是從來不會多作解釋的。

    似如張御這般願意指點師長,也是從來沒有過的。

    張御讓他重新坐下,問道:“你最先看到的是哪幾個正印?現在又修行到哪一步了?”

    嚴魚明道:“弟子最早看到兩個正印,分別是意印和鼻印,到現在為止,只觀讀了四個章印,兩枚在鼻,兩枚在意。”

    張御考慮了一下,道:“如今六印可已是都能觀見了?”

    嚴魚明回道:“已都是能觀見了。”

    張御微微點頭,每一個玄修在修煉一段時間後,都能陸續見到六印,嚴魚明現在都已觀見,那麼理論上說,已經能夠嘗試心光了。

    玄修前期不過是積蓄根基,但是心光越早呼喚出來,也就越早擁有自保能力。

    他道:“我觀你心思活潑,情志易動,當是以修煉意印為上,稍候我會為你拿到涉及此一印的心光章法。”

    嚴魚明一聽,十分感動,再是站起,深深一拜,“多謝老師!”隨後又抬起頭,神情認真道:“老師,我一定會努力的。”

    張御看著他道:“你的確當努力了,你知道妙丹君方才為什麼不理你麼?”

    嚴魚明茫然道:“為什麼?”

    張御沖著妙丹君一招手,小豹貓立刻縱跳到了他的懷中,他伸手在那金色的柔順皮毛上一拂,頓有一層七彩的螢光薄霧隨之飄蕩起來。

    他道:“這是靈性光芒,你沒有心光,在它眼裡,你就是一個凡人,試問它如今會親近於你?”

    嚴魚明看了看妙丹君,緊緊握住了拳頭,鬥志昂揚道:“老師,我一定會修煉出心光的!”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4 04:42 A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三十六章 除夕

    旦港碼頭上,兩艘中型客船不約而同駛入港口,索板搭好後,從船上下來的是兩個白髮蒼蒼的老者,兩人在碼頭上站定之後,彼此望瞭望,各是抬袖而起,對面一揖。

    “餘公。”

    “況公。”

    他們兩人的年齡都是超過了百歲,俱在六十年前便就成為了天夏之“士”,如今已經有四十多年沒有踏足過瑞光了。而這一次來到這裡,是準備參與來年這一次的“士議”。

    餘公執禮之後,開玩笑道:“不想況公真來參與士議,我以為你如以往一般,什麼事都只是嘴上說說罷了。”

    況公斜乜他一眼,道:“你這老傢伙能來,憑何我不能來?”

    “說誰老?”

    餘公似是氣不過,“你還比我大一歲!”

    況公理所當然道:“這不就是,我老了,你又豈能不老?”

    餘公瞪他一眼,道:“傷人傷己,你這老傢伙還是這麼不要臉!”

    況公呵呵一聲,拍了拍自己的面頰,道:“這臉嘛,還是要的,就憑我們這張老臉,好歹還能給後輩遮擋一二。”

    餘公諷道:“老傢伙別把自己看太高,四十多年不履瑞光,誰還記得你的臉?”

    況公無所謂道:“不記得也沒事,雖然臉是不及年輕時候俊俏了,可腦子不是還沒有糊塗嘛,總還是能給年輕人出些餿主意的。”

    兩人在這裡你諷我貶,碼頭上卻有一大群人迎了過來,其中不乏在都府之中位居高位的都堂官吏,有一布衣老者自裡越眾而出,上來一揖,面現激動道:“況師、余師,學生見過兩位老師。”

    餘公看了他一眼,恍然道:“是柳湛啊。”

    柳湛道:“是,兩位老師,學生已命兒子在府中備宴,還請兩位老師賞光。”

    況且斜眼看著他,道:“知道你兒子是署公,不必拿出來擺在嘴邊。”

    柳湛有些尷尬,道:“況師,學生不是這個意思。”

    餘公一揮袖,道:“別理他,這老傢伙最愛譏諷人,無理沒理攪三分,正好腹中饑餓,就去你府上叨擾一頓,順便也看看如今的瑞光如何了。”

    柳湛忙側身一步,恭敬道:“兩位老師請。”

    時日飛逝,很快就到了十二月三十這一天。

    瑞光城內外處處張燈結綵,泰陽學宮在這日召聚了學宮中所有的師教、學令,在攬月臺上擺了一場飲宴,一直歡飲到了人定時分方才結束。

    張御參與完飲宴之後,推了一眾同僚的賞舞之邀,自己獨自一人回到了居處,他來到頂層之上,負袖看著遠處瑞光城,遙遙聽得爆竹之聲,看著零落的炫麗煙花沖入高空之中。

    妙丹君來到他腳邊,看了看他,便在旁蹲坐下來。

    這時下方忽有響亮聲音傳來道:“張兄,可在麼?”

    張御轉過身,幾步走到頂層邊緣處,往下一望,道:“柳兄,你怎麼來了?”

    柳光站在下方,手裡拿著一個青瓷酒壺,沖他舉了舉,道:“張兄,族裡那些規矩我見著頭疼,一個人渡舊歲又頗覺無聊,便想著到你這裡來一同飲上幾杯。”

    張御一拱手,道:“柳兄,還請上來。”

    李青禾立刻下去開了門,柳師教跟隨他來到了頂層之上,與張御見了一禮,兩個人便在雨棚之下坐定。

    柳光看了眼遠處籠罩在燈火之中的瑞光城,把酒壺放下,笑了一笑,在上面輕輕拍了拍,道:“放心,知道你不喜歡飲酒,這壺酒我來喝,你只管飲茶便好。”

    張御道:“今天這日子,飲幾杯也無妨。”他吩咐了一下李青禾,道:“去把地窖裡那壇酒拿來。”

    李青禾應命而去。

    柳光眼前一亮,道:“張兄,看來你這裡有好酒!”

    過了一會兒,李青禾一手捧著一隻酒罈,一手拎了一套酒具,小心走了上來,在鋪好墊布的漆案上把酒罈擺好,就拍開了封口。初時聞不到什麼味道,可過了一會兒,只覺滿院都是馥鬱芬芳,熏人欲醉。

    柳光閉目一聞,臉頰上便是一陣酡紅,身軀也情不自禁晃了兩晃,他驚歎睜眼,問道:“這是什麼酒?”

    張御道:“玄府贈的靈釀,我還從來未曾喝過。”

    柳光不由來了興趣,搓了搓手,道:“原來還有這等好酒,今次卻是張兄沾光了。”說話之間,他急著去拿酒杯。

    張御卻一伸手,攔住他道:“慢。”

    柳光投來不解目光。

    張御誠懇言道:“柳兄,你不是修行中人,所以你這杯酒,還需用溫水調和,不然用不了一口,你就會醉倒,幾日也不見得能醒來。”

    “兌水?”

    柳光眼睛瞪大,他又忍不住聞了聞那味道,無奈搖頭道:“太不講究了,太不講究了。”

    李青禾拿過一隻酒杯,先倒上半盞溫水,然後捧起酒罈,稍稍一傾,便見一條晶瑩玉線流淌下來,落入杯中,少時,有團團霧氣浮在杯口附近,若冰紈靈露、凝而不散。

    柳光待張御把手中的酒杯拿起,這才伸手出去,拿住自己面前的那一杯。

    這時他想了想,看向下方在燈火璀璨的瑞光城,感慨道:“日月經天,瑞光出焉,過了今日,我天夏人在這片地陸已是立足整整一個百年了……”

    說到這裡,他神色一正,雙手把酒杯捧起,道:“這一杯,便願‘天夏永在,萬民安泰’!”

    張御也是把袖一抬,正容舉杯,道:“天夏永在,萬民安泰!”

    兩人互相敬了一敬,都是仰脖一飲,隨後托袖示杯,再是放下。

    轟轟轟……

    遠處海港外有接連不斷的的沉悶炮聲傳來。

    柳光看了看,道:“這是都護府的艦隊在放炮鳴禮,以賀新年。

    張御點頭。

    差不多有半個時辰之後,這隆隆炮聲方才停下,不過此聲仿佛只是開了一個頭,過了一會兒之後,便聽得爆竹聲音在全城各個角落響起,隨後整個瑞光城中開始放起了盛大煙火,一團團絢爛煙花伴隨著竄嘯爆鳴之聲,在城市上空綻放開來。

    柳光感歎一聲,道:“今日一過,就是大玄曆三百七十四年了,也不知道都護府何時能歸回天夏。”

    張御道:“當已為時不遠了。”

    柳光眼中微亮,身軀稍稍向前挪近了一些,看向他道:“張兄何以如此說?可是玄府那裡有什麼消息麼?”

    張御道:“都護府之所以與天夏絕途,那是因為濁潮之故,而今這濁潮就正在持續消退之中,相信用不了多久,地界之上的阻礙便將減弱到最小。”

    柳光忍不住一陣激動,道:“這麼說來,等濁潮完全退去之後,都護府便可點燃烽火……”只是說到這裡,正有一陣冷風吹來,他一個激靈,酒醒了幾分,語聲也是不由一頓,嘿了一聲,搖頭自嘲道:“酒喝高了。”他拿起酒杯,仰脖一口飲下,“那就不妨一醉吧。”

    張御看他一杯接著一杯,也沒有去勸說。能看明白的人都知道,自六十年前洪河隘口一戰之後,點燃烽火的阻力,就從來就不在濁潮上。

    柳光酒量不錯,連飲十數杯後,才撐不過酒力,伏倒在了案臺上,不過嘴裡似還在嘀咕著什麼。

    張御沒有再飲,只是默默看著遠方,妙丹君來到他身邊,沖他輕輕叫了一聲,他伸手上去一撫。

    這時臺地之上忽有宏大的鐘鼓之聲響起,回蕩在整個瑞光城的上方,再是傳至海面之上,順著波濤往遠處送遞而去,不停在那裡回蕩著。

    舊歲已除,又是一年新始。

    他將杯中之酒往地下一倒,算是敬過去之己,過去之人。

    他抬起頭,注視著那些升騰而起,在半空之中綻放熄滅,卻又不斷後繼上來,始終照亮夜空的煙火。

    濁潮一直存於某些人陰暗的心思之內,可是那烽火卻根植在千千萬萬的人心之中,只要這些火種未曾滅去,那麼終究有一天是可以點燃的。

    他心意一動,夏劍騰掠而來,霎時落至手中,伸手握住劍柄,鏘的一聲拔刃而出,劍刃抬高,映著那漫天星火,口中吟道:“渡天歸去薪火照,心越汪洋比雲高,玄機一動驚雷起,劍斬萬里斷天潮!”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4 04:45 A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三十七章 決事

    初十一過,短暫的熱鬧喧鬧之後,整個城市又恢復了往日的氣象。

    玄府議堂內,張御坐于一側席座之上,這次他是來參與玄府年初的決事的。

    他眼望過去,凡是坐於此間的人,都是修煉到靈明之章的玄修,連他在內,一共是十三個人,大部分是他認識或是曾經見過的,只有寥寥兩三人是陌生面孔。

    其中有兩人,按照玄府的說法,是常年駐守在南北兩個玄府分府內的,以應付隨時可能發生的異變。

    不過無論是之前南方堅爪部落的到來,還是北方平原上遭受瘟疫之神侵襲,這兩位的身影都沒有出現過。

    而關於這兩個分府的具體位置也是語焉不詳,也從來沒有過輪替,所以張御認為,這兩人身上應該是肩負著更高一層的事機。

    除卻不常見的這兩位,以前玄府的上層戰力,算上項淳,實際也就是十人而已。

    而玄府的對手神尉軍又如何呢?

    最早的神尉軍是以千人規模來算的,故而可以稱軍。

    雖然在洪河隘口那一戰中神尉軍也損失了不少神袍,可至今仍舊有六百餘數。

    四大軍候之下,擁有至少六十名隊率,每一個隊率都有替補軍候的資格,軍候少缺一人,就會進行一次開啟力量枷鎖的儀式,使人替繼上來。

    不過這個儀式有一定的失敗幾率。

    因為每一個神尉軍士族都擁有一定的獨特“神力”,所以在正常情況下,三至四個隊率,就能與一個觀讀到第二章玄修相周旋了。

    在以前濁潮未退,不能飛遁之前,玄府曾有過一個大致的估量,差不多要兩個靈明玄修,才能保證與一個軍候相對抗,三人以上才有絕對勝算。

    所以此先在試圖解決朝明城的時候,玄府上層一共派出了包括張御在內的四個人,假想敵就是遲授和阿爾莫泰兩個,若不是玄府當時並沒有把那兩個未曾復蘇的異神放在心上,派遣出去的人當會更多。

    只是神尉軍的普通士卒也是不能忽略的,此輩也擁有一定的實力,尤其到了伍長,就至少擁有了蘇匡那樣的戰鬥力,也就是擁有了靈性光芒。

    所以玄府的中下層力量,對比下來也是遠遠不如的。

    不過值得一提的,神尉軍中有一部分人只聽從都府的調遣,可謂受到了一定的牽制。倒是玄府中屬於都府的那一部分勢力並不參與玄府事機,也從來沒在玄府內待過。

    很明顯,都府一直在試圖平衡著兩家的勢力。

    項淳此時見人已到齊,便先客氣說了兩句,隨後看向竇昌,道:“竇師弟,年前最後一樁事機就是由你負責,先說說你那裡的事吧。”

    竇昌沉聲道:“這一次總體來說算順利,清理了大部分的土著,我們最後還發現了一個陷入亡眠中的異神,本來準備一口氣解決了,只或許是上幾次探查驚動了他們,那些祭祀早就準備,在最後一刻將那異神的神力轉挪走了。”

    所謂亡眠異神,就是之前被鎮壓殺死過,但是在信徒一遍遍的祭祀中又將其喚醒,可還沒有能夠完全恢復神力,得以選擇寄軀的異神。

    項淳並沒有因此掉以輕心,他現在對異神異常警惕,他關切問道:“能判斷出那異神神力會往哪裡轉移麼?”

    竇昌搖頭道:“那個地下空間很大,通道也很多,沒個千把年是挖不出來的,當時我人手中很少,所以沒辦法展開搜索。”

    項淳考慮了一下,認為這個事情要處理起來比較複雜,可以先往後放一放,等回頭具體再議。

    於是他越過此議,又開始問起了其他事。待逐一問下來後,他看了看張御,道:“去年年底最後一次決事,張師弟曾提出,我們玄府對於後進弟子的訓教不夠,所以人才難出,我後來想想,也確有幾分道理。”

    坐在張御對面的一名胡姓玄修這時開口道:“師兄,恕我直言,玄府這一百年來,不都是如此過來的?何況我們玄修是觀讀大道之章的,與那些舊修不同,又哪裡需要什麼老師?學不了的,那只是自身資質不夠罷了,再訓教一番就能教好?我卻是不信。”

    項淳望著座上其他人,道:“唔,諸位師弟如何看?”

    範瀾道:“胡師兄這話,有些不太公正了,莫非你修行之時就從來沒有過什麼疑惑麼?”

    他看了看所有人,“今天能坐在這裡的,都是資質遠超同輩之人,可是諸位同門,當真覺得行道途上只需獨來獨往,不需要任何人帶領指引或是輔助幫襯麼?”

    胡姓玄修這時道:“那不同,玄府中不是還有你范師弟麼?”

    範瀾搖頭道:“我這個引路人並不合格。”

    胡姓玄修道:“可是就是在范師弟手中,才有了張師弟這般人物,我看還是很合格的。”

    範瀾道:“張師弟乃是六印俱見,像這樣的天資,以往又有幾個?又是什麼成就,諸位同門莫非不知麼?有我沒有,真的很重要麼?”

    他這句話一說,在座大多數人神情都是微微一變,似乎想到了誰人。

    許英臉色忽然難看了幾分。

    竇昌這時言道:“這事情,好壞我們都說不好,我看既然是張師弟提出來的,那就不如讓張師弟先做起來,若是能做好,那當然玄府之幸,做不成也沒什麼,玄府又不損失什麼。”

    胡姓玄修皺眉道:“現在玄府人手這麼少……”

    竇昌笑道:“胡師弟,這件事不就是為了解決人手少的問題麼?你要有什麼主意,也一起說出來,我們一起參詳參詳?”

    胡姓玄修看了看他,道:“竇師兄說得是。”

    項淳見沒人再說什麼了,就道:“那就這樣吧。”他看向張御道:“張師弟,你本就是玄府師教,授業解惑當是擅長,不如就由你來擔任這次的訓教師長,你看如何?”

    張御考慮了一下,因為按照安巡會和學府的看法,在士議之前,他最好不要輕易在外露面,那麼在此訓教後進倒正是合適,總算也是為玄府做事,不會引人詬病。

    想必項淳也是出於這等考慮,才願意放任他在此事之上施為。

    不過,他也有一個條件。

    他抬頭看去,道:“項師兄,我要求獲得尋覓心光的所有六印章法。”

    他這句話一出,有不少人看過來,有些人皺眉,有些人則無所謂。

    項淳深思片刻,同意道:“可以,但是張師弟,你每次傳授章法前後,都要向玄府遞交呈書,並且不得向外洩露半分。”

    張御回道:“此事我當會按照玄府以往的規矩辦。”

    項淳看了下所有人,道:“諸位師弟,可還有什麼事麼?”

    許英這時忽然道:“師兄,我有一問。”

    項淳看過來,道:“許師弟請言。”

    許英望瞭望其他人,再看向項淳,咬牙道:“英顓這個叛徒,若是再出現在瑞光城中,或是做出什麼殘惡之事,我們當是如何?”

    項淳沉默片刻,道:“許師弟,這件事我們回頭再議吧。”他對著在座之人言道:“今天決事就到此。”言畢,他站了起來,直接就走出去了。

    眾人互相看了看,也是陸續起身,離席而去。

    張御坐了一會兒,這才邁步離開議堂。

    從玄府出來,他直接回到了居處,見妙丹君不在屋內,當是出去玩了,便就直接來到了靜室之內坐定,將手中夏劍橫隔在膝上。

    他心下一喚,光芒微蕩,大道渾章已是現於眼前。

    他目光凝注其上,就見“飛劍”章印之上,此刻又多了一個“劍和”之印。

    此前他一直在試圖讓夏劍與自身的心意溝通變得更為順暢,飛騰轉挪之間更為迅快自如,只是遲遲未能成功,似是總有什麼擋在那裡。

    而在除夕那一夜之後,他持劍對天,吟歌抒願,心意勃發之下,那一刻,好似江河之水奔流至盡頭處,那原本只差一點阻礙頓被一氣撞開,便在渾章之上映照上了這一枚章印。

    不過他當時並沒有立刻觀讀,以往的經驗告訴他,在章印浮現出來後,可以自己再稍稍磨練一會兒,這樣再觀讀時,耗用的神元當會更少。

    這一連十天下來,他感覺時機已是差不多了,於是看向此枚章印,隨著神元投入,“劍和”之印瞬息間明亮起來,而後一道光芒照出,將他籠罩進去。

    待光亮散去,他心意一動,夏劍如一道匹練一般在室內繞轉一圈,而後重新回到他前面。

    儘管這回未有手持劍柄,可他卻能感覺到,人與劍之間的呼應卻是無比順暢。

    靜室之中,他的眸光明亮了幾分。

    以前他驅用此劍飛馳之時,並不能做到真正的心到劍到,心意指出時,劍身縱去總是有一種微微的滯後之感,而現在,卻是再無這等隔閡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11-24 04:52 AM

第一卷 東庭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扶持

    三天之後,張御帶著嚴魚明來到了玄府偏殿之內,他站在此地打量了一下,就往主位之上走去。

    玄府現在的確缺乏人手,由於他承擔引路人這一角色,所以現在範瀾已是被派遣出去做其他事了。

    到了主位之前,他轉過身,面朝殿門,把袖袍一展,在這裡坐了下來。

    從現在開始,這裡一切就由他來負責了。

    他坐了片刻之後,對立在一旁的嚴魚明道:“魚明,你去把年齡在十八歲之下,所有能觀看到大道之章的玄府弟子的名冊都拿給我看。”

    既然做了訓教,那麼就要承擔起職責。

    但是他也不可能去兼顧所有人,一來是範圍太大,二來他也有自己所需完成的事,並不能全身心的投入此去,所以這裡只能有所取捨。

    年齡偏大的人都是自己一套成熟的思維,尤其是修道人,很難再被改變,反不如年輕一點更容易聽進去,即便只是種下一個種子也是好的。

    所以他把年齡選定在十八歲之下。

    其實能在這個年紀看到大道之章的,本身也算資質不差了,只是他認為,玄府以前對這些弟子的重視並不夠。

    從舊的眼光看,這些弟子因為出身和學習的環境,自身的學識和眼界不夠高,所以可能未來成就有限。

    可是人又不是一出身便已定型了,是可以不斷學習成長的,若是多給這些弟子一些機會,卻未必不能取得更大的成就。

    嚴魚明一拱手,道:“老師,弟子這便去。”

    其人下去之後,過了一會兒,大殿外聽得輕盈腳步邁來。

    張御看去,就見一個手持竹劍,戴著眼鏡,身形窈窕的白衣女子走入了大殿之中,他自座上站起,合手一揖,道:“辛師姐。”

    辛瑤在殿下站定,斂衽還有一禮,道:“張師弟有禮了。”

    張御現在接手了範瀾的事職,也需設法瞭解了一下之前與此職相關的玄修,這裡最重要的就是辛瑤,這一位一直是負責在學宮中尋覓遺落人才的。

    就如先前,他申學貼儘管在送到治學堂的時候被擋了一下,可是辛瑤卻是直接將他的帖子遞到了項淳的桌案之上。

    若無此事,可能他那時還要花費更多手腳才能進入玄府。

    行禮過後,他請了辛瑤坐下,道:“辛師姐,請你過來,是我而今接替范師兄之職,需有一些事宜交代。”

    辛瑤把自己的眼鏡扶正了一下,看著他道:“張師弟請說。”

    張御道:“玄府此前很少去學宮之中主動挑選人才,可御認為,有不少擁有修玄天賦的弟子當是被埋沒了,這裡就要勞煩辛師姐多多留意了。”

    這一年,又要輪到新的入學泰陽學宮的學子申學了,不過那要等到二月份,那時士議已然開始,他恐怕沒有太多時間來處理,只能先把事情交代安排下去。

    玄府以前對這些學子的態度一直是你愛來不來。但他覺得,若是玄府強盛之時,可以確保都護府局面安穩無憂的時候,這般做倒是可以,可現在已被神尉軍壓在下面,那又何必端著架子呢?讓人更多合適的人擁有力量,維護都護府子民的安危才是正經。

    辛瑤聽他說完,認真點首道:“這本就是我該做的。”

    嚴魚明這時捧了一卷名冊過來,放在了案幾之上,道:“名冊都在這裡了,老師請過目。”

    張御伸手出去,把名冊一展,在上面掃了一眼後,問道:“辛師姐,你在玄府之中較我長久許多,可是知曉有哪些弟子更為值得關注麼?”

    辛瑤思索片刻,道:“有個叫嘉月的弟子實則不錯,今年方才十六歲,她十五歲時便就感得大道玄章了。只是之前玄府授下尋覓心光之法後,她卻遲遲未能修煉出來,而她又不是泰陽學宮出身,玄府也就對她並不如何關注了。”

    張御心下一思,玄府對於心光凝練自有一套判斷的方法,往往認為第一年過去不成,那麼就今後可能要幾年甚至十幾年的時間來緩緩磨練。

    可他覺得,有時候並不能這麼簡單粗暴的定性。

    人與人是不同的,所身處的環境也各不相同,不能一概而論。

    以往範瀾處理此事的時候,顯然只在意最為拔尖那的一群人,對於資質稍差一點的,若是給了一次機會而沒有抓住的話,那麼他就不會再去多做關注了。

    不過張御覺得,自己或許可以改變一下思路。

    他把嘉月的名冊拿出來看了看,這個弟子或許因為年齡小,此刻還在玄府內,並沒有被派遣出去。

    他思考片刻,就拿起筆來,在其名姓上圈了一下,再下來,他又接連挑選了四個人出來,在其等名姓上各自畫了一圈,最後交給站在身邊的嚴魚明,道:“魚明,你讓這些弟子明日來我這處一回。”

    嚴魚明一躬身,道:“老師,學生這就去。”

    辛瑤留意到,這些弟子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資質較同輩為高,但俱都在嘗試心光的時候失敗了,她一推眼鏡,道:“張師弟認為,這些弟子還堪造就麼?”

    張御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道:“辛師姐當日是如何尋到心光的?”

    辛瑤一想,道:“未經思量,循法即成。”

    張御點頭道:“那說明辛師姐不僅資質上乘,心思更是堅凝純粹,可有些人卻是不同的,自身心氣不夠,就需輔以外力,譬如那嘉月,資質是不差,可是我觀她筆跡,落筆頓頓,總是疑而不定,顯是對自身信心不足,所以她差的並不是什麼秘法,而是一股堅定的心氣。”

    天資高的人和天資略低的人,兩者差別就在於在遇到難關時,天資高的人往往靠著自己就能跨過去了,而天資稍差一些人,許就需要人提點一二。

    辛瑤若有所思,她有些明白張御的意思了。

    這種心性之上的弱點,是可以通過一定的言語和鼓勵來彌補的,特別若是經由張御這等人物來說時,那更易讓人信服。

    這些弟子本來就不差,各方面的條件也都具備,若是克服了心性上的缺點,那麼的確是有較大可能尋覓到心光,進而為玄府增添更多助力的。

    這個方法其實除了張御,別人也一樣可以勝任。

    可是實際上,很少有相同境界的玄修會來做此事,這倒也不是他們自恃清高,而是他們會儘量不去破壞玄府的固有慣例。

    很多玄修都有一些毛病,那就是太過講究規矩,行事比較刻板,這也是長久觀讀各種章印後所帶來的習慣了,因為擅自變動就意味著風險,對於一些本來就有著既定規序的東西,能不動就不動,能不改就不改。

    可殊不知,如今情勢與六十多年前已經完全不一樣了,有些舊有作法早已是不合時宜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辛瑤看著張御道:“看來玄府把這件事交給張師弟,是交托給了一位合適的人。”

    張御搖頭道:“是否合適,倒非是眼下所能言,我所為之事,也未必一定正確,可之前規矩既然已不合適,那就不妨變上一變了。”

    兩人正說話時,忽聽得外面陸續有高聲交談傳來。

    “白師兄,你修煉出了心光,這次又立下了大功,想來觀讀到第二章書也是指日可待了。

    “白師兄,若得功成,到時還望能提攜一下師弟。”

    “師兄,師弟近來修行上有一些不解,不知可能請教……”

    “好了,好了,白師兄要去拜見范師兄,請學章法,諸位師弟就不要圍著了,免得耽誤了白師兄……”

    外面的聲音漸漸散去,隨著一陣滿是信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便見一個身材頎長,身著玄府道袍的俊雅年輕人走入殿中,他進來時本是昂首挺步,可待一抬頭,見是張御坐在上面,身軀不禁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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