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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簡薰 - 嫁進富貴窩【單】 [打印本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0:53 AM     標題: 簡薰 - 嫁進富貴窩【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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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天啊!為何她會穿成剛搶堂妹婚事失敗、被母親毒害的小姐?!
此時不逃更待何時,她乖乖向眾人道歉,自願下放到莊子,
想著從此能過上天高皇帝遠的幸福生活──一切只是她的幻想,
她沒想到都到莊子了也能遇到他,那個原主搶婚的世子,
還救了他護送的小皇子,換得他一個承諾跟半條街的宮中賞賜,
樂得她找不著北,請他幫忙處理鋪子,效率之高令她刮目相看,
誰知兩人巡視時竟遇上祝融肆虐,他果斷的護著她跳湖脫逃,
英勇的身姿跟帥氣的臉龐,令她知道就、是、他、了!
幸運的是他似乎也對自己頗有好感,時不時送東西來討她歡心,
可祖母卻為了與王府攀親帶故,要把她嫁給七王爺當妾,
嚇得她趕緊憑著承諾上門,確認彼此心意後,嫁給他做平妻,
可惜婆婆不喜、下人不敬,不過他百般維護,給了她極大的臉面,
且看她如何玩轉侯府,為自己博得一席之地!

【出版日期】 2016/5/20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甜檸檬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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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0:54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0 04:03 PM 編輯

【第一章】

  常聽人說,一件事情連做二十一天就會成為習慣,讀書是這樣,節食是這樣,運動是這樣,穿越是這樣,呃—穿越不是。

  左勝琪從西元二0一六的台北穿到這個叫做大黎國的地方,已經堂堂進入第二個二十一天,除了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她一下就習慣之外,其他的還真的是……五把辛酸淚都不足以形容。

  她就說嘛,救生衣這麼破爛,能穿嗎,船長笑呵呵說沒問題,結果呢,大浪打來船翻了,她也就沉了。

  沉了!

  見過穿了救生衣還沉入海中的人嗎?她,就,是。

  當時還想,等她想辦法爬上岸,絕對要投書蘋果,告訴大家這黑心旅行社安排的黑心行程,這黑心行程包含的黑心船隻,免得有其他人受害,簡直混蛋,救生衣這麼重要的東西都不講究一下質量。

  然而這些都只是想想,她不會游泳,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不是在海灘,不是在醫院,是在一個錦繡帳子裡,床邊一個臉有刀疤的大媽看到她睜眼,哭腫的眼睛立刻睜大,「小姐醒了?來人,去,找歐陽大夫。」

  外頭一聲尖叫,兩個丫頭一前一後撲進來,直接跪到床邊,表情跟大媽一樣,雙眼發光,又驚又喜,「真,真是太好了,嚇死婢子們了,嗚嗚,一定是六少爺在天上保佑著,小姐醒了。」

  喔不,小姐我又昏了。

  是作夢,再睡一會就好。

  再次睜眼,還是同一個大媽,又笑又哭的看著她,「小姐肚子是不是餓了,麗姑燉妳最喜歡的雞湯,喝一點吧。」

  嚇,一定是她醒來的方式不對!

  左勝琪抱著被子,做了一個「別吵」的手勢,緩緩轉過身,閉眼,心想,只要下次醒來在自己床上,她這輩子都吃素。

  如此反複幾次,她終於接受了一件事情,她不是作夢,而是真的穿了。

  不知道是不是命運的安排,身子的原主也叫做左勝琪,十五歲,剛剛跟吳家定了口頭親。

  至於這個家她也不用問,因為啊,在這連日夢境中,她竟是把原主的人生看了一遍,很像以前追劇一樣。大黎國,將軍府,長大,弟弟出生,父親亡故,一集集看下來,直到她如何被自己給笨死為止。

  大黎國邊陲附近大小國家共八個,故十分看重軍防,定遠將軍左承恩兩代鎮守南境,是皇帝倚重之臣。

  左承恩是五王爺府的侍衛之子,憑著軍功一路封賞為大將軍,手握大權。要說起左家,其實也算是個小朝廷,家族中誰去鎮守,有烽煙起時誰去支援,都是大將軍發派—鎮守邊關雖然不比家中舒服,但能累積軍功。

  除非是嫡長子,否則總有一天要從這高牆大門中出去,分家麼,左老太太給多了是恩情,不給是道理,就算只給一匣子,也只能謝恩。但有軍功在身則不同,分家之時才不用愁,因此左家的男人都樂意去,尤其是庶子,巴不得能得到這好差,但也由於是好差,根本輪不到他們,倒是戰爭起時的支持,逃不掉。

  左勝琪的父親左豐是左承恩的庶子,行六,當時就是去支持打仗的押糧官,誰知他這押糧官到了戰地,卻又被兄長左興命為前鋒官,負責領兵出征,至於負責鎮守的嫡子左興則在帳子裡悶頭睡大覺,雖然不公平,但歷來如此,也沒什麼好說的。

  左豐在南境跟蠻夷打得天翻地覆之際,妻子田氏正在京城拚了命的要把孩子生出來,直疼了兩日,好不容易才產下一個女嬰,田氏瘦弱,女嬰卻十分健壯,哭起來震天價響。

  左承恩為了祈求戰事奪勝,旌旗迎風,取名「勝旗」,又想是個女孩兒,名字如此陽剛不太好,因此改了最後一個字,從玉旁,成了左勝琪。

  也許是這名字帶來好兆頭,左豐這戰事打得很順,不到四個月就打了勝仗班師回京,最大的功勞雖然被負責鎮守的嫡兄左興搶去,但他從沒品級變成從九品,也算有收獲。

  一個月後,宮中的賞賜隨著聖旨下來,左家大大小小連同才出生幾個月的左勝琪都由奶娘抱著跪接聖旨,比起以前幾擔子幾擔子的金銀珠寶,這次倒是簡單很多,宣旨的隊伍只用烏金盤捧著一只金雕匣子。

  左老太太打開禮單,嚇了一跳,皇上居然賞了一塊鹽田下來。

  鹽田自古都是官家所有,甚少賞賜,皇上這禮物可是極為貴重,算算大小,年收大概有五千兩銀子,世世代代都能拿,可比賞十萬兩白銀更珍貴。

  左老太太想起這場戰爭的首功給嫡孫左興搶去,啥都沒幹就晉升為正七品,實質上有功勞的左豐卻是從九品,想想,把左豐跟田氏叫上前,直接把禮單給了兩人,左承恩的妻子康氏心疼鹽田,正想說些什麼,但被左老太太一瞪,便不敢作聲。

  左豐打仗回來,能獲得官職已經高興,但老實說,有了這塊鹽田,升官真的不算什麼了。

  他的四個庶叔,戎馬半生,最厲害的也只到了正七品,自己將來最多也不過就是如此,正七品的年俸還不到六百兩,現在他手上有了鹽田,就算分家也不用愁,說句沒出息的,他還真想馬上辭官,帶著妻小到江南去當富貴閒人。

  只不過鹽田才到手就辭官求分家,未免不象話,因此他什麼也沒說,打算過個幾年再提。

  左豐這心思只跟田氏提過,田氏也十分贊同,婆婆康氏看她百般不順眼不說,嫡出幾房的幾個奶奶也愛欺負她,既然有這收益,何必一家在這邊受氣呢。

  左豐總覺得這是勝琪帶給他的好運氣,因此即使她是女兒,仍十分受到疼愛。

  時光荏苒,數年匆匆而過。

  中間由於南境大小亂事不斷,因此左豐常駐邊關,每年只在左老太太生日時回來一趟,故一直到左勝琪九歲時,左豐才得以回到京城長住,田氏很快懷孕,來年生下長子左雷。

  對左豐來說,這真是個好時機—他鎮守南境九年,仗也打了,傷也有了,重點是守境時間夠長,三十歲才終於有了兒子,這時辭官不會有人說話。

  等辭官一年,他再同祖母提要分家的事情,左家共十個兒子,每個院子都有十口人以上,庫房吃緊,祖母不會反對。

  他是庶子,生母不過是個丫頭,心腹都在軍中,府中委實沒有什麼聰明又可信之人,於是趁著過年陪同田氏回娘家,他拿出三萬兩銀子請大舅子幫忙,在城郊買塊可以看見江水的空地,開始畫圖,整地,蓋院子,花草樹木也都得種植起來,弄個兩年也應該差不多了。

  田家的官兒雖小,但生意卻做得很大,南來北往行走,有著不少好東西,田家大舅子知道是自己妹子將來要住的,自然十分仔細。

  過了兩年,宅子一應弄好,一樣是趁著新年回娘家,田家大舅子帶著妹夫妹子去看了一次,宅子精細華美,雖然隆冬盛雪,卻還是能想象春天花木扶疏的樣子,兩夫妻高興是不用說了,想起以後就能自己作主,不用再看大太太臉色,也不用再受嫡出的幾房欺負打壓,心情說有多輕鬆就有多輕鬆。

  只是事情實在不巧,在左豐預備辭官的前幾日,南境又亂了,大將軍命他領兵出征,這場戰事打了一年多,左豐卻沒再回來。

  對田氏來說,丈夫死了,天崩地裂,可悲劇卻不僅止於此。

  左豐屍骨未寒,婆婆康氏藉口幫忙,在整理遺物時,把那塊鹽田的地契從她的抽斗中給拿走了,田氏哭訴無門,左老太太老了,已經老得管不動了,再者,母親拿兒子的東西可不算大事,田氏若是告官,反而會被說不孝。

  仰熙院不過是庶子的院落,在將軍府中本就沒有什麼地位,現在左豐沒了,更是處境艱難。

  轉眼,左勝琪十五歲,應該開始說親,左雷已經五歲,也該進族學,但是康氏都裝作沒這回事,不管田氏怎麼哀求,得到的答案永遠是再等等。

  早春,將軍府舉辦了賞花宴。

  京城的賞花宴賞的從來不是花,而是人,是各家太太相媳婦的日子,也或者是各家公子小姐看看對方相貌、人品的日子。

  康氏跟重馨侯府的夫人柳氏最近幾次見面都聊得親熱,這次藉口賞花宴,讓侯府夫人帶世子賀行之到府一遊,讓左雲兒與賀行之見見面,若孩子彼此不討厭,就可以開始談論親事。

  左雲兒是將軍府的嫡小姐,父親左興是正四品武將,母親徐氏是農部三司徐大人的嫡女,兩個哥哥都不到二十歲就有品級,嫂子也都出身名門。

  至於賀行之今年十八,早年曾經與大學士白大人的孫女訂親,可惜那位白小姐在去江南探親的路上意外翻船身故,親事這才耽擱下來。

  男子十八也沒多大,別的不說,光是世子的身分,就已經十分搶手,何況這重馨侯府還得到高祖皇帝許諾的世襲罔替,富貴可以傳子傳孫,世世代代。這麼一門好親事之所以能讓康氏拔得頭籌,是因為侯府夫人柳氏主動示好。

  三月的好日子,侯府由柳氏帶隊,除了賀行之,連同底下嫡庶妹妹都一起帶上將軍府作客。

  將軍府這邊自然也是舉家出席。

  當然,若是只有兩家太過明顯,傳出去不好聽,於是又請了戶部吳大人,工部三司詹大人這兩家一同賞春。

  春天,桃花開得極美,粉粉白白充滿整個園子,設宴其中,樂師在一旁彈琴助興,席間氣氛和樂融融—除了左勝琪之外。

  她覺得這世間好不公平。

  大伯懶散蠢鈍,但有四品位階,父親打仗的軍功總有九成被他搶走,浴血奮戰的人只得幾百兩賞賜,在帳子睡覺的卻永遠是首功。

  祖母康氏這幾年持家,存銀豐厚,明明不缺那些銀子,可硬要從母親的抽斗拿走鹽田的地契,說他們不過是庶子的妻女,一日三餐飯食,一年兩裁衣服就已經夠了,不配擁有可以傳世的好東西。

  大房那幾個孩子都不愛讀書,卻請有四位西席,弟弟左雷連想進入族學都不被允許,這都幾歲了,卻只能由她這姊姊教他寫字,文具一應還得讓母親拿自己的體己去買,公家帳不會讓他們請這筆款項。

  至於今天賞花宴的主角左雲兒心腸狠毒,仗著自己是嫡女,平日作威作福不說,還愛陷害別人,小時候她自己跌倒,卻誣賴她推人,康氏當然相信親孫女,自己就這樣挨了五下板子,在床上躺了一個月,還累得母親日日到祠堂罰跪,反省教女不善。

  這一切祖父都看在眼裡,但他什麼也沒說。

  母親曾經跟她說︰「妳祖父啊,他只要左家表面風光,家事不要他處理,其他都無所謂,反正他不缺兒子也不缺孫子孫女,多一個少一個對他來說都沒分別。」

  真是一個很無情的人。

  親祖母身分再低,但至少也替他生了兒子,但祖父卻任由妻子把這打小服侍他的丫頭給賣了,問都不問。

  父親走了,他也任由妻子欺負他們孤兒寡母,丫頭婆子一個一個藉口撤掉,現在整個仰熙院只剩下大門有守門婆子,房門都只靠栓子,她的丫頭只剩下蘭秀跟菊芳,四個變成兩個,白日事情已經夠多,晚上自然不可能讓她們起來。

  一個將軍府的小姐,卻過得不如一般商戶姑娘,商戶姑娘晚上睡覺至少榻邊還有人服侍喝水蓋被,她卻是一切自己來。

  看著賀行之儀表堂堂,看著左雲兒笑靨如花,再想起自己偷聽到的,更覺得一陣酸楚—過年的時候,她夜間去了淨房一趟,意外看到母親房間還亮著,一時好奇,沒想到聽見的卻是自己的婚事。

  「小姐,別哭了。」母親的奶娘趙嬤嬤低聲安慰,「都是命。」

  「我的勝琪,勝琪……她才十五歲,婆婆怎麼這樣狠心,吳大人都已經是當祖父的人了,還讓勝琪去給他當續弦……奶娘,我怎麼辦,孩子要怎麼辦……六十幾歲了還要娶我的女兒……」

  左勝琪只聽得一陣頭暈目眩,什麼,祖母要把她嫁給一個老頭子當續弦?!

  「她要打通戶部好讓自己的親孫能當上六司之位,怎麼不把左雲兒嫁過去,偏偏要嫁我的女兒,勝琪大好年紀,卻要拿去給堂兄換官位,嗚……奶娘,我不甘心,都已經做小伏低成這樣了,她還要糟蹋我的女兒……勝琪,我的勝琪……她如果知道了,會有多傷心,都是我這個當母親的沒用……」

  「小姐,大太太心狠不是一兩天的事了,奶娘今天偷聽到這事情是意外,妳要傷心只能在仰熙院傷心,出了這院子,可別讓人瞧出,否則怕要更糟。」

  「奶娘,妳說……如果、如果趁著春日上香,直接讓勝琪在寺中出家避禍,這樣可行?」

  「小小姐若是立刻出家,大太太自然拿她沒辦法,可是這樣一來,小姐跟小少爺可要糟了,說句不象樣的,或許小小姐嫁入吳家後,大太太會看在這層分上,讓小少爺進族學。」

  「只要小小姐好生伺候丈夫,將來替自己弟弟說上幾句,憑著吳大人的地位,要安排個前程不過就是幾句話的事情,一旦做了官兒,自然可以去祠堂自請分家,小姐到時靠著兒子就好,不用再看大太太臉色。」

  左勝琪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的,天氣很冷,她更是從內心涼到四肢百骸。

  趙嬤嬤的意思是祖母拿她給自己的親孫鋪路,沒關係,因為只要她能得吳大人的寵,將來弟弟就不用煩了。

  所有人都可以過上好日子,除了她以外。

  那幾日,左勝琪越想越奇怪,祖母希望嫡孫左霄能進入戶部,怎麼不讓他去科考?奶娘希望弟弟左雷能有好前程,怎麼不讓他去科考?為何左家男人的前程都要靠女人伺候老人去換來?

  堂哥有前程,弟弟有前程,她呢,她有什麼?

  母親平日對弟弟較好,她能理解,女人沒了丈夫,唯一的希望跟盼頭就是兒子,但趙嬤嬤說起「只要小小姐好生伺候丈夫,將來替自己弟弟說上幾句」,母親便立刻不再提「怎麼辦」,也著實讓人心寒。

  一旦跟兒子可能得到的好處抵觸,女兒的人生就不是那樣重要了。

  是啊,左家兩個適婚年齡的女孩,一個要嫁給世襲侯府的世子,一個要嫁給戶部吳大人。

  吳大人今日賞花宴也來了。

  花白頭髮,花白鬍子,身形十分肥碩,一張臉遠看活像個月餅似的,從椅子上起來還得兩個小廝左右幫忙才行。

  又老又胖,脾氣還很大,帶了個三十歲左右的侍妾,那侍妾也不過就是布菜時慢了些,吳大人直接一巴掌就呼上去,命她今日不準再吃。

  這就是她未來的丈夫。

  看著嘴巴叨念不休的老翁吳大人,再看看鄰桌英姿颯爽的少年賀行之—她才不想嫁給吳大人,她想嫁給賀行之。

  若嫁給吳大人,不是早早被他打死,就是他老死了自己變成年輕寡婦,只有嫁給賀行之才能白首偕老。

  對啊,她也是將軍府的小姐,憑什麼左雲兒可以嫁給青年才俊,和美度日,她卻必須幫堂兄跟親弟換前程?祖母也就罷了,但她的親生母親竟是一點都不替她想,弟弟要讀書,可以找舅舅商量進田家族學,想當官,就讓弟弟好好讀書,將來考科考,沒想到母親也想犧牲她,趙嬤嬤點通利害關係後,母親就變成「委屈勝琪了」,委屈?哼,真覺得她委屈會替她想辦法不是,又不是走投無路了。

  舅舅早說過可以讓弟弟過去讀書,甚至住在田家都不是問題,是母親自己不願意,總想著曾祖母有天能再主事,想把那塊鹽田要回來,才一直磨磨蹭蹭繼續住在左家沒幾人打理的院子裡。

  左勝琪越想越不甘心。

  眼見賀行之與詹家少爺因為丫頭不小心跌倒,衣袍被灑了湯而必須去更衣,內心突然浮現一個想法,不如……

  反正就賭上一把,再糟也糟不到哪裡去。

  要說狗急跳牆真沒錯。

  左勝琪若不是被逼急,也沒想過自己這樣大膽—跟著重馨世子爺進了客間,替他更衣,淨臉,又跟著回到園子裡,待世子爺落坐,她便往地上一跪,道︰「我不是丫頭,我姓左,姊妹排行第七,剛剛服侍過世子爺更衣,不能再嫁他人,還請世子爺負起責任。」

  席間說話聲,樂聲十分熱鬧,沒人聽清楚她在說什麼,吳大人剛剛讓那個侍妾就地罰跪,眾人以為這丫頭也是犯了錯,因此沒人在意。

  她心一橫,閉上眼睛大聲說︰「請世子爺負起責任。」

  聲音很大,終於成功讓好幾人轉過頭來。

  左勝琪見狀,知道機會轉眼即逝,拔高聲音大喊,「我不是丫頭,而是左家七小姐,剛剛服侍過世子爺更衣,不能再嫁他人,還請世子爺負起責任,讓我過門。」

  原本熱鬧的席間瞬間安靜。

  沒人見過這種事情,皆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可眾人知重馨侯府跟將軍府都不能得罪,因此沒人敢開口。

  半晌,不知道誰大著膽子問了一句「這是誰」,席間開始窸窸窣窣的議論聲—

  「啊呦,這不是左豐將軍的女兒嗎,三年前還見過,怎麼變成丫頭了,大太太這麼容不得?」

  「珠釵還有,不過衣服舊了些,應該只是過得苦了吧。」

  「堂堂小姐襖子卻不合身,聽說左興將軍是靠著左豐將軍才得了這樣多賞賜,怎也不照顧一下弟弟一家。」

  「她剛剛說什麼,服侍了世子爺更衣,要嫁?」

  「左家小姐怎麼學會了這種下流招數,這不是一些酒樓女子賴皮用的嘛,這世子爺可是被坑上了!」

  「不對啊,算算這七姑娘已經十五六歲了,怎麼這個年紀還沒訂親?」

  賀行之的表情看不出好壞,倒是隨身小廝反應很大,「妳,妳不是服侍丫頭,是左家小姐?」

  「是。」

  「妳是左家小姐卻做丫頭的事情?」小廝似乎沒想到有人膽子這樣大,語無倫次,「妳,妳跟我家少爺進房做什麼?不是,那本來的丫頭呢?」

  她走小路先一步到,差走了更衣客間的兩名丫頭。

  康氏面黑如鍋底,徐氏也臉色鐵青,柳氏則是驚訝的蹙緊眉頭,只有左雲兒哇的一聲哭出來—就算左勝琪是庶女,也是將軍府上的小姐,父親雖亡,卻曾是七品武將,有出身,有門第,青春正好,若將這樣的女兒與人為妾,是將軍府自貶門戶,祖父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為了保全臉面,那死丫頭會取代自己成為重馨世子的正妻。

  怎麼可以,這明明是說給她的親事,明明是她的!「祖母,這死丫頭這麼不要臉,用下作方式偷孫女兒的親事,孫女兒不服氣,這是我的親事,她憑什麼,嗚嗚……賤人、賤人……」

  左雲兒哭鬧間,始終沒說話的賀行之站了起來,「我意與左家結親,一來是因為我母親再三保證是良緣,二來是因為不耐煩京中大戶小姐的嬌柔作態,想著將門之後,個性必定颯爽好相處,這才同意這樁婚事,卻沒想到左家如此設計於我。」

  臉色平常,語氣平淡,完全讀不出他的心思,冷靜的就好像講的事情與自己無關一樣。

  在眾人錯愕中,賀行之接著看向跪在地上的左勝琪,「這門親事我是不結了,至於這位不能嫁給他人的左七小姐,我也不會娶,等我正妻過門後,會命人抬來粉轎一頂,要上不上就隨妳意思—有決心挺好,不過我重馨侯府的世子妃,卻不是妳想當就能當的。」

  「世,世子爺,我父親是七品武將,若,若是為妾,我不願。」

  她冒這樣大的險,若只換來當妾室,那真的太不值得。

  何況妾室是什麼,不過就是有丫頭的丫頭而已,等將來正妻入府,她得跪,得伺候,人家不高興,伸手就能打,更甚者要賣也能賣。

  她賭上名聲可不是為了換來一個卑微的位置。

  她這幾年在將軍府已經被打罵夠了,也看盡臉色,以後除了丈夫,她不想再看人臉色—這世子爺就算剛開始不悅,但女人只要長得美貌,又懂低聲下氣,總能讓他回心轉意的。

  「我是敬重左豐將軍守國有功才提出此議,又不是真心非妳不娶,妳不願也挺好,這樣省事,我重馨侯府不丟臉,將軍府也不用丟臉。」賀行之理理衣服,「賀福,讓車夫把車子駕到大門去。」說完,雙手反剪,大步朝正門走去,竟是要直接離開。

  左勝琪心想不妙,世子爺那句「重馨侯府不丟臉,將軍府也不用丟臉」簡直是在提醒所有人,只要讓她在左家繼續當個老姑娘就行了,大家面子都保住,沒人尷尬。

  理由也很好找,說她一心向佛或者說她重病後不能生育,這些都可以堵住悠悠之口,是啊,都一心向佛了當然不想成親,若是生不出孩子自然不能嫁人。

  果然,被提醒後的康氏臉色瞬間好轉,沒錯,世子爺是在氣頭上,過陣子再跟他提雲兒的婚事還是能成的,至於今天這出就當沒發生過,讓死丫頭那個庶女當正妻,是將軍府高過重馨侯府,但讓她當妾,又變成重馨侯府高過將軍府,可只要死丫頭不過門,就誰都不用吃虧。

  左勝琪連忙跪地向前,「世子爺就不怕話傳出去,對名聲有礙嗎?」

  賀行之沒回頭,大步離去,柳氏見兒子走,自然也跟著離開。

  事情鬧成這樣,當然不可能繼續賞花了,詹家,吳家也不是不識趣的,紛紛表示自己喝多了要回府。

  等客人走完,康氏一個眼神,身邊嬤嬤立刻上前,一下子就搧了左勝琪十幾個耳光,左雲兒的母親徐氏的丫頭甚至直接端了桌子上的殘羹水酒往她頭上倒,田氏摟著兒子嚇得全身發抖,其他幾房有的高興,有的錯愕,表情各自奇怪。

  康氏走過去,冷冷的道︰「牛嬤嬤,金嬤嬤,妳們明日去拜訪城中幾個有名的官媒私媒,都送上五十兩,說左七小姐因為承受不住喪父之痛,腦子已經不清楚了,常常說胡話,雖然如此,我們將軍府的女兒也不為妾,必須為正妻,讓她們想想有沒有合適的人,過一個月看情況,或許我會再賞點銀子過去。」

  牛嬤嬤,金嬤嬤笑著說是。

  左勝琪張大眼睛,找夫婿是假,造謠是真,一個月後所有人都會以為她腦子有問題,祖母的意思很好懂,只要謠言傳得夠厲害,還會再給賞銀。

  因為腦子有問題,所以大齡未嫁,也就不足為奇。

  左雲兒經過祖母這一提點,也明白了,高興的說︰「這事對世子爺的名聲當然無礙,因為妳是瘋子,見了世子爺亂發瘋,這要說出去,大家只會說世子爺寬宏大量,沒跟妳計較,可不會有人責問世子爺怎麼不娶了妳這瘋婆娘,哈哈。」

  「侯府大門可不是妳這種人可以進的。」左雲兒的奶娘十分不解氣,呸的一聲,「居然自己去給男人換衣服,下流東西。」

  那天,左勝琪就被禁足在自己的房間了,門口是康氏派來的婆子,除了淨房,哪裡都不準她去。

  隔天晚上,趙嬤嬤塞了些錢給守門的兩個粗使婆子,端著烏金木盤進來,「小小姐餓了一天吧,這是小姐特意做的肉粥,過來吃一點。」

  她眼圈一紅,惹了這麼大的事情,母親沒怪她,反而只擔心她肚子餓,「趙嬤嬤,我娘還好嗎?」

  「除了被大太太罵了一頓,其他倒也沒什麼。」

  拿起描花碗,卻是沒心情,左家的臉都要被她丟光了,現在還得善後,康氏怎麼可能只罵母親一頓。「趙嬤嬤妳老實跟我說吧,我娘到底怎麼了?」

  趙嬤嬤苦笑,「真的只有罵,大太太現在忙著去重馨侯府道歉,又忙著把小小姐有病之事渲染出去,沒空呢,唉,反正事情還沒到,多思無益,這粥小姐燉了很久,小小姐快些趁熱吃吧。」

  左勝琪不想辜負母親心意,把一碗粥吃得乾淨—然後她就死了。

  對,死了。

  粥有毒,田氏不忍自己下手,所以由趙嬤嬤送來。

  原因也很簡單,為了保住自己跟兒子。

  田氏並不是狠心的母親,但她真的沒辦法。

  別說康氏這婆婆憤怒,就連公公也罕見的發了脾氣,說等事情忙完,就要把他們一家三口打發上莊子,永遠不用回來,讓左勝琪這發瘋的孫女好好「養病」—這意味著兒子不能讀書了,得一輩子住在鄉間,庸庸碌碌。

  聽到康氏說︰「廚房剛買了幾個六、七歲的丫頭,妳就挑兩個合意的帶去,將來雷兒大了就給他做妻妾,成親也不用回報了,自己張羅就行,我不想看到你們。」

  田氏慌極,回頭跟趙嬤嬤商量,只得這個結果—如果勝琪死了,康氏就沒理由趕走他們,相對的,重馨侯府也不會再追究,罪魁禍首都不在了,追究什麼。

  田氏遲疑,想再多想想,趙嬤嬤卻道︰「小姐,時機有限,若要拿小小姐的命去換小少爺的前程,只有現在,大太太剛剛說要趕出府,小小姐就自殺謝罪,她才會覺得愧疚,不但不會責罰,還可能讓小少爺進族學,若是隔一、兩個月,大太太不但覺得跟自己無關,反而會認為是在添亂。」

  左雷才五歲,什麼也不懂,但聽到「族學」,眼睛放光,搖著母親的手說︰「娘,我想去學堂,想讀書,我將來要考狀元,要好好孝敬娘,娘您讓我去吧。」

  小孩不懂,一直以為是母親不讓自己去族學,此刻聽到她們提起,哀哀地懇求起來,他還記得曾聽其他幾個堂兄說起,族學能學到很多東西。

  田氏看著兒子的臉,想到他說要考狀元,想到他說會孝順,又想起女兒今日的所作所為,心一橫,「那,那就依奶娘吧。」

  「小姐也不用難過,小小姐做這件事情可也沒想到您跟小少爺,她只想著自己要飛上枝頭,沒想過攪了這親事,大太太會如何責罰您,小小姐都先放手了,小姐也不用往心裡去,母女緣盡,如此而已。」趙嬤嬤安慰道︰「粥我來煮吧,小姐去祠堂跟姑爺說說話,其他的都別想了。」

  不知道原本的那個左勝琪知不知道自己是被毒死的,總之,從二十一世紀穿越過來的左勝琪在夢中全看到了,她是來去自如的旁觀者,看到原主的人生,也看見一些原主沒看到的,例如,送菜的婆子偶而會扣下一盤肉自己吃,例如,管事的三兒子暗戀田氏,又例如,田氏與趙嬤嬤的對話。

  要說來,兩人除了名字之外還有其他共通點,都是蠢死。

  一個穿著救生衣溺水,一個吃東西前都不看一下送東西的人臉上有沒有奇怪的神色,那趙嬤嬤明顯看都沒看她的臉,她居然完全沒懷疑事有蹊蹺,不敢看妳眼睛的肯定有問題好嗎。

  但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事實就是原主真走了,而她也真來了。

  當她接受自己真的穿越後,現實問題就來了—這院子裡有要她死的人,院子外也有要她死的人,她要怎麼在這麼嚴苛的環境中活下來?

  東西嘛,她只敢吃麗姑,蘭秀,菊芳這三人端過來的。

  她在夢境中常常見到這三人,蘭秀是被賭鬼老爸賣掉的,菊芳是被酒鬼老爸賣掉的,兩人在家天天被打罵,身上青青紫紫不說,就連頭破血流都是家常便飯,因此能賣到大戶人家,給小姐挑上,能好好睡一次覺,能不用挨打,能有飯吃,真是作夢也想不到,因此即便左豐過世,仰熙院處境艱難,也沒改變她們的忠心。

  至於麗姑,原名香麗,是打小就在仰熙院的二等丫頭,田氏臨盆之前,將軍府遭襲,多虧香麗拚死相救,田氏這才保住一條命,後來產下左勝琪。

  因為孩子的命是香麗救下來的,因此左豐不準她直呼香麗其名,要稱呼麗姑,香麗以後也不用自稱「婢子」,可說「我」。

  香麗在那場遇襲中不但身上留了疤,容貌也毀了,因此一直沒出嫁,對左勝琪十分疼愛。外人覺得香麗是忠僕,穿越而來的左勝琪卻知道,香麗保的不是主人家的血脈,而是意中人的血脈。六少爺在戰場,能不能回來都不知道,無論如何都得保住這孩子。

  故此,她只敢吃這三人端來的,蘭秀、菊芳手藝不佳,看準香麗到現在還在想念左豐,她總說想吃麗姑做的。

  話說,她「醒來」後,沒見過田氏跟趙嬤嬤,不知道她們是回心轉意了,還是打算再來一次。

  說來也奇怪,自從她接受自己真的穿越後,就再也夢不到關於這座宅院的任何事情了,真是可惡,為何不讓她多夢一兩集啊,到底有幾個人要她死,知道清楚才能好歹防著點,可她連敵人在哪都不知道欸。

  此時外頭突然一陣吵雜,菊芳手忙腳亂地闖進來,「小,小姐,快點起來梳洗更衣。」

  唉,不想,命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洗澡化妝幹麼。

  「小姐,別睡啦,大太太派人來傳話,重馨侯府的世子爺要過來看小姐。」

  她又不是動物園的猴子,有什麼好看—咦,咦咦咦咦咦?!

  蘭秀跟著衝了進來,「小姐,快些起來,雅宣姑娘來了。」

  雅宣是康氏身邊的大丫頭,此刻她抬著下巴領著一群小丫頭進來,一臉不知道從哪來的驕傲。

  「妳們把東西放在桌子上。」雅宣看著她,皮笑肉不笑地說︰「知道七小姐病了,世子爺下午要過來探望,七小姐梳洗過後換上這身衣鞋頭面到花園中等著。」

  天啊,當她在計算院內有多少人想殺她,府內有多少人想殺她的時候,她卻忘了還有一個人應該也想殺她。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0:55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0 04:18 PM 編輯

【第二章】

  早春,天氣仍然冷。

  也不知道是京城偏北,還是毒後身子變弱,披風已經摀得夠嚴實,左勝琪還是冷得牙齒打顫。

  實在很想繼續躺在暖暖的被窩裡,但在雅宣的逼迫之下,還是只能起床,梳妝,沐浴更衣後在蘭秀跟菊芳的陪伴下到了花園的水榭。

  雖然終於能洗澡了,但洗完心情也沒有比較好。

  穿越已經很恐怖了,還讓她穿到一個剛剛闖了大禍的女人身上,她才在思考要怎麼收拾這爛攤子的時候,債主上門。

  左家後花園她是熟的,夢中也玩過幾次捉迷藏。

  池塘有段距離,但走著走著,還是到了。

  空氣微寒,賀行之一身黛色的長袍,雙手反剪,背對小徑—左勝琪原本還在煩惱,瞬間突然想笑。

  背對來人其實很沒有禮貌,會覺得這樣帥的一定是小屁孩。

  而她,就是傳說中的屁孩剋星,聖心高中優良老師是也。

  前生她花了無數時間跟這些青少年打交道,非常了解他們,現在,她不可以笑,笑出來不但得不到他的信任,最重要的是她會直接完蛋,畢竟這世代沒人權,惹火了他會發生什麼事情都不知道。

  深吸一口氣,「見過世子爺。」

  聽到聲音,賀行之轉過身,沒好氣的說︰「居然敢讓我等。」

  不然咧,你不要突然跑來不就好了,「小女子身體有恙,還請世子爺多擔待。」

  賀行之坐下來,他的隨身大丫頭立刻上前斟上自家帶來的茶,很快又退下去。侯府的大丫頭禮儀端肅,自然不會刻意漏掉她的。

  茶湯顏色純正,在青瓷中顯出一種濃厚感,茶香混在冷空氣中,味道極是好聞,她雖不懂茶,也知道是上品,侯府的茶呢,肯定是好東西。

  雖是如此,她仍不敢喝,搞不好一喝又死了。

  穿越不容易,她不想再來一次,只要賀行之別太難搞,她會有辦法的。

  她坐了下來,「世子爺可曾聽過小女子父親第一次南征時,府中有刺客來到?」

  「聽說過。」

  「刺客直衝仰熙院,母親當時已經即將臨盆,卻受此驚嚇,產時過長,那會兒產婆說怕生出來的孩子也養不活,聽說我哭出來時,大家都鬆了一口氣,也因為這樣,沒怎麼計較我是女孩。」

  賀行之雖然不明白這左勝琪怎麼突然扯到這個,但因為聽到她提起左豐,所以忍著沒打斷。

  功績雖是記在左興頭上,但大家都在私下議論那其實是左豐的功勞。

  他敬重這位將軍。

  「小時候是這樣,不過長大後卻不是,尤其父親戰死沙場後,我與母親、弟弟三人處境艱難,那日失儀實是聽聞祖母要把我嫁給戶部吳大人當續弦,心裡害怕,又見世子爺是人中龍鳳,一時胡塗才不擇手段,冷靜下來想想,萬分羞愧,還請世子爺可憐我走投無路,大人大量,饒了我這次。」

  左勝琪原本想編個故事,但想起這小屁孩是世子爺,一定自恃聰明,遇到這種人最好是實話實說,他們最喜歡別人這樣了。

  是,我是想坑你,但不是故意的,要被嫁給六十幾歲的老頭子啊,誰不慌,狗急都跳牆呢,吳大人那什麼樣子他那天想必也看到了,無論是哪個女孩子知道自己要嫁給這老人家,都會想跑吧。

  然後再搬出左豐的名號,希望他看在這位受人敬重的武將面子上,別跟她這遺孤計較。

  果然,他的臉色沒那樣難看了,雖然說還是挺臭的就是……

  「九妹秀外慧中,善良大度,是世子爺良配,切莫因為我一時胡塗就退了這親事。」

  賀行之擰起眉,那日左雲兒當著眾人的面大哭大鬧,賤人賤人罵個不停,回到重馨侯府後,母親也是十分惱怒,說她不知道左九小姐這樣沉不住氣,現在這左勝琪居然睜眼說瞎話!

  「妳九妹秀外慧中,善良大度?妳當我沒眼睛?」

  「世子爺,話可不能這樣說,九妹眼皮淺,不會藏心事,也許有人覺得這樣不夠大器,可是在我看來,這樣的女子做正妻是最適當不過,好的壞的都在臉上,不會有心機。難不成世子爺想娶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妻子,大方端麗,四平八穩,可是看不出她高不高興,看不出她難不難過。」

  「當她一邊賞著有孕姨娘時,可能轉身就要嬤嬤下藥,仔細想想,身邊睡著個心思看不透的人,這不可怕嗎,世子爺想要個相伴一生的知心人,還是個只會說是的漂亮人偶?」

  「就算是我自誇好了,九妹的出身可沒得挑了,要嫁皇子都能嫁得,她想與世子爺訂親,是仰慕您的才情,絕對不是為了貪圖富貴,也不是想要什麼好處。」

  「她又不藏心事,將來專心操持侯府事務,說白了,她不會要您替她的表弟安排出路,不會要您替她的堂兄安排出路,您對她來說就是丈夫,她不會把娘家的事情往侯府裡塞,我認為,向著丈夫,不添事,這才是正妻良配。」

  賀行之挑了挑眉,眼神閃過一絲意外—這是左勝琪?

  雖然那日只匆匆一眼,但他記得那女子不是這樣的。

  那人眼神閃爍,態度畏縮,求娶時臉現貪婪,可笑的說著自己不為妾,一定要大紅花轎從正門而過。

  後來也許急了,懇求的姿態變得狼狽,開口閉口都是一樣的話,她已經伺候他更衣,不能再嫁別人,要他負責雲雲,反反覆覆,絕對不是現在這樣口若懸河。

  他想起剛入族學時第一個學到的成語,李代桃僵,李樹代替桃樹而死,夫子搖頭晃腦地解釋由來,最後道這四字可喻代人受過,或者,兩者互換。

  難不成左家使出李代桃僵之計,讓能言善道的女兒來替闖禍的女兒賠罪?

  這樣想倒還有點可能,那日不過是宴席中的一眼,加上他因為嫌惡,所以不願多看,認不出人也理所當然,當日之人與眼前之人是相似沒錯,但若要說是同一個人,他實在不信,一個人怎麼可能在短短數日之內變了一個樣,除非是換了另一個人。

  左家十幾個女兒,年齡相仿,找個能言善道的說自己是左勝琪,來認錯,來道歉,來解釋左雲兒有多好,來挽回兩府之間的婚事,也不是不可能。

  女孩子打扮起來都差不多,加上姊妹本就幾分像—一定是這樣。

  況且,眼前這「李樹」身邊的那個大丫頭身穿錦緞,耳有金墜,委實太過體面,可不是她這個庶女所能使喚得起的。

  他拿起茶盞喝了一口,「妳倒挺能說。」

  「都是我的錯,我一時腦子不清楚,害了妹妹,妹妹的好只有我們將軍府中之人才知道,媒婆是不會知道的,所以我才趁這機會跟世子爺您說個清楚,希望您別因為我胡塗,而壞了與妹妹的好姻緣。」

  賀行之放下茶盞,慢悠悠的問︰「七小姐開口閉口九小姐如何,卻不問我為何來此?」

  這個代替桃樹來受過的李樹不害羞,不畏縮,口若懸河,說話時直直看著他的眼睛,第一次有女子這樣跟他說話,實在有趣。

  左勝琪是七,左雲兒是九,李樹不是左六就是左八,回頭再找人打聽打聽。

  「我心急妹妹的婚事,失態了,請世子爺見諒。」就是不想問才先聲奪人啊,但看來該來的躲不過,「不知道世子爺為何過來?」

  「我祖母信佛多年,十分心軟,聽說妳本來就體弱,加之那日因我無故斥責於妳,導致妳受驚過度生病,幾次派人前來都不能見,她老人家不樂見出人命,所以命我過府來看看。」

  左勝琪睜大眼睛,歐買尬,古代謠言真可怕,到底怎麼傳成這樣的啊,不是,是怎麼會傳出去的?

  這世代沒電話、沒網路,一個大宅子中的庶女生病又不算什麼大事,太太奶奶一旦有所得罪,都會被迫病死,何況是個庶女,她臥床說穿了不過豆大的事情,要在短時間內讓重馨侯府知道,有心都沒那麼容易。

  是田氏嗎,或是趙嬤嬤發現她沒死,緊張了,又難以再次下毒,只好用蠢方法補救,說她病了,還是是康氏想挽救將軍府的聲譽?

  「聽說妳本來就體弱」,體弱在這時代有很多解釋,真正的身體不好,以及含蓄的表示腦子不好—看到原主那日跪地求娶的醜態,吳家肯定也不要了,這臉將軍府丟不起,只好說她生病,如此一來,失態,在家終老都有個原由,大家別撕開,勉強保住面子。

  看來把消息傳出去的人是想告訴大家,左七小姐腦子有問題,所以那日才會發癲。

  「不瞞世子,我不是病了,我是羞愧得沒臉見人這才裝病,待我晚些寫封信,再繡個荷包給老夫人,為自己驚擾她之事賠罪。」慢著,她講得太順了,原主是很會刺繡,但她承接記憶之餘,有承接技能嗎?「呃,聽說老夫人一心向佛,我還是抄寫佛經吧,老夫人一定高興。」

  毛筆只是寫得差了點,筆還是能拿的,反正抄經文也只是形式,老夫人又不可能在朋友來的時候打開說,看,左七小姐字好醜。

  「如此甚好。」賀行之站了起來,「大家都是要臉的人,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吧,也不用繼續張揚下去。」

  左勝琪連忙站起來行禮,「謝世子爺大人大量。」

  他看她彎腰,更加確定自己的想法,左家絕對是用了李代桃僵之計。

  那日桃樹匍匐在地,臉面都不要,這個李樹行禮卻顯得十分彆扭,顯然不適應跟人鞠躬。

  人的動作都是長久以來的習性,不是說改就能改的,這李樹沒跟人道歉的習慣。

  「小女子惹事,讓兩家不快,惹世子心煩,甚至驚擾侯府的老夫人,深感過意不去,多謝世子寬容。」

  侯府世子到來,將軍府自然不可能沒人接待,大管家一直候在亭子外頭,見人要走,立刻示意下人去馬房通知侯府馬夫準備,又讓人先去開門。

  左勝琪直彎到腰痛了,這才直起身,一手扶著腰,對著雅宣一笑,「雅宣姊姊,我說到做到,現在便去見祖母吧。」

  雅宣沒想到她還真能勸得世子沒發火,只好遵守承諾,帶她去見大太太。

  康氏原本只讓嬤嬤來打發,後來被她一句「難道祖母不想聽聽世子爺說了什麼」釣上了,同意她進大廳。

  左勝琪跪在地上三言兩語把自己怎麼誇左雲兒的句子都說了一次,康氏狐疑的看向雅宣,雅宣點點頭,表示是真的。

  康氏臉色好了些,「算妳還有點良心。」

  「祖母罵得是,都是我吃裡扒外,讓左家丟人。」她把自己罵了一頓,貶了一頓,「求祖母看在我講了九妹諸多好話,世子爺也聽得入耳的分上,別責罰母親跟弟弟,我願明天就前往鄉下莊子,在那裡終老,一生不回京城。」

  不回京才能保命。

  想到田氏跟趙嬤嬤就住在隔壁房,她寢食難安。

  康氏哦的一聲,「妳願意去?」

  「是,孫女問心有愧,求祖母大發善心,成全孫女賠罪之心。」

  「也好。」

  出這麼大的事情,不能不罰,但這丫頭服毒,才緩過氣就要她去鄉下,怕她又哭鬧起來,話傳出去不好聽。

  現在她不哭不鬧自己願意去,挺好的。

  宅子大,人口多,總得讓其他人知道,甩了這當家女主人的臉,是要付出代價的,「既然妳自願,那找個合適的時間,也不用過來拜別了,讓管事娘子過來說一聲就是。」

  「是,另外孫女想將房中三個下人帶走,還請祖母允許。」

  「三個嗎,那就允了,想帶誰走等下妳跟雅宣說一聲,我明日讓人把賣身契送過去。」

  「謝謝祖母,孫女在莊子上會好好反省,沒有祖母允許,不會入京。」

  照麗姑的意思,她還得調養一、兩個月,但左勝琪怕死,回到院子就開始收拾行李,當天就離開了將軍府。

  至於賣身契,自然提前去要了。

  康氏給了兩輛馬車,左勝琪跟麗姑一輛,蘭秀、菊芳以及幾個箱籠在另一輛。

  她深懂收拾的精髓,拿走值錢的就好,因此也沒有裝不下的問題,不到一個時辰就收拾完畢,到田氏房門口磕了頭便走。

  兩個車夫知道送六房的七小姐是沒賞錢的,但都是府中老人,誰不敬重左豐,恭恭敬敬的請七小姐上車,開了側門,要趁著天黑之前出城,到第一個驛站。

  馬車轆轆往前。

  麗姑掀開帳子,看到變得越來越遠的將軍府,忍不住搖頭,「六奶奶竟然這樣狠心,連留都不留小姐。」

  六奶奶以前也很寵愛小姐的,但小少爺出生後就不一樣了,六少爺戰死後,更加不同,只是再怎麼說,知道女兒要去鄉下卻不去跟大太太求情,還是太過無情了。

  「麗姑,是我自己要去的,妳不用難過。」

  「怎麼能不難過,被罰出京可不是遊玩,大太太若不消氣,我們此後可是不能再回京了。」

  「那不是挺好。」左勝琪一笑,「反正我做了那麼丟臉的事情,也不想再留在這裡了。」

  「那,那怎麼能怪小姐,問問京城哪家閨女願意嫁給吳大人給弟弟換富貴,誰都不願的,六奶奶也真是,舅老爺都說了,要去跟老爺太太說,讓她改嫁或回家,她偏不肯。」麗姑一陣嘆息,「我看過些日子請舅老爺去跟大少爺談談,讓大少爺去求個情吧,他的軍功都是從六少爺這邊搶去的,看在這分上講幾句話不難,小姐這都十五了,總不能一直住在莊子不成婚。」

  左勝琪一陣好笑,「麗姑,我剛剛說了,我是自己要出京的,而且我一點也不想回京。」

  「那婚事怎麼辦?」

  「要找人嫁還不簡單,就算沒嫁妝,只要我願嫁商人,方圓百里的豪門商賈都會來求親詢問,找個合眼緣的嫁過去,憑著將軍府小姐的身分,全家還不把我當祖宗伺候。」

  「那怎麼成。」麗姑大急,小姐是不是被吳大人嚇著了,連嫁給商戶都肯,「小姐是一品門戶,嫁給商戶太過委屈,還是要回京跟六奶奶住著,讓六奶奶幫忙張羅才是。」

  左勝琪握住麗姑的手,微笑。她雖然是穿越而來,但總覺得自己也承接了原主的感情,覺得麗姑很親切,很信任,是那種只要她守著,自己就能安心睡覺的感覺。

  麗姑臉上的疤她也不覺得可怕,這女人很愛慕左豐,所以也很愛惜他的孩子。

  「我啊,最近想清楚很多事情,病了一場,腦子真的清楚多了,我老實跟妳說吧,妳答應我冷靜,可別嚇著了。」

  「瞧小姐說的,我聽著呢。」

  「我不是病,是毒,我之所以死活不肯多在將軍府住一天,是因為下毒的人就在將軍府。」

  麗姑整個人僵住了,似乎受了很大的震撼,回過神來後緊緊握著她的手,眼眶一下子紅了,「真是佛祖保佑,還好小姐沒事,幸好小姐沒事,不然我死後真沒臉見六少爺,這樣每天守著都讓小姐被人給下毒了。」

  她抹抹淚,「我就說小姐好好的,怎麼會突然病倒,問歐陽大夫他又支支吾吾不肯說原因,煎的那些藥我沒一樣看過,原來居然是解毒草,誰這麼狠心?是,是大太太?」

  左勝琪內心一陣溫暖,麗姑是真的愛著自己,可能是她來到這裡後最關心她的人。

  還好還好,她不是一個人,她還有個很愛她的長者,以及兩個小丫頭。

  「賞花宴後,我被押回房中,隔天趙嬤嬤買通了守門嬤嬤,這才能給我送吃的,那毒就下在粥裡。」不能說穿越之事,於是她稍微修改了一下自己為什麼會知道下藥之人是誰。

  「我倒地後雖然口鼻出血,手腳僵直,但耳朵卻還聽得見。我親耳聽見趙嬤嬤出去又回來,然後是母親的聲音,問,勝琪真死了?趙嬤嬤稱是,說賣藥人保證這藥下肚立刻氣絕,然後聽得母親說,勝琪自盡,大太太應該不會讓我跟雷兒去鄉下了吧,六少爺只一個兒子,我總得替他守住才好。」

  麗姑一臉不敢置信,早知道六奶奶偏心,可沒想到會偏心成這樣子,怕小少爺被派去鄉下,就要小姐以死贖罪。

  難怪,小姐醒來後,誰端來的吃食都不肯吃,總要她親手做才行。

  難怪,六奶奶從不過來看小姐。

  難怪,小姐連病都沒好,領了大太太的命令這就打包要走,不肯多留。

  原來要殺小姐的居然是她的親生母親,只因為小姐一時做錯事,就這樣被捨棄了。

  當年六少爺還在,駐南境多年,難得回家,六奶奶都不知道說多少次,多虧有這女兒,不然真不知道怎麼過。

  是啊,多虧有這女兒,可怎麼今天就不要她了。

  六少爺知道了要多難過,這是他最心疼的女兒啊……

  麗姑伸手抱住她,安慰道︰「六奶奶大概是一時胡塗,小姐不要放在心上,鄉下嘛,其實也沒那樣糟,生活雖不方便,但風景卻很秀麗,在那裡調養調養,等身體好了再說。」

  「麗姑這樣不安,說到底還是成親問題,可我就算嫁入官家,也不過賺個面子,不會幸福的。每天早起伺候婆婆,伺候丈夫,不知道有多少妯娌要應付,厲害一點的下人說不定還給我臉色看,月銀拿捏在別人手裡,有多餘支出還得去低聲下氣的請示,早午晚膳廚房送什麼吃什麼,不能點菜,這種日子有什麼好。」

  「但嫁給商戶就不同了,我是一品門第的小姐,我說的話會是法律,沒人敢跟我大小聲,公婆也得對我客客氣氣,想吃什麼廚房就得上什麼,這才是日子,我看夠了祖母,看夠了伯母、嬸嬸和堂姊堂妹的臉色,我不想再看任何人的臉色了,我在鄉下調養,身體好了也不回京。」

  麗姑雖然不是有意的,但她還是聽得出來那句「在那裡調養調養,等身體好了再說」背後的意思。

  她不怪麗姑根深蒂固覺得名分重要,想替她打算好名分,但「好」與「忠」,如果想法不同,有時會衍生出失控的後果,電視裡太多那種「我是為了小姐好」然後搞砸一切的忠心嬤嬤,所以她一定要讓麗姑接受她的想法,千萬不要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自己安排,導致她不想要的結果。

  到底是誰說女孩子終究要嫁人的啊,有錢就好了幹麼要嫁人。

  真想直接說不要結婚—男尊女卑不能忍,三妻四妾更不行,一個屋檐下有好幾個女人跟自己搶丈夫,還要假裝親熱地稱呼姊姊妹妹,噁心得連隔夜飯都能吐出來。

  只是這大黎國本就如此,她又不可能改變眾人的想法,所以為了避免結婚後衝動殺人,還是不要結好了。

  但不結婚比嫁商戶更驚悚,她怕麗姑這古代人不能接受,所以只好說要嫁商戶,至於嫁不嫁當然到時再說。

  是說古代人真的好可怕,十五歲就算晚婚,才國中三年級,到底在急什麼啦。

  而自己也真是什麼運氣,現代年紀二十九,逼近要結婚的那條線,穿越後十五,看似年輕了十四歲,還是逼近結婚那條線,唉。

  「病著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面子什麼的真的算了,還是日子最重要,麗姑妳都會說要母親改嫁或回田家才實際,我又怎麼不能嫁給商戶了,我雖是一品門第,但畢竟是庶子所出,何況我爹也不在了,母親又那樣,還是嫁給商戶合適。」

  「祖母既然已經允許我自主親事,又何必回去給人拿捏。」握著麗姑的手,她很真誠的說︰「麗姑,我不想戰戰兢兢過日子,爹爹若是泉下有知,也會贊同的。」

  麗姑張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最後終於放棄,「就依小姐的意思吧。」

  太好了。放下心中的大石,左勝琪終於有心思問問想知道的事情,「對了,有件事情想問麗姑,今日下午世子爺來府上,怎麼是他祖母讓他來的,我記得促成這門親事的是侯府夫人不是?」

  見麗姑面露詫異,她連忙補上,「母親下的藥雖沒要了我的命,但有些事情卻是迷糊了,中間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我忘了?」

  果然,麗姑臉上立刻透出疼惜,娓娓道來,她聽了十幾分鐘,又稍微整理了一下,終於把原委弄懂。

  重馨侯當年娶妻柳氏,柳氏卻遲遲生不出兒子,直到後來實在沒辦法,只好把一個妾室的兒子抱來養,這兒子便是賀行之。

  柳氏想把庶子的婚姻大權抓在手上,娶個合意的媳婦,好給自己多一點保障,沒想到第一次說親白大學士的孫女,白小姐卻意外身故,讓她被婆婆給念了好久,於是這次不敢自作主張,聽從婆婆的意見,跟左家親近。

  對賀行之來說,則更簡單了,之所以同意與左家成親,單純是祖母老了,年前又病了一場,他想盡孝,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是盡孝,妻子能快點生子也是盡孝,便讓柳氏張羅了,只是沒想到後來會……

  左勝琪聽到這裡心想,被原主那番設計,賀行之生氣是自然,不過經過她一番舌粲蓮花,他應該會回心轉意才是,畢竟他後來看起來心情頗好,這種自以為霸道總裁的小屁孩最適合左雲兒那種小白目了,可以受到百分之百的崇拜。

  話說回來小屁孩長得還挺好的,即使她已經離開京城,還是忍不住八卦了一下。

  真不知道那些太太小姐為什麼這樣害怕「鄉下的莊子」,在左勝琪看來,鄉下的莊子很好啊,好翻了,就是個私人度假村啊。

  院子兩進,前院淺,後院深,沿牆不規則的種了幾棵環抱大樹,樹葉扶疏,二進大屋旁邊還有幾十棵竹子,看了就舒爽。

  前院就簡單了,八角亭,旁邊種滿櫻桃,梨花這種會開花的樹,梨花剛謝,等早春櫻桃開花,說不定還有果子吃……雖然不知道好不好吃就是了。

  院中幾個僕人老實得不行,主人家沒來,莊子也打掃得乾乾淨淨,知道主人家來了,馬上就去廚房殺雞,又去鋪被子,勤勞至極。

  左勝琪連乘兩天的馬車也累了,吃完飯倒頭就睡。

  遠離死亡危機,天天好吃好睡,鄉下什麼沒有,吃的最多,菜現採,雞現殺,魚蝦養在水缸裡,廚娘見小姐捧場,更是把二十年掌杓功力發揮得淋灕盡致,不過一個月,左勝琪就覺得自己胖了一圈。

  她認為自己該減肥了,現在還能用披風摀著,等過兩個月夏天到了,總不能還用披風吧,再者那天看到麗姑拿針線說要給她做新腰帶,搞得她好羞愧,到底是胖了多少,連腰帶都要做新的了。

  她只好開始準備,首先告訴廚娘,以後肉只吃白煮跟清蒸,炒菜的油少放一點,點心她不吃了,米飯改成半碗就好。

  接著,就是擬定運動計劃。

  這院子要住是很舒服,但要跑步卻不可能,所幸這裡夠鄉下,附近都是只有僕人在的空宅子,她打算早上起來去外面快走個一小時,等習慣後改成早晚都走。減肥也要循序漸進,有計劃才不會功虧一簣。

  身為優良老師,她很完美的執行,一陣子後感覺到褲子沒再那樣緊,很快的,她把傍晚的時間也加進來了。

  她快走一向是這樣,讓呂管家十歲的兒子呂貴牽一頭小毛驢拖車跟著,車子上有水有手巾,菊芳也跟著,雖然鄉下平日沒人,但預防萬一,還是多個人好。

  那日,她跟平常一樣下午四點多出門,遠遠看到一隊人馬過來,覺得奇怪,但轉念一想,有路就有人,附近宅子多,肯定也有主人,她都來了,說不定也有人來春遊,三人一驢往旁邊避著就是。正想著等他們過去,卻沒想到領頭人直接在她前面處停住,左勝琪忍不住抬眼一看,小屁孩?呃,不,賀行之。

  他來這鄉下地方做啥?

  旁邊的隨從見她毫無反應,一拍鞭子,「好大的膽子,這是重馨侯府世子,居然如此直視。」

  她在內心嘖了一聲,低下頭。

  「不準無禮。」賀行之的聲音,「這是將軍府上的七小姐。」

  那拍馬屁的隨從沒想到一個滿頭汗,身著粗布衣的女子居然是一品府第的小姐,當下不敢再說話。

  他翻身下馬,「七小姐怎麼在這裡?」

  「回世子爺,我是來鄉下養病的。」

  「既然養病,怎麼不在宅院休息,反而在這路上奔跑,豈不是更累?」

  「大夫說我病久了,筋脈阻塞,讓我想辦法流汗,好活絡筋骨血脈。」她隨口回答。

  他點點頭,「原來如此,臥床許久筋脈阻塞之事我也聽說過,七小姐年紀尚輕,得好好注意。」

  「謝世子關心。」她看他們一群人風塵僕僕,問道︰「此處離京城兩日路程,世子爺怎會到這鄉下地方?」

  「我奉旨去露州辦事,正要回京,沒想到原本要住的客棧遭受祝融,要趕著今日進梅字一號驛站。」

  呂貴雖不懂「祝融」兩字,但知道這群人要去梅字驛站,鄉下孩子也不懂害怕,開口插話,「梅字一號驛站半個月前被火燒咧,現在啥都沒。」

  左勝琪滿臉好奇,「阿貴,你怎麼知道?」

  「我阿舅前些日子來跟我阿娘要錢,說工作的驛站著火,沒工可上,又說最近不知道哪票賊子失心瘋,專燒人住的地方。」

  這隊人馬有十幾人騎馬,另有兩輛馬車,騎馬之人聽到驛站遭受祝融,臉色都很震驚,幾乎瞬間刷白。

  她就奇了,沒驛站隨便哪個破廟也能住啊,幾個都是粗手粗腳的糙漢子,又不是細皮嫩肉的美少年,怕什麼啊,晚春又不冷。

  賀行之想也不想,「七小姐住哪,讓我們叨擾一晚,等我回京,必定重金答謝。」

  她原想婉拒,但聽到有「答謝」,立刻改變心意,「重金倒是不用,我的處境世子爺很清楚,若將來需要幫忙,而世子爺力所能及,還請伸出援手。」

  他一笑,「好,一言為定。」

  重金答謝,馬車裡肯定是人物。

  她不介意什麼男女同住的問題,小命永遠比什麼都重要,人生地不熟的,爹不在,娘下毒,身邊忠心之人又力有未逮,有個有力人士的承諾,讚啦。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0:56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0 04:36 PM 編輯

【第三章】

  呂大娘早知道自家七小姐每天黃昏都會出去走上一個時辰,說這叫什麼……對了,跑步。

  既帶著菊芳,又帶著呂貴,她倒也沒怎麼擔心。

  鄉下這地方別說人,連隻雞都沒有,再者,呂貴雖小,卻是個人精,拉著驢車,後頭跟著兩條狗,啥也不用怕。卻是沒想到他們今日帶回來一群人,還都是男的,她都三十幾歲了,也不曾同時見過二十幾個男人,「小小小小小姐,這,這都什麼人哪?」她驚訝地問。

  左勝琪雖然不是很在意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問題,但可以的話她盡量不想驚世駭俗,於是轉念一想道︰「是大伯的貴客,用心點。」

  果然,這樣一說,呂大娘立刻點頭,「原來是大少爺的客人。」

  「呂大娘,快點收拾兩個房間出來,來人,讓沈婆子燒熱水,燒滿桶子送去兩位客人的房間,再讓廚娘上菜。」

  左勝琪吩咐完轉頭,見馬車中的人被那群人團團圍住,看不清樣貌,心裡忍不住好笑,誰愛見,有些事情不知道不會死,知道了就必須死,這點道理她還懂,「世子爺,我這宅子不大,只能收拾兩個房間,你的手下怕是要在廊下休息了。」

  「不要緊,有兩個房間即可,多謝七小姐。」

  賀行之見這「李樹」如此安排,頗為滿意,又見她不好奇,不多問,內心更篤定這人不是左勝琪——據他打聽的結果,此女因為左豐將軍長年不在,母親田氏又不會教導,日子過得挺寬鬆,不會替人想。

  以那日來說,康氏想把她許給吳大人,她便想出低俗的方法搶妹婿,不成功固然要糟,但若成功,也只她一人脫身,陷母親與弟弟於萬劫不復,如此無腦,與眼前心思細密的她絕對不是同一人。

  好個李代桃僵之計。

  只是打聽下來,左六已經訂親,左八卻早夭,線索竟是斷了,可剛剛那婆子又喊她小姐。

  「阿貴,你帶這位客人到後頭的屋子去,要什麼就來跟我說,要像對村長那樣尊敬,不準沒禮貌,懂嗎?」

  賀行之還有話想問她,但想起自己這趟所帶的「行李」,還是先行作罷。

  一群人讓呂貴帶著到後頭歇息去。

  直到大廳走得乾淨,左勝琪才有時間給自己倒杯茶。

  麗姑聽到消息,匆匆趕來,低聲道︰「小姐,發生了什麼事情,呂大娘只說小姐帶了一群男人回來,但又講不清楚。」

  將茶水一飲而盡,左勝琪放下杯子說︰「麗姑,撿到寶了呢。」然後把發生的事情簡短說了。

  麗姑聽到可換重馨侯世子一個承諾,面露喜色,「小姐真是好運氣,侯府守信重諾是出了名的,將來只要不是離譜的要求,世子都會做到的。」

  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求納妾,世子爺納個姨娘算什麼,小姐貌美,要得寵還不容易,只要生下兒子,這輩子就不用煩惱了。

  「是吧。」左勝琪拿出手巾抹抹汗,「熱水好了?」

  「自然早好了,小姐去洗洗,我讓廚娘開始給小姐作菜。」

  「不用先給我,麗姑你幫我去廚房看著,好的先出菜給他們,我這頓隨便吃吃就行了,既然趁人之危佔了便宜,總得好好招待。」

  「也是。」麗姑心中既然打起納妾的主意,自然覺得更該好生招待才行。

  也許是抽到大獎,雖然飯菜普通,左勝琪還是吃得很香——左家是別指望了,等她把這朝代的商法弄熟,再來想辦法做生意。

  現在是不缺銀子,但如果沒進帳,將來總是會缺,得未雨綢繆才行。

  等她的店鋪開張,就去請賀行之寫個匾額,嘿,她就不信有哪個嫌屁股肉太厚的地痞會來鬧事。

  她想起將來,吃飯笑,站在涼亭等消化時笑,賞月也笑,等夜深帶著掌櫃美夢爬上床,很快便睡了過去。

  夢中進度很快,她不費吹灰之力就成了女版胡雪嚴,還變成京城女子的偶像,大家都說與其嫁給丈夫,不如學得一手本事……

  迷迷糊糊之中,卻聽見一陣吵鬧,隱隱聽見蘭秀的聲音,小姐睡著呢。

  然後又是一陣稚兒的尖嗓,不行,那人說要見小姐。

  左勝琪睜開眼睛,仔細聽了,發覺是阿貴,於是揚聲道︰「阿貴,什麼事情?」

  「小姐,那客人不舒服,說要找大夫。」

  她一下全醒了,不舒服?!這,嗷,萬一……那……房子成為凶宅還是其次,能驅動賀行之保護的,肯定是皇親貴冑。

  重馨侯府是什麼地方,大黎國唯一的世襲府第,就連王府都只傳五世富貴,重馨侯府卻是一代傳一代。

  可見那馬車中的人,不只是皇族,還是相當有權勢的皇族。

  這樣的人如果掛在她的宅子裡,她大概馬上又要死了。

  想到要再活命並不容易,她立刻翻身下床,穿上鞋子,披上披風,拿著燭火就往外頭走,今日負責守門的蘭秀連忙跟了上去。

  門開著,左勝琪直接走進去,就見屋內燭火明亮,賀行之站在床邊,神色凝重,見她來立刻就問︰「去請大夫了嗎?」

  「去了,不過此地鄉下,就算再快,大夫也得明日傍晚才趕得過來。」

  他聽聞最快要明晚,臉色難看得不行,旁邊幾人更是臉黑半邊,想說什麼,但似乎被賀行之的神色震懾住,到底沒開口。

  她走近床邊探看,「世子爺的客人是不是發熱了?」

  床上之人看起來年紀不大,五歲上下吧,春夏交替之際,可能是感冒了。

  如果感冒就來個薑湯,好歹先作點事情。

  「倒是沒發——」

  話沒說完,床上之人踢落了被子,旁邊很快就有人衝上去服侍,她看不得那粗漢子粗手粗腳,把他隔開,直至坐到床邊,這才發現孩子一身汗。

  天氣明明還微冷,鄉下入夜更寒,孩子沒發燒,怎麼會有汗?

  她用手背貼向他的身體,發現他竟是在發抖,仔細看,臉色白得嚇人。

  低血糖?

  「這孩子的大夫呢?」既然身分尊貴,就算出門不帶大夫,也會有個醫娘或者藥童跟著,問一問就知道到底是不是。

  賀行之搖頭,「他沒有。」

  沒有?可以讓他從露州一路守回京城,甚至不願他露宿,直接同意她敲竹槓,如此身分,一定是皇家子弟啊,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沒有大夫——嗷,她知道了,是皇族沒錯,但卻不是生長在京中,而是皇帝或者王爺在露州偷生的,這才能解釋這孩子弱,身邊又沒醫生。

  當年一夜風流就忘了,過幾年突然想起來派人去瞧瞧,赫然發覺侍衛送回的畫像跟自己長很像,唉呀,皇家血脈怎麼可以流落在外,但此事卻不宜大張旗鼓,得派信得過的人去接。

  而朝中姻親關係各種糾結,只有重馨侯府因為世襲,反而脫離那個權力圈,所以賀家當然是最好的人選。

  左勝琪翻過孩子的掌心,小小的手心都是厚繭,可見日子過得不好,母親大抵也是不在了,不然即便身分再低,好歹生了兒子,不會小氣到只接了兒子,卻不接母親。

  「阿貴,讓人再去燒熱水,燒好熱水後把邵婆子叫起來給客人擦擦身,換件衣服。」她站了起來,「大家都出去吧,世子爺也是,幫不上忙站在這裡也沒用,人多氣悶,反而不舒服。」

  熱水跟邵婆子很快都來了。

  左勝琪跟賀行之站在廊檐下,星光滿天,月色極好,但此刻自然無人有心情欣賞夜中景色。

  她腦子亂得很,早知道就不要貪那承諾的便宜,人命啊,不管什麼時代都負擔不起,好不容易才活過來,好不容易才接受了這個新設定,萬一被斬了,不知道還有沒有這種幸運再來一次……

  不一會,邵婆子衝出來,「小姐,那小客人抖得厲害,汗也不停,這、這可怎麼辦?」

  賀行之一馬當先,左勝琪跟隨在後,那幾個侯府侍衛聞言也跟著進入,小小的房間內一下子又是一大群人。

  那小孩果然抖得不停,剛剛換過衣服,皮膚又是一層濕意。

  她見狀,不用等到明晚,這樣子連天亮都捱不到啊,但她現在沒有血糖機,根本不知道是不是……算了,如果小孩真走了,她也得賠命,賭一把吧。

  低聲跟邵婆子吩咐幾句,邵婆子點頭去了。

  左勝琪在床沿坐下,摸著孩子的頭,溫聲道︰「以前是不是也這樣過?」

  孩子雖然不舒服,但還是點了點頭。

  「胸口也會不舒服,吃點東西就好多了是不是?」

  又點了點頭。

  好,大概八九不離十。

  邵婆子很快端了糖水進來,左勝琪接過,眼睛看著賀行之,「這孩子的狀況你也看到了,我手上這個呢,或許可以讓他好一點,總之,不會更糟了。」

  這是他第三次見她,但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自己可以相信她。

  就像她說的,不會更糟了,再這樣流汗,再這樣發抖,再這樣反應不過來,這孩子瘦弱,撐不到天亮。

  見他沒反對,她示意蘭秀把那孩子扶起。

  旁邊一個漢子忍不住開口,「我們怎麼知道這碗藥有沒有毒?」

  「這是糖水。」她不想多做解釋,直接拿起碗喝了一口,那漢子便不說話了。

  孩子大抵是難受,也沒抗拒,一口一口喝著,很快的,一碗喝得乾淨。

  沒多久時間,賀行之跟幾位侯府隨從就看到原本十分痛苦的孩子,表情慢慢放鬆,額頭沒那樣快濕,不痛苦,也不發抖了。

  舟車勞頓,又不舒服了大半夜,現在舒服,孩子一下就陷入沉睡,發出鼾聲。

  她給孩子掖掖被子,小聲吩咐,「邵婆子,去煮碗魚粥,蘭秀,你看著時辰,等那躐燭燒到一半再把這孩子叫起來,至少吃半碗才能讓他睡。」

  蘭秀見自家小姐大發神威,簡直佩服得不行,連忙點頭。

  「都出去吧,別悶著這孩子。」

  幾人陸續出了屋子,她朝他福了福,「世子爺你也去躺著吧,我看著,如果有事情,我會差人去喊。」

  賀行之望著她的神色十分不同,「你怎知喝糖水就有用?」

  要使出現代技能,她自然是早先想好說詞,「鄉下土方而已,且別說大夫住得遠,就算住得近也未必請得起,一些小病小痛,都得自己想辦法。」

  「你知道這孩子是誰了吧?」

  「不知道,沒見過,我這宅子可沒十歲以下的孩子。」

  賀行之莞爾,真聰明——皇上當年一夜風流可不是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皇上就是不想太多人知道,這才派他走一趟。

  行前,皇后自然百般交代要小心,務必把人周全帶入宮。

  皇后無子,即便能抱嬪妃的兒子來養在膝下,但親生母親在宮裡,孩子又怎麼養得親,現在可好,等這孩子入宮,皇后膝下便有了兒子,立儲後給他訂下娘家女子為太子妃,那麼不只家族富貴再延,她的地位也會更穩固。

  誰當皇子都不會影響重馨侯府的富貴,只是若能跟皇室建立良好關係,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接個孩子又不是什麼難事,父親賀槭自然馬上答應,他本也覺得是小事一樁,卻沒想到會在快到京城時發生此事,若不是這李樹在此,事情會如何發展,還真不好說。

  娶妻當如此,得有聰明智慧,得有芙蓉花貌,即便她身分不高也無妨,他可不用靠妻子娘家的勢力。

  「你在左家行幾?」

  「世子爺貴人多忘事,我行七。」想睡,但賀行之一副不想睡的樣子,她也只好勉強陪著。

  「不,我見過七小姐。」他微笑看著她的眼睛,「而你不是。」

  剛剛還想睡的左勝琪,瞬間嚇得睡意全消,富二代就乖乖當個富二代,感覺這麼敏銳是要嚇死誰。

  「若她有你半分聰明,不會一敗塗地至此。」

  「世子爺說笑了。」深呼吸,鎮定。

  「賞花宴那日的更衣風波,照理我確實該娶她為妻,可妻子並不是過門就沒事,我只要冷著她,一年後就能以無子的名義納九小姐為平妻,三年之後寫休書,再把九小姐扶正即可,大將軍跟大太太一定不會反對,而她除了得到下堂妻這不名譽的印子,什麼也沒有,你說,這樣的人傻不傻,笨不笨?」

  左勝琪無法否認,原主真的是很笨。男人不愛,家族不挺,是想圖什麼?

  「而你識時務,懂得忘記事情,懂得沒見過我的客人——如果有人告訴你這兩人是同一人,你信嗎?」

  當然不信,「我信。」

  「你信?」

  「信。再者,我若不是左勝琪,又會是誰,五個姊姊都已經出嫁,八妹早夭,家中只剩下三姊妹,世子爺若不信,打聽打聽即可,至於表姊妹什麼的也可打探,田家舅舅可沒生女兒。」

  賀行之狐疑,「真的?」

  「這事情又不難,隨便問個人都知道。」她表面鎮定,內心卻是怦怦跳,要糟,雖然他肯定拿不出證據,但是被一個人懷疑總是不太好,她好不容易安撫住麗姑跟蘭秀、菊芳,讓她們接受「小姐經歷了這些,自然跟以前有點不同」,可不要再有人懷疑了。

  「我自幼受母親寵愛,從來就想得不多,那日便是如此,可是因為犯了大錯,母親『迫我生病』,害得我差點活不來……若是祖母讓我生病,我還不會這樣難受,但卻是我的親生母親做的,世子爺倒是站在我的立場想想,被如此對待,怎可能還跟以前一樣。」

  賀行之原本堅信將軍府是使出李代桃僵之計,此刻看來,竟是自己多想。

  這李樹,不,這左勝琪說得也有道理,一個受寵女兒若是知道母親要自己死,打擊不知道會有多大,性情大變也是可能的——只是,他記得她那日在涼亭中行禮的動作,十分彆扭,想法可能因為打擊改變,但行為姿態卻是多年的習慣,也能說變就變?

  再者他可是重馨侯府的世子,年輕姑娘見到他若不是稱「世子爺」就是稱呼「您」,眼前這丫頭倒有幾次說「你」,細想起來,說「你」多半是不經意的時候,說「世子爺」則是在刻意的時候,講白了,在她的想法中,他這世子也沒什麼了不起。

  雖然他不知道她母親是如何對她,但光是這樣,只怕還不至於讓她徹頭徹尾變了,肯定還有其他的原因,只是她不願說。

  也罷,這都不重要,無論如何,只要眼前的人是將軍府的左七小姐,而不是個找不到的人就好。

  想到這裡,他便沒再糾結這點,也不用爭這一時口舌,以後他總會弄懂。

  左勝琪見他的神色,知道他已經放棄追問下去,於是小小的加碼,「世子爺不用多慮,我真是左勝琪,除了跟九妹幾分像的臉,最明顯的就是,若不是犯錯,我又何需離京,到這連大夫都沒有的地方,我人在這裡,便是為了反省思過。」

  「雖然來時匆匆,沒仔細看,不過想起來,此處山高水綠,遠離京城,自然也遠離繁囂,倒是休養的好地方。」

  「我便是這樣想的,這附近除了沒人,什麼都有,後山野生的桃林、松林漫山遍野,美不勝收。」講到風景,她一下來了興致,「將軍府夠大了,種幾百棵梅樹就敢叫做默林,這裡的林子可是放眼望去看不到盡頭,我剛來時桃花還開著,綿延的桃樹像粉紅色的海浪,真美,可惜後來逐漸雕謝,現在只剩下桃枝,要看得等明年。」

  欸,她說錯了什麼嗎?這人剛剛臉色還好,怎麼現在又怪了起來?

  「明年七小姐應該已經回京了吧?」

  嗷,原來是她說「要看得等明年」這句話出問題,「我不會回去了。」

  「你今年已經十五,不回京如何婚配?」

  怎麼連這官二代都在關心她的婚配問題,這年代的女人真可憐,不結婚都不行,「祖母給了我綿延書,我可自己婚配。」

  賀行之點點頭,「綿延書」這種事情他也是知道的,昔日柳家表姊便是犯了錯被逐出家門,親生母親去婆婆那求來綿延書一紙,如此一來,就算沒有長輩,也能成親入戶,官府也是承認的。

  只是拿著綿延書,基本上不是那麼好講親就是了,規規矩矩的女孩子怎會被驅逐,要嫁,都要降格以求。

  「一般女子遇到這種事情只怕天天以淚洗面,七小姐竟是不擔心。」嘴上這樣說,他內心卻更欣賞起來。

  「緣分天定,擔心也擔心不來,現在這樣也挺好,大宅子人多事多,這鄉下地方住著省心。」

  賀行之笑說︰「七小姐倒想得開。」

  如果連穿越她都想開了,還有什麼想不開,「我不想糾結無法改變的問題,橫豎都是要在這裡住下來,那就多想想高興的事情,人生苦短,若執著地留戀過去,只會把未來給耽擱了,若是把握當下,那麼,當下就會是最好的。」

  左勝琪講這些,一半是說給他聽,一半也是說給自己聽。

  語畢,卻看到他對她微微一笑,她瞬間心臟一跳——人正真好,隨便笑一下她都覺得心跳加速,她上次聽到自己心跳聲還是停電被迫爬二十層樓梯的時候。

  說他是官二代還真委屈了,是個高富帥啊。

  「我明日一早就要回京……」

  「祝世子爺一路順風。」

  賀行之清了清嗓子,有點不太自然的說︰「你有沒有想要什麼,我托人送過來。」

  嗷,這麼快就想賞她啦,糖水萬歲!只是要了承諾又要賞,感覺好貪心,為了讓承諾發揮最高效用,她還是應該放棄賞賜——好可惜,真想要一箱黃金之類的。

  「多謝世子爺有心,那也沒什麼,你不用放在心上。」

  賀行之原本好好的臉突然又是一陣怪異,後來好像想通似的笑出來,「算了。」

  什麼算了?但左勝琪也懶得問,她真的好困,天都亮了。

  「侯府門禁森嚴,一般人不能隨意進入,這玉佩你收著,若是哪日想到要我兌現承諾幫忙,拿著這玉佩先找我的管事。」

  嗷,這個重要,她要在這時代當女版胡雪嚴,首先得有個小伙伴,賀行之雖然算不上小伙伴,但是他的手寫匾額肯定很好用。

  他答應幫忙是一回事,但如果她連他的面都見不著,那什麼都不用說了,「那我就不客氣了。」

  「本就是我答應你的事情,自是不用客氣。」

  那日的事情過了就過了,左勝琪也沒放在心上,當務之急是先弄懂大黎國的商法,宅子裡沒人識字,為了買書,她還要花上一整天坐馬車到臨鎮,而且因為太晚只能先住下,隔日再回來。

  累歸累,但也不是沒收獲,那書鋪的老板知道有人要買這套萬年賣不掉的東西,自然十分熱情,她想了想,又買了地圖,地志,好歹弄清楚這大黎國有多大,南北產些什麼東西。

  隔天回到宅子,泡過熱水後躺上床睡,隔日又是勞累,分門別類還是只能靠自己,辛苦一整天,總算把一百多本書都按照順序放好,桌子是老早就收拾好的,現在擺上文房四寶,真有點感覺了。

  攤開大黎商法第一本,店鋪地契之條例,忍不住嘆氣,第一次真正意識到,回不去了。

  之前她以為自己不再作夢,就是接受了穿越這件事情,現在想來,那只能算是「認知」,還不到接受,證據就是她得過且過,直到現在,她開始為了將來努力,才算是真正接受。

  以後的時光都得待在這地方了,她得增加技能,才有辦法存活下來。

  千金難買早知道,不然她應該要學作吃的,披薩,蛋糕什麼的,在這時代肯定大發利市,東西只要好吃,哪裡都能賣,就算到了古代也一樣。

  「小姐。」菊芳的聲音,「守門的婆子說有人送東西來,指定要給小姐的。」

  知道她在這裡,而且會送東西給她的,想來想去就只有一個人。

  原本幻想是幾個擔子放在大廳,管事遞上禮單,自己笑咪咪的看著麗姑幫著驗收那一箱箱的金子,綾羅綢緞,小皇子的命肯定很值錢。

  卻沒想到走到大廳,裡頭就只有兩個男人,一個還是當天懷疑她會下毒的。

  不過他這回看到她卻很恭謹,「見過左七小姐,這是那日客人母親的一番心意,還請七小姐過眼。」

  說完,雙手奉上一個玉匣子。

  這玉匣子就已經夠值錢了吧,裡面裝了什麼?

  打開一看,只差點沒跳起來歡呼,是店鋪啊,跟她早上在讀的店鋪地契是一樣的東西。

  那碗糖水居然價值半條街!

  孩子的新母親……應該就是當今國母,那位無子皇后,出手可真大方。「我狀況窘迫,也不客氣了,麻煩替我謝過小客人的母親。」

  「是,另外,這是我們世子給七小姐的。」那人雙手奉上一個竹籃。

  左勝琪打開,待看清楚裡面的東西,驚喜萬分——是隻小奶貓。

  看起來才斷奶沒多久,小小軟軟的,趴在布團上,毛茸茸的別說有多可愛。

  抱起來時,小貓喵的一聲,舔舔她,她只覺得心都要融化,這棉花糖般的小傢伙實在太可愛了。

  她完全不想放下它了,連眼睛都移不開,「替我謝過貴府世子。」

  「七小姐可喜歡?」

  「喜歡。」

  後來兩人說要趕著回京,很快便告辭。

  多了這可愛的傢伙,左勝琪也讀不下書了,把貓抱上羅漢床,讓菊芳用絲巾跟筷子作了個粗糙版的逗貓棒,開始逗弄起來。

  小貓精力旺盛,在上頭蹦跳不停,但有時起跳得不太好,會用很奇怪的姿勢自空中扭過,逗得主僕哈哈大笑。

  「小姐,原來貓這麼有趣,早知道我們以前也在仰熙院養幾隻。」

  「傻丫頭,將軍府哪能養這些貓貓狗狗,你沒注意到那十幾個院子,連隻鳥都沒養。」

  「咦,這麼想來真的是耶。」

  「不是祖父討厭,就是祖母討厭,所以整個宅子都不能出現。」左勝琪用手指輕輕順著小貓的背,「貓這麼可愛的動物,居然有人不喜歡,無法理解。」

  「世子爺對小姐真好,送這個可愛的小東西過來給小姐解悶呢。」

  說話間,麗姑捧著盤子進來,笑說︰「我還以為邵婆子胡說,原來世子爺真送了貓過來。」

  她原本就就希望自家小姐能進侯府,先前小姐得了世子的承諾,她便想著可以讓世子納小姐為妾室,但如果世子能喜歡小姐那就更好了,後宅中沒有男人的寵愛,要立足也不是那樣容易。

  這貓嘛,是不值錢,但若把它當成心意,就很值錢了。

  麗姑放下拖盤,掀開蓋子,「小姐別玩啦,先過來把藥喝了。」

  六奶奶這毒委實厲害,小姐調養三個多月,身子胖了好幾斤,面色卻仍無法恢復紅潤,還是偏白,手腳冰冷更不用說,一點好轉的跡象也沒有,都初夏了,晚上睡覺還得用布巾幫她把腳裹暖才能睡。

  左勝琪依依不捨地放下小貓,拿起湯匙開始慢慢喝藥,腦子也稍稍冷靜——地契雖然給了,但她要怎麼管?

  應該還要有鑰匙之類的啊,或者附贈一個管事直接幫她打理,店鋪哪有人只給地契,其他什麼都沒有……剛剛那兩人說要告辭時,她應該要留飯的,至少還有人能問問。

  想起放在抽斗裡的那塊玉佩,看來,得用它了。

  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真可惜——大黎商律繁複,等她看完,弄懂要怎麼在不犯法的情形下開店,至少也是一兩年後,現在自己手上既然有半條街,自然直接收租就好,而且說不定這租金會讓她很滿意,滿意到她不想開店,只想靠著租金過一輩子。

  「麗姑,有個地方我不好去,你明天一早替我走一趟吧。」

  麗姑問也沒問就說好。

  左勝琪於是寫了信,把自己得賞跟大抵的困難寫在信上,連同玉佩交給麗姑,「侯府本就不好進,世襲的只怕更難,若守門人刁鑽,連請世子的管事都不肯,你就回來,也不用求他們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0:5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0 04:51 PM 編輯

【第四章】

  收到消息後,賀行之說話算話,過幾日便派車子來接她入京,除了店鋪,也讓她跟管事見見。

  左勝琪知道這一去就有錢收,自然不會拒絕——康氏現在雖然每個月會派人來給銀子,但誰知道什麼時候會停。

  到了約定日期,一早便把自己收拾妥當,馬車載著姑娘家,速度自然快不起來,入京已是兩日後的傍晚,早有人準備好客棧的上房,左勝琪睡了一覺,隔日吃完早飯沒多久,便有個女子來訪。

  二十歲左右,身著綢緞,頭帶珠翠,見到左勝琪後行了禮,「重馨侯府的韶華見過左七小姐,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左勝琪見過她,當時賀行之奉祖母之命到將軍府看她時,帶的大丫頭中就有她,負責斟茶的。

  客套幾句後便隨她下樓。

  令她欣慰的是侯府準備的馬車頗低調,車帳上的暗紋山水刺繡,車身上的吉祥花紋,都得靠近才看得清楚,距離遠些只會覺得馬車比較大,並不會多引人注目。

  掀開帳子,正準備踩著凳子踏上去,赫然發現裡面已經有人。

  他怎麼在裡頭?據她所知,重馨侯府是有實權的侯府,他應該很忙才是啊……

  賀行之含笑看著她,「七小姐不上車?」

  她轉念一想,踩了上去,順便喊一聲,「蘭秀,上來。」

  蘭秀正等這句,跟著爬了上去。

  車夫見人都上來了,一揮鞭子,馬兒便開始小步往前。

  「世子爺今日怎麼有空閒?」她還以為是直接到那條街上,然後由韶華介紹,這是某某先生,我家少爺找來替您辦事的,某某先生,這位就是左七小姐,以後這鋪子的事情都由她說了才算云云,總之,還真沒想過他會親自當她的導遊,「您貴人事多,真不用這樣客氣。」

  「當日的承諾是我要幫忙,又不是派人幫忙,自然是要信守。」

  她一面驚訝古人的腦筋可以這麼死,一面還是客氣幾句,原本想問問那小孩身體如何,但想想還是別問比較好,秘密這種事情,知道的越多越麻煩——這件事情以後他可以提,但她能不提就不提。

  眼前少年雖然才十八歲,但現代的十八歲跟古代的十八歲可不一樣,前者還未成年,後者已經算大齡,尤其是在高門大宅中養大的,第一次見面她還以為他是小屁孩,但現在感覺比起小屁孩,他更像個穩重的大叔。

  「這趟去到那商鋪有段距離,又是朝西,今日是來不及出城了,七小姐離家兩個多月,跟母親弟弟許久未見,需不需要我幫忙安排,讓你們明日見見面?」

  看,連問題都這樣大叔,「不用,不想見。」怕他誤會自己是在客氣,又加上,「也不用特別見。」

  「不用?」

  「真不用。」左勝琪很知道含蓄的語言會帶來什麼結果,想著反正也沒有需要博得此人好感,實話實說倒比較合適,「她既然是將軍府中的六奶奶,自然有人會負責吃穿用度,我又已經請罪出府,祖母答應不遷怒,只要她自己想開,就沒什麼好煩了。」

  「你這倒是……」

  「無情?」

  「挺無情。」雖是這樣講,但他臉上卻沒有鄙夷或者想責難的意思,「好歹母女一場。」

  母女一場啊……左勝琪內心忍不住嘆息。

  來到這裡後,她是盡可能不去想起從前的,但這句話卻讓她忍不住回想。

  前生,父親早年過世,母親丟下六歲的她,跟著一個男人跑了,還把保險公司的千萬賠償金全部拿走,她像個人球一樣,在大姑姑家裡住一個月,在二姑姑家裡住一個月,在小叔家裡住一個月,沒人比她更懂人情冷暖。

  二十歲時,那女人突然出現了,哭著說自己一直想著她,卻羞愧得不敢來找,當時自己很矛盾,渴望親情,又不知道該不該接納這樣的母親,誰知見面才幾次,那女人的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說自己欠了一筆錢,債主追得凶,剛好有朋友新開酒店,「只是陪客人說說話而已,一個晚上可以拿五萬塊」,「反正寒假也快到了,就當幫媽媽一個忙,去做一個月就好」,「可以多認識大老板,又有錢可以拿,哪裡有這麼好的打工。」

  只能說還好她有點常識,一晚五萬能是什麼工作。

  見她無論如何不願意答應,那女人開始裝模作樣地哭了起來,說她不孝,後來還打電話去學校鬧了一場,直到她報警才罷休。

  至於現在這個身體的原主,母親也好不到哪去,直接讓嬤嬤下毒,為了保住自己跟兒子。

  想來,她跟原主除了名字一樣,都是笨死之外,還有不少共通點——父親早逝,母親自私。

  她當年拒絕自己的親生母親都不覺得愧疚,何況田氏與她並沒有情感上的關係,若田氏跟原主母女情深,她自然會代為盡孝,但現在真的算了,再者,田氏也不會想見她的,該死的沒死,怎麼會想見。

  「多謝世子爺關心,可是母女的親情早結束了,也沒辦法,我生來不是委屈自己的性子,『犧牲一切,照亮別人』,這種偉大的事情我是做不來的,『不管她作了什麼,她都是我的母親』,這種話我也說不出來。」

  「這種話你以後可別說第二次,要讓人聽去,只怕名譽掃地。」

  「我知道你是好心,只是我不想見,也不想為了博取一個孝道的名聲而演出思親戲碼,至於名譽掃地什麼的,我沒在意過。」

  「真的?」賀行之一臉感興趣,「你差不多也該訂親了,要知道一句好話可以讓你從庶嫁嫡,一句壞話,也可能讓你進不了名門。」

  「眾人之口這樣多,真要在意下去大概沒完沒了,至於名門,我真不希罕,不然早高高興興繡嫁衣準備嫁給吳大人等著一品誥封了,如果要用毀了一生來證明自己孝順,那我還是不孝好了,以直報怨就是極限了,以德報怨嘛……」

  「做不到?」

  「做得到也不做。」

  賀行之微微一笑,挺好。或者說,比他想得更好。

  他在世襲侯府中長大,齷齪陰暗之事不知道看了多少,不主動害人已經算不錯,但若被坑了還堅持情誼,那不是善良,那是傻子。

  就拿嬸嬸裘氏來說好了,風光嫁入賀家,沒想到丫頭先爬了床,照理來說這種丫頭打死就好,嬸嬸偏生記掛著多年相伴的情誼,又想著陪嫁丫頭本來就是準備將來要抬為姨娘的,只不過時間提早了些,便饒了一回。

  結果那丫頭好運,搶先生下長子,二叔高興不已,立刻抬為姨娘,又因為嬸嬸連生兩女,那丫頭膽子大了起來,凡事搶先發落,幾個妾室見這丫頭既得寵又生有長子,竟然對她比對正妻還要尊敬。

  祖母原本不想管,後來是怕笑話鬧出去,才出馬收拾,那丫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認錯,嬸嬸心軟,又饒了。

  結果呢,一年多後嬸嬸抽斗裡被搜出男人的書信,看信上所寫兩人大抵是上香時偶然認識的,此後初一十五在寺中見面,二叔氣得不行,只想休妻,是祖母覺得奇怪,開始一個一個審,一個一個查,後來真相大白,才知是那丫頭搞鬼,原來那日被責罰過後,她覺得姨娘之位還是不夠,想著把自家小姐弄走,自己就可以扶正。

  嬸嬸沒想到一次饒,兩次饒,饒出這種滔天恨意,話都說不出來,當時賀行之才八歲,但他記得很清楚,跪在大堂上的丫頭一臉慘白,坐在椅子上的嬸嬸也是一臉慘白。

  有種人是對她好不得的,對她越好,她越覺得人家欠了她,越要想盡辦法討回來。

  左勝琪「生病」的詳情,後來他也查出來了,親生母親對自己下毒,她不想見也是人之常情,能直接說出感覺,而不是裝模作樣說想念母親,他覺得很好。

  還有一點——她剛剛說了「我知道你是好心」,她說的是「你」。

  雖然只見過幾次面,寫過幾次信,但他大抵也摸索出她說話的慣性,「世子爺」是打起精神應付的時候,「你」才是比較真實的反應,她是真不想見。

  至於他會問這問題,當然也不是他好奇,而是聽說那日她走得匆忙,康氏也只肯給一輛裝箱的馬車,她在將軍府住了多年,想必有許多當時不得不放棄的舊物,心想,若以「探視」之名安排田氏外出,好歹能幫忙帶出一些,卻沒想到她無論如何都不願見。

  也好,拖拖拉拉大概就不像她了。

  不像她……雖然兩人接觸不多,但她在他心裡已經有一個鮮明的輪廓,每一次見面,那輪廓都更清楚。

  他覺得左勝琪是個聰明快意的人,而她也完全沒辜負他的「覺得」。

  真沒想到死氣沉沉的將軍府會養出這樣的人,恩怨分明,端麗大器,開心的時候就笑,不開心的時候就不笑,也沒想著要討他高興——京城中的未婚小姐,哪個見到他不是急著討好,不急著討好的大抵只有一種,想要讓他留下印象,於是盡可能的高貴冷艷,說實話,比起繞著他吱吱喳喳的小麻雀們,這種一直靜靜看著他的假高貴更麻煩。

  賀行之一直以為年輕姑娘就這兩種,沒想到出現了第三種,左勝琪。

  不討好,但也不裝,他感覺得出來,她真沒把他的身分當一回事,所以才會偶而冒出「你」這種稱呼。

  會說,會笑,會生氣,眼神流轉,表情豐富,帶笑的眼神更是可愛萬分——那日奉祖母之命前去探望,原本是滿肚子窩火的,可跟她說上一陣子後,氣消了。

  回到家裡不知道怎麼著,就是常常想起她大誇自己九妹的樣子,明知道她是胡言亂語,但他居然聽得十分有意思。

  再者,下放到莊子,一般姑娘大抵是憔悴弱,她倒好,還胖了好幾斤,況且還真沒見過有哪個年輕姑娘被親娘下毒,被祖母下放之後,還能把自己養得心寬體胖,中氣十足。這樣的女子,不會是要人呵護照顧的花朵,他自己朝務眾多,可不想娶朵嬌花,嬌花雖美,但難伺候。

  至於那夜驚險,更是多虧她——孩子離開露州時還是活的,若在入京前沒了,就算皇上知道孩子體弱而不罰,心裡只怕也不會痛快,而皇帝的不痛快也許哪天就會要了人的命。

  孩子平安入京,送到陳皇后宮中,這位無子皇后的膝下終於有了自己的兒子,陳皇后的感謝會帶給賀家很大的好處。

  總之,他要娶她。

  一般人娶妻嫁夫都只是花宴、月宴上見過一面,說幾句話便定了下來,他們見了三四次,又說了這樣長的話,夠了。

  既然她身上有綿延書,也不需要知會左家,只要她同意,他便花轎迎人。

  左勝琪看著眼前的建物,內心只有三個字,發達了。

  那位姓張的管事先生說她的地產就是左邊這半條街——她原本以為是古裝片中那種賣布、賣胭脂的店面,想著租出去每月三兩,那她一個月就有六十兩了,簡直不能更爽……

  但她錯了,小客人的新母親簡直大手筆。

  她送她的不是一般小街店面,而是沿芍藥湖而建的二十間大型店鋪,有兩層樓的,三層樓的,每間都不一樣,幾丈隔一間,綿延湖邊,有些是已經在開門做生意的客棧,有些則是飯館,聽琴間等等,張管事說,還有兩間還沒租出去。

  顯然店家早知道店鋪易主,對她都十分客氣,左勝琪原本坐馬車坐得不舒服,現在看到自己名下有這筆大資產,整個人都舒服了,步履如飛,一間一間打起招呼來也都不累。

  「這間,就是兩間空房中比較大的。」張管事顯然已經先來過,熟門熟路,開鎖後引了一行人直上二樓,「這間屋子好就好在位於街底,外人不會到這麼裡面來,挺安靜的,後景全開,要租出去或者改成自己在京城的小宅院,都合適。」

  左勝琪眯起眼睛,二樓雖然不高,但看出去,湖光山色盡收眼底。

  蔚藍天空,青綠湖水,楊柳在徐徐微風中輕搖……她這是要住到詩詞中了啊!

  她的眼睛完全離不開眼前美景,「張管事,你有沒有認識什麼婦人家在幫忙弄宅子的?」

  「隨叫隨有,都是幫姑娘家布置宅子的姨嬸,手腳利落得很,快的話,三五日就能整理妥當。」

  「隨叫隨有,現在就有嗎?」她喜歡這裡,不想等。

  「左小姐若能等,我半個時辰就把人帶來。」

  「那麻煩張管事了。」

  張管事走後,蘭秀一臉擔心,「小姐是打算住回京城?」

  「那當然。」看著眼前的藍天綠水,楊柳依依,完全捨不得離開,「以前我們沒地方去,只能住鄉下,現在有地方了,幹嘛還住鄉下。」

  「那大太太萬一派人來……」

  「就說我自己找人嫁了唄,反正我手上有綿延書,本就能自行婚配,嫁都嫁了,難不成還要上天入地把我揪出來?」左勝琪笑咪咪的,「那裡住起來哪有城裡方便,生個病還得忍上兩天才有大夫,萬一大夫藥箱裡沒藥,為了買藥又要再忍兩天,吃肉也只能吃雞鴨魚這種當天能吃完的,豬肉牛肉都別想……蘭秀,你快去追張管事,讓他順便找輛車子,買現成乾淨的就行,快去。」

  蘭秀聽到自家小姐催,沒敢再說,趕緊提著裙子追出門。

  一旁,賀行之自然是看在眼裡——這傢伙是個愛錢的,還愛得很明顯。

  挺好,金銀誰不愛,最怕說不愛的,這種才是麻煩人。

  「這裡景色宜人,倒是個住下來的好地方。」

  「是吧,只有我那小丫頭擔心被發現。」有綿延書又有銀子,她才不用怕。

  「小姐是打算另外找人,還是把舊宅的下人帶過來?」

  「鄉下宅子那裡的人都還在左家名冊上,我就算想帶過來也不成,還是另外找吧。」

  賀行之清清嗓子,半帶詢問的說︰「我院子裡有幾人還能用,等這宅子布置妥當,我再命人送過來給你當賀禮。」

  「那倒不用了。」見他臉色一下子不高興,她連忙補上,「你是世家嫡子,院子中的丫頭肯定個個拔尖,你讓她們來服侍一個被逐出門的庶女,讓她們如何自處,同是姑娘家,你這主子沒替她們想,我可沒辦法不替她們想。」

  人口贈送真是她最難習慣的事情之一。

  天知道雅宣把麗姑,蘭秀,菊芳的賣身契放到她手上時,她有多震撼,三張紙,千斤重。

  一個人的一輩子,就這樣被一張紙,幾個印子給決定了。

  真的太可怕。

  何況,看康氏院子裡的那些大丫頭趾高氣昂的樣子,想也知道賀行之院子裡的會是什麼模樣,官宦人家的大丫頭可比商戶小姐還難伺候,有句話叫奴大欺主,說的就是這種大丫頭。

  她好不容易脫離將軍府,自己過得自由自在,何必招幾個大丫頭進來呢,誰都不痛快。

  「她們不會違拗我的命令。」

  「我知道,但就是可憐嘛……講白了,那些丫頭個個伶俐美貌,都是拚著將來能給你當姨娘,或者能被哪個達官貴人看上,跟著回家伺候的,你這下送給我,我能給什麼,大好年華都沒了,也太浪費,若世子爺真想贈我賀禮,送我嘴巴牢靠的寡嬸子就行了,帶著孩子一起過來,這樣就好。」

  「你不太喜歡……」賀行之突然停住,回頭看了看,皺眉道︰「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

  左勝琪用力吸了吸,「沒啊。」

  「不對,我們先下去。」

  正覺得他太神經質的時候,她也聞到了,一陣風從樓梯吹上二樓他們站的地方。

  那風的溫度高,乾燥,嗆鼻。

  兩人互看一眼,「火。」

  想往下已經來不及,煙向上竄了起來,莫不是之前那群燒了驛站又燒了客棧的匪人,燒入京城了?

  天啊,是京城,京城耶,這日夜都有人巡邏的地方,居然也會發生這種事情。

  樓梯已經不能下去,屋子前頭是給馬車用的石子地,屋後是湖水。

  賀行之毫不猶豫拆下窗子,推她往前,「跳下去。」

  看到要跳水,左勝琪整個人都蔫了。

  上輩子她就是溺水死的。

  她本不會游泳,又溺死過一次,讓她再跳湖逃生……她膝蓋一軟,整個人跪在地上,一直害怕回想起的感覺突然又清楚起來,只覺得全身發抖。

  賀行之發現她的異狀,彎身問道︰「怎麼了?」

  「我……不會游泳。」

  他把拆下的花窗窗紙撕除,交給她,「抱著,別鬆手。」

  她看著木板,這塊木板行嗎?心想,上輩子穿著救生衣也沉了……

  火已經沿著木頭梯子竄上來,她知道自己該往下跳,但,可是,唉,不管了,先跳再說。

  在賀行之的幫助下站上窗緣,她看看天空,深吸一口氣,為了活命,為了活命,為了活命,一,二,三!

  果然,很悲劇的,她因為緊張過度,縱身跳出時手就鬆了,人比木板先落水,而且一下子直往底下去,感覺可惡的熟悉……

  真是白辛苦這一遭了,還是逃不過。

  下次不知道有沒有這樣的好運可以重生,如果可以,她想回到現代,最好是在醫院醒來,一切只是夢一場,或者,給她個溫暖的家吧,她好想體驗一次不用看人臉色的成長,想要體會有父愛跟母愛的感覺,若有來生,給她個好男友,無償相信她,發生什麼事情都站在她身邊……

  正覺得迷糊,突然發現有人拉住她的領子往上提,她瞬間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

  也許是感覺太相似,左勝琪無法分辨到底是在哪裡被人救起來,直到咳順了氣,睜開眼睛,左右看了一下,才看到提著她領子的人,賀、賀行之?

  她沒死!

  她這次有被救起來!

  認識以來,男人一直很氣派,頭髮永遠束得好好的,衣服永遠整齊,連鞋子也不見一絲髒污,這是她第一次見他這樣狼狽,一臉水,衣領鬆,頭髮上還沾著小破葉子,但……好帥,帥氣程度直上青天。

  慢著,她的心是在怦怦亂跳什麼?

  左勝琪你這智障,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

  一定是剛剛咳太久了,所以還在怦怦跳,等氣順了應該就沒事……

  深呼吸,調氣,深呼吸,調氣。

  嗯,很好,她現在氣勻了,心臟應該也會正常——才怪。

  她的小心臟完全不受控制啊!

  在出事之前,賀行之一直都只是賀行之,有時小屁孩,有時小老頭,但現在看他,簡直是自帶隻果光外加柔焦濾鏡,整個人閃閃發亮,天啊,太亮了。

  左勝琪,停住,不要才剛剛撿回一命就發神經,這可不是適合戀愛的世代,好好珍惜再來一次的人生就好,侯府世子什麼的,別想,那就跟在現代時想嫁給胡歌一樣不切實際……

  賀行之卻不知道她正在天人交戰,還以為她嚇傻了,連忙用空出的手給她順背,「是不是還有水沒咳出來?」

  「……沒。」嗷,現在怎麼看他怎麼好看,連那個她聽不慣的口音都帥到飛起來。

  「你耳朵紅成這樣,湖水還是太冷了,得趕緊上岸。」

  唉,我的耳朵不是湖水凍紅的啊,偶像。

  「窗子我給找回來了,好好抱著。」

  「……好。」

  兩人好不容易上岸,其中艱辛不必說,她不會游泳,身體又沉,偏偏大黎國有男女之防,他也沒靠她太近,所幸她一路的胡思亂想足以抵擋住寒冷。

  上岸之後一身濕,曲線畢露,她是不在意,但想想在古代偶像面前這樣還是不太好,只好又退回湖中,整個人蹲在淺灘邊,只露出肩膀以上。

  賀行之很快就弄來一床被單把她裹起,這時她才真覺得冷了,都初夏了,但泡了水出來還是冷。

  簌簌發抖地走到最近的水上人家,大嬸顯然就是給被子的人,見到她笑說,「姑娘裡頭歇著吧,我把布巾熨乾,很快就好。」

  裡頭一個年輕媳婦走出來,「姑娘跟我進來吧。」

  左勝琪點點頭,又轉頭問︰「你呢?」

  「我在那間放了丈夫的舊衣服,姑娘就不用擔心了,就算是夏天,不趕快換下,怕也是要生病的。」

  在那年輕媳婦的幫忙下,她簡單擦了身子,換上乾淨的衣服,外頭的嬸子也把熨乾的布巾拿進來給她包頭髮,古代人還是很有智慧的,用鐵壺熨乾的布巾留有餘熱,多換個幾次頭髮就能乾個七七八八,年輕媳婦又端來薑湯,喝下去更覺得好了不少。

  「多謝兩位了。」

  「不用謝,這衣服雖然舊了些,但倒還不算失禮。」嬸子很爽快,「那小爺給了銀子,姑娘不用客氣。」

  她原本覺得不好意思,漁戶人家的日子實在也不好過,那年輕媳婦說不定就這一件比較好的裙子,自己穿走了,人家穿什麼,但聽那大嬸說賀行之給了銀子,倒是覺得好多了,她們既然有銀子,再買就是。

  出了裡間,賀行之顯然也已經好了,左勝琪見他穿得一身農布粗服,忍不住讚嘆——果然是偶像,這身衣服都能穿得閃閃發亮的,嘖。

  她拍拍臉頰,「我好了,走吧。」

  他一臉奇怪,「走去哪?」

  「走回街上啊,你的丫頭還在車子裡,我的丫頭得了傳話也會回來,當然是回那。」

  嬸子笑說,「我兒子去喊人了,姑娘就在這裡靜心等吧。外頭還有活要幹,我跟媳婦就不招呼啦。」

  突然靜了下來,左勝琪有點不好意思,見桌子上有茶杯茶壺,自己動手倒了,也順手斟了杯給他——他來借被單時就已經交代這麼多事情啦,真的是……唉唷。

  穿越也沒改變個性,自己真是典型的英雄迷。

  以前的初戀男友也是,高一同社團就認識了,一點感覺也沒有,高三那年社團登山,她一個不小心滑落山坡,他第一個趕到。

  不討厭的人出現了英雄救美的時刻,她就陷落了,覺得他好帥,好有男子氣概,從坡上喊她的樣子,簡直是天神降臨……

  真沒想到穿越後還能見到天神。

  她還以為這種官二代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沒想到居然會遇到內外皆金玉的,那日到農莊的孩子,百分之九十是流落在外的皇家骨肉,皇上交代他,可見信任的不只是能力,還有人品。

  她提議餵糖水時,他也沒再說其他,「如果這孩子有三長兩短,我要你負責」的這種話,他一句都沒說,若是結果不好,罪責只怕難以承擔,但他沒有要推卸責任,默認的同時就打算自己負責。

  富貴出身的世家子弟,他可以選擇卸責,但他卻選擇當個有肩膀的人。

  還有剛剛,他完全可以丟了她就跑啊,可他還是救了她,她不只不會游泳,過度緊張,在鄉下還吃胖了……

  「你放心吧,這宅子你既然還沒完全接手,我就還有保管的責任,我一定會把今日的事情查個水落石出,給你一個交代,看看到底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天子腳下為非作歹。」

  哇,男子氣概破表!

  「你住那鄉下地方不好請大夫,這兩日還是暫時住在京城,萬一真的著涼,好歹有醫館能叫人,離京之前讓人診個脈,確定無恙才好。」

  嗚,溫柔指數破表。

  看到他皺著眉在想事情,她現在滿腦子都是自己在馬車上對他說的話——不想見母親,不想家,我就無情,能做但不想做……嗷,真是豬腦袋,那麼誠實幹麼,早知道就應該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說想見母親,這樣才符合這世代的情意價值,也符合好女人的形象。

  下次如果他再問,她會說出理想的答案,只是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0:58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0 05:28 PM 編輯

【第五章】

  上次離開京城簡直像逃命般的,一直催著車夫動作快,這次離開,左勝琪都不敢想像自己做了那麼奇妙的舉動——掀起車帳往外看。

  看著城門越來越小,想著跟偶像相會無期,忍不住嘆了一聲。

  只能安慰自己,距離拉不近,也好,就保持那美好的想像吧,就像她的初戀一樣——天神人是不錯的,個性乾脆爽朗,只是啊,他有個乾妹妹,從小認識的乾妹妹,有事情不找男朋友而找他的乾妹妹。

  乾妹妹有次笑咪咪地跟她說,自己其實不喜歡現在的男朋友,真正喜歡的是乾哥哥,打算慢慢來,絕對能把他搶到手。

  左勝琪不意外,女人一旦戀愛,直覺就很敏銳,停電時乾妹妹不是打給男友反而是打給他,她就知道這是哪一品種的乾妹妹。

  後來她把事情跟男友講,男友沒信,反而語重心長地告訴她,「我跟她沒什麼,你也別半夜打電話鬧她了,她最近晚上都睡不好」,她簡直大爆炸,她講的,他不信,對方說的,他都信,糾結了一陣子,她主動提了分手,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這樣在一起真沒意思。

  嗯,想起初戀就對了,關係拉近則不美,她如果跟賀行之拉近,肯定也有一些阿哩不達的事情,例如通房,侍妾什麼的,他都十八歲了,總不可能還是童貞男吧,通房侍妾又不比一般人,厲害的還鬥得起正妻呢……

  再說了,世襲罔替的侯府是什麼地方,賀老太太可是親王府的郡主,皇家正統血脈不說,連閨名都是皇后親賜的,當年嫁入侯府後,生了兩個兒子,長子賀槭,次子賀松,至於侍妾的兒子不是病死就是犯錯下放到莊子,足見狠辣。

  也不知道是不是賀老太太當年責罰庶出太多,賀槭跟賀松的子嗣都不旺,賀槭就生了賀行之,還是出自侍妾的肚子。

  賀松雖有兩庶子,但其生母因為意圖陷害主母已經被打死,賀老太太覺得這兩個孩子養在府中,思及生母被打死,將來也只會恩將仇報,輕則在外頭惹事,重則可能害死賀行之奪爵,畢竟他們的生母曾想害死主母好當上正妻,這樣的女人養出的孩子肯定也不知道感恩,為了府第平安,直接趕出侯府,放養到鄉下農莊上。

  左勝琪思及賀老太太這樣心狠手辣,柳氏又只有一個庶出兒子,心裡面肯定是多般扭曲,自己身分這樣低,嫁進去能有好臉色看嗎?

  院中鬥姨娘,院外鬥婆母?

  還是算了。

  而且她不敢想像萬一成親後,自己生不出兒子,那可怎麼辦?

  她在剛穿越時那冗長的「夢境」中,看了好多左家的事情,一府十子,各有正妻姨娘,這有兒子的姨娘,每個都白白胖胖,失寵也不怎麼在意,專心教養兒子,至於只有女兒的姨娘,就算再受寵,也是眉心深鎖。

  而且有子無子地位也不同,康氏就不太會發落有子的姨娘,至於無子姨娘身分尷尬,介於主人與僕人之間。

  古人覺得生子取決於女人的肚皮,肚皮爭氣就有兒子,不爭氣就沒有,但其實嬰兒性別取決於男性啊,為什麼女人要因為男人的關係而遭罰,萬一將來她跟柳氏一樣連生兩女,那要怎麼辦?

  不過自己到底在亂想什麼,八字都沒一撇,想這麼多,好像他已經準備要娶她了一樣,簡直花痴……

  不過想想而已,又不虧。難得心動,下次怦然又不知道什麼時候,腦內滿足一下少女心也好。

  賀行之好帥,閃閃發亮好有男子氣概,就算在湖中頭髮浸濕還有一片葉子粘在上面也好好看,嗷……還是別想了。

  在客棧住了一晚,隔日回到莊子,小貓喵喵湊上來親熱,左勝琪抱起貓,很三八的想,好吧,你就是這段愛情的紀念品了。

  「小姐回來啦。」麗姑見了她很是高興,「熱水都準備好了,泡泡熱水換件衣服,這就開飯。」

  「好。」她抱著貓咪往房間走。

  蘭秀是個老實丫頭,交代了她「雖然有匪人,但順利從小門逃出」,她自然不會說出落水之事。

  在現代活了快三十年,又是個老師,左勝琪很能調適自己,那個怦然心動就當成生活中的小火花吧,幾天會想念,一陣子還是會想念,但再多一陣子,就會淡了。

  見不著人,又沒電話還是郵件,就算當時的賀行之再閃亮,也會漸漸淡去。

  對,就是這樣。

  蓋被,睡覺。

  原本每日跑步減肥,但這半個月來偷懶,感覺又吃胖了——不是感覺,應該就是,因為腰帶不會騙人……

  但左勝琪現在提不起力氣讓自己變美,又沒男朋友,是要變美給誰看。

  「小姐。」菊芳從外間進來,「有位姑娘過來,說是奉重馨侯世子的命令來送東西的。」

  她一下從美人榻上翻起,「你沒聽錯?」

  「怎麼會呢。」菊芳一臉無辜,「重馨侯府多大的名氣,婢子不會聽錯的,小姐要換件衣裳,還是這就出去?」

  她看看銅鏡,還行,不用換衣服也不用梳頭,「這就出去吧。」

  來的人是那日見過的韶華。

  韶華真的就是雅宣那種等級的大丫頭,妝容精緻,衣著富貴不說,後面還有幾個小丫頭,走在大街上,不知情的人還會以為是哪個富商家中的千金。

  她規規矩矩地行了禮,「見過左七小姐,婢子今日是來替世子爺傳話的,一是那日縱火的惡徒已經抓到了,原來是一群南邊異族,因朝廷前些年的驅逐而有所不甘,所以這一兩年盡挑驛站跟客棧鬧事,那日倒不是針對世子爺或者七小姐,只是以為沒人在裡頭,便想先放火試試,好看看京城警戒如何。」

  原來如此,「這也不過幾日,怎麼這樣快就抓到了?」

  「世子爺動了氣,親自領禁衛軍查緝,起先只想查那日湖邊放火一事,結果這群人中有人為了換到好的牢房,把前些日子的事情供出來,皇上原本為這事也挺煩心,沒想到意外解決,還賞了好些東西下來呢。」

  那句「世子爺動了氣」,好……好容易讓人亂想啊……停!

  左勝琪,不要再亂想這些有的沒的,人家只是因為自己落水火大,你是在三八什麼……

  「小姐看中的那棟宅子已經請工匠在修了,工匠說樓梯跟二樓燒毀嚴重,還是打掉重建安全點,不過雨季將近,怕是要等六月才好動工,您若是不介意,婢子便代為布置另一個空宅子,只是這空宅無人入住已久,還需打掃,換窗紙跟補漆等等,約莫需要半個月。」

  「那、那就有勞韶華姑娘了。」

  她真的不想再住在這裡了,若只是比較荒涼還能忍,但這幾日入夏,每日晚上都有青、蛙、叫!

  嬸子還笑說青蛙叫到夏末就不叫了,但你以為夏末就安靜了嗎?不是,換蟬叫,要一直到秋天才會安靜下來。

  青娃叫真是不能忍,太吵了。

  韶華既然是賀行之重視的大丫頭,肯定是很能幹的,加上是大戶出身,眼光不會太差,交給她不會有問題。

  「小姐那日既然都一一看過,張管事便去官府把名字變更過,這裡是新下來的地契,新契約,第一次的租金,以後固定半年收租一次,租金都跟以往一樣,半年三十兩,請七小姐過目。」

  韶華一個眼神,她左後方的小丫頭立刻躬身往前,把手中的盤子舉高,盤中有塊綠色綢緞,綢緞上有個烏金厘子。

  左勝琪當然不能當下就打開來看,也是一個眼神,蘭秀馬上把盤子接過來,退到後面。

  「世子爺便交代這三件事情,左小姐可有事情要婢子傳話?」

  「替我謝謝世子爺。」

  「是,婢子還得趕著回驛站,這就告辭。」

  「麗姑,你替我送送韶華姑娘。」說完,她便起身往廳內去了。

  其實她覺得這樣很沒禮貌,但如果她真目送韶華離開,那就變成她不懂禮數了,唉,名門千金。

  回到自己房間,打開烏金匣子,一疊攤平的古代地契。

  第一張,第二張,第三張……咦,荷包?!

  黑色絲面,上頭繡著一隻金鶴。

  她見過。

  那日落水,那漁家小子跑進來說馬車來時,賀行之就是從這荷包裡拿出賞銀。

  左勝琪內心突然怦怦跳了起來,左看右看,盡管房中沒人,她仍親自去把門窗都關了,這才回到妝台前拿出來。

  是玉佩。

  侯府門禁森嚴,一般人不能隨意進入,這玉佩你收著,若是哪日想到要我兌現承諾幫忙,拿著這玉佩先找我的管事。

  後來為了問他店鋪之事,請麗姑拿著玉佩上門,那玉佩自然是由他收回去,沒想到他拐了個彎又送回來。

  意思是,有事還能找他麼?

  該不會……他對自己也有那麼些意思吧……

  說不定哦,重馨侯府是實權侯府,即使未襲爵,事務也不會少,看店鋪,找帳房之事派人來就好,他何必親自陪她。

  不想不覺得,一想還真有那麼點感覺……

  當時只覺得玉色透潤,看起來挺美,現在仔細看來,上面居然刻有字︰澤如。

  澤如時雨——是院子的名字,還是字?

  不管怎麼說,有字就不是普通的印信玉佩,說不定是很重要的紀念物……電視上不都這樣演嗎,古代男生很含蓄,也不好言明,就會送那種「祖母送我的玉佩」,「我家祖傳的玉佩」,「皇上賞下來的玉佩」這種……

  「小姐。」麗姑在外頭喚了一聲。

  左勝琪一驚,回過神,剛好看到銅鏡中的自己笑得一臉花痴。

  自己這是怎麼了,明明不是這種個性啊。連忙拍拍臉,鎮定,鎮定,然後才讓人進來。

  「那姑娘已經走了。」麗姑笑得一臉開心,「世子爺對小姐可真上心,追匪還可以說是給自己出氣,但給小姐布置宅子,那可就是情義了,一個世家子弟能想得這樣細,真不容易。」

  她最大的心願,就是看著六少爺的閨女有好歸宿。

  照她的想法,小姐既然伺候過世子爺更衣,他又允諾將來答應小姐一件事情,那麼娶為平妻是最好的了,就算長輩不喜歡,也不至於太過反對,一個平妻而已,有什麼好不高興的。

  現在看來,世子爺對小姐分明是喜歡的。

  女人嘛,名分最重要,平妻雖然不若正妻,但也能上桌吃飯,到祠堂拿香,不是姨娘能比的,更不能隨便休掉,有這名分,只要小姐不犯大錯,這輩子就有保障。

  但若是在名分之餘,還能得到男人的喜歡,那就更好了。

  世子爺房中無正妻,也沒聽說過哪個通房有孕,小姐若是爭氣先生下兒子,對於男丁單薄的賀家來說就是大功臣,就算將來正妻入門,也撼動不了她的地位。

  「麗姑,你真這樣想?覺得他,他對我很上心?」左勝琪知道麗姑是如親人般地愛著自己,也不打算跟她害羞了。

  「那是自然,那位姑娘一看就是世子爺院內的左右手,都給小姐派來了,還要去布置新的宅子呢。」麗姑拍拍她的手背,「小姐,既然那姑娘把半年的租金都帶來了,合計也快六百兩,不如請個醫娘過來住著,把身體調養調養,六奶奶那毒也不知道多凶惡,先調養總是好的,可別耽誤了生養。」

  雖然腦內亂得很厲害,但突然聽到「生養」,還是炸紅了臉。

  天啊,古代人到底是含蓄還是開放,都才見幾次面而已,就講到生養了……而且重點是對方看似有表示,但其實什麼也沒說啊,萬一到時候是一場美麗的誤會呢?不過往好的方面想,不會比賞花宴更丟臉了,她在夢中看過那一幕,真不知道該同情原主的笨,還是賀行之的無辜——如果這樣就能攀上豪門當太太奶奶,那還用得著媒婆講親嗎,大家看準想嫁誰撲上就是,原因也簡單,你抱了我,得娶我。

  「這銀子來得真是時候,大太太給的月銀可不夠請醫娘跟買補藥,我明日就出發回京城,找個靠得住的醫娘來這裡住,把該買的補藥都買一買。」

  「麗姑你別急,八字都還沒一撇呢。」

  「等八字有一撇再來準備就來不及了,女孩子總是要嫁人才好,身子養起來,孩子才生得出來。」

  後來,就像在消除左勝琪的疑慮似的,賀行之隔三差五便送東西過來。

  吃的,玩的,都不是很貴重,但她卻很喜歡——摟著每天都在長大的喵喵,毫不厭煩的看著那些小事物,心想沒有網路也沒關係啊,有人肉快遞。

  雖然想多了很自戀,但如果這樣還不明白,那就是笨。

  不喜歡一個人,不會三天兩頭送東西,現代是,古代也是。

  這種「遠距離戀愛」進入夏末時,有天下午,她隱隱聽得外間有聲音,原以為是快遞又來,卻沒想到菊芳急急忙忙奔進,「小姐,是將軍府來人。」

  聞言,她連忙把貓放下,理理衣服,這便出去。

  來人是康氏身邊的姜嬤嬤,只說田氏病危,讓她回去見見。

  左勝琪一點都不想見,都下毒了有啥好見,但情況又不允許她說不,只能讓蘭秀簡單收拾幾件衣服,匆匆上了馬車。

  車子一路疾行,顛得她難受,原以為晚上可以在驛站休息,沒想到姜嬤嬤說不用,讓她晚上睡在車子上,這樣明天一早就可以入將軍府,聽得她簡直無言,但也沒辦法,只好照辦。

  整晚都不知道被顛醒幾次,坐著的蘭秀更是一臉口吐白沫的痛苦樣子。

  一路辛苦,總算在隔天上午進了將軍府。

  下了馬車,正要往仰熙院的方向去,姜嬤嬤卻要她先去齊心院拜見大將軍跟康氏,左勝琪真有種翻白眼的衝動,怎麼這麼多繁文縟節啊,說田氏病危要她連夜回來,都「病危」了還得先去拜見祖父祖母。

  不過無奈之下,她還是去了。

  一進院子就感覺到一種奇怪的氣氛,這明明是康氏的院子,但左興在,徐氏在,左雲兒也在,看著她的眼光像要噴火。

  懶得理,左勝琪向前,便朝居中而坐的兩老跪下,「孫女勝琪給祖父祖母請安。」

  靜默。

  沒人叫她起來,所以她得繼續跪著。

  康氏的聲音不冷不熱,「知道為什麼把你從莊子叫回來嗎?」

  「姜嬤嬤說,是母親生病。」

  「你母親身體最近不太好是真的,不過讓你回來,主要是問問你還要臉不要!」康氏一下子就把原因甩出來,「都放到莊子上了還能繼續勾搭重馨世子,若不是有人跟我說,我還真想不出你膽子這樣大,臉皮這樣厚。」

  原來如此,不是田氏病重,是怕她不願意回來,也是,畢竟都在那種地方了,誰也沒辦法勉強她。

  腦袋裡一邊想著到底誰告密,她一邊回答,「回稟祖母,不管是何人所說,都是為了討賞,祖母可別被貪心的下人給騙了。」

  「你的意思是你沒主動勾搭世子?」

  「絕對沒有。」是世子主動勾搭她。

  「沒有讓世子到莊子上去住,沒有入京跟世子密會,數日未歸,還與世子書信往來?」

  有有有,通通有,但傻子才在這種時候說實話,現在四面楚歌,自然是保命為上。

  左勝琪雙眼直視康氏,不驕不躁地慢慢說︰「自然是沒有,孫女到莊子上後,可從沒出離莊子太遠,最遠也只是到後山去賞賞花而已,讓世子到莊子上住,或是入京什麼的,實在荒謬。」

  「莊子又不是只有孫女帶去的丫頭,就算孫女不要臉面真做出這事情,莊子上十幾人都看到了,怎麼可能現在才傳入京城,管家可是每個月都會去莊子發錢銀的,難道沒人想要跟管家說一說?」

  看到康氏臉色稍善,她更有底氣的加碼,「至於入京與世子密會更是離譜,莊子距離京城兩日路程,孫女又沒馬車,如何入京?」

  「前些日子大雨不斷,難不成那人的意思是我冒雨走了十日?祖母您想,今年春雷響,春雨傾盆,夏雨更是綿延,別說十天,就算只走一天都會生病,孫女病後還在調養,實在不可能有力氣在雨中行走那樣遠的路,祖母明鑒,這構陷得也太厲害了,唉。」

  雖然通篇睜眼說瞎話,但最後一聲嘆息卻是真的,莊子上才幾人,居然有人告密,太不可思議了。

  她還以為那些人都很老實,現在看來,老實的只有她,居然沒看出其中有報馬仔,嘖。

  「最近莊子上有兩人缺錢,一個是呂大娘,她的弟弟在梅字驛站當大廚,可梅字驛站前幾個月卻給燒了,這幾個月都靠跟著呂大娘要錢過活,另一個是守門的牛婆子,她孫子前些日子上山被野獸咬傷,為了救這孩子,家中金銀盡去,這兩人都曾跟孫女支過月銀,但孫女手頭緊,沒能幫忙,若有人想拿好處又能順便陷害我,大抵也就是這兩人了。」

  康氏不語,事實上,來告狀的正是呂大娘,趁著半年一次入京跟她報告的機會,說得活靈活現,還不巧被雲兒給聽到,當下大哭說要把這賤人叫回來好好管一管,說世子爺是她的,不準人搶走。她實在拗不過,只好讓人去傳話。

  現在想來,自己大概是近日心煩,所以一時沒細想,別的不說,如果真有那些事情,怎麼可能等到現在才傳入耳中,當初打發她去那莊子,就是因為四處無人煙,她沒馬車,又要如何入京?

  「若祖母沒有其他交代,孫女這就回仰熙院見見母親。」

  「慢著。」左雲兒氣急敗壞的尖叫,「你說你沒勾搭世子,你有什麼證據?」

  左勝琪差點笑出來,但還是得強忍,「九妹若覺得我行為不端,應該是九妹拿出人證物證說明我有罪,而不是要我證明清白,祖母,根據大黎律法理當如此,不知道孫女有沒有說錯?」

  康氏已經被她說服,正覺得自己蠢,沒想到左雲兒卻在這時候又鬧起來。

  「祖母,她分明在狡辯,若不是她糾纏世子,侯府怎麼不再談親事了,賀老太太都說一定要娶左家的女兒,家裡現在只有我一個嫡女,但偏偏,偏偏賀家又不提了。」想到委屈處,左雲兒眼圈一紅。

  自己是女孩子家,總不可能要左家去提吧,這樣就算能成,過門也會被笑死,又見左勝琪下放到莊子上,不但沒憔悴,還顯得更精神,臉頰圓潤,皮膚白皙,顯然過得很好,而自己卻因為親事鬧心,總覺得最近難看許多,「祖母,她既然說跟世子爺沒糾纏,那好,七王妃最近在給王爺找新人,不如把她送去吧,如果只是妾室,王妃應該不會計較她之前的醜事。」

  混蛋左雲兒,自己單身關她什麼事情,居然要她嫁給七王爺當侍妾,雖然不知道七王爺會不會對她好,但王妃肯定對她很不好。

  要跟其他女人共事一夫已經很可憐了,更可憐的是還不能當大老婆。

  一想,她狂咳了起來,身子本就還沒完全恢復,這下知道一步錯就餘生全毀,咳得更是真切又厲害,「祖母,咳……孫女……咳咳咳,孫女真是……」

  咳成這樣還把我送入七王府?就算她什麼都沒說,七王府也會懷疑她有肺癆,到時結親不成反而變結仇。

  「你就裝吧。」康氏冷冷的說︰「到時候把你那群忠心的僕人再帶回仰熙院,跟你母親,弟弟一塊在這,我看你咳嗽好不好。」

  「孫女病重,絕非假裝,祖母也是知道的,我相信這宅子的任何事情都瞞不過祖母,勝琪的病,真沒好得這樣快。」

  左雲兒哼了一聲,「你啊——」

  「夠了。」一直沒怎麼講話的左承恩開口了。

  因為他太少說話,以致於左勝琪一時無法想起這到底是誰的聲音。

  「勝琪,抬起頭來祖父看看你。」

  「是。」她抬起頭,看看這個多年來冷血又無情的祖父。她一直覺得很奇怪,這明明是他的家,他的妻子兒女,但他為什麼這樣冷淡,好像都跟自己無關一樣。

  「好了,她以前鬧的事也懲罰過了,你是她的祖母,好歹給她張羅個正經婚事,不要只想著拿她去換好處,我是一品將軍,還沒落魄到要用孫女換富貴。」

  「夫君,可是……」

  「可是什麼,你若不願幫她費心,就讓她自行婚配,讓你親孫女嫁個自己不喜歡的人,你捨得?」

  一家之主都發怒了,康氏再跋扈也不敢再爭論,只能說是。

  左勝琪自然沒那樣不會看狀況,趕緊告退——康氏肯定也不想讓外人看到自己被罵,沒人刁難,她順利從齊心院逃出。

  姜嬤嬤跟著出來,一臉似笑非笑,「沒想到小姐這麼能說。」

  左勝琪回頭直視她,「你也不用這樣賣力,在祖母眼中你就是個下人,你的女兒再貌美如花,也只是三哥的通房,不會因為你賣力辦事,她就成了姨娘,除了我的親祖母,你見過左家哪個丫頭扶成了姨娘?」

  姜嬤嬤被說中心事,臉色十分難看。

  「祖父是正一品,大伯是正三品,三哥是從八品,想當三哥的姨娘,早著呢,忘了跟你說,三哥三嫂一向待我這妹子不錯,姜嬤嬤今日如此照顧,回頭我會跟三哥說的。」

  既然回到家裡,還是去仰熙院看看。

  田氏還好,就是鬱悶——她只想著左雷能進族學好好讀書,將來光宗耀祖,卻沒想到這孩子只愛玩,先生的教誨都聽不進去。

  簡單勸慰幾句,又讓趙嬤嬤好好照顧,她便帶著蘭秀,主僕從側門出了將軍府。

  重馨侯府側門。

  左勝琪很肉痛的給了兩大碇銀子,「小哥,麻煩替我找個人,是世子爺院子裡的韶華姑娘,我是城外農莊的人。」

  找個大丫頭也不是什麼大事,那守門的收下銀子,其中一人便進去,大概過了一炷香,韶華便跟著那守門的出來。

  韶華臉上雖然驚訝,但還是行了禮,「七小姐,您怎麼這樣過來了,午後烈陽曬人,快些進遊廊來。」

  「世子爺在府上麼?」

  「在的,小姐來得真巧,世子爺剛剛回來。」

  康氏也不是吃素的,她騙得了一兩天,可騙不了一兩個月,她得在康氏發現一切之前趕緊有夫君,這樣康氏就不能找她麻煩——例如,把她許配給一個腦子不好的名門之後,既可以毀了她,又能跟祖父交代這是多麼的門當戶對。

  這時代的孝道跟規矩壓下來簡直可怕,好不容易能再活一次,她可不想活在莫名其妙的婚姻裡,過著相對無言的日子。

  幸好當時被趕走時,康氏為了不想再看到她,給了綿延書讓她能自行婚配,現在當務之急就是把自己嫁出去。

  這會已經沒時間讓她講條件或者深入了解了,賀行之就算院子內有十個通房她也願意當姊妹,原因……避難優先,其餘已經無心考慮。

  穿過垂花門進入院子,旁邊的大小丫頭紛紛躬身,韶華直接帶她從抄手遊廊到一進的東廂,開口朗聲道︰「世子爺,左七小姐有事親訪。」

  門一下開了,賀行之一臉詫異,但卻看得出高興,「怎麼突然來了?」又見她神色不妙,站在門口的蘭秀也是一臉灰敗,轉而謹慎吩咐,「韶華把門關上,在外頭守著,別讓人經過。」

  東廂門關上了。

  不等賀行之說話,左勝琪拿出那刻著「澤如」的玉佩,雙膝跪地,「我今有難,請世子爺娶我。」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0:59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0 07:03 PM 編輯

【第六章】

  賀行之顯然沒想到她會自己提出婚事,錯愕之餘,倒是有些高興,「起來說話。」

  「是。」

  「你突然提出這要求,必有原因,把事情說上一說。」

  左勝琪知道事關存亡危急,也沒隱瞞,把這兩日的事情都講了清楚。

  他聽到康氏因為把她配給吳大人不成,又轉念想給七王爺當妾室,簡直不知道該講什麼,只覺得堂堂將軍府的夫人,怎麼盡鑽這種小空子,真是丟臉。

  「所以你是為了避難,這才來求我娶親?」

  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說是的話,他肯定不高興,但如果說不是,又睜眼說瞎話得太明顯。

  她想了想,道︰「是為了避難,也是因為世子爺人品能托付。」

  「將軍府與侯府甚少來往,你怎知我人品能托付?」

  「那日危急,世子爺本可自己逃生,卻沒忘了救我,人品自是沒話說,再者,世子爺有擔當,我堂兄弟多懦弱無能,我不願嫁與沒肩膀的懦夫。」

  賀行之揚眉,怎麼扯到擔當了——啊,這丫頭是在說九皇子那日病危,她餵食糖水之事吧,他既然同意,自然不會要她拿命保證此舉有用。

  看來康氏是真的威脅到她了,左勝琪原本斬釘截鐵說「不知道,沒見過,我這宅子可沒十歲以下的孩子」,這會子都抬出來了。

  那日聽她說要住回京城,丫頭擔心若左家回鄉下宅子找不到人該如何是好,她居然回道「就說我婚配了唄」,講得十分輕鬆,完全不把名聲當一回事,簡直無法無天。既然這婚事是她相求,正好趁這機會壓上一壓,不然以後怕是會騎到他頭上來。

  「你既然持有綿延書能自行婚配,那倒好,省得我去左家看你祖母的臉色,若你擔心,我今日便抬你當姨娘。」

  「姨娘?」

  「是。」他忍笑,「抬個姨娘不用跟長輩請示,豈不方便,你不是一直視名分為無物?」

  左勝琪苦惱起來,「我,呃,我……」

  如果大家能好好來往,她真的不會在意,但大宅院中最精彩的就是這部分,一個「名分」可以決定很多事情,丫頭上不上心,婆子乖不乖覺,正妻想吃桃子馬上有,姨娘說想吃桃子,抱歉你哪位。

  而且身為姨娘,就代表她以後會有主母,主母吃飯時她得站著伺候,主母沒睡她也不能去躺,再慘一點,主母看她不順眼,轉手就能賣。

  這樣她不是逃了個坑,又進入另一個坑嗎!

  伺候人吃飯又沒錢拿,這是什麼精神虐待,萬一她忍不下這口氣,把菜杓子往主母頭上一扣,她就等著屁股被打到開花。

  再說了,假設她生了兒子,主母偏偏只生女兒,然後把她的孩子抱去養了呢,她要怎麼辦?

  不行!

  她一定是一時驚嚇才會過來求賀行之娶她——她是喜歡他,但再喜歡一個人,也不可能去當他府中侍妾,委屈倒還其次,連人權都沒有,人身安全在女人的嫉妒心下岌岌可危……

  賀行之欣賞著她臉色的陰晴不定,原本只覺得她表情有趣,但後來……不好,這丫頭改變主意了。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名分要再討論也不是不行。」

  「我還是招贅好了。」

  左勝琪嗓門大,他聽得清楚,忍不住回了聲,「招贅?」

  「是啊,我一定是被嚇到了所以忘了這招,招贅才快,而且性命無憂。」

  「你要去哪裡招到合意的贅婿?」

  「秀子書院多的是窮書生,我現在有一排店鋪可以收租,養個丈夫綽綽有餘,祖母就算再怎麼蠻橫,總不能把一個已經成親的孫女再嫁一次。」她唉的一聲,「世子爺,我是真心喜歡你,可是我再喜歡一個人,那都不會比我的性命要緊。」

  「我看過伯母跟嬸嬸怎麼折磨妾室,也看多了嫂子們怎麼折騰姨娘,我不會去過那種日子的。今日是被祖母嚇到,來得唐突了,世子爺見諒。」說完,行了禮就想走。

  「慢著。」賀行之清清嗓子,「你這人個性怎麼這樣急?」

  「不急不行,這可是刻不容緩的事情,要知道,只要祖母跟別人約定好,我這輩子就無法翻身,不耽誤世子爺了,我還有事情要忙。」

  他忍不住伸手攔了她,「你沒聽清楚我剛剛說了什麼嗎?」

  「有,你說我個性急嘛,我承認。」

  「不是這個,再往前。」

  「問我要去哪招贅婿?」天啊,他該不會是……男女通吃吧,他的妾室不只得跟女人爭寵,還得跟男人爭寵?這也太辛苦了……

  他伸手彈了她的額頭,「想什麼呢你。」

  左勝琪摀著額頭,十分無辜,「你自己問我的。」

  「我剛說,嗯哼。」他清清嗓子,知道這丫頭今日被康氏嚇到,思慮已經混亂不堪,含蓄地說她未必能懂,只能直言,「名分要再討論也不是不行。」

  「再討論,從姨娘變成貴妾嗎?還不是一樣得伺候主母,我不想當丫頭,可你又不可能娶我為妻。」

  「正妻是不行,我好歹是世子,正妻需以家族利益為優先,但若是平妻,我能作主。」

  大黎國的妻妾制度與其他地方稍微不同,並非先入門者就是正妻元配,而是看夫家給予的地位,如果夫家只給平妻之儀,即便是第一個入門的妻子,也還是要尊稱後來入門的正妻為姊姊。

  地位不以先後定,而以名分定。

  正為大,「平」雖不如「正」,但也並非像侍妾那樣沒地位就是。

  左勝琪開始認真考慮起來,賀行之沒有妻子,若她是平妻,就是第一個入門,有機會第一個生下嫡子,其實也不虧,只是她得開始過著分享丈夫的人生,而且這種分享還不用等到將來,只要她同意這親事,一切就隨之開始。他都十八了,院子裡肯定有通房,對想要懷孕當上姨娘的通房來說,她這個空降平妻狠狠影響到他人。

  一夫多妻,不習慣。

  爭寵,不習慣。

  不過有句話說得好,入境隨俗,不習慣也得習慣。

  她都到了這時代,又不是穿越到什麼王室公主身上,當然就只能遵從大黎的律法,男人能三妻四妾,女人只有三從四德,唉,可往好的方面想,丈夫納侍妾雖然難受,但是自己被老人納為侍妾,更難受啊,總之都是要一夫多妻的,幹麼不選個養眼的丈夫,他還同意她當平妻。

  後退一百步說,現在可不是可以讓她選的時候。

  康氏無論如何都想把她嫁給老人家換富貴,她既然不願意讓康氏作主,就得趕緊成人妻,想當然耳,康氏知道了一定火大。

  如果她的丈夫很普通,不夠力,康氏還是有辦法讓他們完蛋,沒了丈夫的寡婦依然能由娘家發落,而如果她的丈夫不普通,很夠力,例如侯府世子之類的,康氏就算跳腳也不敢怎麼樣。

  簡單來說,她招贅只能躲一時,找到能跟將軍府抗衡的丈夫,才能躲一世——剛剛太著急了,居然漏想了這個。

  至於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好了,「你真能作主娶平妻?」

  「能。」

  「那我們什麼時候能成親?我九妹今日殺紅眼了,祖母只怕這兩日就會再出手。」

  「那簡單,我先安排你住在侯府客居,康氏再怎麼樣,也不會想到你會在這,等我把院子整理一下,再跟祖母說一聲便成。」

  「你嫡母那——」

  賀行之揮揮手,一臉不在意,「不用理她。」

  左勝琪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用理她?她是現在的侯爺夫人,怎麼可能不用理她。」

  「我說不用就不用,祖母在,爹在,這個家輪不到她作主。」

  天啊,柳氏在侯府居然是這種位置——她心慌擔憂了一整日,第一次有想笑的感覺。

  高門大院,也有這種使不上力的太太……

  挺好,說真的,在她壓力這樣大的時候,來上一句「不用理她」還真有說不出的輕鬆。「還是先去見祖母好了。」

  世襲侯府沒有左勝琪想像得大,甚至比將軍府還要小上幾分,但也許這樣的低調就是能夠富貴長年的原因。

  侯府雖不大,但花園景致卻十分不錯,只是此時此刻實在無心欣賞,左勝琪開口,「我這樣去會不會太唐突了?賀老太太是親王所出的郡主,家教甚嚴,還是盡可能的按照禮儀來吧。」

  賀行之笑笑,「這你不用擔心。」

  她心想,一定想講︰祖母向來最疼我。

  他想也不想就說︰「祖母向來最疼我。」

  果然。但是最疼你又不是最疼我,女人主動上門在這時代一定是不知廉恥的,這四個字是很可怕的印記,一旦蓋下來,翻身無望。

  「我祖母對將門之後一向有好感,當初我嫡母去跟康氏來往,固然是因為兩人有點淵源,但最主要的是我祖母意欲我娶將軍府的孫女。」

  「這我倒是有聽聞,據傳因為賀家男丁單薄,老太太相信將門之女能旺子嗣,所以才有了這想法。」

  他並沒有否認,「左家適婚女子除了那日大鬧的左雲兒,就只剩下你,左雲兒之事祖母略有聽說,她生性不愛人吵鬧,對於這樣的女子也是不太喜歡,至於你,也許是因為左豐將軍的關係,最早開始是比較想說親於你的。」

  她睜大眼睛,這倒是第一次聽說,「但我可是個庶子之女啊。」

  「所以後來嫡母說的是你九妹,只不過——」

  她一臉尷尬。只不過沒想到原來的左勝琪會來那出,也沒想到大家閨秀的左雲兒會因為這樣大哭大鬧,髒話連番,禮儀盡失。

  說話間,已經到了院牆外。

  上頭烏金木上刻著三個字,含韻院。

  守門婆子見到世子爺自然只有彎腰的分,丫頭看到,趕緊飛奔進去廂房報告。

  「祖母。」賀行之大步跨過朱紅檻子,「孫兒有事情跟您說。」

  居中而坐的就是賀老太太,雖然已經滿頭銀髮,但大眼薄唇,白皮膚,不難看出年輕時是美人。

  此時,這位侯府最高輩分的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把眼神轉向自己的孫子,「什麼事情,坐下說吧。」

  他當然就坐下了,接過丫頭奉上的春茶,不疾不徐地抿了一口,這才說︰「這是孫兒要娶的平妻。」

  「胡鬧,你是侯府世子,領個女人就到祖母面前說要娶?」

  「祖母我話還沒說完呢,這是將軍府上的姑娘,故左豐將軍的七小姐。」

  左勝琪該說很神奇嗎,賀老太太原本看都不想看她的,但知道她的出身後,不但看她,眼神還和善多了。

  機不可失,她連忙行禮,「將軍府上左勝琪,見過老太太。」

  「真是左豐將軍的女兒?」

  賀行之笑說︰「這怎麼能騙。」

  「坐下吧,許嬤嬤,給端上茶。」

  哇,左勝琪沒想到第一次體會到自己出身的好處居然是在這種情形下,「謝老太太賜茶。」

  「既然是名門閨女,自然有該有的禮儀章法,不過你嫡母,長輩都在,怎會讓你直接帶到我這裡?」

  賀行之口才好,把康氏的所做作為都說了清楚,重點就是︰左勝琪實在害怕,所以顧不得禮儀章法。

  賀老太太聽完搖搖頭,「康氏年輕時這樣也就罷了,現在都是一品夫人了,做事情怎麼還如此難看,把孫女兒嫁給吳大人好給自己親孫換取戶部官位,或者是嫁給七王爺當妾室換取兩家交好,明明是個誥命夫人,卻盡用這些不入流的手段求富貴。」

  旁邊那許嬤嬤笑說︰「這康氏出身低微,婚後又不願請人教授禮儀,行事自然難看。」

  「左家幾個庶子也是可惜,攤上這種嫡母,只怕親事都是亂來一通。」賀老太太笑笑,「行之,祖母雖然疼你,但大黎國有大黎國的法規,左七小姐既然有名有姓有來由,就不是你說要娶就能娶的,即便只是侍妾,都得有粉轎去迎人,還得她的祖母跟母親點頭同意。」

  「祖母不用擔心,先前她做事不得長輩心意,被下放到莊子,已經給了綿延書。」

  「康氏居然給了綿延書?」賀老太太一陣笑,「小嬌兒,一品府第啊,居然給了綿延書,哎,真是好笑。」

  一旁頭髮花白的婆子跟著笑說︰「不過是帳房先生的女兒,母親又是粗使丫頭,行事自然如此了。」

  左勝琪心想,原來身旁的老婦叫小嬌兒,她年紀已經這樣大了,看來若不是奶娘的女兒,也是從小跟在身邊的丫頭,小時候是小嬌兒,老了還是小嬌兒——想想也真羨慕,希望自己跟蘭秀、菊芳也能有這樣的主僕情分。

  「小嬌兒,你去跟大太太說,行之要娶個平妻,我允了,讓她不準插手不準鬧,否則小心我賞板子下去。」

  「是,婢子這就去。」

  賀行之臉露喜色,「謝謝祖母。」

  「好了,出去一會吧,我跟這丫頭說幾句話。」

  「是。」他站了起來,「祖母,這丫頭今日被康氏嚇到,若是說話糊塗了,您別怪她。」

  「知道,還怕我吃了她不成,出去出去。」

  左勝琪自從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覺得有點忐忑——田氏鄉願,康氏跋扈,但這個賀老太太完全不是那樣。

  王府出身,當了四十幾年的侯府夫人,雖然笑著,但自然而然有種氣場,她沒辦法像敷衍田氏或糊弄康氏那樣面對賀老太太。

  「當初媒婆說親時,除了左雲兒還有你,而將軍府年輕一輩的男孩子左霈,左霙都開始爭功名,既然是同宗,怎麼你名字上不從同偏旁?」

  左勝琪沒想到賀老太太在意的是這個,但還是如實回答,「母親生我之時,爹爹正在南境打仗,祖父希望父親能打勝仗,旌旗迎風,取名『勝旗』,想討個好彩頭,只不過畢竟是女孩子家,『旗』字武人之氣太重,所以改了玉字旁。」

  賀老太太點點頭,「原來如此。」

  這時,一個老嬤嬤端上燕窩,「郡主,這幾日天氣乾燥,喝些吧。」

  賀老太太便沒再說話,拿起白瓷調羹,舀了幾口喝下,接著掏出繡帕按按嘴角,老嬤嬤便把她喝剩的端了下去。

  「你祖父待你祖母可好?」

  「祖父一向敬重祖母,家中大小事務只要祖母發落了,祖父必定不會駁她顏面。」

  孝道壓頂,即便康氏對她如此,她也不能說實話,只好拐個彎,賀老太太這把年紀,自然不會聽不出玄機。

  這種的凡事尊重,也是一種漠不關心。

  賀老太太嘆息一聲,沒再說話。

  左勝琪卻是什麼都不敢說——因為她看見賀老太太握著的手帕上繡了一個字,明。

  勝從月部,琪從玉部,兩字部首組起來不就是個玥字嘛。

  賀老太太是五王爺府上的郡主,萬千嬌寵的千金貴女,祖父卻只是五王爺府上侍衛長的庶子——她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叫勝旗也沒什麼,左承恩那個冷血的人哪會覺得女兒家卻取了男兒名可憐,只是這樣一來,就組不成玥字了。

  所以今天早上康氏開堂大審時,那個冷血祖父聽到她自稱「孫女勝琪」時突然心軟了一下,因為他想起了「玥」吧。

  還有,怒斥「讓你親孫女嫁個自己不喜歡的人,你捨得?」,這不是對康氏說的,肯定是很多年前,他想跟五王爺說的。

  郡主與侍衛的庶子,怎麼看怎麼不對,所以郡主十里紅妝的嫁入賀家,當起世襲府第的太太,而當時那個沒有功名的庶子,只能婚配帳房之女,成親後投身軍旅,靠著軍功累積成一品武官,但終究不可能再見上心愛之人一面。

  如此想來,左承恩跟賀老太太有一點還挺像的,左承恩對於孫子孫女漠不關心,而賀老太太當初為了避免麻煩,直接把賀松的兩個兒子送上莊子,都是親孫,但她也捨得。

  或許,當年郡主婚事定下的那一天,就注定兩人心死了……

  左承恩把她的名字取為「玥」,賀老太太假藉什麼將門之女旺子嗣,堅持要孫子娶左家女兒,該說可憐,還是說可惡,好像也沒個定論,這時代啊,身分不配一切就都不用說。

  「你倒是聰明。」

  左勝琪一怔,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盯著帕子,連忙收回眼光,低聲道︰「老太太好手藝,我的刺繡一向不大好,先前老太太聽說我生病,命人探訪未果之後,世子爺親到,晚輩原想繡個荷包作為感謝,奈何手藝不精,這才抄寫了佛經送來,現在看您帕子精緻,又慚愧起來,日後得閒定當好好練習女紅。」

  賀老太太本就對左家女兒有好感,何況這「勝琪」二字跟她十分有淵源,此時見她聰明,更覺得喜歡。

  她當年被身分規矩壓身,誤了姻緣,此後多年悔恨,故而這把年紀反而痛恨起規矩來,這小玥兒如此,挺好的,當年自己跟他沒膽子做的事情,讓這流著他血的血脈,藏著她名字的小丫頭替他們完成吧。

  「我生性跋扈,容不得旁支,府內兩個都是親生兒子,大兒子就是行之的爹,個性也不知道像誰,謹慎得很,你如此入門,他大抵對你不喜,不過不要緊,他也不至於管到兒子妻妾的事情,至於你的嫡婆母柳氏,不用去管她。」

  左勝琪只覺得想笑,柳氏在侯府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啊,明明是掌著鑰匙的大太太,庶子說不用管她,婆婆也說不用管她。

  「你的叔叔賀松是個迂腐書生,他的妻子個性軟弱,也不至於為難你,若有誰處不來,大抵也就是行之的幾個妹妹,但你有膽子自請婚配,這點小事自然也該有辦法應付。」賀老太太頓了頓,「你既然有綿延書,又不佔著正妻名分,那我對你也沒太多要求,總之,好好伺候行之就行。」

  「是。」

  賀行之還真娶她了。

  一來怕康氏不死心,二來剛好有好日子,因此一切順利,她跪求他娶她不到幾日,廚房便已經操辦起來,吃了飯,敬了茶,她以後就是賀行之的平妻。

  過程簡單到不行。

  照說,世襲罔替的侯府世子娶妻,應該要大宴賓客才對,但正因為是大黎國唯一的世襲府第,享受著連王爺們都不能享有的一切,因此婚喪喜慶向來低調謹慎,喪事辦完才發帖告知誰已仙遊,喜事辦完才發帖告知誰已成家,免得讓皇帝覺得鋪張,因而心生不滿。

  娶正妻,只宴請嫡系三親以內,平妻更簡單,府內擺桌,讓大家認認就行,不請牆外人。

  賀老太太果然治家極嚴,這樣一個府第,居然真的就是她一個老太太,長子賀槭,次子賀松兩家人。

  很難想像一個百年府第,主人家不到十個。

  對左勝琪來說,這當然算是好事,要適應的事情太多,要應付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柳氏對她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媳婦不是很滿意,原本還想行使婆婆的權力,但被賀老太太叫去罵了一頓之後,再不敢吭聲。

  婚宴十分簡單。

  婚後的日子也十分簡單。

  她讓韶華替她去鄉下一趟,把菊芳跟麗姑接過來,加上本來就一直跟著她的蘭秀,三人的賣身契早在她手上,倒是不用怕,至於那隻花貓,自然也是一併帶來了。

  婚後十日,賀家這才發出帖子告知朝中朝外的親友,世子爺娶平妻了,是將軍府上的七小姐。

  對一般人來說這不算意外,賀家一向如此,但對於將軍府,這可讓裡頭吵翻天了。

  左雲兒哭鬧不說,康氏更是惱怒——前兩日才跟七王妃說好要送個水靈的孫女進去伺候,換取王爺在皇上面前多提左霙的名字,現在可好,死丫頭嫁了,她拿什麼送進去給王府?

  若死丫頭是招贅或者嫁與平常人,自然有辦法把她弄回來,可她嫁入的是重馨侯府,高祖皇帝親封,到現在在朝中仍有實權的侯府,她要怎麼上門討人,若是對方拿出綿延書,自己更加容易成為笑話。

  「若王妃願意,我想把孫女送入王府伺候王爺,好換取兩家之好」,這可是她自己主動提的,當時打算背著丈夫派馬車去鄉下直接把人押入王府,等到木已成舟,丈夫也只能算了,但沒想到左勝琪居然有辦法在短短不到十天的時間就把自己嫁了,還嫁入高門,一個即便自己是一品夫人也無法撼動的高門。

  霖兒才十一歲,如果她送霖兒進去,只怕非但不能討好,還會被王妃罵上一頓,可除了霖兒之外,府上又哪來的未婚小姐?除了雲兒……

  雲兒是她的寶貝孫女,她哪捨得,可是當時與王妃口頭約定,卻是席上數位太太都有聽到的,若是她毀約,除了得罪王爺王妃,也會讓將軍府蒙塵。

  身為當家太太卻言而無信,這不只是損害她一人,連兒子,孫子的名聲都會被她敗壞,為了將軍府,為了左家,再疼愛這孫女,也只能捨了。

  左雲兒知道祖母的打算,自然大哭大鬧,徐氏也沒辦法,搞不懂婆婆到底為什麼要這樣針對六房,是,她自己也不喜歡左勝琪,賞花宴鬧那一齣讓她顏面掃地,但左勝琪都到鄉下了,眼不見為淨,婆婆卻這樣不依不饒,吳大人攀不成,還要攀王爺,現在簡直就是報應,只是這報應卻不是在婆婆身上,而是在自己女兒身上。

  雲兒哭得可憐,但為了丈夫跟兒子,她又有什麼辦法,還是只能勸,勸她上了王府的粉轎,勸她好好伺候王爺。

  而這一切,左勝琪在侯府自然都有聽說——賀行之手下有個叫做流月的大丫頭,簡直是打聽八卦的小能手,她想知道的事情,流月什麼都能打探到,消息還快得驚人,左雲兒昨天才粉轎出門,今天消息就傳入時雨院了。

  時雨院,是賀行之的院子。

  澤如時雨,他給的玉佩上印的是澤如,算是他的印信,可以用這玉佩叫帳房先生開庫房取錢,只是她沒用過就是。

  小貴人新母親給的店鋪已經很夠力了,一年租金千餘兩,哪用得著這麼多,不過用來打賞倒是挺好的,柳氏不敢苛扣她月銀,但也不可能多給,一個平妻每月就是七兩銀子,七兩打賞下人都不夠,而在下人眼中她雖然是個來路奇怪的主子,但賞銀大方,誰會嫌棄。

  賀老太太對她和藹,賀槭忙於朝政,柳氏害怕賀老太太,至於賀槭的姨娘們當然沒人會來招惹她——都沒生兒子,要是侯爺有什麼三長兩短,宅子就是世子爺作主,她們招惹他的平妻做啥呢,又不是傻了。

  至於賀行之對她,真沒話說了,除了古板一點,沒太大缺點,況且那也不能怪他,他本來就是古代人,是她受過教育才覺得他古板。

  只見過幾次面就結婚,以現代人的標準來說當然很危險,但身邊有人戀愛多年後步入禮堂,不到一年就上法院;也有人一個旅行突然看對眼,瞬間閃婚,一邊戀愛一邊經營婚姻,十幾年了還是甜蜜蜜。既然交往時間的長短不能做為婚姻的保證,也就沒什麼好怕的啦。

  現實一點,賀行之有讀書,有肩膀,還有外貌,有錢財,跟這樣的人一起經營婚姻不算太困難,內心就算偶而有「喔,你這個古代人為什麼……」的這種想法,但也會在看到他的臉時就原諒了。

  至於陋習,只能想辦法習慣了,入境隨俗。

  入了這個境,就得隨這裡的俗。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1:00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0 07:19 PM 編輯

【第七章】

  「我還以為你下午才會回來。」見到賀行之,左勝琪連忙放下寫到一半的東西,起身離開書案要替他脫下外褂。

  其實她內心一直覺得古代少爺好奇怪,明明自己來最快,但為了彰顯身分,絕對不能自己動手,飯菜不能自己夾,衣服鞋襪也不能自己穿。

  早上起來梳洗完畢,賀行之就把自己的手張成大字,讓韶華、流月這幾個大丫頭替他把中衣、外衣一件件搭上,當然,她這個平妻也不能落於人後,得帶頭幫忙拉拉領子,整整袖子……麻煩死了,自己穿五分鐘就行,三人幫忙反而慢,而且手一直舉成大字,光看就覺得很酸。

  雖然百般奇怪,但她知道這沒辦法,他這輩子大概沒自己穿過衣服,她也不打算糾正他這點,反正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習慣,要改正他十八年的想法不容易,她來入境隨俗比較快。

  「反正該說的事情昨晚都說了,現在雖然天氣轉秋但太陽仍烈,實在不想中午趕路,這便快點回來了。」

  「江大人不是最愛留人,居然這樣放了你?」

  京城太大,達官貴人的府第繞著皇宮朝四面逐漸擴散,重馨侯府跟江大人府上一個在西,一個在東,偏偏兩人主理的事務又多有重疊,因此一個月他倒有兩三次會因為去江府說太久,而直接住在江府。

  賀行之一笑,「江府的琴師病了,昨晚臨時找來的彈得又不好,他覺得不好意思,今日我要走他倒是爽快,只不過下次如果再去他府上,恐怕得兩日才能脫身。」

  江大人很能做事,只是稍愛聲色,府上就養了個小樂坊,歌舞音樂都是一時之選,只要客人去,他就非得再三挽留,同樂一番。

  左勝琪聞言,忍不住笑說︰「自然是會留,不然養這小樂坊卻不能炫耀,樂趣可是減少許多。」一邊說,一邊伸手替他除下外褂,把衣服在手上稍微折了一折,正想交給待在旁邊的流月時,她突然聞到一種淡淡的香氣。

  很淡很淡,但剛好是她很不愛的水仙,所以即便只是一點點味道,鼻子還是被刺激到了。

  她自己不用香粉,流月、星輝這幾個大丫頭知道她嫌棄水仙的味道後,也都把那味香粉從香盒中移走,賀行之更不可能了,但——她吸了吸,又拿起手中的外褂一聞,瞬間找到來源。

  香粉這種東西很平常,替客人倒水端酒的大丫頭是會用,但距離要多近,才會沾到衣服,還一路從城東到城西,都沒散去?

  嗷,她……天啊,原來……她只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左勝琪雖然在穿越後「看」過原主的一生,但畢竟只是看,而不是親身經歷,很多事情會忘記,譬如說,她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大黎國的陋俗,單獨男客留宿,主人一定會送上個美貌丫頭。

  能不能上床伺候得看客人意願,也看丫頭本事,若是運氣好,可能隔天就被帶回家當姨娘。

  賀行之是世子,又素來與陳皇后一派交好,這樣的貴客上門,江大人府上自然會派出最好的丫頭陪寢,若是他喜歡,兩家之間就多了一層關係,有好無壞。

  衣服染香,他有沒有要了人家的好意,她心知肚明。

  想起這件事情的她簡直五雷轟頂,把外褂交給流月,便道︰「我要去房間躺一下。」

  太震驚了,得躺一下才能恢復。

  她居然忘了這件事情……

  左勝琪搖搖晃晃地出了書房,穿過回廊,回到房間後,鞋子也沒脫就直接躺到床上,蘭秀連忙撲上來,「小姐,這被單才換過呢。」

  「被單小事,不用驚慌。」

  賀行之這看起來很挑剔的古代人,去別人家還會招惹丫頭,這讓她比較驚慌。

  「蘭秀,廚房有西瓜沒?」

  「西瓜?有的,郝嬸子還冰了幾個在井水裡,只不過入秋了,不太甜。」

  「去,撈一個上來,用我上次教你的方法,用白麻紗擰汁再端過來。」想想又補上,「要兩碗,快去。」

  「好,婢子這便去了。」蘭秀把脫下來的鞋子放好,轉身看到賀行之進來,行了禮才出去。

  他在床沿坐下,伸手摸摸左勝琪的頭髮。

  「玥兒。」自從知道祖母這樣喊她之後,他覺得可愛,只有兩人在的時候,也會這樣喊她,「怎麼了,突然這樣奇怪?」

  「我沒事。」翻過身,完全不想看他。

  「這樣還叫沒事?」他第一次看到她這麼怪異的樣子——也沒原由,原本還好好的,突然就變得整個人不太好,「我讓人請大夫來看看可好?」

  「不,不用了……我就突然想躺躺。」

  賀行之卻是不信,「突然想躺躺?這麼突然?連話都不說,衣服一扔就直接回房間,鞋子還是蘭秀給你脫的。」

  左勝琪轉過身來,直視他,心想,躺躺也不行,那打你一頓行不行?

  有通房這沒問題,他十八歲了,房間沒放幾個女人才奇怪,就像韶華跟流月,她們聰明又乖巧,對她就像對他一樣恭敬,她想過,她真真正正站在古代人的立場想過,這兩個丫頭將來肯定是要提成姨娘的。

  侍奉多年的通房成了姨娘,合情合理,但別人宅院中的丫頭到底是哪裡冒出來的啊。

  成親快兩個月,他總共在外面留宿了五次。

  五次!

  他身分尊貴,別人家當然會拿出最美貌的丫頭侍奉,而既然是最美貌的,酒足飯飽之後順勢聲色一番也在意料之中……大黎國風氣如此,她也不能說什麼。

  別說他這樣的家世,即便是平頭百姓有了幾個錢,都會忍不住風流,何況他才十八歲。這些她都知道,可即使知道也無法讓她好過一點,想到還有無數個以後,她就很想揍人,可又不能發這種脾氣,硬憋著讓她更難受。

  還以為自己要應付的女人只在這時雨院,怎麼樣也沒想到別人家的牆內也有她要應付的……想想又瞪了他一眼,氣悶的轉過身去,抱著被子沉思起來。

  賀行之卻被她瞪得莫名其妙——原本擔心她身體不舒服,要請大夫,她又說不用,還有,那惡狠狠的一眼是怎麼回事?那是為人妻子看著丈夫時的眼神嗎?

  「我知道你在府中有諸多不習慣,祖母和嫡母發落事情的時候,你有時會不認同,但都忍了下來,對她們來說,你是晚輩,理當如此,可是對我卻不用如此忍著。」

  身為丈夫,他其實不用管她,晾她個幾天是最方便的方法,可是他就是不想這樣對她。

  沒跟她說在將軍府中的亭子見面時便對她有意,是怕這丫頭得意忘形——是啊,他還真的挺喜歡她得意忘形的樣子。

  看多了「是,世子」,看多了「好,世子」,她那一臉「我就胡說,你奈我何」的樣子還真有意思。

  京郊再見,她都胖了一圈,足見心寬,婚後雖然諸多需要適應,她的神色也還算不錯,尤其是嫡母柳氏傳喚,她總是一臉鬥志高昂的前去惠風院,他從沒見過她現在這種什麼都不想說的樣子。

  他再不懂她也知道一件事——不管是誰惹到她,總之她現在對他很有意見,連他的臉都不想看。

  哪有丈夫都坐在床沿了,妻子還背對著他的道理。

  但他喜歡她,不介意放下身分哄哄她,「再一個月就要秋獵,這次是三年一度的大狩獵,朝中有許多事務要處理,倒不是特意冷落你。」

  「不要緊,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賀行之終於忍不住伸手想把她的身子扳過來,她都不看他的臉,這是要怎麼說話。可就在伸手的瞬間,他聞到一陣香氣。

  這是什麼味道?

  江大人府上那個擦著香粉的丫頭,怎麼味道染到自己袖子上來了。

  他腦海突然靈光一閃,難不成是氣他外宿不回?

  仔細想想好像是。進入書房時她還好好的,就是在幫他脫外衣時整個人突然不好了。

  原來這丫頭在嫉妒——賀行之並沒有覺得她不賢慧,反而覺得挺有趣。

  「不過是個丫頭而已,放心吧,我不會收了帶回來的。」他以為這樣說已經很好,卻沒想到左勝琪唰的翻身坐了起來,還一把揪住他的衣領。

  「什麼,你還想過要帶回來?!你不是讀書人嘛,不多讀點古聖賢,滿腦子淫欲!」

  「這算什麼淫欲?」

  「這就是。」看著他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她突然覺得有點氣餒,鬆開手又躺回床上,「你暫時別跟我說話,我怕我忍不住揍你。」

  賀行之也有點不高興了。雖然是庶子,但卻是長房唯一的兒子,從小到大他可沒低聲下氣過。

  他喜歡她,所以沒把那些漂亮丫頭帶回侯府,既然成親時是以綿延書這種不太好的方式代替女方長輩,想必一些老下人對她也會有點閒言閒語,身為丈夫,該給的面子他願意給。

  可是,她現在這什麼態度?

  「那你就自己靜一靜吧。」

  「稟大奶奶,世子已經出門,交代了今日不回來。」

  啊啊啊啊啊,果然是小屁孩,架都還沒開始吵就先擺譜!

  左勝琪雖然內心萬分不悅,但還是假裝沒事,「知道了,那準備開飯吧。」

  「是。」

  一旁的麗姑露出擔心神色,等管事娘子下去,這才開口問道︰「姑爺剛剛回來不是還好好的,怎麼現下又出門了,小姐,真不是我要說你,既然都嫁人了,脾氣好歹收一收。」

  「我又沒跟他吵架。」

  「你嗓門這樣大,外頭都聽見了。」麗姑一面給她把躺亂的頭髮重新梳過,一面勸,「男人外宿又不是什麼大事,值得這樣生氣,況且姑爺也說了不會把人帶回來,你若心裡不痛快,鬧一下也就算了,明天姑爺回來,就去跟他道個歉,知道嗎。」

  「我跟他道歉?!」

  「男人是天,自然是女人家道歉。」

  見麗姑一臉理所當然,左勝琪也只能暫時算了,這點還真的無法跟這超級男尊女卑的人溝通。

  麗姑見她不說話,繼續勸,「小姐成親不到兩個月,孩子還沒有不說,連站穩腳跟都不算,賀老太太人再親切,但畢竟年事已高,侯爺的態度也很明白,當小姐不存在,大太太絕對是不喜歡小姐的,講白了我們在侯府是四面楚歌,就連下人恐怕都是看笑話的多。你拿著綿延書入門,說實話那臉面真不好看,這高牆大院裡百來人,真的站在小姐這邊的就只有姑爺了。」

  左勝琪低聲道︰「我知道。」

  「那小姐還跟姑爺嘔氣。」

  「但我又不是那些巴望著富貴嫁進來的——雖然說當初也是有求於他,但若不是真的喜歡他,我寧願東西收收開始逃,逃得一天是一天。」她唉的一聲,「當時站在侯府門外,我就已經知道我與他相差甚大,通房啦,妾室啦,我都想過,可我沒想到高牆外頭也有,麗姑,你不覺得這真的很不像話嗎,那個江大人都幾歲了還在搞這些。」

  感覺有點像知道未婚夫有車貸,有房貸,結婚之後突然發現還有一筆欠債,而且還是「幫朋友作保」這種很難接受的債務。

  賀行之年輕,只要不出包,還能在朝堂上活躍很久,而且會越加活躍,外宿的日子會越來越多,誰知道他真是去談事情還是單純思淫欲。

  她現在才過門兩個月,新婚期,人還美貌正盛他都這樣,將來她年紀大了容貌不再,他只怕事情會更多。

  麗姑見她臉上沒什麼生氣,勸道︰「又不只是江大人,京城高官誰家不是如此,別說其他人,就連將軍府上也有,只不過六少爺長年征戰在外,府中甚少有朋友來訪,你不知道罷了。」

  「家裡也有?」

  「自然是有的,一品門第,若是客人留宿卻無人伺候,傳出去是要鬧笑話的,大太太就算不想養那班水靈的丫頭,卻也是不能不供著。」麗姑替她插上最後一支簪子,「六少爺幾年內難得有幾日在家,所以我們仰熙院一向簡單,但能這樣簡單,其實說白了也很無奈,官不夠高,人脈不夠廣,別人不想來,我們也出不去,小姐想想姑爺的身分,有些事情哪好拒絕。」

  左勝琪正想說些什麼,突然打了個嗝。

  麗姑見狀笑說︰「你啊,亂吃西瓜的毛病老是不改,反正頭髮也梳好了,起來走走消消食,今天就別再吃西瓜了,啊?」

  她又打了一個嗝,點點頭。

  反正午膳還沒準備好,去後頭散散步也好。

  麗姑前些日子扭傷腳,左勝琪讓她別跟了,她自己走就行。

  時雨院是世子的院落,後園還挺深的,有小水塘,還有幾棵環抱大樹,雖然已經是初秋,但天氣依然炎熱,托那幾棵大樹的福,後園裡並不覺得躁。

  靠著廊柱,看著院牆上的藍天,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應該帶著細軟潛逃,而不是求嫁。

  可是第一,將軍府有權有勢,她覺得就算要逃,也逃不了多久,第二,如果被抓到了,她不想自盡也不想出家,更不想真的進入王爺府當侍妾,最重要的就是第三,她真的喜歡賀行之,因為喜歡,所以才覺得自己可以克服觀念上的差異。

  但現在想來,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性別平等之於她很自然,而男尊女卑之於他也一樣,對她而言是晴天霹靂,對他來說卻是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是啊,如果京城貴人都是如此,那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就像如果她說「我暑假一定會出去玩」,有人覺得好可怕,她也會滿頭問號,有什麼好可怕的,大家都這樣啊。

  「就是。」

  一個中年女子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說是將軍府上的,但也不知道是大將軍這一房,還是兄弟的旁支,照我看應該是旁支,真要是大將軍的孫女,哪能拿著綿延書啊,笑死人了,就算是我這婆子的孫女,我也不會讓她拿這東西出門。」

  左勝琪站在廊柱旁邊,又是陰影一側,兩人竟沒發現她,劈裡啪啦地說著。

  簡直無言,說主人家壞話,眼睛也不睜亮點。

  也好,聽聽她們都說些什麼。

  「聽說早上還跟世子吵架,太沒教養了,真的千金小姐哪會這樣粗魯,世子也不知道看上她哪點,我看啊,真是除了樣貌好些,其他都不行。」

  「樣貌哪算好,比起白小姐差遠了,當初太太原本有意送去選秀女的,可是白小姐不願意,這要是願意,現在指不定太太也跟皇家沾上邊了。」

  「你不說我都差點忘記,白小姐跟世子爺青梅竹馬,門第又相當,沒想到卻在大喜將近之時,因為河難沉船逝世,世子還傷心了好久,不但替她立了衣冠塚,還在外頭的寺廟安了牌位,只怕是世子這幾年對婚事都意興闌珊,老太太跟侯爺都怕他以後真不娶了,這才沒反對那姓左的丫頭,要不然哪輪得到她,哼,不過那丫頭給錢倒是大方。」

  左勝琪深深覺得今天真是太難過了,打擊一波接一波。

  原本以為她們只是要說說她的壞話,想說聽一聽再跳出來嚇死她們,但現在聽是聽了,卻沒力氣跳出去。

  白小姐就是他之前訂婚的那個白大學士的孫女,白狀元的嫡女白雪梅吧。

  她知道有這個人,有這件事情,但沒想過他大齡未婚,卻是因為思念她之故。

  所以對他來說,白雪梅很重要,就是不知道他在送她喵喵,送她小玩意,送她書信時,自己有沒有她重要了。

  她居然也忘了這件事情。

  「剛剛金娘子跟我說啊,世子出去後,她特別跑去跟那丫頭講,還說那丫頭臉色不是很好看。」

  「哈,金娘子老早就想給她難看了,這下逮到機會,不想辦法加油添醋一番還真對不起這麼好的機會。」

  「那是自然,那丫頭也太不知道好歹了,金娘子讓自己的女兒去給她當大丫頭,她居然不要,進門才兩個丫頭一個嬤嬤的窮丫頭,擺什麼臉色呢,既然有機會就講些糟心話讓她煩煩也好,反正跟世子爺在吵架,又不可能去問。」

  「也真不知道那丫頭是心眼小還是腦子有問題,金大娘是什麼人,三代都在侯府做事,若是把金家女兒收在身邊,想辦法提拔上姨娘,以後主僕同心多好,這不要那不肯的,花轎都沒過大門,擺什麼架子呢。」

  左勝琪心想,她哪裡腦子有問題,這群下人才是腦子有問題。

  哼,在院子說主人壞話就不對,說了嗓門還這樣大,沒錯,這裡的聲音傳不到一進的廂房,但她又不是種在書房的植物,有腳的好嗎,怎麼就沒想過人家會出來走動呢。

  兩個混蛋,不修理她們她以後就不姓左!

  扭扭身體正想從柱子後頭出去,卻沒想到聽到一個聲音——

  「你們兩人膽子倒挺大。」平穩低沉,聽不出情緒,但正因為聽不出情緒,所以才覺得恐怖。

  兩個婆子一看,撲通跪下,「世,世子爺!」

  「去下人房把東西收一收,賀福,你看著她倆出府,還有那個金娘子,全家給我攆出去。」

  「是。」

  「世子爺饒命!」啪啪啪的掌嘴聲,「是老婆子嘴臭,亂說話,現在自己打自己,世子爺別趕我倆出府。」

  兩個婆子都曾做過幾戶人家,可沒哪個地方比侯府還好待,主子少,工作自然少,加上侯爺跟世子都有朝務,在府裡的時間不多,事情就更少了,這麼好的地方只怕沒下一個。

  賀行之沒理會她們,直接朝廊柱走去,兩個婆子這才看到那裡有個人,看清楚後更是魂飛魄散——世子爺不知道聽了多少,但站在那地方的人肯定早在那了,自己剛剛取笑的事情全被聽了進去。

  「老婆子以後再不說話了,求世子爺跟大奶奶饒了婆子這一次,大奶奶您人好,請您求求情。」

  雖然求得可憐,但左勝琪也不想替她們說話。

  她在侯府本已經艱難,若是在背後把她說成這樣的婆子都能繼續留下來,以後只怕大家都想來試試這大奶奶多沒用。

  以德報怨?她又不是傻子。

  有種人是不能對她好的,你對她好,她就覺得你好欺負,會想盡辦法損人,這兩個婆子就是這種,說她粗魯,拿她銀子時怎麼不嫌棄她粗魯。

  她捫心自問,自己對她們一向客氣,該賞的也不手軟,結果呢,這丫頭那丫頭的,一下又是沒教養,一下又是不知好歹,留她們何必。

  賀福見狀,趕緊招手叫來粗使婆子把這兩人押下去。

  聽著婆子求饒的聲音,左勝琪只覺得好累——成親以來她一直很努力讓自己當個合格的大奶奶,連韶華跟流月的存在也都說服自己接受,但現在突然沒了動力。

  想回家,回台北的那個家。

  她不用逼自己成親,也不用逼自己接受一夫多妻,她就是她,不用依附任何人之下。

  她第一次認真的想念起現代的日子,想出門就出門,想睡覺就睡覺,做事情不用跟任何人稟報,也不用先徵求任何人同意,知道男友心中有個地位超然的前女友時,能夠揪著他的脖子問清楚,想安靜時能不說話,不用強顏歡笑,不用交代為什麼。

  看到賀行之,她連「你不是出門了嗎」這句都不想問。

  還是得再去躺一躺,她今天的能量都用來消化打擊了,沒力氣。

  「玥兒。」

  深吸口氣,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什麼時候回來的,要在時雨院吃中飯的話,我讓蘭秀去大廚房說一聲。」

  賀行之皺眉,「不要這樣說話。」

  「別挑我毛病,我今天很累。」

  看她一臉意興闌珊,他一時之間倒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他不過是有點生氣,於是去祖母那裡問問意見。

  祖母說,不喜歡就不用管,可如果喜歡,讓一點也不吃虧。

  乍聽之下沒道理,想了想居然是這麼回事——因為喜歡,不想看她不高興,反正讓她生氣的不過就是作客時的陪寢丫頭,以後不踫便是,比起一夜軟香溫玉,他更想看到的是她的明媚笑意。

  回到時雨院,剛轉過抄手遊廊便見她一個人往後園走,當時也不知道為什麼沒聲張,只靜靜地跟在後頭,直到看見她一個人靠著廊柱看著牆外的藍天,動也不動,他就覺得有點心疼了。

  然後就是那兩個婆子,越說越不象話。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世子,她又是唯一有名分的女人,那麼她在時雨院應該過得很好,卻沒想到兩個婆子也敢在背後說她閒話,更沒想到的是金大娘居然敢逼她收自己的女兒當大丫頭,好作為姨娘的踏腳石。

  這些事不會只發生一兩天,而是從第一天開始,可是她什麼也沒說,他也沒看出來。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覺得她沒把下人放在眼底,所以也沒怎麼往心裡去,可是不管是在外作客,或者是雪梅的事情,都讓她備受打擊。

  雪梅,白雪梅,沒想到時雨院還有人會提起這名字。

  如果沒有那場意外,她會是他的正妻,和他一起養兒育女,但意外發生了,沒什麼好說,就是緣分盡了。

  「玥兒。」拉住她的手,他很認真的說︰「我現在心裡只有你。」

  「心裡只有我,可是身邊卻會有很多人,牆內有侍妾,姨娘,將來還會有個正妻,牆外有外室,花姐兒,侍奉的丫頭,現在是,以後是,我光想就覺得很煩很累。」想到穿越以來的大小危機,各種辛苦,原以為這意外的婚姻是上天給的補償,結果也不是,左勝琪忍不住眼圈一紅,「我就是沒教養,我不想忍受這個,你把我休掉好了,我願意回到鄉下過日子。」

  賀行之嘆息一聲,終於知道祖母說的真正意思了,讓一點真的不吃虧,看她這樣,他心裡疼。

  這女人從來就是生龍活虎的樣子,連那日來求他救命,也沒見過她這樣頹喪。

  他把她摟進懷裡,輕拍她的背脊,「知道了,我答應你不會有外室,不會有花姐兒,不會有侍奉的丫頭,以後也不會有新的通房,這樣可好?」

  她把臉埋在他肩膀,悶悶的問︰「真的?」

  「真的。」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1:01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0 09:13 PM 編輯

【第八章】

  「祖母,街市新開了一間糕餅店,聽說口味極好,我命人去挑了幾項回來,您嘗嘗看。」左勝琪打開金漆盒,「蘋果糖,香酥杏仁,美人蜜卷,桂花水晶糕,是店里師傅最推薦的。」

  賀老太太看著盒子中精致的甜點,笑得高興,伸手取了一個桂花水晶糕,「真有桂花香味呢。」

  「那師傅說這桂花蜜可釀了三年呢。」她邊說邊倒了茶,雙手奉上。

  賀老太太伸手接了,「你倒是不怕我。」

  「老太太是夫君的祖母,有什麼好怕。」

  這句話顯然很得賀老太太的心,「小嬌兒你看看,行之娶這媳婦嘴真甜。」

  「可不是。」小嬌兒笑著回答,「世子爺那性子,身邊可真要有大奶奶這樣的人陪著才好。」

  她笑瞇瞇,心想,可不是。

  成親以來的日子雖然過得不錯,但彼此之間還是有道德觀念上的鴻溝,經過那一場吵架,兩人之間又更緊密了——當他的習以為常遇上她的不能接受,他選擇了退讓。

  她知道這對一個官二代來說是很不容易的,所以也更努力的融入賀家,就拿到賀老太太的含韻院請安來說,以往都是例行公事,但現在是真心孝順起來。

  「老夫人,世子爺過來請安了。」

  賀老太太心情本就不錯,聽到乖孫來,更是高興,眼睛直直看著門口,隨著那挺拔的人影越來越近,笑容越來越大。

  「祖母,今日可好?咦,玥兒也在這?」

  「讓蘭秀去了甜香坊一趟,給祖母買點零食。」

  賀老太太一聽,知道孫子回府就直接到自己這裡來,更是開心得眼睛都眯了,「坐下,你媳婦買過來的,有你愛吃的杏仁。」

  賀行之自然不客氣,伸手拿了幾個,「味道倒是不錯,不過嘛,還是小時候祖母做給我的好吃。」

  「你這孩子就會討祖母開心。」

  「應該說是祖母的手藝把孫兒慣壞了。」

  賀老太太素來喜歡甜食,此時心情好,更是一樣一樣講評起來,配合著幾個婆子打趣,笑聲不斷。

  談笑間,一個丫頭匆匆進來,「老太太,大太太跟二太太往這裡來了。」

  賀老太太聞言,笑容雖然沒消失,但眼中的笑意卻是沒了,「知道了。」

  賀行之奇怪道︰「嫡母跟嬸嬸怎會走到一塊?」

  左勝琪也是這樣想——兩人雖不是勢同水火,但也不是什麼感情好的妯娌,講白了就是互相嫉妒。

  賀老太太其實挺公平的,大房有了爵位,二房就多給銀子。

  可是對於柳氏來說,她沒生兒子,有爵位也撈不到什麼好處,還不如像二房一樣,多給銀子,至少銀子實在。

  對裘氏來說,柳氏這人腦子有問題,可偏偏嫁了有爵位的丈夫,導致自己這輩子都要跟她低頭,連請賓宴客都得她點頭才能辦,比起銀子,她更想要地位。

  這樣的兩個人一起來拜訪婆婆,哪會有好事。

  再看一眼賀老太太,仍是一副氣定神閒。

  不一會,兩人就一前一後進來了。

  「媳婦見過婆婆。」兩人齊聲。

  賀老太太點點頭,「都坐吧。」

  柳氏見到賀行之與左勝琪在場,倒是十分意外,「行之跟媳婦也在這?」

  「見過嫡母,見過嬸嬸。」

  「你們在也好,一起聽聽。」

  說話間,丫頭斟茶上來,左勝琪這才發現剛剛那個金漆盒不知道什麼時候收下去了,桌子上只剩下原本就放著的八仙乾果,正在奇怪,忽然見到小嬌兒跟她眨了眨眼睛,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居然看懂了——賀老太太不想讓這兩個媳婦吃。

  想笑,但也知道這時候笑出來肯定完蛋,連忙掐自己的大腿。

  「婆婆也知道,弟媳婦一向不會說話,我這做嫂子的就替她開口。」柳氏笑著說︰「其實也不算什麼大事,就是孔氏那兩個孩子寫信來,說是已經成親了,也都生了孩子,想今年過年時來家裡給自己父親磕個頭,順便起個名字,這事情大伙都作不了主,所以來問問婆婆該怎麼辦理才好?」

  「二媳婦,你是想讓他們回來,還是不想讓他們回來?」

  裘氏怯懦地說︰「媳婦不敢作主,所以來請示婆婆。」

  「大媳婦你說呢?」

  「婆婆問話,媳婦這便直說了,當初行和、行善是因母獲罪,原本以為二弟院中妻妾眾多,將來肯定能再生兒子,但此刻看來,這福集院怕是真只有這兩個血脈,若是不讓這兩個孩子認祖歸宗,二房怕是要無後了。」

  「二媳婦你是想讓這兩個孩子恢復姓氏,好傳香火?」

  「是。」

  左勝琪心想,古代人還真的很執著這個。

  孔氏獲罪之事她有印象,陪嫁丫頭爬了賀松的床,搶先生下兒子,且生下兒子地位穩固了還不滿意,想陷害裘氏——賀松膝下兩個兒子都是孔氏所出,一旦裘氏被休,正妻之位大抵就是她的了。

  可沒想到事跡敗露,孔氏被賀老太太下令打死,當時她兩個兒子已然懂事,賀老太太不想養虎為患,直接趕出戶,從此與賀家無關,改姓孔。

  她第一次聽到這件事情也是很感嘆,孩子無辜,可是,裘氏也是無辜的。

  她是一個好女人,原諒了爬床的丫頭,卻沒想到孔氏仗著自己有兒子以及賀松的寵愛,對這個正妻處處打壓,最後還想把她弄死……這麼些年過去,裘氏又因為自己沒兒子來相求。

  憑著女人的直覺,左勝琪幾乎可以肯定賀松這些年肯定跟兒子都有往來,今年由於賀行之成了親,所以是個好時機。

  大房的兒子都成親了,二房的卻還流落在外,多強烈的對比。

  「行之,那丫頭的兩個兒子若接入府中,跟你就是兄弟,你怎麼想?」

  「孫兒不願。」

  柳氏跟裘氏卻是沒想到他講話這樣直接,臉上的表情十分怪異。

  至於賀老太太倒是十分淡定,「喔,說說看。」

  「孫兒自小跟那兩兄弟不和,讓他們再入府不是自找麻煩嗎。」

  噗,真不愧是她夫君,說話好生猛。

  「行之。」柳氏連忙道︰「你這話就不對了,小孩子哪裡不打鬧,打鬧時誰不會說些討厭你,以後不跟你玩的這種話,倒是你,都已經這年紀了還把小時候的事情掛在心上,未免不大方。」

  「若孔家兄弟講的是這些,兒子當然不會放在心上,可是嫡母可知那孔行善說的是什麼?他說『我娘說等嫡母被休,很快會弄死你,讓我當世子』,這算玩笑話嗎?」

  柳氏臉僵住了,她知道那兩個孩子教養不好,卻沒想到蠢成這樣,「這些,不過是——」

  「嫡母還想說是玩笑話?還是說您忘了孔氏放在嬸嬸抽屜裡的那些信,要不是祖母聰明,嬸嬸可真的要被休了。」

  柳氏怎麼會忘記,當時她也被嚇到了,回去後把院子裡的姨娘都狠狠地警告了一番,至於有個一向不恭順的,便找個藉口打發出去。

  賀行之提醒完柳氏,接著微笑看著裘氏,「嬸嬸,出府當時他們都五六歲了,已經記事,從小被孔氏教著嫡母是仇人,世子是仇人,這樣的孩子您敢讓他們記在自己名下?」

  提起舊事,裘氏臉色一陣蒼白,但想起丈夫的請托,又不能搖頭。

  她生不出兒子,提拔的姨娘肚皮也都不爭氣,難不成因為自己的過錯,就要讓丈夫無後嗎?

  別家太太如果這樣,早被休了,可是她還能好好的在賀家,丈夫也沒給自己臉色看過,他這兩年身體不大好,想要有兒子在旁伺候,想要有孫子在庭院玩耍,自己這輩子對不起他,總得完成他這心願。

  「行和、行善小時候被孔氏教導,自然品行不端,到莊子上後,二老爺派了先生去教書,四書五經都念過,性子一定大不相同,回到侯府肯定能孝順長輩,行之事務眾多,他們也能幫幫忙,俗話說打虎靠兄弟,外人親信不如自己家人,甥媳婦你說是不是?」

  左勝琪心想,這裘氏看起來也沒那樣簡單啊,球一下丟到這裡來,以為她是新婦身分,不好當場違拗長輩嗎?

  她是新婦,但還真不會不好意思。

  賀行之不願意,那她就跟他同一陣線,「丈夫是天,夫君不願意,媳婦就不願意。」

  嘿,就不信裘氏有膽子當婆婆的面要她違抗丈夫。

  果然,裘氏一臉被噎到的表情,又求助的看向柳氏。

  「婆婆。」柳氏果然開口,「若是您擔心,那就先不用忙著復姓,見見面,讓晚輩磕個頭,您再親眼看看行不行,若真不好,那就當作是我們賀家的兩個客人,反正侯府這樣大,空院子多的是,多住兩名客人也不算什麼,一來宅子裡熱鬧點,二來也是了結二叔夫妻的心願。」

  「行之,你跟你嫡母說。」

  左勝琪想笑,柳氏不知道是自己笨,還是以為別人笨,賀老太太已經懶得開口了。

  賀行之顯然也很無奈,但祖母發話,他只能開口,「嫡母所言也是辦法,若不涉及祠堂之事,自然沒這樣多考究,不過兒子想問一句,若是將來這兩兄弟在宅子,甚至在大街上惹了事情,嫡母可願意擔?」

  柳氏叫了起來,「這,這又不是我兒子,我要擔什麼呀。」

  「嫡母百般要讓他們回來,卻不願意為他們的品行做擔保,這可合理?爹爹是侯爺,兒子是世子,外頭不少人知道他們的出身,一旦惹事,我跟爹勢必要出面解決,兒子是晚輩,就當為母親辛勞,可是母親幾句話就要把這燙手山芋往爹身上推,可問過爹爹同意沒?」

  柳氏傻住了,她可沒想到這個,賀槭向來嚴肅公允,要是知道她弄了這齣,肯定饒不了,想想,遂不說話。

  裘氏眼見不成,突然往地上撲通一跪,「婆婆,我入門以來沒求過什麼事情,就這件請您答應我吧,您若不答應,我,我就跪在這裡不起來。」

  左勝琪沒想到這麼快就看到這種事情發生。

  以前覺得賀老太太有點心狠又專權,現在看看柳氏和裘氏這兩個無腦的,難怪賀老太太這年紀還管著鑰匙,不是不願意放權,而是兩個媳婦腦子都裝水,不管給誰管家,肯定完蛋。

  「玥兒。」賀老太太臉上一陣淡淡笑意,「以後如果有人跟你說,你若不答應我就不起來,記得了,不用管她,等她想吃想睡自然會走,什麼都不用答應,知道嗎。」

  左勝琪簡直想為賀老太太鼓掌,「是。」

  她真的也超討厭這種「如果你……我就不……」。

  大學時期班上有個男生劈腿,同班女友知道後要跟他分手,結果他為了求和居然說「除非你原諒我,不然我以後都不去學校了」。

  她知道了簡直傻眼,自己劈腿還要逼女生原諒他就是了。

  那女生脾氣也挺硬,不管就是不管,結果呢,期末考那天那男生還不是乖乖出現了。

  她自己的成長過程很艱難,見了離棄她的生母,生母卻只想她去陪酒給自己還債,讓她明白心軟從不會得到任何好處。賀老太太這幾句話,大快人心。

  「喜歡跪,那就跪著吧。」

  見賀老太太作勢要起來,裘氏連忙往前撲,「婆婆,媳婦不是逼您,我,我願意擔,如果這兩個孩子做錯什麼事情,我會負責。」

  賀行之聽到裘氏這麼說,倒是出現同情神色,「嬸嬸還是別這麼說的好。」

  「我是真心的,婆婆,我是真心的。」

  「嬸嬸,孔行和、孔行善雖然出府,但祖母也沒苛待,有派人照顧,甚至請了西席,希望他們從聖賢書中知曉做人的道理,但那兩人生性惡劣,前前後後趕走八位夫子,最後一位甚至被他們設下的陷阱夾傷腿,祖母直到他們搶奪民女,這才終於死心,不再理會。」

  「孔行善身邊有個姓江的女人,就是那個被搶來的民女,失了清白,兩兄弟卻又誰都不認,後來是村長出面勸孔行善收了,嬸嬸可知那無辜女子已經許了人家,原可以為人正妻,養兒育女,現在卻只能不明不白地跟著孔行善,任其打罵。」

  裘氏呆了呆,行善有這麼壞?

  可,可他來求自己時,那樣善良,那樣真誠,他說只是想認祖歸宗而已,丈夫看著這兩個孩子的眼神又是那樣熱切。

  她只是想替丈夫分憂而已。

  「再說孔行和吧,四次進出官衙,最短被拘禁一個月,最長一次則拘禁了八個月,此人品性如何,應該不用我多說,喔對了,這兩人的妻子都是跟人牙子買來的孤女,因為附近鄰里的人再缺錢也不敢把女兒嫁過去。嬸嬸,您憑著良心說,這樣的兩個人進入府中如何能安生。」

  「行之,你說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自冊封世子之後,每封從鄉下莊子送回的匯報祖母都會讓我看,這兩兄弟跟孔氏太像,不知感恩,只懂埋怨,從不去想自己的衣食從哪來,只會詛咒賀家,孔行和曾說,哪日如果入京,一定要想辦法燒了重馨侯府,好替母親報仇。」

  見裘氏一陣迷惘,左勝琪突然又覺得她可憐,古代女人沒生兒子真的就是大罪,她只是想辦法贖罪而已。她伸手把裘氏扶起,溫言道︰「嬸嬸若有疑慮,不妨跟著叔叔一起找人試試。」

  「怎,怎麼試?」

  「既然婆婆都已經幫忙說情,想必這兩人也已經入京,請個老婆子在街上跟他們擦撞一下,看他們是伸手扶起,還是伸腳猛踢;再請個貌美的姑娘擦撞一下,看他們是趁機輕薄,還是僅止於禮。扶起老人,尊重姑娘,這兩項都不難,若這兩項都做不到,只怕叔叔再慈愛,嬸嬸再賢慧,也是無法改其心性。」

  賀老太太聞言,臉上出現一絲欣慰——行之說的再多,都不如讓兩夫妻自己去試試,也好死心。

  說到這裡,左勝琪給裘氏倒了水,又道︰「別的不說,賀家是世襲府第,既然佔了這連年富貴,便不能出一點錯,否則上朝被人參一本,可不是責罵兩三句這樣簡單。朝廷財政不穩,王公貴族都有不少降爵了,嬸嬸覺得皇上會不想削咱們重馨侯府嗎?想的,只是找不到機會而已。」

  「一旦找到機會,這高牆只怕就要垮了,世襲罔替的前提是不能犯錯,叔叔是嫡子,孔行和是叔叔的嫡長子,這樣的人可以多次進出官衙嗎?不要說幾次,只要一次,侯府就完了,府中出了違法亂紀之人,憑什麼還能享有百年富貴,削不削?當然削,誰都等著呢。」

  賀老太太眼中的欣慰之意更盛。

  雖然玥兒沒有父母之命,而是拿著綿延書這種東西成了賀家媳婦,但比起大紅花轎入門的柳氏跟裘氏,都不知道好上多少。

  既能體會她這祖母的心意,也能體會裘氏的心意,用她了解的方式說清楚,才十幾歲的孩子能考慮這樣多,很好。

  「甥媳婦,你說的可是真的?」

  「叔叔疼愛孩子,祖母難道不疼愛孫子?可祖母總不能冒險把整個賀家賠上,何況這兩兄弟又不是出戶後才壞的,嬸嬸難道忘了夫君剛才說的話,不過才幾歲的孩子就想著弄死世子好取而代之,不是祖母跟公公狠心,若是有人要害您的親子親孫,您敢讓這樣的人留在府上嗎?」

  裘氏只覺得十分挫敗——她從來沒想過事情會牽扯這麼多。

  她只是……只是……

  「二媳婦,這賀家的百年富貴可不能斷在我手上,否則將來我可沒臉見賀家的列祖列宗,回去跟賀松說,若是想接兒子回來,那就分家出府,該給的不會少給,但要是有什麼擔不起,可得咬牙忍下來。」

  裘氏張張嘴,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選擇了點頭說是。

  「大媳婦,行之品行端正,行之媳婦也不是刻薄之人,將來還是會敬你這長輩,你年紀也不小了,好好享享福,不要老是想東想西,金娘子的事情還沒給你教訓?你是非得把自己娘家的人塞進行之的院子這才甘願是嗎?」

  柳氏只聽得背脊一涼,連忙低頭。

  「兩個都走吧,我不想看到你們兩個。」

  柳氏跟裘氏不敢再說,低頭躬身出去。

  直到兩人走了,賀老太太的臉上這才露出一絲疲態。

  見小嬌兒似乎想過來替賀老太太按摩,左勝琪連忙起身,「嬌兒姑姑,我來吧。」

  小嬌兒知道自家小姐十分喜歡這孫媳婦,因此也就放手,轉身去把那盤藏起的糕餅端過來。

  賀行之也跟著勸,「祖母別生氣,孫兒晚點跟父親商量一下,把事情處理好,以後不勞煩祖母了。」

  「唉,那兩個蠢貨要有你們誰一半聰明,我就不用這麼操心,玥兒入門才幾個月都能懂,她們住了快二十年還不明白。」賀老太太皺著眉,「當賀家是鐵打的富貴呢,也不想想為什麼歷代府裡住的人都不多。」

  早晚都得分,宅子裡不能超過三戶,至於品行有疑慮的,更是要快點分出去——當年她的婆婆把家權給她時,千交代萬交代,她的婆婆,婆婆的婆婆,都是這樣下來的。

  大黎開國的六位功臣,只有賀家沒有因為犯錯被奪爵,這不是幸運,是小心。

  人口少,婚喪低調,行事謹慎,所以沒成為皇帝的眼中釘。

  行和說那話的當晚,婆子就來報告了,當時想著把他送去紫新書院好好學習,卻沒想到還在等先生回複時,就出了裘氏書信那事,這下也不用說了,別的不講,至少也得給裘家一個交代。

  掌家真不容易,以前總擔心若自己走了,賀家怎麼辦,柳氏這麼蠢,不用幾年賀家就完蛋,所幸行之眼光好。

  原本想過幾年再說,現在想想不能等。「玥兒,以後你每隔一日下午就過來祖母這裡吧,祖母要教你怎麼看賀家的帳。」

  左勝琪大驚,老太太這是要把賀家交給她了啊!

  太意外,她按摩著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倒是讓賀老太太笑了,「怕了?」

  「怕。」

  「所以我才喜歡你,聰明人會怕,若是那兩個蠢蛋,大概馬上開心得跳起來。」

  賀行之見她臉現土色,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但又想著祖母這幾年辛苦,遂道︰「不要緊,祖母跟我在,沒人敢為難你的。」

  「可這樣柳家不會說什麼嗎?」左勝琪知道這年代很需要交代,家庭的事情就是家族的事情,把家權給她,太打柳氏的臉,柳家也是大門大戶,肯定要個說法。

  「柳氏前幾年曾經犯了大錯,她爹娘還親自上門道歉,我是看她這麼多年善待行之,行之生母病逝時也十分盡力,這才沒讓侯爺休妻,不過家權而已,柳家不會過問的。」

  左勝琪想著,既然賀行之都在男尊女卑上退了一步,那麼她總也該盡盡本分,替他分憂——柳氏是侯府大太太,偏偏眼界極小,這樣的嫡母對他來說就是個不定時炸彈,若她能把家權握住,握牢,對他來說會是很大的幫助。

  這年代,鑰匙在誰手上,地位就在誰手上。

  此後,左勝琪開始每兩日去含韻院,首先得知道賀家有多少產業,每年進帳多少,府中多少人口,每月固定支出多少,每年春秋裁衣,人情支出,院中修補,這些都是要計算的。

  對古代人來說,這好像要學很久,但對左勝琪這現代人來說,一點都不難,反正就是一張手繪試算表可以搞定的事情,而且她還想出了更簡單的方法——不再分季節,項目,總之會固定給。

  拿惠風院來說,賀槭每個月月銀是二十兩,柳氏每個月十兩,姨娘每月五兩,小姐每月二兩,賀槭跟柳氏四季各裁六套衣服,小姐四季各裁四套,姨娘們只有春秋裁衣,也是四套,胭脂水粉半年給一次,過年添一次首飾,家具修葺,替換,人情等等,這些都要另外報帳。

  太麻煩了。

  她現在改成賀槭每月二十五兩,柳氏每月十二兩,姨娘每月七兩,小姐每月四兩,過年月分加倍給,其餘都歸零,衣服棉被等等都算自己的,只有首飾還是維持過年給一次。

  賀老太太一看,笑了一下,挺好。

  方法發下去,惠風院跟福集院的眾人都十分高興,以往發下的東西都是按柳氏的品味挑選,但柳氏又沒什麼品味,這下可好,銀子發下來自己買,豈不痛快。

  幾個月下來,左勝琪在賀府地位有著飛躍的轉變。

  上上下下都知道,鑰匙表面上還在老太太手上,但其實已經到大奶奶的手上了,每個月各管事去含韻院領銀子,可都是大奶奶在發派。

  至於左勝琪,當然也享受到好處——那日聽那兩個婆子左一句白小姐美貌,右一句白小姐溫柔,白小姐才配得上世子爺雲雲,實在不能不介意,但當時又問不出什麼來,現在大權在手,順利問出來了,連同賀老太太那日說的「柳氏前幾年曾經犯了大錯,她爹娘還親自上門道歉」也是同一件事情。

  這白雪梅是柳氏的姨甥女。

  柳家出一對雙生女兒,大柳氏嫁給賀槭成了侯府夫人,小柳氏嫁給大學閣掌閣白大人的長子白金聲。

  白家乃書香世家,白金聲二十出頭便連中兩榜,小柳氏眼見風光的日子就要到來,卻沒想到竟難產而亡,留下六歲的女兒白雪梅,而力竭產下的的男嬰也沒能活上幾日。

  白金聲既然已經中兩榜,媒婆自然奔走得很勤,不到幾個月新妻入門,可沒想到這續弦十分厲害,對白雪梅這孩子總是不留情,他是個迂腐書生,管束不住年輕強悍的妻子,只好把女兒送到侯府,希望大姨照顧這孩子。

  柳氏憐惜雙生妹妹早逝,對白雪梅這甥女兒十分疼愛,當年強行把賀行之從生母身邊抱到惠風院扶養,也多虧白雪梅到來,緩衝了這嫡庶母子間的緊繃。

  隨著時間過去,賀行之與白雪梅兩人日久生情,柳氏對這結果求之不得,但她知道婆婆聽人說將門之女旺子嗣,意欲娶將軍府的女兒入門,於是趁著婆婆到玉佛山禮佛時,把兩人親事定了,等老太太三個月後回來,這才發現賀家已經下聘,白家也已經回禮,這時若再反悔,皇上責怪下來,錯的可是賀家,只能忍下這口氣。

  賀行之當時才十四,對於這親事很是高興,白雪梅性子溫順,容貌出色,又懂琴棋書畫,能娶她為妻,夫復何求。

  這看起來才子佳人的好故事,卻沒想到出了意外,兩年後白雪梅乘船下江南探視外公時,沉船而亡。

  見賀行之深受打擊,賀老太太跟賀槭暫時也不敢逼他,直到他說要娶親,家裡才開始張羅。

  左勝琪聽完,一來嘆息白雪梅命薄,二來也終於知道為何賀老太太跟賀槭這麼容易接受賀行之娶了一個拿著綿延書的平妻。

  嫉妒什麼的倒是不會,過去都過去了,將來是將來。

  如此過了年,到了三月,就在她穿越一年又兩個月時,她終於有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1:02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0 09:30 PM 編輯

【第九章】

  左勝琪真沒見過賀行之這個樣子——大夫在的時候還算冷靜,大夫一走,情緒馬上大爆炸。

  他盯著她的肚子,表情激動,「真有了?」連聲音都小小的,像是怕嚇到孩子似的。

  她笑說︰「大夫不是說了嗎,一個多月。」

  「對,說是過年前後。」他喃喃自語,「過年前後就要當爹了。」

  「是啊,我孩子可聰明了,不管年前還是年初,都能領紅包。」

  賀行之被她逗笑,伸出手撫著她的肚子,不敢用力,很輕很輕,「我——很高興。」

  「我也很高興。」

  「不是,你的高興肯定跟我不同。」

  「不都是為了這小傢伙麼,哪裡不同了?」

  當然不同。

  成親年餘,他能感受到她的努力以及不習慣——譬如說,每天早上比他還早起床,親自端水給他梳洗,替他更衣,她很盡心地在擔任一個妻子。

  她做得很好,但看得出來她做不慣。

  就像那一次他在將軍府中的水榭見她,她跟自己行禮一樣,脊梁直,屈膝深,但就有種說不出的彆扭。

  還有,她在鄉間時說了一個奇怪的詞匯……

  成親後因為女人的事情不高興,寧願被休回鄉下……

  這一項一項都證明一件事情,他的直覺是對的。

  賀行之拉起她的手,坐上美人榻,「既然有了孩子,這輩子的關係就斷不了,你總該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了吧?」

  左勝琪內心一震,盡量讓自己鎮定,「我還能是誰,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左家的賞花宴,第二次見面是左家的水榭,第三次見面是左家的莊子,你說我是誰?」

  「在左家莊子時,你提起後山花開遍地,說,『綿延桃樹像粉紅色的海浪,真美』,海浪?你在哪裡見過?」

  她說過這句話?

  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

  「我不介意你是誰,但你該告訴我你是誰。」

  「我,我……」

  「我們成親,現在都有孩子了,小事你盡可以藏著,你那些奇怪的畫,奇怪的書,我都不介意,但只有這個你要告訴我。」

  「我說了那是西瑤的文字跟繪畫……」其實是英文日記跟一些她記得的現代景色,巴黎鐵塔,凱旋門,自由女神,實在怕自己忘了,所以盡可能記錄下來,卻沒想到賀行之有一日找書時看到那疊東西,她情急之下只得隨便掰。

  「我會讀一點西瑤文,西瑤文不是那樣。」

  左勝琪一陣傻眼,早知道說是南召文……

  想再糊弄,但看他表情大概有點困難——如果繼續裝傻,兩人之間便會開始產生裂痕,這樣下去也沒意思,好唄,想聽她就說,如果他把她當成妖怪趕去鄉下,那也是命。

  「我這麼說吧,你記不記得去年宮中秋宴時請了戲班子,當時連唱了幾齣,其中一齣〈桃花春〉,講官家女子桃花遇難,魂魄遊離之際剛好遇上鄉下女子阿春病危,神仙跟桃花說你命數未盡,就上此女的身子過完陽壽吧,桃花原以為是夢,醒來時卻發現自己真成了阿春,因掛記父母,千里迢迢上京的故事。」

  「有些印象。」

  「我,我跟桃花也是一樣……遇難後魂魄還陽……」她怕嚇到他,因此先說了個故事鋪陳,讓他心裡有點底,掀牌時又說得很慢很慢。

  沒想到他神色如常,點點頭道︰「原來是這樣。」

  這下換她驚了,「你不驚訝嗎?」

  「驚訝。」

  「那為什麼面無表情?」不對,還有點在笑,現在是笑的時候嗎。

  解除內心疑惑,賀行之覺得心情頗輕鬆,「還以為你是來路不明的女子頂替身分,居然只是離魂而已。」

  她拉高聲音,「而已?」這很嚴重好不好。

  「若是頂替身分,會有兩個以上的經手嬤嬤,兩個以上的人牙子,包括你母親身邊幾個親信,這實在太多人,不可能永遠瞞住,等你生下孩子,皇后勢必封賞,若是封賞過後發現你是冒牌的左家小姐,誰也保不了你。」

  她一下說不出話來。

  原來他在知道有孩子後非得問個清楚,是因為這個——擔心她是冒名領賞,損及皇家顏面,而把命給賠進去。

  「離魂還陽啊,那麼應該就是發生在賞花宴跟我奉祖母之命上門探視的中間吧?」

  她點點頭,真不能小看這古代人,直覺太敏銳了。

  「阿春是陽壽盡,這才讓桃花有了機會,所以原本的左七……」

  「原主那日求嫁,惹惱康氏,田氏擔心禍及親子,所以直接下毒,想藉此跟康氏討饒。」既然已經知道她的來處,她也就不用再稱呼田氏為母親了。

  「你既非左七小姐,又怎知道這許多事物?」

  「離魂之際見了許多,包括田氏跟趙嬤嬤怎麼商談,都聽得一清二楚。」

  「我就覺得奇怪,你不像信鬼神的人,可每次陪祖母上山禮佛,都會特意準備供品,是給原主的吧。」

  「嗯,一來是受了她的身恩,二來也是覺得她可憐——我都嫁入賀家快一年了,田氏居然沒有一次來信問我過得如何,想來原主在仰熙院也沒得到太多關愛,我幾次在幫她設的無名牌位前問有沒有心事未了,需不需要插手一下左雷進學堂的事情,可感覺上都不需要……」

  「那種感覺很難說清楚,她好像只希望我能常常替她祭拜父親,善待麗姑,蘭秀,菊芳,這樣就可以,哪日如果田氏跟左雷被趕出戶,伸手照顧一下衣食就好,現在的話不需要……話說,你也太平靜了……」

  當初她遊離之際不知道逃避了幾天,穿越過後又不知道逃避了幾天,賀行之聽到這些,怎麼能一臉沒事的跟她討論呢,就算只是彈開一下表示詫異,那都比較正常吧。

  「我原本只擔心你是冒充的,既然不是,其他的就算了,不過因為第一次知道這種事情,所以多問了兩句。」

  還,是,這,麼,平,靜。

  「桃花成了阿春後,千方百計想回去找親生父母,你呢,出自哪州哪府,這事情說來有違世道,為了避免後患,你不能跟家人相認,但請人多加照顧倒是可以,把名字出身給我,我派人去查察。」

  她聞言,有點感動,有點尷尬,因為穿越比離魂更複雜,「倒、倒是不用。」

  「不用?」

  「我不是大黎國的人……」

  「那個假西瑤文,才是你原本的國土吧?」

  「也不是……」

  「還有話沒說完是吧,一次講清楚。」

  「這麼說吧,這片疆土現在是大黎國,兩百多年前是高奚朝,高奚朝再往前是農發朝,如果你從大黎國突然到了農發朝……」

  賀行之臉上第一次出現微妙的神色,「你是說……」

  「我來自大黎國之後的百年,我的國家沒有男尊女卑,而是男女平等,只要你是人,就是平等的,所以我真不愛下跪,那與孝道無關,因為不習慣,我的國家對女人可好了,不用穿繡鞋,不用學繡花,六七歲起就外出上學,能讀書就一直讀,長大了要是有本事,也能自己開店當掌櫃,甚至當官。」

  「男孩不一定值錢,女孩也不一定賠錢,婚事嫁娶可不是爹娘說了算,女孩如果不願,那就什麼都不能成,還有,媳婦兒就算肚皮不爭氣也不要緊,盡生女孩也沒事,要嫌夫家不好就和離,也不會有人看不起,照樣逛大街。」

  「居然有這種地方!」

  「幾百年之後呢,什麼都可能。」左勝琪很滿意的看到賀行之終於出現一絲驚異,「厲害了吧?」

  卻沒想到他伸手揉揉她的頭。

  相處了這麼段時間,她能明白他在跟自己說,從女子地位那樣高的地方到了這個男尊女卑的地方,辛苦你了。

  她靠過去,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說實話,你從剛剛到現在,心裡有沒有一點點的,一點點的害怕?」

  「驚訝有,害怕沒有,天下之大,不用太局限於自己的人生經驗。」

  嘩,少年好氣魄。

  繼續蹭,「還是說你覺得我果然非凡?」

  他被她逗笑,「真不知道你那嬤嬤跟蘭秀,菊芳心眼怎麼這樣粗,都沒發現你行為舉止不太一樣。」

  「當然有發現,但我身子大病一場,又是被母親下毒,如此雙重打擊,不太一樣也不算奇怪,再者,以往的事情我都能詳述,不是左勝琪又有誰?」

  「那你原本叫什麼名字?」

  「左勝琪,一模一樣的三個字。」

  賀行之露出了然神色,那就是冥冥之中注定了,「跟桃花一樣,也是遭遇劫難?」

  「嗯,溺水。」

  難怪當時要跳水她那樣驚慌,就連被救出來還是很失常,曾經溺水而亡,嗯?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正色道︰「那你以後可切莫乘船泛舟,萬一不小心你回去了,我要上哪找你去。」

  她一陣暖心,伸手環抱住他的腰,「知道了。」

  時間過得很快,肚子一日大過一日,春來秋去,大年初一,左勝琪順利生下一個胖小子。

  對於人丁不旺的賀家來說,這絕對是個好消息,就連柳氏都有點高興起來——

  她雖然沒能生兒子,但卻有兩個女兒,最小的外孫女六個月大,將來就讓這兩娃訂親,既是外孫女,也是孫媳婦。

  孩子由賀槭取名為賀躍。

  賀躍是個很乖的孩子,吃飽睡,睡飽吃,長得白白胖胖,力氣還挺大,賀老太太愛極了不說,就連一向嚴肅的賀槭在抱起賀躍時,臉上也會出現迪斯尼吉祥物那種笑容。

  六月多時,她又懷孕了,來年生下來的也是男孩,取名賀揚。

  連同生賀躍時雙份賞賜一下下來,皇上賞的比較官樣,就是書啊,文房四寶,玉器等等,陳皇后賞賜的就實際多了——那塊左豐過世時被康氏奪走的鹽田,皇后春宴時輕飄飄一句「本宮怎麼聽聞將軍府的故老太太賞給了左豐將軍,左豐將軍還說要給女兒當嫁妝?」,嚇得康氏連夜把那塊鹽田的地契連同這幾年霸佔的租金都送入重馨侯府。

  賀躍三歲時,賀槭由於身體不大好,稟明朝廷之後,挑了好日子,由獨子襲了爵位。

  賀行之從世子爺成了重馨侯爺,而嫡長子賀躍也由賀老太太拍板定下名分,文章呈送禮部後,由禮部三印三蓋,送回了官樣書,成了新一代的世子。

  賀行之有身分,年輕襲爵,樣貌端正,府內人口簡單,又沒正妻,照說會有不少官家想結親,只是卡著這個左勝琪,倒讓人猶豫。

  平妻也是妻,兒子也是嫡子,嫡長子出生就已經奪了先機,現在還封了世子,且誰不知道賀老太太偏疼這孫媳婦,跳過柳氏把家權給了她,那正妻算啥?也不過佔了「姊姊」這口頭便宜,其他什麼都沒有啊。

  退後一步說,就算賀躍將來不成器,底下還有個賀揚呢,賀揚不爭氣,左勝琪肚子裡還有一個,她這麼能生兒子,這胎十之八九又是男胎,得連著三個兒子犯大錯,世子之位才可能掉在正妻這邊,機會不好搏。

  再者,正妻有沒有生兒子的命還難說——賀家向來男丁不旺,太侯爺只有賀槭,賀松兩子,賀槭只有賀行之,賀松名下沒兒子,現在這個左勝琪說不定就把賀行之的兒子給生完了,正妻入門只能生女兒,女兒又能幹麼,將來出嫁了,自己便無依無靠,還得看有子的平妻臉色。

  想想實在悲慘,因此高門大戶的女兒不願嫁,身分低些,願意跟命運賭上一把的,賀家又不願娶,如此拖來拖去,正妻之位竟是一直懸著——直到「正妻」出現為止。

  前一刻,左勝琪還在跟賀行之討論肚子裡的這個要叫什麼,平常的夫妻對話混著躍兒揚兒的笑鬧,就像一般家庭一樣,她還在想,自己活了三十三年,兩世人,老天總算補償給她一個家。

  然後大管家就來了,一臉謹慎,「老太太請侯爺去一趟惠風院。」

  她心想,柳氏又怎麼了——侯爺退位,成了老太爺,柳氏就成了老太太,原本最老的賀老太太就成了老祖宗。

  柳氏雖然是老太太了,但還是一天到晚上竄下跳,沒得安生。

  賀行之顯然也覺得被打擾,「知道什麼事情嗎?」見大管家猶豫,顯然是知道但不願講,更不高興,「知道就說。」

  「是,稟、稟侯爺,這、白小姐……白小姐原來沒死,找到了。」

  左勝琪就看到賀行之腳稍微動了一下,但到底沒有馬上起身走,而是轉過頭來跟她說︰「我去看看。」

  她也找不到理由說不行,這是和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還訂過親的女子,於是只能說︰「好。」

  他跟大管家前腳離開沒多久,流月就打聽到了——原來白雪梅當初落水失憶,直到前年才想起來自己是誰,奈何路遠,進京後要見侯府主人也不是那樣容易,直到下午才跟柳氏見上面,姨甥兩人抱頭痛哭,等白雪梅情緒平穩些了,這才讓人來請。

  「白小姐看起來如何?」

  「白小姐出意外時才十四歲,現在自然長大許多,但是……」

  「直說。」

  「婢子見白小姐容貌姣好,神色清朗,倒不像是受了什麼苦,婢子大膽直言,老太太只怕早跟白小姐相認了,花了時間把白小姐調養好,這才讓侯爺去見。」

  「好,我知道了。」

  賀行之直到過了晚飯時間才回來,左勝琪懂那個神色,有事想裝沒事。

  其實她也想裝沒事,她才是最驚嚇的好嘛——柳氏把白雪梅精心調養後才端出來,很明顯是要讓他履行當年的婚約,娶她為正妻。

  當年兩人確確實實訂過親,後來以為白雪梅溺亡,故沒消婚,她人不在,自然不用多此一舉,可她大難不死,婚約書就有效,他得娶她。

  她現在心裡想的就是,自己辛苦經營一間店經營了四五年,生意超好,業績驚人,這時候總公司突然派下一個人跟她說,其實你一直以來都是副店長,這位才是真正的店長。

  「白家姨丈派了心腹過來,說雪梅今年也二十一了,希望能快點完婚。」

  嘖,她又想念現代了,如果丈夫跟她說「我準備娶大老婆」時,她可以一拳揮過去。

  「但我也說清楚了,即便將來她有子,世子之位也不會易人,你是世子母親這點不會改變。」

  誰希罕,她的兒子就算沒有世子之位,憑她的現代技能,也會把他教成商業奇才,金銀在手,天下我有。

  「這時雨院還是你作主,祖母已經派人打掃新院落了,你們不用每天見面。」

  說是這樣說,但翻譯過來也等於︰白雪梅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啊啊啊啊,她現在好想再去躺一下,但躍兒靠著她的左腿,揚兒靠著她的右腿,她現在又已經有六個多月的身孕,沒辦法像以前那樣說躺就躺。

  「玥兒……」

  「你這混蛋不講信用,你明明說……」嗯,他當時說什麼?

  不會有外室,不會有花姐兒,不會有侍奉丫頭,以後也不會有新的通房。

  沒說不會有正妻!

  賀行之一個眼神,丫頭嬤嬤趕緊上來把賀躍跟賀揚哄著抱走。

  左勝琪這下才怒道︰「我現在懷孕你就說你要娶妻,這樣對嗎,在我之前的韶華,流月我都能容,但你明明說了在我之後不會有的,世子母親什麼的誰希罕,你都不娶公主了,還不就是不喜歡公主嫁人還養面首,不然當駙馬多好,還是郡王父親,郡主父親呢,這種富貴你要嗎?」

  看她一陣劈裡啪啦罵下來,賀行之反而還放心些,不怕她出氣,就怕她氣在心裡。

  他很高興雪梅活著,但也知道這事情要讓玥兒委屈。

  自己答應過她,「以後」都不會有的,可現在不但有了,還是正妻——雖然已經跟白家表明立場,世子之位不會換人,但想也知道一旦雪梅生下兒子,白家勢必開始運作,加上柳氏裡應外合,玥兒不會有輕鬆日子過。伸手把她摟進懷裡,心裡原本有件事情想說的,現在想想不是時候,過陣子吧,今天已經夠讓她糟心了,還是別說吧。

  饒是左勝琪再不願,侯府還是把日子定了下來,娶正妻是大事,雖然只宴請嫡系三親以內,可是院子卻不能勉強,得重新修葺,還有諸多事務要辦,因此訂在十一月,半年後。

  下人之間當然也有種奇妙的轉變,左勝琪受到賀老太太喜愛,又是世子母親,地位本來穩固,可沒想到白雪梅回來了,她是正妻,還有白大學士這個祖父,白大人這個父親,柳氏這個阿姨,娘家給力,加之跟侯爺青梅竹馬的情分,以後會怎麼樣還很難說。

  沒幾日,白雪梅的丫頭來了,帶了個匣子,說是自家小姐賞的。

  左勝琪只覺得好笑,賞?她又不是妾室,白雪梅憑什麼賞她。聽到這宅鬥味道十足的話就不想理,讓那丫頭回去,沒想到丫頭跪下來表示,世子的母親沒收不能走,她笑了,想起祖母說的,也不想理,你愛跪就跪,一直到晚上,那丫頭終於忍不住只好離開。

  世子母親?她是平妻,不管誰的丫頭都得喊她一聲「太太」,居然直接說世子母親,她是先成妻,再生子,又不是母憑子貴。

  沒幾天,柳氏又說她應該去拜見白雪梅,她心想都還沒成親呢,有啥好拜見的,結果就是白老太太親自殺上門,去了含韻院之後,祖母讓她找時間去惠風院一趟,說好歹是姊姊,佔了正妻的名分,她主動會面才算做到禮數,但傳話的小嬌兒也講了,就是官樣通知,給白家個交代,她不去也行。

  她現在大著肚子,可以裝不舒服,因此說歸說,卻也沒人敢真的逼她,動了胎氣誰也承擔不起。

  只是肚子總是要卸貨,等出了月子,恐怕還是逃不掉,真的有夠煩,白雪梅好像做不到各自生活,非得擺上架子才行。

  唯一慶幸的是,賀行之並沒有加入這個拜見大隊。

  他說,雖然禮俗如此,但她是世子的母親,不想去就不用去。

  一邊是給他生了孩子的平妻,一邊是青梅竹馬的正妻,左勝琪充分感受到他的壓力,他最近「忙」得常常外宿,有時還一去三五天,問他忙啥呢,他就說朝務,然後就是那句「說了你也不懂」。

  總覺得再這樣下去他定會得壓力十元禿,為了他好,也為了自己清靜,還是去城郊住,她手上有鹽田,有皇后賞賜的商街,她可以買棟大宅子,不用拜見誰,高興怎麼著就怎麼著……

  「太太,太太!」韶華一臉驚慌的進來,「惠風院的粗婆子過來說,白小姐正在打流月,怕打出問題,所以過來說一聲。」

  左勝琪站了起來,「她打流月做什麼?」

  「那婆子沒說清楚。」

  柳氏沒阻止?不對,今日十五,柳氏會去佛寺。

  急匆匆趕到惠風院,守門婆子見是當家太太,後面又跟著七八個丫頭嬤嬤,自然不敢阻撓。

  前院還沒穿過,就已經聽到流月的哀嚎聲。

  拐了彎,見三四個婆子把她按在長凳上,另一個拿著板子一下一下地往她身上打,旁邊一個穿著淡藍色裙子的女子,應該就是白雪梅了吧。

  左勝琪見板子又要落下,冷冷的開口,「住手!」

  「給我打。」

  「不準。」

  「快給我打。」

  「誰敢打就試試!」

  婆子為難極了,一個是世子將來的正妻,一個卻是世子嫡子的母親,誰都得罪不起。

  左勝琪看著流月一臉慘白,裙子上都滲有血絲,心裡難過至極——她要賀行之答應她以後不收其他女子,但對於侍奉他多年的韶華跟流月,她是能容的,說白了,自己只是佔了出身的便宜,自己才是後來的那個,賀行之若帶新人入房,她一定直接拿菜刀砍,可對於韶華跟流月,她討厭不起來。

  白雪梅這種打法,不只是要教訓流月,更是要打得她以後不能有孕。

  「你們還愣在這裡幹麼,快點給我打啊。」

  她怒道︰「她要三個月後才過門,我卻能明天就把你們攆走,誰敢再打?再落下一個板子,我把你們全家都趕出去。」

  婆子你看我,我看你,不由自主都把板子放下了。

  白雪梅一看更是惱怒,「跟我作對,你算什麼東西!」

  「我是當家太太,還是嫡子的母親。」左勝琪滿臉嘲諷地說︰「來人,把流月扶回院子,去找大夫,這上上下下都給我聽清楚了,白小姐是老太太的貴客,好生招待著,可是在侯府,我才是當家主人,今日之事再有第二次,我不會輕饒。」

  白雪梅怒急,撲上來就要打,後面幾個婆子手快,連忙把她拽住。

  左勝琪這才有機會看看她的樣子——她以為白雪梅應該是個美人,因為最早聽那兩個婆子說起時,都說她如何貌美,如何天仙,柳氏原本想送她去選秀女,再者她發生意外後,他居然多年沒娶。

  白雪梅應該很漂亮,很溫柔,大方得體,這才對得起他多年想念,可她卻覺得眼前這一身淡藍色裙子的女人好醜。

  眼神扭曲,鼻孔一張一張地非常生氣。

  那婆子剛剛打流月的板子上都是血——流月是女人最不喜歡的那種「姊妹」,但她是好人,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很好的好人。

  她對賀行之忠心耿耿,對自己尊重有加,聰明,但從不自作聰明,應該要生上孩子,開始享受養兒育女的樂趣,而不是被綁在凳子上打成這樣,她去年小產過一次,調養了好久才恢復元氣,這番打下來,只怕以後都不能生孩子了。

  「你為什麼這樣打她,既然是在侯府長大的,總也知道她是打小伺候的吧,你這樣打她,不怕賀行之生氣嗎?」

  「你說什麼,你居然直接叫侯爺名字,你好大的膽子。」白雪梅冷哼,「聽說你是拿綿延書入府的,本家不認的孩子果然是這樣,難怪三四次讓你過來請安你就是不來,真沒教養。」

  「我是很粗魯,不過我不會隨便打人,你可想好了,若賀行之問起來要怎麼解釋,流月侍奉多年,一點錯都沒犯過,你把她打得裙子滲血,你是太把自己當一回事,還是太不把她當一回事?」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貓叫。

  左勝琪覺得奇怪,因為她把喵喵放養的關係,它地域性很強,又很會打架,侯府根本沒有其他貓。

  貓叫過後,白雪梅突然中邪一樣,自己大叫起來,嚇得那兩個婆子鬆了手,就見她伸手啪啪啪的打了自己好幾下耳光,哭喊說︰「別打了,妹妹,我真不是來搶什麼的,只要表哥偶而來看看我就滿足了,我不會跟你搶的。」然後又自己撲在地上嗚咽不已,「別打了。」

  還在想是在演哪齣的時候,赫然發覺身邊有人快速經過,一下把地上的人扶起。

  剛剛那個面容扭曲的白雪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楚楚可憐的神情,芙蓉花朵般的臉蛋上掛著兩行淚水,「行之表哥……」

  左勝琪心想,天,著道了。

  那不是貓叫,那是在通知白雪梅可以開始了。

  「表哥,你跟妹妹說我不會跟她搶什麼的,她現在大著肚子呢,若有什麼不高興,打我出氣沒關係,可千萬別真的動怒,對孩子不好,有什麼事情總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1:0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0 09:43 PM 編輯

【第十章】

  賀行之的表情……左勝琪不會形容,總之很複雜。

  惋惜,心痛,遺憾等等,很多很多,不知道是對白雪梅的,還是對她的。

  「還站在那裡幹麼。」賀行之發話,「把白小姐扶進廂房,找大夫過來。」

  幾個被嚇傻的丫頭連忙過來,白雪梅卻不願進房,繼續哀求,「表哥,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該回來,你千萬別生妹妹的氣……她入門在前,氣我也是應該。」

  她還沒開口,蘭秀已經忍不住,「白小姐您怎麼這樣說話,明明就是您自己打自己,現在居然誣賴我家小姐,姑爺,您別聽她胡說,小姐什麼性子您最清楚,她平日連下人都不打的,怎麼可能上惠風院打白小姐,小姐過來是因為聽說白小姐在打流月。」

  惠風院的一個老嫂嬤立刻跪下,「流月確實在惠風院挨了打,可卻是因為她出言污辱白小姐,老奴忍不住動手,白小姐毫不知情——老奴大膽,流月出言污辱,只怕就是要故意討打,這樣世子的母親才有藉口可以上門發揮,十幾個耳光啊,就算小姐還沒過門,但名分也是定了,老奴請侯爺作主。」

  院子裡亂了起來。

  時雨院的丫頭自然向著她,惠風院的嬤嬤跟丫頭卻是異口同聲,而且左勝琪也不得不承認,比起來,惠風院說的還比較像真的,畢竟自己打自己這種事情還真不是普通人做得出來,可是若說她憑著兒子想給這正妻下馬威,倒是比較合理。

  「我一句都沒問,你們倒是很敢說。」賀行之不愧是賀行之,輕輕一句話就讓院子一下安靜下來。

  「你先進房吧,剩下的事情我會處理。」

  白雪梅沒說好,但也不敢說不好,只是含著眼淚猶豫。

  此時,她身邊一個叫做小芙的大丫頭上前——小芙從白家跟到賀家,白雪梅南下時,她因為發燒所以沒跟著伺候,逃過一劫,此後在賀家成親生子。白雪梅此番大難歸來,這忠心的丫頭自然是發派過來。

  就見她對著白雪梅跪下,「小姐,您怎麼就不爭呢,這太太如此霸道,您好歹跟侯爺說上一說,當年白家太太身體不好時,不就千交代萬交代您要好好過日子,可您現在把自己過成什麼樣了,明明是正妻卻被平妻欺負,小姐願意為侯爺忍,但婢子怕將來九泉之下沒臉見白家太太。」

  白雪梅一臉為難,小芙又說︰「小姐不說,我說,侯爺,小姐歸來兩個月,世子的母親表面上沒有干涉,但實際上處處刻薄,只要老太太初一十五不在,要什麼沒什麼,連一日三餐都只給白粥,小姐不願侯爺為難,所以忍著沒說,您看,老太太今日進香,世子的母親馬上到這裡來打人,小姐性子弱,求侯爺作主。」

  菊芳怒道︰「你胡說什麼呢,白家小姐一日三餐都點菜,吃得比我家小姐還豐盛,誰為難她了,那大參,珍珠魚原本是老祖宗賞下給我家小姐補身的,都被你家小姐命人拿走了,還說呢!」

  只見白雪梅眼睛一眨,眼淚掉了下來,「別吵,那、那是我吃的,我都吃了,太太沒有對我不好,小芙,你別胡說。」

  「小姐,您怎麼就這樣好欺負,為了侯爺什麼都忍,這天下哪有您這麼傻的,堂堂一個正妻卻被平妻騎到頭上來,侯爺若不信,叫廚房管事過來一問便知。」

  左勝琪看著這主僕一搭一唱,原本一腦子熱,現在慢慢冷靜下來。

  自己真是豬腦袋,都穿越四五年了,這還學不乖,嫉妒之心人皆有之,差別在於有沒有那個心做壞事。

  一陣各家喊冤中,賀行之看著她,「你就沒話跟我講?」

  「我沒刻薄她也沒打她,要不是她今日打了流月,我根本懶得理她。」

  「就這樣?」

  她都要笑了,「你信我,我不用多說,你不信我,多說無益。」

  「那你覺得我信不信你?」

  「你若站起來跟我說話,那我想你信我,但你現在還扶著白小姐,這倒不好說。」想想又覺得有點好笑,「你該高興我現在大著肚子不好行動,不然我馬上抄起棍子打得你滿院子跑,言而無信,小人。」

  白雪梅跟她的僕婦們沒見過左勝琪與賀行之的相處方式,現在聽她如此說話,個個睜大眼睛,卻不見他生氣,一時之間倒是安靜下來。

  他一個示意,小芙趕緊過來扶起白雪梅。

  又聽得他道︰「把廚房管事叫過來。」

  小芙既然敢說,自然有準備,廚房出菜是要有記錄的,一項一項記得清清楚楚,那些老祖宗賞下來的珍貴補品都是送往時雨院,而惠風院的確每逢初一十五只出白粥,有時甚至忘了給晚上的份。

  面對主人的詢問,管事諾諾回答,太太吩咐的,不敢不從,但見白小姐可憐,有時會把時雨院沒動過的乾淨剩菜送過去。

  賀行之聞言,表情不太好,「小芙,把你家小姐扶進去,魯嬤嬤去催一下大夫。」

  小芙扯著白雪梅的袖子,「小姐,您可是要在這賀家住上一輩子的,世子的母親平日刻薄也就罷了,但今日這樣上門打人,您不求個公道,將來若是有孩子了,難不成也讓孩子一起被欺負嗎?」

  白雪梅一臉猶豫,小芙跟幾位嬤嬤丫頭又是一番唱作勸說,後來就見她下定決心似的,「表哥,我、我知道妹妹辛苦,但,但希望她在表哥面前發個誓就好,以後,以後別打我了……」

  賀行之的臉色原本只是不太好,現在是非常不好,「我會處理。」

  一陣喧鬧,卻是固定初一十五去聽佛經的柳氏提前回來了——馬兒一路拉肚子,車夫說得回頭看獸醫,不然這種拉法,再走個幾里馬就走不動了。

  白雪梅幾個丫頭看到她,自然撲上去又哭又求的,柳氏一聽簡直不敢相信,

  「左勝琪你膽子太大了,我也不過就出門一會,你就上門打人!」

  「婆婆,我沒打。」

  「那雪梅臉上的青青紫紫是怎麼回事,難不成是她自己打的?」

  「婆婆明鑒,還真的是她自己打的,但我也知道您不會信,這樣吧,我就發個誓,若是我做的,讓我子孫不孝,晚景淒涼,婆婆覺得此誓可好?」

  柳氏一下倒是不知道該說什麼,這誓已經毒得不能再毒。

  「老太太。」白雪梅身邊的嬤嬤道︰「世子的母親不簡單,發誓不過是耍耍嘴皮子,但小姐臉上的傷卻是真真實實的,我們這麼多人都親眼看到。」

  也是,發誓誰不會,當初她與姨娘爭寵時,為求當下利益,也發了一堆誓。又想,這左勝琪當權,還生有兒子,她若親近自己也罷了,偏偏她對自己只是表面功夫,趁這機會拉下也好,若是能將她拉下平妻之位,根據大黎律法,賀躍,賀揚雖然依然是嫡子,但地位卻會次於正妻的嫡子,那麼雪梅就能請換世子。

  她自己雖沒兒子,但若能讓雙生妹妹的外孫兒當上世子,她也開心。

  「行之,這事情可大可小,總之你今日得給個交代,不然我明日便進宮稟告皇后,屆時就由不得你想怎麼做了。」

  「好吧,那就按照表妹之言,玥兒,以後不準你再上門打人了,發個誓。」

  「是,我以後不會上門打白小姐。」

  蘭秀,菊芳憤懣不平,可見自家小姐眼有笑意,遂不說話了——小姐聰明,這話肯定有別的意思。

  柳氏十分不滿,「這算什麼?當我是傻子?」

  「母親誤會,剛剛表妹便是如此要求。」

  「雪梅,當真?」

  「……是。」

  「我已經給了交代,母親明日可別進宮。」

  「表,表哥。」白雪梅覺得今日機不可失,姨母的進宮之說既然有用,那麼她就得乘勝追擊,「我想了想,實在後怕,請表哥降妹妹為貴妾,如此地位有差,她才不會再上門——」

  賀行之皺眉,「雪梅,別說了。」

  「可是表哥,這幾個耳光,著實……著實太疼了……」

  「雪梅。」他語氣十分惋惜,「你怎麼就不懂呢,我掛記從前的情分,幾次讓你去休息,你就是不肯,偏偏抓著被打這件事不放。」

  白雪梅一下哭了,「對不起表哥,我真不該鬧的,我在想什麼呢,妹妹現在辛苦,我讓她打一下又算得了什麼……」

  「雪梅,你……」他嘆息一聲,「你打自己打得太用力了,你的手現在還在發抖,要我打開你的手心嗎,我想你的手心跟你的臉頰一樣,一定也是紅腫的。」

  她呆滯,柳氏更是傻眼,衝過來打開她的手心,果然兩手紅通通,還熱辣辣的,明顯才剛剛狠打過。

  白雪梅身邊的幾個丫頭婆子都呆了,細心計劃,卻沒想到居然敗在這裡。

  剛剛指責過左勝琪的,更是一下都跪了下來。

  「陸管事,這幾個丫頭嬤嬤還有廚房管事,誣陷世子的母親,都給我提到衙門去,若有家人在府裡,一並給我趕出去。」他知道左勝琪不愛打人賣人這種事情,於是丟給官衙,反正官衙接到口信也會「好好」處理的。柳氏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誣陷世子的母親幾乎等於意圖奪爵,罪名不小。

  「母親借一步說話。」

  就見母子倆到了涼亭,小聲交談起來,柳氏一下睜眼,一下捂胸,後來搖搖欲墜的樣子,顯然頗受打擊。

  只說了一刻鐘,柳氏一下老了好幾歲,回到園子中就聽她十分疲憊的說︰「行之,你,我替妹妹謝謝你。」

  「母親客氣。」賀行之一揖,「母親今日舟車勞頓也累了,好好休息。」

  左勝琪一路忍回時雨院,關起房門立刻揪著賀行之的領子,「你跟那老太婆說了什麼?」

  他莞爾,老太婆?「你肚子這樣大了,別激動。」

  「你再不說我更激動了。」

  「你先坐下。」他給兩人都倒了茶,這才娓娓道來。

  白雪梅當初沉船獲救,結果失憶,直到前年才想起來,故事到這邊都沒錯,可是中間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當初她身上的傷好了之後,由於無處可去,便直接跟救了自己的漁夫成親,此後生了兩個孩子,卻是前年一場高熱,居然讓她想起舊事。

  她一想起自己是白大閣老的孫女,重馨侯府世子的未婚妻,怎麼可能還願意待在漁村,於是告訴丈夫說想起了自己是誰,要上京尋親。丈夫原想跟她一起,但卻被勸退,原因也簡單,孩子還小,要人照顧。

  因為錢不多,只好一路步行,直到年後這才跟柳氏聯絡上,柳氏自然是把這憔悴的姨甥女好好養了起來,直到把她養得美貌如昔,這才讓兩人見面,求恢復名分。

  左勝琪聽得傻眼,「她都成親了還要嫁你,一定會被識破啊,還有孩子怎麼辦?」

  「我知道你聽了會不舒服,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若大喜過後元帕雪白,我也只會想到她失憶時曾遭不幸,我不會嫌她,只會更加憐惜……至於孩子,她自然是不要了,我去過那漁村,實在太苦太舊,她自小嬌生慣養,過不慣。」

  「你去過那漁村?」

  「事關女子名節,我怎麼能因為自己起疑而交代他人,我又不想引人懷疑,所以幾次都只敢路過,假裝閒話家常,不敢多加打聽。」

  她突然想起,所以他前些日子才常常不回來?

  有時一天不回,有時兩三天,還說她不懂,原來是去打聽這事。

  「你一開始肯定高興吧,那怎麼會起疑?」

  「她若是一身舊衣,滿臉憔悴的出現,我倒不會起疑,可問題就在她出現時養得太好,就好像這幾年一直生活在侯府一樣,問起這幾年受誰照顧,救命恩人是誰,總得上門道謝,她都是含糊其詞,我雖不想懷疑,卻不得不懷疑,開始從她沉船範圍往外找,終於找到她被救起的村落。」

  「那孩子……」

  「見過了,長得真像她,那漢子見她久不回,也打聽過,但她與我嫡母聯絡上後,進入別院,出入馬車,自然不會再有人看到她的蹤跡。我已經跟附近兩間飯館說好,以後都跟他訂魚貨,價格給好點,我自然會補貼,另外買了個老實的丫頭寄放在飯館,讓那老板找機會送給他。」

  左勝琪想想,好像也找不出更好的安排。

  當初白雪梅嫁給漁夫,肯定也不是自願的,只是舉目無親,無處可去,只好半推半就的嫁了,後來想起自己是誰,怎麼肯繼續待在那裡,過著撈魚撒網的日子。

  就算全家接來京城也無法一起生活,一個學士外孫女,狀元嫡女,丈夫卻目不識丁,太難了,只是可憐了兩個孩子,賀行之大抵也是想到這樣,所以才想辦法送給那漁夫一個小妾。

  從人牙子手上買來的,幾乎都只求安穩,那漁夫有飯店這條路子,日子不會難過。

  「我原本想這幾日就跟她說,讓她知難而退,這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她可繼續以表小姐的名義住在府中,只要我在一日,她便是大小姐的待遇,可沒想到今日居然鬧出如此事情,只好跟嫡母說了。」

  左勝琪想到他扶起白雪梅的表情,惋惜,心痛,遺憾……當年解語花般可愛的白雪梅,怎麼變成這樣了?

  「你若要留她在府中,可得跟那老太婆約法三章,讓她看好自家姨甥女,再來一次我不會留情的。」

  賀行之聞言,給了她一個神色複雜的笑容,「這倒是不用你出手,我打算送她去別院,若只是一般吵鬧就罷了,但她買通下人意欲誣陷於你,圖的自然是將來的世子之位,這我不能忍,為了躍兒與揚兒的安全,我也不能留她在府上。」

  跟他訂親的那個白雪梅已經沉在江中了,現在這個只是一名出險招奪權奪名的女人。

  就算他今日饒她,她也不會甘願的,會覺得是左勝琪壞了好事,會把氣出在躍兒跟揚兒身上,能夠捨下自己的孩子,那麼傷害別人的孩子又有什麼困難。都能狠心把自己打成那樣,還有什麼狠不下心。

  她能買通廚房管事跟惠風院的下人,就能買通其他人,他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他不會拿自己孩子的安全去賭她能不能知錯改過。

  看在昔日的情分上,他會送她去別院,她依然是大小姐,依然有僕婦伺候,這就是他唯一能替她做的事情了。

  左勝琪想想也好。

  過了幾日,白雪梅與兩家僕婦一同出發前往侯府的別院山莊,這場風波就此平息。

  只有一點,流月傷重,大夫說再不能生。

  流月很平靜的接受了這件事情,韶華卻是被嚇到了。

  白雪梅雖然走了,但將來還是會有正妻,不是每個主子都像左勝琪這樣好伺候,一個不小心,她可能就是下一個流月,女人終生無孕,那將來要怎麼辦?

  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去跟太太求了,想出府自行婚配。

  左勝琪問過賀行之後,允了。

  除了賀行之賞下的銀子,左勝琪把當初韶華代為修繕布置的江邊兩層房舍給了她,有屋有銀,青春貌美,就算伺候過人,要再婚配也很容易。


  「左老師,那就這樣了。」

  左勝琪掛掉家長的電話,耳朵一陣生疼——自己當初為什麼報名師範,現在還是想不通,大抵是覺得孩子可愛嗎?

  現在的孩子不好教啊,尤其是她任職的是私校,孩子大多都是富二代,官二代,星二代,爸媽一個比一個難搞,相形之下她就很無力。

  每次被家長大罵後,她就很想辭職回家,可惜也只是想想,因為沒人養,她絕對不能辭,但真的好累,她只是沒注意到一個學生今天生理痛,就被她的部長媽媽罵了十幾分鐘,說她不關心學生,沒資格當老師,居然還領什麼優秀教師,她要去教育部問清楚,這種不關心學生的人憑什麼獲獎。

  天地良心,班上有三十個人啊,她真沒辦法知道誰今天生理期。

  啊啊啊啊啊啊!

  好想辭職不幹啊……

  好累好累好累,好想在家讓老公養,但是她沒老公啊!

  「玥兒,玥兒。」

  左勝琪迷迷糊糊地睜眼,一時之間還有點恍惚,在哪呢?

  一張熟悉的臉靠近,臉上滿是關心,「作惡夢了?」

  賀行之!

  對,她穿越了,她都穿越好幾年了……

  「來人。」他揚聲道︰「端洗臉水進來。」

  守門丫頭很快的端了水盆,乾淨的手巾,她洗完臉,擦擦脖子,覺得好多了,躺回去把被子攏緊,想想不夠,又伸手環住他的腰,嘿,她可是有老公的人了!

  撒嬌的行為讓賀行之微笑起來,她這點真好,什麼情緒都直接。

  左勝琪在他胸口蹭來蹭去直到滿意了,這才抬起臉來,「我們成親那日,你跟我說的話,再說一次。」

  他裝傻,「我說了什麼?」

  「你明明記得。」她突然笑出來,「我們那時好笨……」

  因為是平妻,侯府又十分低調沒大肆操辦,加之時間倉促,他們找來的喜婆竟然沒經驗,生餃子吃了,吉祥話說了,但卻沒、喝、交、杯、酒!

  是的,身為可以喝交杯酒的平妻,卻沒喝。

  賀行之不會介意禮俗這種事情,反正有喜婆指引,照做就是,左勝琪不是很清楚古代的大婚程序,加之當天太緊張,沒注意到桌子上放了什麼,後來是菊芳成親後說起交杯酒太烈,喝多壞事,她才想起來,天啊,他們沒喝交杯酒。

  只是知道時躍兒已經會走了,揚兒都快出生,也不可能補喝什麼,就只能哈哈哈的帶過。

  現在想來唯一能當作美好記憶的,就是他還算說了幾句溫柔話。

  大抵是夢到舊事,實在不想回現代,便想再聽聽那日言語,好讓自己安心。

  「你記得啦,再說一次。」左勝琪在被窩裡搖著他的手臂,「求你。」

  賀行之被她撒嬌得心情大好,成親這麼多年,他一直覺得她很奇怪,但奇怪得好有意思。

  想起她剛剛說的「我們那時好笨」,伸手摀住她的雙耳,「來人。」

  守門婆子進來,他小聲吩咐了一下,婆子點頭去了,他這才鬆開雙手。

  「講什麼呢?」

  「等等就知道。」

  不一會,外頭婆子敲門,「侯爺,東西拿來了。」

  「放好就出去。」

  「是。」

  聽得響聲漸息,賀行之揭開帳子,牽著她的手走到桌邊。

  桌上放著一盞紅燭,一只刻花金壺,兩支酒杯。

  左勝琪一見便笑彎了眼。

  他斟上酒,將其中一只杯子給了她,自己拿起另外一只,燭火搖曳中見著他含笑的臉,她只覺得心跳得厲害——這古人太懂情趣了,她可以再愛個十年沒問題。

  「有請夫人。」

  「多謝夫君。」

  兩人手臂交纏,就著杯子把酒喝完。

  抬起頭,就看到他對她笑,她忍不住又想,上天還挺不公平的,官二代就算了,還長得這樣好,上回見到他跟幾個王公貴族聊天,腦海中浮現幾個字,「賀行之與他的小伙伴」,身高突出,樣貌突出,氣質突出,幾人站一,其他貴人在他身邊看起來都像店小二。

  她的老公!

  放下酒杯,她捏著他的下巴笑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一怔,反手握住她,也笑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女人真不像話,可是,真有趣。

  祖父不過兩個兒子,父親的妻妾也算簡單,但府中還是不怎麼平靜,他從小見那些吵鬧計謀,也真煩了,現在這樣就很好,宅第雖空,卻是個寧靜的地方。

  寧靜,但不冷清。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句話是成親之時他跟她說的,沒想到這次卻由她先說出口。

  當初是許諾,現在是進行,實現還要等以後。

  看她一臉笑瞇瞇,他忍不住也心情好,「高興了?」

  「嗯。」

  「那就再睡一下?」

  「嗯。」

  兩人回到床上,蓋上被子,左勝琪照例一下鑽入賀行之的懷裡。

  當初雖是避難求嫁,但現在想來那可能是她兩世為人最正確的一次決定,十年來雖然也有爭執,可是沒有後悔,在知道她來自哪裡之後,他盡可能的平等對待她,不是把她當成一個附屬品,而是當成相對地位的妻子。他是夫,她是妻,他們是家人!

  父親從小離開,母親也不負責任,家庭溫暖對她來說始終是個名詞,感謝這一場離奇的際遇,她在這個歷史上找不到的朝代裡,把「家庭溫暖」從名詞變成真切的感受。

  就像現在,靠著他,她覺得很安心,什麼都不怕。

  「老實說,你是不是對我一見鐘情?」

  「想得美。」

  左勝琪噗的一聲笑了,「想得美」是她講的,後來不知道怎麼著被他學去,看到一個堂堂侯爺講「想得美」實在很好笑,「真的不是一見鐘情?那怎麼原本怒氣沖沖,後來卻是眼睛帶笑呢?」

  他們有種默契,兩人的第一次見面不是賞花宴,而是他奉祖母之命上門探病的那日,她在花園裡信口開河的大讚左雲兒多賢慧,他明明不喜歡左雲兒,卻聽得她吹了好久。

  「我只是秉持著禮教,既然你要說,就聽你說完。」

  「那城郊小徑上怎麼說,明明騎馬過去就好,都說要趕著進驛站還特地下馬跟我說話,明顯就是對我上心了。」

  「那也只是秉持著禮教,既然相識,總不好當作沒看見。」

  「好吧,那成親之事怎麼說,你馬上答應肯定是喜歡我吧,還怕康氏戳破我的保命謊言,沒讓我回鄉下莊子,而是在侯府客院住下,直接成親。」

  「那當然還是秉持著禮教,我既然答應了你一件事情,你有難,我怎能袖手旁觀。」

  她要撤回前言,她的老公好沒情趣,禮教,禮教,禮教,承認喜歡她又怎麼樣,成親十年,韶華出府嫁人,流月傷癒後也跟著出了府,說既然將來無望,遊歷天下也算完成心願,這麼多年來,他身邊真的就只有她了。

  算了,她這個兩世人,佔了見識多的便宜,不跟他計較。

  堂堂一個侯爺身邊卻只有一個平妻,這在大黎國可算是空前絕後。在他完全有立場大娶特娶的時候,他卻沒這樣做,這當然是愛情,這樣都不算喜歡,還有什麼叫喜歡?

  她偷樂了一下。

  不一會,她打了個呵欠,感覺到倦意來襲,靠著丈夫的胸口,閉上眼睛,很快的睡了過去。

  這次夢境沒有家長,沒有電話,而是侯府的日常。

  她的夫君剛剛回來,揚兒跟雙胞胎妹妹在玩鬧,躍兒想端起大哥的樣子,卻不敵妹妹們的攻勢,跟著鬧了起來……

  賀行之看到她睡夢中彎起的嘴角,莞爾一笑,這傢伙總是能三兩下就睡著,作什麼夢呢,笑得這樣幸福……

  明天再問她吧。

  【全書完】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0 11:08 AM

遺傳的神奇

  這是發生在昨天的事情。

  我走路的時候突然覺得腳下踩到東西,低頭一看,大驚,立刻拍照上傳到四姊妹聊天室。

  我︰我剛剛踩死一只蜥蜴。

  大姊︰那叫壁虎。

  我︰……(對耶,是壁虎啊,我為什麼會覺得那是蜥蜴?!

  簡瓔︰跟我一樣,上次開車經過田間,我說︰「看,白鶴!」,大姊說︰「那是白鷺鷥。」

  燻瞬間大爆笑。

  遺傳什麼的真的好神奇,而且這種事情發生過不止一次,以前有次燻娘跟三姊妹一起去吃飯,飯後上了水果,手掌大的容器,上面放了四五種,吃完後才發現我們四人都剩下楊桃(噗)。

  楊桃的實體我不太喜歡,但楊桃汁我又頗愛,我後來想過問題應該出在形狀,星星形真的很不像水果,不知道該怎麼吃,但如果是果汁的話就沒這問題了。

  接下來要跟大家說這本《嫁進富貴窩》的寄件小插曲。

  稿子在周五順好,寄出,因為知道編編下班前會再巡一次信箱,所以晚上我登入看回條時,正常來說是有回條的,但這次是系統退信。

  有時候信箱是會這樣沒錯,于是我等周日再寄一次,又退回,周一再寄,還是退回,周二再寄,依然退回,這下燻囧了,這是要怎麼把稿子寄出去,備分是隨身硬盤,把一整顆寄去也很怪啊,後來沒辦法只好打電話去出版社,編編用另一個信箱寄給我,讓我直接回復寄送——到這邊,終于把稿子寄出去了!

  過程小離奇,但還滿好笑的。

  關于《嫁進富貴窩》的小故事就說到這邊,那我們下本書再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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